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一九八四》

2015-09-10 07:22胡洪侠
读书 2015年4期
关键词:老大哥奥威尔译本

胡洪侠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上旬去台北旅行时,我照例出出进进新旧书店,搜寻奥威尔《一九八四》的各式版本。凌晨行至诚品,发现远流和台湾师大翻译研究所刚刚联手推出一个《一九八四》新译本。我一边挑精装与平装各一册放入书筐,一边猜这位叫徐立妍的译者是何方神圣: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瞄一眼书脊顶端那行小字,心下释然:原来此书属“经典文学新译”;既是“新译”,参与此计划者理当是新人,难怪我这老读者闻所未闻。

这里我就从她台湾远流版译序中的几句话说起,梳理一下《一九八四》与台湾读者相逢相知的故事。

首译本是一个节略本

徐立妍说:

台湾最早的《一九八四》译本出现在一九五零年,译者是王鹤仪先生,这个译本目前只有在图书馆才能翻阅,后来的译本也有如钮先钟、万仞(疑为假名),及彭邦桢的版本,但是一九八一年出现邱素慧翻译的版本后,其他版本就渐渐消失了。我大学时代读的版本想必也是邱素慧的译本……

这段话引起我很大的兴趣,盖因其所说和我所知并不完全相同。我只好把手头所有的《一九八四》繁体字版本全部摆上书桌,看看能否理出个头绪,说得更详尽些。

这一看不要紧,我首先是大为沮丧:原来我也没有号称台湾最早的王鹤仪译本。不过,我倒有个香港一九五三年的译本,译者是杨仲硕,由东方出版社印行。不知为何,这个译本很少有人提到。现在仍有许多人喜欢将《一九八四》归入“科幻小说”,谁料想六十多年前,这位叫杨仲硕的人早已超越此见识。他的“译者序”一上来就宣示,《一九八四》非关“预言”,不是“科幻”:“这是一本写实的著作,所根据的背景,所搜集的材料,所安排的情节,所描述的人物,在现在此刻的世界上,都随处可见,随处可闻,随处可遇。”

《一九八四》诞生于一九四九年,那正是冷战方兴、营垒分明的时代,小说、电影往往都担负刀光剑影之职。奥威尔此书一方面凭其写作艺术为人称道,却更靠故事的魅力、威力、“解释力”与“杀伤力”迅速传遍大半个世界。文学的与“超文学”的力量都加入了推广与营销,故而此书什么时候进入哪一种语言,都会成为一个事件,开山辟路的先行者因此都愿意在前言后记里说说译本的前后与优劣,以表明自己的立场与位置。杨仲硕也“未能免俗”:

本书……至一九五一年已出五版,全书共分三部,计三百页,都十万余言。第一部并曾由美国读者文摘杂志择要刊登,我国黄(笔者按:应为王)鹤仪先生并据以译成中文。唯无数读者均以未窥全豹为憾。译者不揣浅陋,除第一部第六节约三四千言,及原书附录论新语言一章,因与全书之主旨无大关联经译者删除外,其余均全部迻译。

据此可知,王鹤仪译本确是中文首译,然而却是一个节略本,只译了《一九八四》的第一部分。杨仲硕虽首次将全书译出,但是他自作主张删掉了两部分,所以也还不能说是“全译本”。

那么,王鹤仪是谁?有资料说她的译本由华国出版社出版,“华国”又是怎么回事?

王云五是《一九八四》“中文首译之父”

根据学者翟韬的研究,太平洋战争期间,美国已开始在华展开“美式生活方式”的输入与推广,其执行机构即是分设在内地与香港的美国新闻处。一九四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东亚格局巨变,意识形态的冷战随之急剧升温。美国颇感形势逼人,于是策划强力反击。香港“美新处”随即领到了新任务:第一,宣传主题由“宣扬美国(扬美)”转为“反中共”。第二,宣传对象由大陆人民调整为海外华人。新中国的外交理念是“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美国政府因此无法对中国大陆展开有效的宣传战和心理战。况且,中国在亚洲的宣传重点早已面向海外华人,美国也不得不“特别注意”东南亚的华人群体。这样一来,香港“美新处”就成了美国对东南亚地区中文宣传材料的主要供给者。

一九五零年五月,香港美新处发现,此间多了个华国出版社,出了一套“汉译今世名著菁华”,其中多次出现的一位译者是龙倦飞。龙倦飞是谁?一打听,王云五是也。于是两家开始合作。

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即在本年由华国出版社印行,列为“汉译今世名著菁华”第五十二种。译者王鹤仪,是王云五的二女儿。

“来增加一点渺茫的希冀吧!”

聪明的读者!这本书底含意太丰富了,我简直评介不完。你们怕极权统治么?你们爱自由么?你们希望有美丽的将来么?如果是的,那么你们不妨将买几包花生米的钱买这一本小书。在这盛夏的傍晚,花一个多钟头,静静品味这本好作品。然后,抽一枝烟,悠然地沉思一会儿。这世界太忙乱了,太浮薄了!善良的知识分子,一年到头忙于填满胃里的工作都忙不完。大家正好趁这时光,吃一杯最廉价的冰淇淋,吸收一点精神的清新剂,来增加一点渺茫的希冀吧!

这段朗诵词一般的感性文字,出自台湾自由主义开山人物殷海光先生笔下,是他为《一九八四》所写书评的最后一段,发表在《自由中国》杂志第五卷第二期,时值一九五一年。这或许是华文世界最早的关于《一九八四》的评论文字。文中并未提到所评《一九八四》是哪个版本,但是我怀疑极有可能是王鹤仪译本。文中所引情节、情景与句子,皆出于原小说的第一部;换句话说,《一九八四》第二、三部之人物故事、对话、命运与结局完全没有在殷先生的书评中出现过。

还好,“选本”很快就过时了,因为台湾本土的“全本”出现了。有趣的是,这个“全本”首先没有出现在书店里,而是飘散在天空中。约一九五二年初,“中广”公司播出了奥威尔的《一九八四》,译者是钮先钟。他为电台译《一九八四》,创下两个第一:中国第一部专为广播而翻译的小说;《一九八四》第一部中文播音版。

当时,“大陆和台湾之间,一切交流的管道俱已严密封锁,唯有电波可以穿越海峡,深入内地”(王鼎钧),如此,我们这边当年应该有人早通过“敌台”偷听过中文版《一九八四》了吧。这可是比阅读董乐山中译本早了二十七年。

有趣的是,那时台湾翻译和出版《一九八四》以及张爱玲的《秧歌》、《赤地之恋》,都由台湾美国新闻处一手安排,可是国民党党部对这些作品似乎并不喜欢。他们担心,若“反共文学”如海潮汹涌,恐会泛滥成患,最终变成对国民党失去大陆的检讨批判。王鼎钧在《文学江湖》中写道,“反共文学”发生的效果应该符合预期,没有偏差,而文学作品的多义和暧昧反而有助于“为匪宣传”—

口号是最不容易误解的东西,所以有些反共文学不惜流为口号化。这就是为什么台湾对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匈牙利小说家凯斯特勒的《正午的黑暗》、张爱玲的《秧歌》都不喜欢,无奈那是美国新闻处推广的冷战文宣,党部无可奈何。

万仞原来就是钮先钟

前面我所引徐立妍那段话中,曾说有个万仞翻译的版本。我手头正好有此书:是窄三十二开的小册子,封面封底与书脊统统是红色,壬寅出版社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一日初版,属万象文库第二种,译者万仞。徐立妍提到万仞时在后面加了个括号,内写“疑为假名”。当然是假名。那真名是什么呢?通过比对,我已经可以断定,这个“万仞”原来就是钮先钟。

钮先钟为广播而译的《一九八四》于一九五三年由大中国出版社印了出来。在此前后他离开“中广”,先后任台湾《新生报》总编辑、“国防计划局”编译室主任、军事译粹社发行人、淡江大学欧洲研究所教授、淡江大学国际事务与战略研究所荣誉教授、“三军大学”荣誉讲授教授等。网上有一份他的译著书单,以中英文列出八十八个书名,其中第三十五号,明明白白写着:《一九八四》,一九六七年十一月一日,壬寅出版社。这和我前面提到的万仞译本信息不可能是巧合,根本就是一回事。还有,壬寅初版本的发行人是“钮陈汉生”,再版本又列出总经销是“军事译粹社”。如此,这个“万仞”不是钮先钟又会是谁?明白了这一点,假使我们看不到一九五三年大中国版的钮译本,也可从一九六七年的壬寅版中领略一下台湾首个“较全译本”的风采。

《美丽新世界》和《一九八四》对读

岁月易过,转眼已是一九七零年。这一年,世界仍是“美苏为主,冷战炽热”的世界,台湾也仍是继续“反共抗俄”、继续查禁书籍、继续大量翻印英美新书的年代。这一年,台大中文系和历史系的二十几个年轻学生,经由“高级英文”课程,开始在一位老师辅导下攻读英文原著《美丽新世界》和《一九八四》。这位老师就是近几年因《巨流河》而红遍两岸的齐邦媛。

齐老师似乎是通过殷海光的书评知道《一九八四》的故事与价值的。她说,殷海光的评论文章《一九八四年》提到那个极权政府的三句话,“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愚昧即力量”,其中“愚昧即力量”之说真可算惊天动地的伟大发现,引起知识分子的高度关注。一九七零年她回台大,接下“高级英文”课程这一“最强大的挑战”。她先测试学生的思考和英文深度,惊讶地发现:“这些研究所一年级的学生,很少读过西方文化观念的作品,更未曾有过与一本本英文原著奋斗的经验。”

她需要先替学生选几本原文书。标准是:言之有物,能引起年轻人兴趣;文字优美清晰;政治立场并非那时流行的狂右或狂左派;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必须是学生买得起的台湾翻印版。她选的第一本是《美丽新世界》,第二本即是《一九八四》。齐老师给学生说,这两本书必须同时读。齐老师说:“我把这二十多位青年带到这个辩论的海边,把他们用英文推进注满高级思潮的海洋中,任他们渐渐发现海洋的深度。”

这个译本缠绕着众多谜团

齐邦媛给学生们讲《一九八四》,强调的是这本小说的“文学心灵”,而像“国防部总政治作战部”这样的机构,如果也力推《一九八四》,那初衷就不在“文学”而在“作战”了。彭邦桢译本《一九八四》,问世之初正是这样的“作战版”。它属于“共党问题研究丛书·文学类”,一九七四年十月三十一日印行。

彭邦桢的这个译本,依然是个选译本:不仅删去了原书后的“新语”部分,连小说第二部分所载戈斯坦著《寡头集体主义的理论与实践》一书的内容也一并删除了。

这位彭先生一九一九年生于湖北黄陂,一九三八年考入陆军官校,先在云南为“飞虎队”服务,后随青年军赴印度远征军抗日。一九四九年随军去台湾。他本是著名诗人,和洛夫、纪弦等共同缔造了台湾现代诗。二零零三年三月十九日于纽约辞世,享年八十四岁。他的遗愿是骨灰回到黄陂,安葬在木兰山。至二零零八年三月八日,遗愿终得实现,诗魂重回故里。他的诗,大陆最早熟悉的,应该是那首《月之故乡》:

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低头看水里/抬头看天上/看月亮思故乡/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

如此,他翻译《一九八四》,也是要安放他的乡思、乡愁吧。诗歌江湖上对他的描述则是:壮年旅美,娶黑人妻,写东方诗,唱中国歌,无论漂泊到哪里,都只说武汉话。

黎明版彭译本印行的次数并不多,一九七四、一九七五各印一版,一九八四年又趁热重印一次,之后就很少见到踪影了。而比它早出生五十天的另外一个译本,则要幸运得多。一九七四年九月十日,华新出版公司印行邱素慧译的《一九八四》,列为“桂冠丛书”第十一种,书前附有殷海光和黄陵的评价奥威尔及其作品的文章。在之后的四十多年间,这个译本生命力顽强,不断重生。可是,对我而言,这个译本缠绕着众多谜团,迄今难解。其一,华新版《一九八四》封面署名“邱素慧译”,版权页译者的位置写的又是“林宪章”。这两个人的资料虽几经寻访,皆遍查不获。难道都是化名?其二,正如台湾论者所言,邱译本其实错漏甚多,原小说第二部第六节甚至整节漏译。说漏译,是因为没有任何理由不译;两岸众多删节本也没有一种是将此节删掉的。这样的译本竟然在台湾大行其道,门庭频换,一印再印,其疏漏却无人改正,乃至以讹传讹三十多年。直到二零零九年,印刻版诞生,邱译本才一改前非,面貌一新。此是后话。

中文报纸上首次连载《一九八四》的佳话

阅读并热爱《一九八四》的人,翻译、出版、传播《一九八四》的人,关注、利用、恐惧、不屑、查禁《一九八四》的人,凡是能赶得上的,都在以各种心情等待真正的一九八四年的到来,都想在《一九八四》和一九八四年之间重新建立或取消一种联系。

首先行动起来的,是台湾的报纸。《中国时报》还叫《征信新闻报》时,就发表过黄陵的《乔治·奥威尔及其作品》。眼看一九八四年就要到来,副刊岂能坐观。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三日,《中国时报》《人间》副刊首先让张系国的《最后的独角兽—乔治·奥威尔简论》登场,拉开“奥威尔年”序幕。十二月六日和七日,一连两天,《人间》刊载王文兴的长篇文评《统一与矛盾:“美丽新世界”与“一九八四”政治立场的比较》。一九八四年一月一日,《人间》发表余光中的文章,标题相当应景:《来吧,一九八四》。两天之后,台湾另一大报《联合报》的副刊也抛出重磅文章—《欧威尔语言小说里的“新语”》,作者是大名鼎鼎的乔志高。

出版界又哪里会放过这本世纪百年一遇、过了本世纪再也不遇的良机。壬寅版万仞译本首先抢在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二十日重印了。十几天后,黎明版彭邦桢译本也如赴约般地准时重印。接着,是远景版的邱译本重印。一时间,新闻界出版界亲密呼应,老译本新印本纷然杂陈,十分热闹。然而,若没有刘绍铭的《一九八四》新译本在这一年横空出世,岛上传播奥威尔的图谱也就少了一束耀眼的光芒。

刘绍铭一九三四年生于香港,一九六零年毕业于台大文学系,后在美国、中国香港、新加坡等多地任教,现居香港,有散文集多种。我们现在看到的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就是他领衔翻译的。夏志清的哥哥夏济安是他台大的老师。临近毕业时,夏济安对他说,书是一辈子也念不完的,但像卡夫卡的《审判》、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和奥威尔的《一九八四》这一类作品,读书人有责任阅读和传播。真到了一九八四年来临时,当时的香港《信报》社长林行止邀刘绍铭翻译《一九八四》。想到可以借此一了夏老师当年心愿,刘教授当即挥笔上阵。他这里天天译,《信报》辟专版天天登,双方成就了一段中文报纸上首次连载《一九八四》的佳话。

一九八四年的《一九八四》

一九八四年五月,一个崭新的《一九八四》译本问世。刘绍铭的译笔简练、干净,少翻译腔,读起来觉得更有味道。更要紧的,是封面右下角醒目标出了皇冠版的特色:“全译本”。是的,是全译本。刘教授不仅将原小说内容尽数译出,不删一句一段,还首次译介了原书的附录“新语原理”。华文世界的奥威尔译者中,刘绍铭是第一个发现《一九八四》附录“新语原理”的价值并将之连小说一并简要译出的人。他在书中介绍说:

大洋邦的新语原理,虽放在附录,但却至为重要,因为由此可以看出欧威尔的推理—极权统治者怎么利用文字去摧毁人民的思想。

七年后,这个译本出台湾东大版时,刘绍铭更是将略嫌枯燥的原书附录全文译出,并在“译者前言”里再次郑重提醒读者:

读者千万别放过的是收在附录里的“大洋邦新语”。依欧威尔看,极权统治者要千秋万世的骑在人民头上,最直接也最恐怖的手段无疑是“思想警察”。但摧残人性更彻底的方法,无疑是消灭历史与破坏语言。正因为语言是思想和表达思想的媒介,要实施愚民教育,最有效的途径莫如把“不合时宜”的文字删除。这一关键,已在“大洋邦新语”阐明。

东大图书公司于一九九一年三月印行刘译《一九八四》,出精装、平装两种,设计与印制皆属上乘。令人好生奇怪的是,之后十几年间,那个有多处漏译硬伤的邱译本,仍然桂冠版、远景版、万象版、锦绣版出个不停,董乐山译本也已成常销书,唯独刘绍铭译本似乎没在台湾重印过。

默默修订,脉脉致敬

大陆的《一九八四》董乐山译本一九九一年十月由志文出版社引路登岛,开了此书两岸译本交流的先河。台湾出版界从此不再简单地将《一九八四》看成是“反共小说”,而是开始还原此书被“冷战思维”遮蔽的文学价值与思想价值。此后十几年间,岛上的《一九八四》主流版本是邱译和董译,偶尔也有“新面孔”粉墨登场,像林淑华的小知堂版(二零零一)和王忆琳的崇文馆版(二零零六)。

谁都没有想到,到了二零零九年六月,台湾印刻版《一九八四》还能给我们带来新的惊喜。

这是推陈出新的译本:译者虽然还有“邱素慧”,可是后面多了一个新的名字—张靖之。仅仅对比第一页,已可发现这个“邱张译本”和原来的邱译本大大不同。邱译本第一句是“这是四月间晴朗而有寒意的日子”,新译本译成“一个晴朗而寒冷的四月天”。邱译本第二段漏译的重要一句新译本也补上了:“……这是为了‘仇恨周’所实行的节约措施。”那句著名的话,邱译是“老大哥注视着你”,新译本采纳了最通行的译法—“老大哥在看着你”。不用说,当年“邱素慧”莫名其妙漏掉的第二部分第六节,新译本也不声不响地补上了。

对,是“不声不响”。因为这个印刻纪念版既没有介绍邱素慧,也没有介绍张靖之,当然也没有介绍张靖之为什么以及如何刷新了流行那么多年的邱译本。

就连邱译本行世三十五年都没有译过的“新语原理”,也不声不响又原汁原味地出现在印刻版的附录里。三十五年之后,邱译本以默默修订、脉脉致敬的方式获得新生。

“老大哥就是你”

接下来,就是各位看到的徐立妍译本了。这是一个刚刚开始的故事。

这又是一个全新的故事。

从一开始我们就听见了译者的声音,听见她说她大学时就读过《一九八四》,牢牢记住了“老大哥”这三个字;也听见她信心满满地说,《一九八四》的语言其实一点也不一九八四,完全没有年代久远的感觉,倒是几个中译本的语言有些老旧了。

而且,她的声音与老译者颇有不同。老译者眼中的“老大哥”概念比较明确,形象非常单一,踪迹容易发现,东方西方都容易对号入座。时移世易,网络无边,科技凶猛,电眼浓密。如此“新锐”的世界,徐立妍眼中的“老大哥”就变得复杂多样,难以捉摸。她说:

每翻译一个字,我都能感觉到“老大哥”真实的存在。欧威尔抨击极权政府压迫人民,实行高压统治,人民只能依循老大哥认可的规范生活行事,老大哥的眼睛随时随地监视着每一个人;而我,虽然不是生在极权统治的国家,但是仍然感受到无数双眼睛透过网路监视着我。当我翻译到这句“老大哥正在看着你”,我看着电脑上开着网络浏览器视窗,想着:“不。老大哥就是你。”

徐立妍写上面这些字的时候,斯诺登的故事还没有上演。不过,台湾《一九八四》最新译本的故事从这句话开始,那是最“新锐”不过的了—

“老大哥就是你。”

二零一五年一月二十日,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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