胡展奋
相对于三十年前的禁欲时代,我们现在对于婚外恋的宽容不知已经让步了多少,并且很难说,这类让步到底是一种“进步”还是“过度”。
这中间有个核心纠结,即无论对“小三”还是“发妻”,如何才能两情持久呢?男女情感希望天长地久,但总是长不了,其实自古就是个难题,原因是很多人不懂,由拍拖而进入婚姻后,男女间的感情表达必须“转型”,即由热恋时的“烈火”转为“文火”,甚至“小火”,不这样完成转型,继续要求“天天炽热”,日日缠绵的,基本死翘。
为什么呢?能量守恒。如同肾上腺素,每一对恋人的情感能量其实是总量控制的,提前用完,就提前下课,换句话说,你对他(她)即使真有情,也请量入为出,低碳绿色,不要恣意挥霍,这一点前人是有很多教训的。
年轻时看鲁迅的《伤逝》,为“我”与子君的结局难过。究竟什么原因让他们分手的呢?曾經很文青地想,无非是环境,他们生活在“万难破坏的铁屋子里”,整个社会的沉滞与腐朽能不毁灭爱情的绿洲吗。
但现在我不再这么想。同为“万难破坏的铁屋子里”,同样有“执子之手而偕老”的夫妇,比如胡适夫妇,比如梁思成夫妇、钱钟书夫妇……环境固然重要,但个人的能动同样重要,因为经济的困顿,涓生和子君再也没有时间“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卜生,谈泰戈尔,谈雪莱……”自然就少了一份理想与浪漫,生活,因为求生而显得平庸,这时,双方应该把爱情的火头“调小”才是,应该转型到“平常心”,接受这样的平凡,但是他们却不,涓生以挑剔的眼光鄙视着子君因琐事而和邻居争论不休,仍希望子君像当初一样“热烈地仰视”着他;子君呢,大概也因为涓生只能“抄抄写写”而大失所望,以至于涓生因为“天气的冷和神情的冷,逼迫我不能在家庭中安身”。
由高温而骤降冰点,太多情侣的情感因缺乏“文火”的悠长过渡,甚至捱不到“七年之痒”而崩溃。把婚姻视作“围城”,视作“爱情的坟墓”,大抵都是期望过高的幼稚。事实上,爱情只有适时地转入“小火”才能不死,可惜此中三昧,与很多人说了也白说。
赵孟的夫人管道升有一首著名的《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据说赵孟50岁时颇想效仿当时的名士纳妾,又不想对老婆明说,老婆知道了,写下这首词,而赵孟看了《我侬词》之后,打消了纳妾之念,这首词,因此常被用来证明爱情的永恒,其实在我看来,除了证明他俩的感情并不牢靠而且发生重大危机外,赵孟的“劝得转”恰好说明他人品高大上,有向善心,更有感恩心,否则,以当时的风气,名士纳妾也太寻常了,一首词写得再好岂能扭转一颗猎艳的心!管道升写这首词时已人过中年,感情还如此炽烈,可想而知平时的“火头”该有多旺多高,早已过了爱情高潮期而进入平台期的男人,哪能吃得消,想纳妾,未尝不是枕边人温度太烫之故。
烈火焚身,天文里的蓝巨星寿命都很短,无不因为燃烧过快过猛所致。
那么说了半天,“火头”之大小可以量化否?答曰,这就要因人而异地自我裁化了,也许一百对夫妻有一百种模式,总体以比照自己恋爱期的“火头”为宜,比如你们热恋时几乎天天漫步梧桐路的,你现在可以控制在一周一次;热恋时你们一天接吻无数次,你现在可以控制在一天一次甚或一周一次、一月一次,其他私房事自然以此类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其道理每每就在你家厨房——猛火之下的菜肴都是快熟的,唯文火可以炖烂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