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武
8月西溪湿地,安静得只听到鸟儿的鸣叫声。
踏出赵依芳的办公室,外头是一个原木搭建的露台,一伸手,满怀的绿荫流水潺潺,芳草鲜美。恍恍惚惚中,好像踏进了武侠小说里世外高手隐居的所在。
三四年前,赵依芳在这里第一次接待了来访的台湾导演侯孝贤。“不为特别的事。侯导一直想过来看看我,也一直想来看看华策。”
2015年,华策集团成为侯孝贤的重要合作伙伴,主投主控并全权负责电影《刺客聂隐娘》在中国大陆的发行业务。
而对这位华策集团的掌门人而言,现在和过去的辛苦、为难与辉煌都已是老皇历。她全部的所思所想,都是关于明天——华策未来的布局、战略和新业务。思考更新变化之快,让长于企业研究的前媒体人鲁强每次见她都感到有些吃惊。
赵依芳和侯孝贤的合影
“很简单的道理。你做文创行业,本来的天性就应该是引领这个时代的,肯定不能跟着传统行业走。”身着一身酒红衣裙的赵依芳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很难想象,她已是五十开外。
因为对年轻消费群体的精准把握,赵传芳是圈内众所周知的横扫95后市场的个中高手。
赵依芳的办公室里供着一尊佛。她说自己心中有“佛”字。在难得闲暇的时候,她会到寺院走一走,和师傅说说话。
身处热闹浮华的世界,她其实喜欢安静。“一个人没有千里眼,你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这个时代,人人都在面临很多选择。在这样喧嚣的环境里,谁先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谁就成功了一半。”
人物周刊:三四年前,你和侯导在这里见面,谈到《刺客聂隐娘》的合作没有?合作的谈成前前后后有怎样的故事?
赵依芳:和侯导最初见面还没有聊到《刺客聂隐娘》,但感觉挺有缘分的。我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侯导是一个艺术家。我就直接告诉他,我喜欢他的电影。然后双方都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合作。华策在北京的电影团队一直在追《刺客聂隐娘》这个项目,发行事宜早在戛纳公布入围前就定了,如果获奖了以后再去谈发行,那还轮得到我们吗?我们这个“新兵”就会被排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侯导是艺术家,《刺客聂隐娘》是一部世界级的艺术片,更是一场视觉盛宴。我记得当时,在《刺客聂隐娘》上海电影节的发布会上,侯导现场用闽南语吟了一首唐诗《枫桥夜泊》,当时我在现场听着那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心里深深的感动。我感觉到他对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感情非常深厚。这也使得他的作品往往会触动心灵。他值得尊敬。
与侯导的合作,对于电影从业者而言,很有可能是一期一会。《刺客聂隐娘》是华语影坛现存电影大师侯孝贤十年磨一剑的心血之作,也是他第一部在内地上映的电影。我完完整整看完了成片,喜欢的不得了。整个电影跨越了中国千年的历史,展开了安史之乱后唐朝的大历史背景,画面呈现出非常罕见和极致的简洁之美,故事的情节张力和情感层次都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景致——简单去看,是看到杀与不杀,复杂一些去理解,是看到藩镇割据之下人物角色相互的角力,再深一些去理解,恐怕是看到人性、看到自己。整个作品无论是故事设计还是画面铺陈都是顶峰。我通过这部片子真切感受到侯导是许多电影大师的师傅,是师傅的师傅。
人物周刊:华策一直以投资、拍摄青春偶像片取胜,你被叫作“95后灭绝师太”,也是娱乐产业“小鲜肉经济”的重要推手。面对侯孝贤这样“背对观众”型的导演,是不是有些为难?
赵依芳:我看到的侯导,他不仅仅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电影人,更是一个具有深厚人格魅力的人,像他的电影一样真实,富有感染力。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侯导“背对观众”,一点也不。其实,侯导恰恰是最懂观众。比如《刺客聂隐娘》,就是名副其实具有极高商业价值的艺术大片,这与极致艺术丝毫不矛盾。前两天我们俩聊天的时候也说到,侯导年轻时候拍过很多大卖的商业片。同样,在这部世界级艺术大片里,也具有很成功的商业元素。侯导所选择的豪华演员阵容,不仅是当下人气超旺的大咖,同时与故事人物设定简直就是完美贴合。
我始终在说,侯导的“范儿”和这部聂隐娘一定会收到85后、90后的喜欢和追捧。为什么,要知道如今市场的主流观众就是这些年轻人,而如今这代年轻人与以往任何一代人都不同,他们非常自我,也具有十足的艺术范。侯导的手笔,你仔细想想,其实是很符合当下这部分主流观众的内心自我设定的。 我欣赏完全片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时下年轻人会喜欢,而且文艺范的年轻女孩可能会超级喜欢。
而且,现在是“颜值”时代,而侯导可以说选择太精准了,都是最极致的颜值之美。这部电影里每一个画面简直都可以拿下来做你电脑屏保的。
人物周刊:说到你的另一位重要的合作导演——郭敬明,华策入股了他的公司,并且参与投资《小时代》系列。你对小四、小四的粉丝群有怎样的理解和认识?
赵依芳:我经常说要尊重市场、尊重观众,现在时代变了,市场和观众就是粉丝二字。郭敬明的作品虽然叫“小时代”,但我们必须承认,对于粉丝效应,这是一个背后蕴藏惊人爆发力的大时代,而《小时代》系列的这群忠粉可以说是代表这个粉丝大时代的最鲜明的脸谱之一,你可以去说三道四,但你不能忽视这样庞大的一个青春群体的存在。
这些年,郭敬明面对和服务的,是他自己的粉丝,而不是吐槽的。你看再了不起的电影艺术大师,也不可能人人点赞,更何况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导演。
这几年,华策出品的一系列包括《何以笙箫默》《杉杉来了》《爱情公寓4》系列、《重返二十岁》和与郭敬明合作的《小时代》系列在内的现象级作品,无论是剧集还是电影,确实吸引了大批中国年轻群体。包括我们眼下在做的像《锦衣夜行》《微微一笑很倾城》《翻译官》等等,都是年轻人追捧的不得了的。
其实,我们并不是盲目迎合,“华策制造”的选题初衷永远是真正选择观众所选和所需。在如今互联网基因蔓延的时代,华策背靠的大数据评估系统一直为我们的内容筛选提供最靠谱、最真实的观众需求参照,基于此,“华策制造”才始终做到了真正不忘初衷,力争为最代表时代、基数最广大、最具话题思辨热度的受众群体提供全方位的优质内容。
人物周刊:作为一个向来低调踏实的实干家,个人怎么看待像小四这样把成功的野心和欲望明明白白地摆出来的一代人?
赵依芳:我能接受,包括他的成功之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式么。我还是蛮喜欢他的。我觉得小四是“80后”中一个群体的代表。小四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也非常勤奋、非常努力(加重语气),当然也是非常自我,对自己的成功有很强烈的渴望和很明确的规划。
我们最近刚刚和另一位80后畅销作家签约了,他最近在和王家卫导演合作《摆渡人》。我个人很欣赏一些80后的年轻才俊,这样的孩子是这个时代的未来。我觉得挺好的。
人物周刊:你在1992年下海创业时,已官至地方广电局副局长,年轻,又是女性,在体制内的仕途很好。为什么作出那样的选择?
赵依芳:人生的过程很简单,几次转折就走到了今天。
1992年下海时我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也有一个很好的家庭,但有一天突然有了个念头:人生是不是就这样了?要不要出来看看世界是不是不一样?如果我在那个地方,可能一辈子就那样走下去了,今天就是退居二线的一个女干部。但那个念头出来了就挡不住,那时候已经30多岁了,30多岁从县城只身跑到杭州,住在我们演播室对面的银星宾馆,一楼是办公室,楼上是我的住房。在陌生的城市里。那个时候压力很大,差点要跑回去了。但幸亏没跑回去,所以第一次转折就是今天这份事业的开始。
下海做什么呢?你不是熟悉广电又热爱影视嘛,那就做影视剧好了,当时心里有这样一个声音在说,我就听进去了。一个人一辈子,应该做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有益于别人和社会的事,影视产业是实现我这个文化理想的最好媒介。
人物周刊:华策从一家小小的民营影视公司,做到今天,秘诀是什么?下海创业二十多年来,个人最关键的转折是什么?
赵依芳:要说是怎么做起来了,没有任何秘诀,就是踏实干活。邹静之(国内著名编剧)曾经说我是铁娘子,一天只睡几个小时。我办公室有张躺椅,累了就躺上一会儿,但经常会被其他事情打断。其实,也不是说我多么吃苦和拼命,背后的动力是我真的喜欢这一行,我在做我爱做的事,内心其实是很享受的。人生中最大的转折我觉得应该是华策的上市。2005年以后,国家有许多支持文化产业的政策,我就想,文化产业是不是也可以去资本市场、去上市?做不成没有关系,做成功可能是一个新鲜的事。一个很突然的想法,没想到就成了。
上市是我人生的转折,也是华策真正成为一家国际化的综合文化娱乐传媒集团的蜕变之旅。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内容基因与内容王道始终没有改变过。如今,言必称“影视娱乐+互联网“,而其中最重要的核心就是内容,强势内容就等于强势流量和强势入口。
如今,我们的又一次转折就是我常常在集团内部讲的“二次创业”。如果说,上市是让我们跑到了“国道”上来,那么“二次创业”就相当于搭上了高铁。这其中最大的机遇就是互联网时代的新技术红利、我们的人口文化需求红利和国家重点扶持的政策红利。所以,有幸能赶上这样一个“最好的时代”,我们不仅会搞好我们的全网剧、电影和综艺的几项全能,也一定会去链接新产业,会非常重视资本化,以及和产业相关的互联网金融等领域。
其实上市也好、并购也好,都是为了我们团队的梦想,那就是把华策影视打造成华人文化传媒旗舰,将中国文化传播到世界。未来,华策一定会像迪斯尼那样,坚持做百年文化,目标是世界一流的华语传媒集团。
我的梦想始终是将华策推向世界。我们是做文化的,做文化跟做宗教一样,要有精神追求,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填饱肚子,要向全世界去传播,传播思想,传播价值。现在,历史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时间节点。
人物周刊:聂隐娘是唐传奇中的一名侠女。同样作为一名女性,你个人如何看待她?对个人的使命和抉择,又是如何理解的?
赵依芳:我认为聂隐娘最大的特质是她的“侠”与“隐”。前者,是海内外华人共推崇的“侠义”精神,可以理解为一种除暴安良的外在救赎,而“隐”则更为复杂,我认为是一种深层次的自我救赎。前者是有所为,后者是有所不为;前者是入世的奋斗,后者是内心最纯美的灵魂。其实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这两方面的影子。
对应商场这个江湖,我认为“侠”是怀有一种众乐乐的共赢大格局,是一种不作恶、坚守初心的真情怀。而“隐”是面对浮华与狂躁时的冷静和淡定。
这些年,在面对个人的使命和抉择的时候,我的愿望始终是做到不忘初心。而聂隐娘这个人物另一个最大的特点也许就是“一个人没有同类”,这也是侯孝贤先生多年来艺术坚守的写照。我想,无论是女侠,是导演,还是企业家,每一个坚持初心和自我的人,都在体会“一个人没有同类”的旅程。
人物周刊:但她面临着“杀”与“不杀”的艰难抉择。在最初理想和现的实道路,你没有面对过冲突么?
赵依芳:我依然想说那四个字,不忘初心。一路走过来,内心肯定不乏许多事物性的冲突,但是心路始终是完整和坚定的,在这一点上,我自感幸运和幸福。
其实,每一天的现实生活中时刻都有情、义、侠、武四者的碰撞,而《刺客聂隐娘》是对这之间关系的完美思辨。我认为,聂隐娘作为电影最大的魅力和女主人公最大魅力所在,就是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聂隐娘、都能从中照到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