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民主联盟与缅甸的政治转型

郭继光

距离2015年年底的全国大选越来越近，缅甸的政治转型正处于非常关键的时期。作为缅甸政坛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以昂山素季为首的全国民主联盟（National League for Democracy，简称“民盟”）曾经在缅甸政治转型中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可以预见，全国民主联盟将会在目前和未来缅甸政治转型过程中继续发挥关键性作用，当然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从“非暴力”抗争

到重回缅甸政治权力舞台

以昂山素季为首的全国民主联盟在促使缅甸从军人执政向民选政府过渡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全国民主联盟成立于1988年9月29日，昂山素季任党主席。当时的民盟发展很快，刚成立不久便迅速成为缅甸最大的反对党。在1990年5月举行的缅甸全国大选中，全国民主联盟在492个议席中赢得392席，但是军政府以须先制宪为由，拒绝交出权力，废除了选举结果。随后昂山素季曾于1989年、2000年和2003年三次遭到缅甸军政府长期软禁及限制出入境，前后长达15年，直至2010年11月才重获自由。民盟也被缅甸军政府宣布为非法组织，在大部分时间基本上停止了运作。除了昂山素季之外，民盟的其他领导人也被囚禁，很多成员被迫流亡。无论是流亡还是被囚禁，昂山素季及其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成员仍然与缅甸军政府展开了长达二十多年的“非暴力”斗争。

昂山素季及其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的长期斗争，美欧不断加强的各类制裁以及20世纪90年代后层出不穷的经济危机，给缅甸军政府带来了巨大压力。为了维护政局稳定，缅甸军政府开始对内外政策做出调整。2003年8月，缅甸军政府提出了旨在实现民族和解、推进民主进程的“七步民主路线图”计划。该计划包括恢复召开国民大会、制定宪法草案、进行全民公决与举行全国大选组建新政府等，开始有步骤地推进政治转型。2008年5月，缅甸全民公决通过了《缅甸联邦共和国宪法》。2010年11月7日，缅甸举行了20年来首次多党制全国大选，开始从军人政府向民选政府转型。

在2010年11月举行的缅甸全国大选中，由于民盟拒绝重新注册参选，根据选举法规定失去合法政党资格。2011年11月18日，民盟决定向联邦选举委员会申请重新注册政党。2012年1月5日，联邦选举委员会正式批准民盟申请，民盟重新成为合法政党。2012年4月1日，该党参与议会补选角逐竞选44个议席。最终获得了43席（联邦议会人民院37席、民族院4席共计41席，地方议会2席），因此成为缅甸联邦议会中的第二大政党和最大的反对党。

重获自由的昂山素季也在2012年4月的议会补选中当选人民院议员，并且在与缅甸军队和现任政府的合作中采取包容、务实灵活的态度，积极推动缅甸的政治转型。虽然近两年来，缅甸的政治转型似乎放慢了步伐，但是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昂山素季和民盟已经不再是昔日的“民主斗士”和激进的反对派，而是体制内的政治家和合法的反对党，务实、灵活甚至妥协、渐进地推动缅甸的政治转型，实现经济发展、族群与宗教和解，在缅甸政治舞台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2015年大选：

民盟将获压倒性胜利？

缅甸选举委员会已经决定在2015年11月8日举行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全国大选，这次大选将关系到缅甸的政治转型能否实现软着陆，因此可以说是缅甸能否真正民主化的试金石。

距离缅甸大选还有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昂山素季通过修改宪法来竞选缅甸总统的希望已经完全破灭。虽然昂山素季无缘竞选总统，但是一般认为选举若能自由公正进行，昂山素季及其领导的民盟将取得不俗的大选成绩。实际上，由于昂山素季遭受缅甸军人断断续续近15年的囚禁，而且长期以来得到西方国家在物质和精神上的大力支持，她本人及其民盟在国内外享有巨大的民主声誉。2011年缅甸步入政治转型以来，缅甸政府着力推进政治经济和文化改革，放松了对社会的高压控制，对新闻媒体的管制也在逐步减轻。压抑许久的缅甸民众普遍不满军政府执政，渴望政治改革，民主情绪日益高涨，整个缅甸社会目前处于“民主躁动”时期。

根据2008年的缅甸宪法规定，在全国大选结束之后，大约在2016年的2月份，缅甸议会将会推选出三位总统候选人，分别由人民院、民族院和军方代表推荐。然后，来自三个团体的代表组成总统选举团（Presidential Electoral College）从三人中投票选出一位成为总统，其余两位则成为副总统。因此，如果民盟在2015年的大选中能够获得胜利，昂山素季作为多数党领袖，即使不担任总统，但仍然在推选谁出任总统上拥有一定的发言权。因此，如果民盟能够在未来的大选中获胜，仍将继续影响缅甸的政治进程。

昂山素季在2015年6月底庆祝其70岁生日会见大约300名支持者时表示：“我们全国民主联盟必须在选举中取得压倒性胜利。无论我们未来将做什么，只要有人民的支持及我们党员坚强的信念，我们必将成功。”[1]但是，民盟若想在即将到来的缅甸大选中获得压倒性胜利，也面临着重重困难。实际上，民盟几乎不可能复制1990年大选和2012年补选时的巨大成功。这是因为，根据目前的宪法，军人集团将占据25%的固定席位。另外，如果不出意外，来自边远地区代表134个少数民族利益的政党很有可能获得10%左右的席位（根据目前缅甸联邦议会中来自少数民族政党的议员占议员总数的11.4%来估算）。扣除上述两类席位，大概剩余65%左右的国会席位。民盟要在这些剩余席位中获得80%左右，才能获得大选胜利。

从目前形势看，民盟在大选中面临着来自执政党巩发党的强大阻力。巩发党的执政优势仍然不容忽视。巩发党由于长期执政，具有丰富的人力和物力资源，庞大的基层网络和严密的组织结构，还有军人集团的支持。当然，军方支持既是巩发党的优势所在，也是其遭受诟病的原因。而且，巩发党内部也存在着团结问题，在现任总统吴登盛还是国会议长吴瑞曼或者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之间谁担任总统候选人问题上一直存在着分歧。

吴瑞曼已经多次明确表示参加2015年的大选，并将竞选总统职位。但是在8月初巩发党内部权力斗争中，吴瑞曼被解除了主席职务，原巩发党副主席吴泰乌取代吴瑞曼担任该党主席，辞职的总统府部长吴丁乃登取代吴貌貌登担任该党总书记。吴瑞曼曾经多次公开表示与昂山素季合作，并且在一些重大议题上与缅甸军方意见相左，包括修宪削弱军人权力、反对更多前军人将领担任巩发党候选人。吴瑞曼的这些举动招致了缅甸军方的极大不满，最终被解除了主席职务。虽然吴瑞曼仍然是巩发党党员并将参选，但是已经不可能作为巩发党的总统候选人。未来吴瑞曼能否东山再起，是否继续与昂山素季合作以及如何合作，都值得进一步观察。

在这次党内斗争中，现任总统吴登盛一派的人士重新掌握党内大权。因此，吴登盛连任总统的可能性在上升。据媒体报道，吴登盛在7月13日曾向巩发党写信表示将不参加今年的议会选举。不过次日总统办公室主任卓铁（Zaw Htay）回应说，总统“尚未决定”是否参选，“总统并未公开表示不参选或者不争取连任。他（登盛）之前多次公开表示，将考虑人民意愿及国家政局后，才决定是否竞选连任”。[2]不过，根据缅甸宪法第60条款，无论总统还是副总统提名人都不一定必须是国会议员。因此，即使登盛没有参选，国会仍可以提名他担任总统职位。7月29日，吴登盛在接受日经《亚洲时报》采访时明确表示，目前他已经改变了早前希望在本届任期结束后退休的打算，希望能够连任总统。

另外，2015年7月，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专访，当被问及是否有计划寻求总统职位时，他说将担任国防军总司令直到明年退休，但并不排除接受总统职位的可能性，“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将不得不准备以任何可能的角色服务国家，这是我们国家政治的一部分。”“如果人民要求我履行这个职责，到时候我会做出决定”。[3]至于最终两人谁将出任总统候选人，似乎一切还要幕后的丹瑞做出决定。因此，2015年的大选无论对巩发党还是民盟来说都存在着相当的变数。

当前民盟面临的主要挑战

尽管民盟在缅甸民主转型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有目共睹，但其面临的挑战及自身存在的问题也是不容忽视的。具体来讲，民盟所面临的内部问题和挑战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民盟自身组织能力尚显不足。全国民主联盟重返政治舞台以来，其影响力不断提高。从2012年补选获得压倒性胜利来看，全国民主联盟的民意基础还是非常深厚的。昂山素季在当选议员之后的一些活动虽然受到“非议”，但是对其支持率的影响应该不大。虽然全国民主联盟的民意基础深厚，但是组织能力相对大选的要求仍显不足，尤其是基层组织。根据全国民主联盟内部人士透露，民盟目前拥有两百多万党员，但是高级党员与基层党员之间缺乏密切的联系。有的党员甚至认为，全国民主联盟是一盘散沙。[4]

其次，民盟内部存在着纷争与矛盾。在全国民主联盟内部，存在着老党员拉帮结派现象以及新老党员之间的内部矛盾问题。[5]另外，民盟内部缺乏民主氛围。昂山素季凭借其巨大的声望，对民盟的内部决策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出于对昂山素季的敬畏，民盟内部几乎没人敢在其面前畅所欲言，更不用说提出反对意见了。[6]

再次，民盟缺乏治国理政的人才和经验。长期以来，昂山素季享有巨大的声誉。全国民主联盟基本上依靠昂山素季的个人声望发挥作用，没有重视后续接班人的培养。随着与昂山素季同一代领导人退居二线，领导层逐渐老化，后续接班人缺乏，民盟出现了中层领导“真空”的现象。有人甚至质疑民盟能否推出足够的候选人来参与2015年大选。[7]更为严重的是，过去二十多年，全国民主联盟一直作为反对党和在野党存在，缺乏治国理政经验。因此，即使全国民主联盟获得2015年大选胜利，如何治理缅甸这个国家也是一个必须面对的严峻问题。

最后，民盟缺乏具体而明晰的治国政策主张。2013年3月8日，民盟召开了该党成立24年来首次全国代表大会。这次大会通过了民盟的政治纲领，明确了政治目标，阐释了该党对政治、民族、外交、经济和国防的态度立场。但是通过仔细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民盟的政治纲领比较简单，缺乏对国内外重点政策议题具体而明晰的阐述。

缅甸国内问题错综复杂，2015年全国大选、经济发展、族群和宗教冲突等都是需要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针对即将举行的全国大选，民盟认为宪政改革是社会、政治和经济发展的前提条件，也是其最重要的选举议题。然而在经济发展方面，民盟缺乏具体的政策建议。缅甸作为世界上最不发达国家之一，如何发展经济、消除贫困和解决就业应该是最迫切最关键的议题。[8]

缅甸政府军与民族地方武装冲突、佛教徒与穆斯林之间的暴力冲突问题，都涉及到复杂的历史和现实问题。在缅甸，85%以上的人是佛教徒。缅甸有135个民族，其中缅族约占65%。因此，任何针对族群和宗教冲突的政策主张都会影响以缅族佛教徒为大多数的选民民意。随着2015年大选的临近，任何一个想获得大选胜利的党派都不想得罪占大多数的缅族佛教徒。目前，昂山素季和民盟基本上很少对这些问题发声，更没有具体的政策纲领。但是一旦在大选中获胜，民盟将不得不推出自己的政策主张。[9]

在对外关系上，民盟认为缅甸应该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不过，昂山素季、民盟与西方国家在价值观和政治理念方面高度重合，素来与西方国家关系密切。面对日益崛起的中国，昂山素季多次表示，“缅中两国是邻居，而邻居是不可选择的”。显然，作为民族主义者和务实的政治家，昂山素季和民盟将不得不根据现实利益权衡各方关系，在西方大国与中国之间寻求某种程度的平衡。

民盟应对挑战采取的主要举措

为了应对2015年大选以及党内的棘手问题，民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一是寻求更多国际支持，为2015年大选布局。昂山素季及民盟与西方国家保持着密切联系，昂山素季本人也遍访欧美各国。与此同时，昂山素季也多次表达了希望访问中国的意愿。尤其是2014年以来，西方对昂山素季及民盟的支持力度似乎不如以前。考虑到缅甸军方对修宪的强硬立场，昂山素季非常迫切了解中国的态度，为接下来的选战布局。最终，2015年6月10日，昂山素季实现首次访华，受到中国领导人的接见，与中国保持了战略沟通。

二是积极加强与其他党派的合作。为了能赢得选举胜利，民盟积极加强与其他党派，尤其是少数民族政党的合作，避免在某些选区产生选举冲突。民盟的三名中央委员已经与少数民族政党展开沟通与协调。这些少数民族政党包括掸邦民族民主联盟、若开邦民主联盟、孟族全国民主联盟、全国人权民主党、国家民主党、左米民族代表大会、全国民主民族联盟等。

三是加强自身制度和组织建设。一方面，民盟领导人从上至下推动制度建设。2013年召开的民盟首次全国大会，选举产生了新的中央委员会和中央执行委员会，重组了领导层，更多年轻人进入领导岗位。同时，民盟加强了对老一代领导人的培训，学习和更新现代知识，如计算机和互联网知识等。民盟的国会议员还被送到美国学习英语和现代民主运作。

为了确保获得大选胜利，民盟进一步约束党员的行为，使廉洁、有能力的人员代表民盟参选。昂山素季在2015年6月底的民盟中央委员会会议上要求，参加大选的民盟成员必须提交本人、夫妻和子女的动产和不动产清单。除提交这些清单外，还要向民盟报告银行账号和商业行为。昂山素季还表示，民盟将根据成员的领导能力而不是年龄或者资历来挑选候选人，“如果我们发现能够代表我们的人，即使他不是来自民盟，我们将请求他代表民盟参选。当然，是否接受请求取决于他们个人的决定”。[10]

此外在昂山素季帮助下，民盟的年轻成员在民盟内部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研究部门，收集各种媒体对民盟的报道并进行研究，为民盟决策提供智力支持。这个研究部门还安排了三名专门人员从事气候变化和法治研究，积极参与民盟的各种培训项目，例如对民盟的全国各分支机构成员培训基本的行政管理和公共关系知识。同时成立民盟青年大会，通过各种活动，增强年轻人的参与感。

四是吸引更多党外人才代表民盟参选。为了弥补党内人才的不足，民盟积极吸引党外人士代表民盟参加大选。根据统计，大约4000多人向民盟提交了参选申请，民盟选择了1138人作为候选人。民盟参选名单中除了有其他党派组织成员，也有社会知名人士和学者。

当然，并非所有的申请者都能如愿以偿。诸多申请未被批准。例如，“88世代和平与开放社会”（The 88 Generation Peace and Open Society）组织的17位成员申请代表民盟参加大选。然而，仅有一人得到了批准，其余的均被拒绝，包括其领导人之一的哥哥基（Ko Ko Gyi）。未能被民盟选中的代表还有推动缅甸教育改革的民主人士、仰光大学校长昂图（Aung Thu）博士，以及仰光省议员纽纽丁（Nyo Nyo Thin）。

昂山素季对此的解释是，“我们把机会优先让给长期忠实为党工作的人。此政策是公开执行的。从政治标准上看，大量候选人都符合参选要求，但是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未能代表全民盟参选，不仅仅是88世代学生组织。”但是有评论认为，民盟的这一举措有可能分化民主派在大选中的力量。[11]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

全球战略研究院）

（责任编辑：张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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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翁山淑枝吁民盟在来届大选取得大胜》，载《联合早报》，2015年6月22日，http：//www.zaobao.com.sg/sea/politic/story20150622-494351（上网时间：2015年7月26日）

[2] 《逐鹿缅甸总统：部队总司令、国会议长、现任总统》，载《南华早报》，2015年7月21日，http：//www.nanzao.com/tc/international/14eaf1b66be1e94/zhu-lu-mian-dian-zong-tong-bu-dui-zong-si-ling-guo-hui-yi-chang-xian-ren-zong-tong.（上网时间：2015年7月26日）

[3] “Myanmar Army Chief Vows to Respect Election Outcome“， AFP， Yongon，July 20， 2015， http：//www.nationmultimedia.com/breakingnews/Myanmar-army-chief-vows-to-respect-election-outcom-30264802.html.（上网时间：2015年7月26日）

[4] “Elections and Political Transition in Myanmar”， Woodrow Wilson School of Public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 Princeton University， February， 2015， http：//wws.princeton.edu/sites/default/files/content/Princeton%20-%20Burma%20-%20FINAL.pdf.（上网时间：2015年8月15日）

[5] 李晨阳，《缅甸政治转型中的政党政治》，载《当代世界》，2014年第3期。

[6] 根据作者2014年11月在民盟总部与部分年轻民盟成员的访谈内容总结整理。

[7] 根据作者2012年9月在“88世代”组织总部办公室的访谈内容总结整理。

[8] 同[4]，pp.22.

[9] Wasbir Hussain， “Myanmar Polls： Test for Suu Kyi and Democracy”， http：//www.ipcs.org/print_article-details.php？recNo=4928.（上网时间：2015年8月15日）

[10]“Transparency a Watchword as Suu Kyi Pushes for an Election‘Landslide’”，Mizzima， 6 July，2015， http：//mizzima.com/news-election-2015-election-news/transparency-watchword-suu-kyi-pushes-election-%E2%80%98landslide%E2%80%99.（上网时间：2015年7月26日）

[11] 《昂山素季对未选择88世代组织代表其参选做出解释》，http：//www.myanmarol.com/News/Article/78442.（上网时间：2015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