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巴乔夫的总结陈词

2015-09-10 07:22郑廷鑫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民主历史国家

郑廷鑫

编者按:在这本回忆录里,戈尔巴乔夫回顾了自己如何从农民儿子成长为苏联最高领导人的经历,披露了苏联解体前后不为人知的内幕,讲述了自己的私人生活和情感经历,还有他与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叶利钦等风云人物之间交往和恩怨的众多细节。

这是一本相当个性化的回忆录,俄罗斯《新报》认为,“确切地说,它是一部沉思录,是对自己走过的生活道路的反思,是对形成其性格、眼光、信念、道德原则的环境的深思,是对其见证的和积极参与的历史事件的审视。”本文摘选的是他在自传最后的总结之词。

人们不应当依据改革无法完成或尚未完成的方面来对改革做出判断,而是应当依据改革对俄罗斯数世纪之久的历史造成的转向规模,及其对整个世界造成的影响来做出判断。

首先,改革是对存在着种种问题和矛盾的苏联社会的紧迫需要所做的反应。同时,改革也反映了与上世纪最后25年世界发展相关的更广泛的进程。改革将我国带回到世界的主流进程之中,对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产生了共振效应,推动了充满希望的潮流。

在这个意义上,改革汇入了“第三波民主革命大潮”。这波大潮在1970 年代横扫欧洲,然后在此后十年里波及整个西半球。改革接过了接力棒,返回此前被“铁幕”封死的东欧。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几乎所有国家都发现面临着进行调整的需要,以应对新的全球挑战。

作者:【俄】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

译者:潘兴明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1月

每个人根据其历史、文化、精神和能力,都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这是多样性发展选择的前提。不应对任何人的自由选择加以限制。这就是我所谓的“修正主义”的本源:我认为民主的命运不能由自由选择和多元主义之外的原则所决定。

无论改革的敌人和反对派今天会说些什么,那仍然是一个十分美妙的时代……

我们开辟了继续前进的道路。我们做了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给予了自由、公开性、政治多元主义和民主,给人民带来了自由。我们在公民自由的环境中,给予了自由选择和信仰自由、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的权利。

改革废除了意识形态的垄断,纠正了斯大林主义,终止了政治和思想压制。数十万无辜的受迫害者获得彻底平反。

人们在历史上第一次能自由出国旅行,能公开批评上级和政府。尽管并非所有的权利和自由都得到落实,但改革启动的这个进程已经不可逆转。

改革的经济日程表遵循着一条主线推进:逐渐取消行政命令制度和实行市场经济制度。向混合型经济和各种所有权平等的过渡已经开始,企业家精神和租赁运作已经形成势头,发行股票和私有化也进入实施阶段。《土地法》的施行使得农业出现复兴,私营农场主开始出现。数百万公顷土地划拨给了城乡居民。

对多民族国家改革方式的探寻和将这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单一制国家转变为一个真正的联邦国家的努力,促成了新《联盟条约》的签署。《条约》的基础是承认每个共和国均拥有真正的主权,同时保留最为重要的共同经济、社会和法律空间以及共同国防和外交政策的原则。

国内变革不可避免地需要和导致外交政策的转向。新的改革政策促使我们放弃了过去僵硬的对抗方式、将世界划为“我方”和“敌方”两大阵营的做法和将我们的生活方式强加给整个世界的意愿。改革政策还帮助我们重新评估国家安全的核心指标和确保安全的途径,鼓励为建立新的世界秩序原则而进行范围广泛的对话。

尽管面对着国内外各种各样的挑战,改革的外交政策受到了新思维的鼓舞,产生了一些积极的成果,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结束冷战。这个世界历史上具有潜在毁灭性的漫长时期终于结束了,当时整个人类都时刻生活在核灾难的威胁下。

与西方国家和东方国家的关系都建立在正常化和非对抗的基础之上。一个机会出现了:通过大幅度削减国防开支和军备负担,可以将节省下来的资源用于发展民用制造业。经历了1941 年而幸存下来的我国人民饱含激情的梦想——决不让同样的战争再次发生——已经变为现实。

向新的国家和社会转变的进程避免了流血冲突,内战没有发生。我们所进行的改革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程度。时至今日,许多人仍然弄不清楚在如此庞大和复杂的国家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这些就是改革的主要成果。甚至一份远远不够详尽的改革成就清单也足以驳斥改革失败的说法。

20年后回过来指出什么是改革期间出现的失误、什么是犯下的错误和什么只是运气不佳造成的后果,这并不难。

改革所产生的巨大矛盾现象源于我们所继承的遗产:考虑到改革时期的环境,对我国而言,敢于做出变革的风险很大,但不做出变革的风险更大。

回顾过去,我们能够较容易地指出苏联社会难以改革的根本原因。长达70年的苏联时代积累下的种种诉求和矛盾在民主化过程中迸发出来了,并呈不断加强之势。那些不知羞耻的意识形态老手和不负责任的政客对此巧妙地加以利用,为其争夺最高权力服务。

1950年,戈尔巴乔夫夫妇与两个儿子米哈伊尔和亚历山大

但是,这样的做法也不可取:将改革的戏剧性终结的原因仅仅归结于客观方面因素、悲剧性意外事件、俄罗斯的特性或苏联历史的特殊性。在保守派、激进派和民族主义分子的围攻下,领导层耗尽了时间,因而犯下了错误,做出了误判。这些反对派最终联合起来结成单一战线,旨在推翻中央政府。

我们没有能够做到充分利用公众最初无条件的支持。我们没有及时地解决价格和市场问题。我们本应当平衡消费市场、更大胆和更强硬地将国防工业转变成为人民提供高质量产品的制造业。任何人在当时本来都没有误导人们的能力。

我们改革苏联的时间过晚,转变为现代民主政党的时间过晚。这就是我们犯下的两个最大的错误。

苏共和苏联政府拥有的政治权力和意识形态权力密不可分地交织在一起。因此,党的削弱自然而然地造成了国家的削弱。党已被权贵集团所把持。但如果历史具有象征意义的话,那正是这个权贵集团要搞掉改革派。权贵集团将改革派排挤出去,将大有前途的变革潮流扼杀在萌芽中。就在这样的悲剧性矛盾之中,我们无法着手发展这个“苏共国家”。而立即对其施行整体切除手术就意味着置国家于险境之中,因为权贵集团已经把持了各级权力。

对于现存矛盾的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法就是由苏共领导层对党进行现代改革。领导层确实在1991 年7月的中央全会上这样做了,决定于同年11月召开特别党代表大会,对苏共进行改革。一个具有社会民主色彩的新党章已制订出来,本应当提交给特别党代会。但八月政变和此后的《别拉韦日协议》彻底破坏了这个计划,连同新《联盟条约》也一笔勾销。

政治局和党内高层强大的保守派的存在,时常耽搁了我们采取紧急措施的时间。

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是,改革派在改革时代取得的历史成就,还体现在他们发动激进的和已被延误的改革,努力采取民主的改革方式。改革派在当时惟一可以选择的制度框架内逐步推进改革,扩大自由和变革的规模和深度。改革成功地改变了社会,赋予其民主的特质。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改革出现的各种错误都不能抹杀改革的主要成就。

改革是作为两个历史极端之间的选择:一个是自私的基于私有财产的资本主义,另一个是斯大林式的极权主义。改革是自发的,同时又是有意识和目的性的运动,旨在综合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最佳特色。

就其本身而言,改革是彪炳历史的丰功伟业。无论如何,苏联社会用自身的力量摆脱了极权主义,为其他国家和民族开辟了自由民主之路。尽管对改革存有争议,我们的同胞们直到今天仍受益于改革的成就,主要是指公民和政治权利及自由方面,但他们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多达70%-80%的俄罗斯人在不同程度上支持改革带来的基本民主价值观。对改革时期外交政策主要成果的赞同率一直居高不下。

进入21世纪,人类从过去承载下来的负担和未决问题将会面临新的全球性挑战。要应对这些挑战,就需要建立一种名副其实的民主世界制度。

纯粹因命运的眷顾,本人承担起了很少有人有机会承担的任务。尽管之前我就知道将会遇到种种艰难困苦,但我不会从我做出的重大抉择面前退缩。这个重大抉择就是要改变当时的国家状况,而处于国家权力的最高层,我对此有深刻的感受。我仍然认为我做出正确的选择。我的立场(我曾经捍卫,还将继续捍卫)是历史始终在提供不同的机会和选择。事实上,历史本身在做出选择,历史是人民和社会的历史。

我过去相信,现在仍然相信自由、平等、公正和团结是核心的社会和政治价值观。为人类的解放和尊严奋斗的许多代人都拥有这种价值观。伟大的下层人民运动也在这种价值观的旗帜下勃然兴起。无论如何,我认为要是没有自由的价值观,没有政治和生活中的公正理想,没有团结和公认的道德原则,任何社会都将会成为极权主义社会或威权主义社会。

直到今天,我还对以下事情感到后悔:我未能将我掌舵的航船驶入安全的港湾;我未能将改革保持在我预定的范围之内。就苏联和世界政治而言,由于我所担负的责任十分重大,所以我感到十分沮丧。

在更广的意义上,考虑到命运不仅使我能够参与重大的历史转折,而且还使我能够发动和推进复兴进程,可以说我是幸运的人。我敲开了历史的大门,大门向那些我为之拼命奋斗的人们打开了。

我没有为了权力而去争夺权力,也没有不顾一切地将我的意志强加于人。成为总书记之后,我不得不考虑面临的局势、采取措施的后果和领导层其他成员的意见。我担任最高领导人时,有好几次被问到假如不能再次当选和必须去职,会感受如何。出访日本期间,在一个电视直播节目上,我被直接问到了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这是民主的自然结果,而如果我在一次民主选举中被取代,我将认为这是我自己政策的一个成就。

在与我的朋友钦吉兹·艾特马托夫的一次谈话中,我曾说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论代价是多么高昂,我都不会后退。由此可见,我是说到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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