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
如果要用一种色彩去界定春节的话,那就非红莫属,纯正的中国红,最红的红,大红。这种红我们可以从不少物事中略见一斑:中国结,新娘的红盖头、红棉袄,锣鼓上的红绸布,秋天经霜还挂在树上的红柿子,大红枣……春节就是捧着这种红一步步出场,把村镇和城市的庭院、楼房、街巷等衬托得喜庆鲜亮,像一个姗姗来迟的新娘般,给了我们不少遐想的余地和欢喜的空间。
春联,辞旧迎新、增福添彩的小小宣言与祈盼。这是家家要贴的。主人或者子女们早早怀了忐忑而虔诚的心情,到街巷的集市上选了可意的买了来,或买了红纸与笔墨,自己或请人书写。在除夕之前(大都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几个人搬来板凳或梯子,忙上忙下,先把去年的已经有点泛白的春联除扫干净,再把崭新的春联用打好的面浆和胶水,小心翼翼地贴上去。非但门上,那车上、灶台、水缸、树木甚至箱上、柜上,几乎凡是有关生计的一些大件物什,都会有它闪动的影子。红纸黑字,或红纸金字,新鲜喜人。这是春节特有的符号,它来自古老农耕历史的深处,传承至今,少有变化。这是一种悠远的吉庆,一点隐隐的希冀:五谷丰登、财源广进、耕读传家、梅雪报春、平安即福……
那红纸黑字或红纸金字跳跃的是居家心声,是一种喜气和激动。像喜鹊登上红梅的枝头,报喜纳福,瑞气盈门。有些地方还把红色剪纸贴在窗户和小物什上,更给春节增添了浓郁的艺术色彩。
红灯笼,诗意的光芒和温暖,民俗的温婉与动人。它把街巷和胡同衬托得幽远迷人。看到它便看到了家,想起它,便想到了亲人。不管有没有雪或风,它都在门口等候、召唤、照耀。它亮了一个通宵,又亮了一个通宵,人们忽视了星月的光芒而聚拢在它的周围。
它出自一个乡村匠人粗糙而灵巧的手,他们可能是你的父亲、爷爷或奶奶,把木条或竹篾与红绸布、红蜡烛搭配在一起,给你一个红彤彤的圆润的惊喜。它是居家的明灯和眼睛,在除夕之夜照亮亲人和先祖的回家之路,照亮这浓浓的祝庆的良宵。
那年春节期间,我在远离中原的辽东半岛某市看到的一幕让我难忘:城市居民没有大门小院,就在高高的阳台上挂上两盏红红而诗意的灯笼,加上街上悬挂的一串串灯笼,照亮了屋里屋外,为居家和城市带来了春节特有的温暖。尤其是那里的农村,家家户户在院子中用一根高高的竿子把灯笼高挂,不少甚至高过屋檐、房脊,把村庄照得通红透亮。这是只有春节才会有的特殊风景,一路驶去,那红红的灯笼一直挂到鸭绿江边。我不知道祖国南北西部是否也这样悬挂,我想那里也会有不同的挂法吧?不管怎样悬挂,那都是红彤彤的一团啊!我惊诧于灯笼的行程之远和它影响力的巨大!
爆竹,一种红雨,喜庆的,来自心底的一次次狂欢。它通常用红纸包裹,总是穿着大红的衣服;当它炸开,下面厚厚的一层,落在地上,或是溅到雪上,似红梅或玫瑰的残瓣,通体透露着吉祥幸福的光芒;那红红的脆响,像春雷的急雨,如此惊心动魄,那惊心动魄中一直有那种红在飘荡。从接近除夕的黄昏,到新年零点的钟声敲过,再到新春的第一缕光芒微露,再到早晨,到上午,一直到即将走出新春的元宵节、正月底,那种雨何曾一刻停过啊!一浪高过一浪,那红色的精灵一直都在跳跃。舞动这红雨的主人和孩子该有多么雀跃和美好的心绪啊!他们的脸被照亮,显得酡红;他们的心慢慢燃烧,像饮了一杯杯的醇酒。
这是一种最没有威胁和最有亲和力的红色爆炸物,它炸开的硝烟应是最和平和乐的硝烟;那飘落的耀眼的红雨,那一种欢快的碎裂和铺设,也应是最美丽祥和的碎裂和铺设,是最能让人开心释怀和松一口气的;那炸开的红,可以看做是红梅、玫瑰甚或桃花应着新春鼓点的风中的舞蹈。
春节整个儿亮堂了,古老的红从一双双粗糙而灵巧的手里走出,以不同的面目,竟点染了另一番天地出来。 (亨胜摘自《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