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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初一,上海人家必备糖果待客,小孩口袋里一定也藏着糖果,舍不得吃。街上有卖“敲糖”,那是乳白色的麦芽糖,一分钱买一段,还有弹子糖、牛轧糖、牛皮糖、拌砂糖、棉花糖、桉叶糖、梨膏糖、粽子糖、搅搅糖、酥脆糖……那些甜甜蜜蜜,是难忘的童年味觉回忆。在那食品匮乏的年代,谁家小孩吃一大块巧克力那是哄动整条弄堂的新闻 !
曾听石库门邻居方老先生讲:“旧时十里洋场,真会做生意,王家沙点心店,新年里吃小笼馒头免费送蛋皮丝开洋汤,老大昌称糖果奉送两根品牌三色棒头糖。”余生也晚,未见老上海三色棒头糖啥样子,儿时的我喜欢到烟纸店里买根外面包张印刷纸的棒头糖,一分钱买一根,可以舔一个下午。
小学读书,有一次班主任说请大家吃糖,一粒粒糖分给每人几粒,分三天吃完。那是“宝塔糖”药,专门清除小朋友肚子里的蛔虫,“90后”的年轻人恐怕没有看见过。剥开包装纸,一个螺旋形,下大上尖,样子很像一个宝塔,淡黄奶油色,味道蛮好,没有药味,甜甜香香,小孩欢喜。我想,现在孩子们肚子里的蛔虫就像河里的野生鱼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儿时的宝塔糖也不多见啦 !
1950年代,糖精片很时髦,煮妇烧菜,烧糖粥,用糖精片来调味,小学生夏天去学校里读书带个玻璃瓶,放点冷开水,加半片糖精片,或干脆用甘草粉冲水,是夏日最佳饮料。居民食堂做白切馒头也用糖精片。现在的蜜饯、奶茶里有的放多了人工合成的甜蜜素,口感怪怪的。
1960年代,上海新品水果卷糖问世,一角一卷,看上去很长,实际剥开您会发觉那粒圆形水果糖两边宽,从两头往中间是深深地凹进去的,空心的。原来,厂家设计得让吃糖的小孩感觉到这卷水果糖蛮长蛮大。这与我们现在某些看上去体积很大、东西很小的商品过度包装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
1970年代同事分喜糖,蜡纸包上印着一个双喜、两个红灯笼,里面硬软8粒糖,眼睛一眨,大多数人已经一扫而光,少数人舍不得吃,留着带给孩子。当年糖要凭票的,许多人缺少糖的营养,血糖低,适当补糖养肝也是雪中送炭。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过年最滞销的一定是糖果,大家都已营养过剩啦,看见糖就害怕。
1970年,我在江西山村插队务农。某日,发现山脚石壁有个洞,见蜜蜂进进出出蛮热闹,难道是野蜂巢?农民说:“我来把野蜂收到蜂箱里养起来。”傍晚,蜜蜂全部进巢,农民点燃稻草火把,吹去明火,让浓烟驱蜂,一锄头把山崖挖开,突然,密密麻麻的蜜蜂蜂拥而出,嗡嗡之声响彻原野,好像在聆听里姆斯基·科萨柯夫《野蜂飞舞》音乐的壮观场面。渐渐地,野蜂被收回蜂箱里,红日西沉,晚霞满天,农民捧出一大块浸满天然蜂蜜的巢体,我接住正往下滴的透明色蜂蜜一尝,清香芬芳,蜜汁甜得不得了,这是野外吃蜂糖的回忆。
晚清,沪人喜吃甘蔗,老人小孩咬不动,我家有一台用红木做的榨汁机,甘蔗放在底下,将利用杠杆原理的把手用力一压,甘蔗水马上涌出,顺着沟槽注入盛器,是省时省力的实用古董。
我的朋友、老吃客蒋鸣玉先生对糖有研究,他说:“糖的甜味在基本味中具有缓冲作用,如咸、酸、辣、苦太重,都可用甜味中和。另外,加糖还可起到提鲜润色的作用。其实,烧菜离不开糖,吴地人菜里若不放糖就吃不下饭,烧鱼煮肉凉拌菜,非糖不可,它能够助鲜吊鲜头。为什么有些酒家食客感觉不好吃,死咸,因为有些地方人吃得咸,吃得辣,大厨不太喜欢放糖,到上海烧本帮菜忘了浓油赤酱中是一定要放些糖才够味,如海蜇头拌萝卜丝,炒咸白菜,
咸菜里放点糖就好吃。当然,从前苏州、无锡人吃得过分甜,也是不健康、不可取的,糖还是要适量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