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风云中那个换肾的弱女子站出来

苏苏

黄玉芳和崔伟民原本是一对感情破裂、矛盾深重的夫妻。就在两人准备离婚的当口，妻子黄玉芳突然患上尿毒症，必须换肾才能活命;巧合的是，也只有崔伟民能够为她提供肾源。危急时刻，崔伟民不计前嫌，毅然捐肾拯救黄玉芳。因为多了救命之恩，两人的夫妻关系维系下来。然而，夫妻的矛盾也在继续升级！终于有一天，身心俱伤的崔伟民猝死在家里。

如此一来，人们纷纷唾骂黄玉芳气死丈夫，忘恩负义。黄玉芳更是追悔莫及……为了救赎自己的罪孽，她孝敬患有眼疾的婆婆，供养女儿读书，用自己孱弱的身躯艰难支持起一个贫寒的家。

慢慢熬过两个春秋，女儿长大了，婆婆康复了，黄玉芳却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感情破裂时，救命之恩再系夫妻情

2009年4月的郑州，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黄玉芳躺在医院的病榻上，身心还在远去的寒冬里颤抖，挣扎。

她是一位重度尿毒症患者，急需做肾移植手术才能保命。可是，她那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提供肾源的人，跟她关系特别，势不两立……

黄玉芳时年38岁，出生于河南永城，年轻时在粮油副食店工作。

1993年春节，黄玉芳经人介绍与永城市一家机械厂的崔伟民相恋结婚，并于次年生下了女儿崔婷婷。

小夫妻收入稳定，公公去世早，婆婆一个人一直单住，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可是，黄玉芳性格开朗，崔伟敏则倔强多疑，夫妻间的矛盾渐渐显露出来。

1995年初夏的一天早上，丈夫下班回到家里，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呵斥：“昨天下午，你是不是乘坐一个男人的摩托车，搂着这个男人的腰去了百货公司？”黄玉芳赶紧解释：“那是我小姨家的儿子，刚刚大学毕业！”可是，崔伟民不依不饶：“表弟就不是男人了？你要不要脸？”除了吵闹，夫妻俩还经常动手。

那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丈夫下班回来后就骂骂咧咧：“你瞧瞧，家跟垃圾场一样……你简直是一头猪！”黄玉芳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侮辱，跟丈夫厮打在一起。毕竟，黄玉芳身单力薄，转眼被丈夫打得鼻青脸肿……

这样的婚姻太累了，两人想到了离婚。可一想到女儿，两人最终都咬牙忍住了自己的委屈，可是矛盾还在继续加深。

2008年中秋节的晚上，黄玉芳和崔伟民从姑姐家吃饭出来，黄玉芳忍不住指责丈夫，不跟自己商量，就许诺要给考上大学的外甥赞助5000元。崔伟民当即敏感起来：“你是舍不得吧？在这跟我找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大街上越吵越凶，最后扭打成一团！

这次，夫妻俩都觉得颜面丢尽，身心受到极大伤害，决定离婚。黄玉芳还租了房子，正式跟丈夫分居。

就在两人协商离婚的过程中，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2009年1月，黄玉芳出现身体浮肿，经常呕吐不止，医生确诊她为尿毒症，而且已经到了中期，只有换肾才有生机。

像众多尿毒症患者一样，肾源成了横亘在黄玉芳面前的一座大山。为了逾越这座大山，医生找遍了她的父母、姐姐、表弟，甚至16岁的女儿崔婷婷，又在相关机构里挂号苦等数月。但是，一直没有结果。

毕竟，夫妻间的矛盾是性格问题，人命关天的时刻，崔伟民跟岳父岳母一起忙碌在妻子的病床前。

2009年春节后的一天，崔伟民偶然得知，国内已有夫妻间肾脏成功移植的先例，就去问妻子的主治大夫：“要不，看看我能否为她‘配型’成功？”

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配型成功概率更低。让所有人惊喜的是，这对夫妻竟然“配型”成功了！

但是，黄玉芳和周围人都知道，两人感情破裂，早已成了一对冤家。况且，捐肾是大手术，还要花光他们十几万的积蓄……黄玉芳和周围人也都怀疑：他会为她捐肾吗？

果然，距离医院确定的手术日期还有1周时，崔伟民以“回家安排一下”为由匆匆离开了医院。眼看手术日期到了，他会回来吗？

那天中午，阳光灿烂，黄玉芳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病床上传来一阵如雷的鼾声，这鼾声是那么耳熟！她一下子惊醒过来，滚烫的泪水顿时蓄满眼眶……

原来，崔伟民回来了，理了发，洗了澡，筹备了13万元手术费，还拎来一包洗得干干净净的换洗衣服！

3天以后，黄玉芳的换肾手术顺利进行。20天后，黄玉芳和丈夫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以后的日子，黄玉芳每天都会在心底追问自己：该怎样感谢丈夫的救命之恩呢？可是，2009年7月初的一天，丈夫又突然认真地向她提起：“你身体恢复了，孩子也长大懂事了，咱们尽快办一下离婚手续吧。”黄玉芳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消息传开，亲友们提醒黄玉芳：“你这条小命是谁给的？现在你们怎么能分道扬镳呢？”亲友的话句句在理，夫妻俩只得各自极力说服自己，还是在一起过日子。

然而，有了救命之恩，就是夫妻缘分吗？

矛盾升级气死丈夫，妻子不慎成罪人

2010年春节前的一天下午，黄玉芳正在家里收拾年货，崔伟民突然气呼呼地回到家，一进门就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种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当初，我就不应该救你……”

原来，黄玉芳患病之前，崔伟民曾经多次提出买一套商品房。可是，黄玉芳坚决不同意。结果，短短3年时间，房价大涨，他们错过了大赚一笔的好机会。

如果是以往，黄玉芳一定会为自己辩解一番：房价上涨下跌，谁能知道？没准你买了以后会赔钱呢！再说了，居家过日子存钱有什么错？

可是眼前夫妻的感情中多了一层救命的恩情，她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低下头，任凭丈夫发泄情绪。很多时候，黄玉芳明明是善意，丈夫也要大发雷霆。

2010年5月的一天，天气突然炎热起来。吃饭的时候，崔伟民美滋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啤酒来……

给妻子捐肾之前，崔伟民就有喝酒的习惯。可是手术以后，医生叮嘱他千万要戒酒，更不能酗酒，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一直以来，崔伟民也是滴酒未沾。眼前，丈夫的酒瘾要犯了，这还了得！黄玉芳赶紧起身去拦丈夫。不想，被扫了酒兴的崔伟民，当场就把筷子摔了：“作为一个男人，我不赌博，不抽烟，也没有出去乱搞女人，一辈子就喝点酒，这一个爱好再戒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黄玉芳大病以后就没有去上班。崔伟民因工作强度受限，收入也受限。这个家庭的收入大不如前。同时，女儿即将参加高考，需要准备一笔学费……丈夫一定是生活压力太大了。黄玉芳这样安慰自己，决定忍让丈夫。

可是，黄玉芳也是有脾气的人，有时候她对丈夫却是忍无可忍。

这年5月底的一天，读高三的女儿在一次模拟考试中，成绩滑到了全班中下等。黄玉芳收到老师的短信，气得半天透不过气来。当晚，女儿放学后，她忍不住追进女儿的卧室，问道：“你最近退步怎么这么大？是不是谈恋爱了？我们做父母的辛辛苦苦，可都是为了你，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

不想，崔伟民突然闯进来护短：“不要在家里吓唬孩子，你这辈子辛苦是为了你自己！考不上大学算了，难为孩子干啥？你父母自幼对你要求那么严格，你咋就没有考个北大清华改变命运呢？这辈子还不是嫁个我这样的窝囊男人？”黄玉芳满腹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我管教女儿错了吗？你羞辱我可以，你不能羞辱我的父母……”随即，夫妻俩扭打在一起。

就这样，当家庭的危难过去后，面对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黄玉芳和崔伟民的矛盾并未因捐肾而消融，反而步步升级，愈演愈烈。

两人的生活硝烟四起，女儿更是苦恼不已。当年高考，女儿的分数仅上了专科线，最后勉强被郑州一所自费的职业技校录取。

女儿去外地上学了，崔伟民的酒瘾更大，每晚都把自己灌醉。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更虚弱，爬3楼都会气喘吁吁。黄玉芳有心要改变丈夫，却又无能为力。

终于，这对夫妻为他们的矛盾，付出惨重的代价。

2010年12月24日晚，夫妻俩再次发生争吵后，苦闷的崔伟民借酒消愁，结果因为酒精中毒、肾脏负担过重而昏迷。等黄玉芳将其送往医院抢救时，崔伟民因血压骤然升高而猝死。

丈夫突然死亡，黄玉芳感觉如坠深渊，后悔莫及！安葬丈夫的时候，她捶胸顿足，呼天抢地，一次次昏厥过去：“我本来应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却又没有照顾好你，还整天跟你磕磕绊绊，是我害了你呀，我是个罪人！”

蓦然，黄玉芳发现，亲友无不指着她的鼻子唾骂，有人说：“你这个女人还知道后悔？丈夫的救命之恩都能忘记，你良心何在？该死的是你！”

此后，婆婆和女儿谁也不再搭理黄玉芳。甚至黄玉芳的父母都毫不留情地批评她。

的确，丈夫虽然脾气暴躁，跟自己性格不合拍，但为人厚道又善良，哪怕夫妻没了感情，关键时刻也是他挺身而出……黄玉芳越想，内心的负罪感越重：也唯有拿丈夫给的这条生命，才能救赎自己的罪孽了！

2011年除夕夜，家家户户欢天喜地，辞旧迎新。孤独、愧疚中的黄玉芳准备了一根绳子，她要去追随丈夫，补偿自己的过错。临行前，她要再看女儿一眼。

女儿和婆婆住在两间老式的平房里，两人还没有休息，窗户亮着灯。黄玉芳悄悄靠近窗户，清晰地听到了祖孙两人的对话。

女儿说：“奶奶，过完年我不想去上学了，学费贵，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即使毕业了，就业也不见得顺利。我同学的家人在街上开了一家打字店，要我去做打字员，我跟他们干吧，下班还能回来照顾你！”

婆婆眼睛常年不好，曾经做过青光眼手术。因为老年丧子过度悲伤，最近病情反复，生活不便。但是，孩子的那点心思，婆婆马上识破了：“孩子，做人不能只看眼前，学技术学知识关系一辈子。不就是每年2万块钱的费用吗，奶奶能解决，奶奶的眼睛没问题……”

原本，祖孙两人的负担都是由崔伟民来承担的。而今，崔伟民不在了，谁来支撑这个家？

那一刻，黄玉芳愣住了：既然我害了丈夫，我这条由丈夫给的命，就应该承担起丈夫的责任呀。不然，我岂不是又害了女儿和婆婆吗？

爱心不等于爱情，一对夫妻一生补救

2011年春节一过，黄玉芳来到一家劳保用品厂做工。为了多挣钱，40多岁的她不顾身体不适，每天全负荷运转，每月比年轻人拿的工资还多。

黄玉芳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去照看婆婆，每天凌晨才能回家休息。

不仅工作辛苦，黄玉芳的心理还要承受巨大的伤害和压力。婆婆的怨恨时常让她欲哭无泪，生不如死……可是，她没有时间计较那么多。

2012年6月，婆婆的眼疾恶化，泪流不止，疼痛难忍。黄玉芳慌忙请假将婆婆送进医院救治，并日夜守护在婆婆身边，送吃送喝，嘘寒问暖。1个月后，婆婆出院，但是还需要一种日本进口的眼药水保护眼睛，而这种眼药水在一般地市很难买到。黄玉芳就经常托一个远亲从北京捎来。

尽管如此，婆婆依然经常冷言冷语，女儿更是常年不搭理她，黄玉芳只有默默忍受。

年底，劳保厂进入淡季，黄玉芳就去煤矿挖煤。后来，煤矿领导得知她换过肾后，将她调整到安全管理部门，每天负责收发安全头盔。尽管如此，煤矿下面的噪音、粉尘和工作的辛劳还是让只有一个肾的她身体严重透支。这时，医生回访她的病情。获悉她的情况，医生当场警告她：“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揣着住院通知，黄玉芳接着下井。她只有一个目标，在自己死之前，要供女儿大学毕业，为婆婆赚出养老的费用。

2012年下半年，女儿大专毕业后应聘到永城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收入丰厚，下班还能照顾婆婆。婆婆的眼睛彻底康复，身体和精神也都爽朗起来。黄玉芳也给婆婆存了一笔养老金，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黄玉芳换的肾出现衰竭现象，已经被医生多次告诫她，需要尽快治疗和疗养，黄玉芳不得不返回家里休息。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为了不给老人和孩子添麻烦，她决定离开这个世界。

2013年1月26日下午，她给婆婆的账户上打进2万元养老费用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打开了煤气……

幸好，那天楼上邻居打麻将四缺一，知道她在家，就想约她娱乐一下，结果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将她送到永城市急救中心……

等黄玉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婆婆和女儿已经围在她的病床前，哭成了泪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么多年来，婆婆已经渐渐看清楚，儿媳是个多么难得的好人。如果有错，就是自己当年明知儿子儿媳感情破裂，还千方百计阻止他们离婚，结果害了两人一辈子的幸福……

一家人的怨恨烟消云散，黄玉芳心里那个沉重的枷锁也荡然无存。

婆婆和女儿对黄玉芳悉心照顾。一周后，黄玉芳出院，婆婆将她接回了家，并搬到一起居住。

2013年春节后，婆婆拿出她的养老存折，女儿也拿出自己的3000元积蓄，一起将黄玉芳送到医院救治、疗养那个不堪重负的肾脏。这一次，轮到婆婆为她日夜守护，送吃送喝了。老人还一次次强调：“你给我存的2万元，我一分也不会动，全留给你和孩子用。养老的事我心里有数，老家还有我一份宅基地呢！”

丈夫的肾脏支持她的生命，婆媳之间早已血脉相通……

2014年9月，婆婆居住的老平房拆迁，换回一套明亮的三居室新房。婆婆在房产证登记资料上，郑重写下了儿媳的名字。老人解释：“黄玉芳就是我闺女，房子不给她给谁？”如今，老人还四处张罗，要为儿媳找一个疼她的爱人。

责编/朱茂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