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夏丹

近100年來，中国出现的书画大家很多，弘一法师李叔同无疑是最奇特的一位。

他自身即是卓越的书画家、音乐家、戏剧家以及现代教育家。音乐、书法、绘画、篆刻、戏剧，哪一样到了他这里，都焕发出了遗世独立的魅力，他的哪一些作品拿出来都可以彪炳史册。他总是凌驾于艺术之上，是丰子恺所说的“具有深大的心灵”。他在书法与绘画上的造诣最为世人称道。

李叔同6岁从仲兄文熙受启蒙教育。8岁时，正式拜常云庄先生为师，攻读四书五经。16岁考入城西北文昌宫旁边的辅仁书院。1906年9月29日，李叔同以“李岸”之名注册，考入东京美术学校油画科。

在成长的道路上，他的家庭为他提供了殷实保障。他的兄长在其18岁结婚时，从家产里拨出30万元供他使用，这在当时是一笔巨资。这样的生活条件，再加上天资卓然，使得李叔同尽情投入到他感兴趣的领域中。

李叔同是开风气之先的人，他是第一位在国内推广钢琴音乐的人，也是将西方戏剧引入中国的先驱，他在美术领域创造的诸个第一改变了中国美术史。他是中国油画鼻祖，最早在中国介绍西洋画，也是第一个聘用裸体模特教学的教师。他撰写的《西洋美术史》、《欧洲文学之概观》、《石膏模型用法》等著述，皆创下当时国人研究的第一。

不但在艺术理论上，于绘画实践方面，他也是传奇。我们在今天仍能看到他的炭笔素描《少女》和水彩画《山茶花》等；但存世可靠的油画只有三幅：油画珍品《祼女》创作于1909年，为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镇馆之宝；《李叔同自画像》现藏于日本东京艺术大学；第三幅风闻疑似出家后作品，至今下落不明。

李叔同不仅大胆引入西方美术，而且十分重视中国传统绘画理论和技法，善于将西洋画法与中国传统美术融为一体。他与丰子恺合作的《护生画集》，诗画合璧，图文并茂。

而所有这些，包括他在音乐、戏剧上的成就，都属于牛刀小试。他最集大成的艺术其实是书法。他的书法早期脱胎魏碑，笔势开张，逸宕灵动。后期则自成一体，冲淡朴野，温婉清拔。特别是出家后的作品，更充满了绚烂至极的平淡、老成之后的稚朴，鲁迅称之为“朴拙圆满，浑若天成”。

1942年10月的一个下午，弘一法师知道大限已到。他唤他的侍者：妙莲——妙莲——，门一响带进一股冷风，妙莲站在他的禅榻前。弘一说：“我想写字。”弘一法师写字的时候如见大宾，以前他体力尚好时都是自己研墨，也不喜旁人在身边观看。自出家之后他就很少与人谈及书法，因为在他看来，比起律宗，书法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写字这张纸不大，宽约三寸的样子。那天下午，他写了四个字“悲欣交集”。写完之后想想又在旁边写下“见观经”三字，墨愈来愈枯淡下去。这在他以前是从来没有的，他无论做事做人还是做僧人从不苟且。

“悲欣交集”成为弘一法师的临终偈语——始为贵胄公子，为激昂志士，为多才之艺人，为严肃之教育者，为戒律精严之头陀。一个人活了别人几辈子，他在写这四个字的时候一定是出于一种极为自然的心态。

写完这字不几日，一代高僧李叔同便离去了。“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今天，我们追忆的是写《送别》的李叔同，写“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李叔同，而他本人所在乎的大概只是弘一李叔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