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伦的轿车

白天光

木香镇镇北也有一个小镇，这个小镇过去叫石鱼镇。关于石鱼镇的历史，有不同的解释。而在石鱼镇上最有解释权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一百零二岁的老私塾先生张耀垒，另一个是还俗的僧人牟韦哉。张耀垒虽然一百多岁，一头银发，却耳聪目明，尤其有惊人的记忆力。他说原来石鱼镇叫三姓镇，因为镇上只有三姓家族，秦、何、胡。当年有个阴阳先生，叫何乃隶，他见三姓镇常年干旱，就请石匠雕了一尊石鱼，以引江上之水。这石鱼就成了三姓镇的镇宝。牟韦哉却另有说法，他说此地当年出过一个举人，叫秦石鱼，后来秦石鱼参加京都殿试，入了甲榜为探花。又后来秦石鱼做了江北巴彦州的知州，当年三姓镇归巴彦州管辖，秦石鱼不忘桑梓之情，给三姓镇谋了很多福事，三姓镇的人为了纪念他，在他死后就将三姓镇改为石鱼镇。

两位老人对石鱼镇的解释都有道理，而在县志上又没有记载石鱼镇的历史来源，就都认可了他们的说法。无论石鱼镇的历史渊源如何，石鱼镇留下的古迹是到处可见。这里有清末的大宅院，还有牌坊，一条镇中的小街虽然只有一里多长，却是石板铺路，这路至少也有百余年了，却不见石板路的凹凸不平。镇的西头还有一个古塔，叫云峰塔，为契丹时的古塔。

石鱼镇有这么好的历史资源，不利用实在是浪费。县政府曾多次规划要对石鱼镇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修复，因为投资太多，难以办到。这一年县政府来了一位新县长，他原来是一位大学的历史教师，对历史资源十分重视，他到任的第二天就让财政局长、旅游局长和县政府秘书长一同到石鱼镇考察，考察完他得出了简短的结论，说，这个古镇基本保存完好，虽然新增加了一些建筑，但并不妨碍这座古镇的历史面貌，是修复而不是重建，所用资金也并不巨大，我们能够承受得了。另外，我们可以招商引资，发展这里的旅游项目，短时间内就可见效。这里有三大优势，一、石鱼镇连接国道，交通便利;二、这里的民间旧物可以收集，还可以建立民间旧物的生产作坊，作为旅游商品出售;三、石鱼镇镇东三公里和三泉山相连，那里可以作为石鱼镇的一部分，成为一个景区。在那个景区要恢复一些仿清的建筑，向观光旅游者提供食宿。我相信石鱼镇很快就能成为我县的一个品牌景区，让整个乡的村民们受益。这个石鱼镇景区可以安排职工一千三百余人，会彻底改变这个乡贫困落后的局面。从明天开始，我们成立石鱼镇观光旅游策划班子，再到省里去请一些专家给我们出谋划策。

……

石鱼镇观光旅游策划班子很快就成立了，其组成人员都是专家和学者。在省里请了历史学家，又请了古建筑学家，其他策划人员有画家、作家、作曲家。这个策划班子在镇政府开了两天的会议，大家讨论热烈，为石鱼镇献计献策——

历史学家张龄建议，石鱼镇的历史来源很重要，可以在石鱼镇的入口重新雕塑一座石鱼，还要立起一个碑铭志。碑文一定要用文言，尽量找出石鱼镇的历史渊源，如果实在难找的话，也可以进行合理的历史推断。

镇长章桐河说道，不用历史推断，本镇有活化石。老私塾先生张耀垒和还俗僧人牟韦哉都有有力的论证。

作家润禾说道，仅有历史证据是不够的，最好能有一段传奇故事，或者出版一本现代版的拍案惊奇，如《石鱼游上岸》，可以作为石鱼镇的旅游导读，也可以作为一本传奇小说来读。这个任务由我们市作家协会组织创作。

画家尤远说道，石鱼镇应该有三大禁止，一、禁止现代交通工具入内;二、禁止工作人员着现代服装;三、禁止牌匾楹联出现简化字。我有一个重要建议，要让我们石鱼镇上出现清末的交通工具，一马驾辕的轿车，仿清服装要做得逼真。此外，店家不能出现电灯、电视、冰箱等物，日常用的电器可以在隐蔽处使用。哪个店家的屋子里都不能出现沙发、茶几。讲究的铺子里要有太师椅、八仙桌。这样才能给顾客带来复古的风韵。

作曲家梁浩建议，在镇上要有个戏楼，全是木质结构，戏班子以唱“二人转”、“莲花落”为主。每个戏子要有艺名，比如过去咱们这个地方出过莲花落大王大鲶鱼、四傻子、假娘们、小泥鳅。戏楼的门前要有戏子牌，今天唱哪一出，是折子戏还是大戏，哪个角儿登台，这是最能勾人的。进戏楼的每人五十元一张戏票，大碗茶管够喝，毛嗑一块钱一茶缸。大热天儿免费赠给一块冰镇手巾板。

镇长说，梁老师的建议太好了，我爷常跟我说起过去戏园子里的事儿，他说的和梁老师说的一模一样。

一直没说话的策划班子领导小组组长，县政府秘书长郭洪伟说道，大家不愧是专家和学者，你们的建议已经把石鱼镇这个景区完整地描绘出来了。现在我们要分头工作。石鱼镇碑铭志上的文言文请张龄教授亲自撰稿，由我市的著名书法家、原政协主席郝炳三用行楷去写。石鱼镇的传奇故事请作家协会副主席润禾同志组织创作，请省古建筑学家施魁先生为我们设计戏园子和县上建筑物空档地方的楼、阁、亭等。还有一个重要任务由镇长章桐河同志亲自去落实，就是找一批工匠，换一句话说就是找一些老木匠为咱们景区打造六挂一马驾辕的轿车。另外要在乡下收集一些旧胆瓶、旧油伞，包括旧式的酸菜缸、泥瓦盆等。

……

石鱼镇的木匠不少，但六十岁以上的木匠没有几个，这让镇长章桐河很犯难。突然他就想起了老私塾先生张耀垒。张耀垒现在不在镇上住，在镇北的张家窝堡，章镇长就让镇政府的驴车把他拉到了张家窝堡。刚好，张耀垒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他认得章镇长，和章镇长还沾点亲戚：章镇长的父亲叫张耀垒七爷，自然章镇长也就叫张耀垒为七太爷。一进院子，章镇长就亲热地跟张耀垒打招呼，七太爷，在晒太阳呢。

张耀垒刚要站起来，却被章镇长给按下了，说，七太爷，你就坐在这儿晒太阳，用不着起来。

张耀垒问，镇长到我这儿来有事吧？

镇长就让赶驴车的镇政府秘书把车上的东西拎过来，是石鱼镇老侯家点心铺的槽子糕。张耀垒得意这一口，就说，这孩子，还这么孝顺。

镇长说，七太爷，我一是来看看您老人家，二是来跟您打听个事儿。

张耀垒说，我也算是石鱼镇最老的人了，有啥你就只管说，只要我知道，我就告诉你。

镇长说，现在咱们石鱼镇要进行大规模的修复改造，恢复历史的原貌。县政府很重视，想把石鱼镇建成一个历史景点，或者叫旅游区，县政府秘书长亲自挂帅，他组织有关专家研究出了许多重要的方案，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方案就是，石鱼镇的老街道上不允许出现机动车，甚至连自行车也不允许出现，要让六辆一马驾辕的轿车在道上行驶。这老轿车石桥镇上的年轻人根本就没见过，就连六十岁以下的石鱼镇人也忘记这一马驾辕的轿车了。我来请教您老人家，看能不能在方圆几十里，哪怕几百里找到老手艺人，也就是老木匠。

张耀垒想了想说道，现在方圆近百里还真能找到老手艺人。距这里十二里地，有个张横村，这个村里的人原来大都是木匠，族长张横早年在石鱼镇开过棺材铺，后来日本开拓团占领了石鱼镇，把镇上的手艺人都赶走了，他们在镇上酿制清酒，从江上捕捞马哈鱼，用汽车放上冰块把马哈鱼拉到哈尔滨，说是专供日本料理，张横的棺材铺就搬回了村子。张横家族的木匠都是细木匠。啥叫细木匠，这些木匠不做房梁，不做门窗，专做仿清家具，也做一马驾辕的轿车，还做四人抬的轿子。细木匠做木匠活儿，不能用钉子，只能用木头铆和皮胶，无论是做家具还是做轿车，做完以后要用亚麻布打平，然后用晒干的山辣椒炸成油。这辣椒油很辣，颜色红得透亮，然后用这辣椒油刷一遍木匠活儿，这家具或者棺材就不生虫子。我亲眼见过张横做细木匠活儿，当年我家的书案和太师椅就是张横亲自做的。张横死得很早，不到五十岁就得痨症死了。后来他的四个儿子继承了他的手艺。他这四个儿子又为张家添了十二个孙子，张横村就成了张家的天下，一进村就能闻到木头上下来的刨花的香味。现在张横村手艺最好的应该是张横的六孙子和九孙子，但他们不在村子里干活，被哈尔滨一个仿清家具公司请去了，据说打一把太师椅公司老板就给八千块钱，如果打一个考古架，就给一万两千块钱，这哥俩每年每人的收入将近二十万。他们和公司有合同，受聘期间不得出去干私活，所以请他们打一马驾辕的轿车，怕是很难。

章镇长点点头说道，七太爷我知道了。请他们很难，还有没有和他们俩的手艺差不多的细木匠？

张耀垒说道，在张横村找细木匠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但他们的手艺和这哥俩比，是没法比的。

章镇长说，能不能找出一个做一马驾辕轿车的细木匠，手艺比张家那哥俩差一点也无妨。

张耀垒想了想说道，还有一位倒是可以考虑，他叫张经伦，论辈份他应该是这哥俩的侄儿。他和他的祖宗一样又重操旧业了，也开了棺材铺。但现在国家实行火葬，他们做出的棺材不能土埋，实际上他们做出的棺材就是骨灰盒。

章镇长说，谢谢七太爷，我到张横村去考察考察，看看这个张经伦能不能胜任做一马驾辕轿车的细木匠。

张耀垒说，该去考察考察。

在回来的路上，镇政府秘书小高说道，镇长，是不是现在就去张横村考察。现在还不到晌午。张横村儿距这里还不到十里地。章镇长想了想说道，手艺人都很牛气，咱们不能惯着他，张横村在行政上归咱们镇政府管辖，明天早晨你领两个人亲自去请他，让他到镇上来跟我谈。

……

第二天，镇政府秘书小高又赶着驴车去张横村接张经伦。小高把镇政府的意图跟他作了详细说明。张经伦摇了摇头说道，高领导，我不是不给你面子，我这儿太忙。现在我已经成立公司了，全称叫张经伦仿古家具公司，主要以仿古家具为主，已经不再做骨灰盒了。我们公司现有职工三十二人，这三十二人中有五位是管理人员，其他人都是我的徒弟。我们公司以做八仙桌和太师椅为主，前不久我们参加了哈尔滨市仿清家具评奖大会，我们的太师椅获得了一等奖。现在到我们公司订货的顾客每天都络绎不绝，我们的样品陈列室就在哈尔滨，订货地点也在哈尔滨。

小高说，我们请你做轿车，不是让你白贡献，也给你制作费。作为石鱼镇人，我们有义务让广大人民富裕起来，如果你有责任感，就请你为我们石鱼镇的美好未来作贡献。

张经伦笑了，你这番话还真把我感动了，那么我就去镇政府和镇长谈一谈。

小高打从心里瞧不起这个人，其实这个张经伦很希望接镇政府给他的活，他既能挣到钱，又能提高知名度，刚才的牛气也是装出来的。他就说，那就请张大师跟我一起走吧。

张经伦出门见门口停着的是毛驴车，就讥讽地笑了，咱们镇政府怎么连一辆吉普车都没有。就对小高说，高领导，你先赶着毛驴车回去吧，你没到镇上，我就到了。于是他掏出手机，对着手机喊着，二老歪，快把吉普车开来，送我去镇上。

……

张经伦坐在镇长的对面，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说，镇长还不知道我们张横村的近况吧，我已经注册仿古家具公司了。

章镇长说，知道，我作为一镇之长，镇属的三十二个自然村，我都了如指掌。我们高秘书已经把镇政府的意图跟你说清楚了，你就谈谈条件吧。

张经伦说，我作为石鱼镇的人，为我们这里即将成为历史景点和景区感到非常骄傲，所以我们公司将会积极响应镇政府的号召，把镇政府交给我们的任务完成好，至于条件好说。我的原则就是用最好的技术，收最薄的利润。

章镇长笑了，你这么跟政府谈生意，也确实让我很为难，你还是谈得具体一点。

张经伦说，如果是包工包料的话，每挂轿车八万元，六台轿车应该是四十八万元。如果不包工包料，只收加工费的话，每挂轿车收两万元。镇长，我这可不是故意抬价，给你举个例子，我九叔和六叔给一个电视剧剧组做一挂一马驾辕的轿车，导演给他们三十万元。

章镇长说，有这个可能，但我们不是剧组，我们是一个贫困的小镇，也不可能按每挂这么高的价格给你。一挂轿车包工包料我给你三万元，如果只收加工费，每挂车我最高给你八千块钱。这也是有根据的，因为我们跟你的六叔和九叔咨询过，这是他们给出的价。

张经伦说，既然是我六叔和九叔出的这个价，你还是请他们两个吧。他们的手艺不比我差。说着就起身要走。

章镇长没有留他，也没有站起来送他，小高尾随在他身后，见他出了镇政府的大门，悠闲地在镇上走着，看样子是想要去饭馆吃午饭。

小高返回屋子里，对镇长说，镇长，咱们应该留住他。

镇长说，放心，不超过一个小时他准回来。

镇长猜得没错，张经伦在饭馆吃完了饭，又回到了镇政府。镇长没在，小高正在值班。他请张经伦坐下，很抱歉地说，今天中午也没请大师吃饭，真是不好意思。

张经伦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章镇长没在？

小高说，省城来了一位画家，住在镇宾馆，镇长去看他。他可能下午不回来了，他要陪着画家探查咱们镇和三泉山，他要为咱们提供古镇的风景和三泉山的民俗、民居图样。有什么事儿你可以和我谈，我可以替镇长做主。

张经伦说道，刚才回去的路上我在想，为了咱们镇上的发展，我就是无偿地为人民提供服务也是应该的，所以我就又回来了。

小高笑了，张大师，你这番话好像在学雷锋事迹表彰大会上的发言。最好，你就别再唱高调儿了，说说具体要求。

张经伦说，价格问题上我可以让步，不是一小步而是一大步，在原来谈的价格基础上，一律减半。

小高说，我们镇长已经把底价告诉你了，不能再高了。

张经伦说，那就按镇长的意见办。不过，我们还得有附加条件，这个活由我带着四个徒弟一块儿来干。每天要管两顿饭，中午三菜一汤，晚饭四菜一汤，要有酒。另外，每天要给我们提供一条烟，最好是七匹狼……

小高说，这个可以办到。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就草签个协议。但我要说明的是，你的活儿做完了以后，我们要请专家来验收，如果达到了质量标准，我们很可能会给你们适当地加钱，如果不合格，就得重新制作。

张经伦说，我们做的活儿，质量合不合格，专家没有权力鉴定和验收，因为我就是专家，根据就是，我制作的仿古家具在省里获了奖。

小高说，你获奖的是太师椅，一马驾辕的轿车和太师椅没法比。如果你同意，你就明天早晨来和我们签协议。

……

镇长辨别不出这个张经伦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从和他接触的那个时候开始，镇长就感到这家伙口才比手艺好，说起话来口若悬河，他自吹自擂的程度好像自己是个大师。

现在镇长已经改变主意，不是在他完工之后对他的活儿质量进行鉴定，而是完成一道工序就鉴定一次。这次张经伦和镇长签定的合同不是包工包料，因此他在做活的时候不必节俭。他用的木料都是优质的柞木。柞木在木材中质地最硬，不易变形，所以价格也高。干到第四天，下料的活儿基本完成，这道程序还很难看出质量的好坏，然后开始做形和镶铆，镇长看他们操作还算熟练，就简单地进行了验收。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一马驾辕的轿车样车就完工了。于是镇长就派会计到省城把一位文物鉴赏专家请了来。这个专家姓尹，叫尹三七，是少有的名字。他到了石鱼镇看了一遍这挂轿车，用锤子到处敲敲打打了一遍，说道，如果给这个已经完工的轿车按百分制打分，应该是六十一分。按说六十分算及格，为啥多出一分？这挂车的车轮子外观古朴，不像新打出来的，看来他们做旧的能力尚可，所以加一分。这六十分可以给这挂车的三个部分各二十分。他们是按照画家提供的样车打制，车中的任何部件都没有作更改，尤其是车辕子的雕刻也没有什么差错，车厢的粘合很标准，看不出板材拼接的痕迹，车厢体的窗户和晚清京城马路上的一马驾辕轿车基本一样，所以这挂轿车验收合格。

听着尹三七的评语，虽然听不出什么漏洞，但还是让镇长感到质疑。尹三七并不是木匠，他只是一个文物专家，他有能力判断出这新做出来的清末交通工具模样像不像，却未必见得有能力鉴定出这轿车的质量。好在这个尹三七没有要太多的鉴定费，只给了他五百块钱。他在鉴定的时候，多次望着张经伦，看来他很小心，怕话说重了得罪张经伦。张经伦也确实长着一副让人觉得有些恐怖的脸。脸的颜色很黑，牙齿在嘴里也不算太规矩。尖头，额顶少发，胡子是黄的。而尹三七和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尹三七说自己五十多岁了，但脸上的皱纹横竖各有一条，没有胡须，一副太监模样。

镇长觉得尹三七对这挂轿车的鉴定评语过于简单，于是就很生硬地对他说，尹大师，我们请你来是对这车进行质量鉴定的，我们相信你的眼力和经验。为了证明你的权威，我们再签一个补充协议，如果这六挂大车半年内不出现质量问题，我们奖励你三千元钱，如果出现了质量问题，要交罚金三万元。

尹三七胸有成竹地说，这个协议可以签。

尹三七鉴定完了轿车，镇政府就在中午招待他。尹三七说，我没有吃别人招待的习惯，如果你们要想感谢我，就请你们送我一袋子绿豆，我平时火大，天天得煮绿豆汤喝。一袋子的概念不是几百斤，而是一百斤以内。

镇长说，没问题，如果火大，我们山上还有特色的降火药，是野黄莲，你走的时候一并送给你。

尹三七走了，小高就骂他，这个家伙在文物鉴赏界不像个专家，像是一个赝品。

镇长说，结论不能下得太早，到时候再说。

小高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刚才一忙我忘了跟你汇报一件事儿，作家润禾来了，还带了一位女作家，他们现在已经住在了镇宾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跟他见面？

镇长说，现在已经到晌午了，请他们到石鱼饭庄。点一百二十元的套餐。

小高说，我马上就去。

……

镇长和小高进了石鱼饭庄，这也是石鱼镇最好的饭庄。进了饭庄小高说，他们在槐花包厢，菜已经点完了，一百二十元的套餐做不出来，只能点了一百六十元的套餐。

镇长和小高进了槐花包厢，两个客人马上站了起来。镇长说，欢迎你们的到来，刚才我们和一位做一马驾辕轿车的大师在谈合同，所以没有到宾馆去看你们，请多多原谅。

作家润禾说道，你们太客气了，为石鱼镇作贡献也是我们作家的义务。上次来参加策划会，我还没有详细地介绍一下自己，现在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润禾是我的笔名，我的原名叫任玉河，国家一级作家，我以小说创作为主，也曾经写过电影剧本。我创作的题材大都是传奇故事，主要作品有《桦林美匪宋芍药》、《八路军战士三狗子》、《关东饼王赵老呔》，还有一部报告文学《光绪帝餐桌上的糖醋蒜》，这本书是专门写丰润县土特产的专著，将来我们石鱼镇的这本传奇和这部书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镇长笑道，一听这书名就有可读性，润禾作家真是才华横溢。

这时润禾又介绍旁边的女人，这位是我省著名的女作家铁树，原名王小美。新锐作家，也是我省的雾霭作家。为啥是雾霭作家？因为她的作品故事模糊，悬念迭生，让你读了以后摸不着头脑。为啥我把她请来，是想让她也参与石鱼镇传说的创作，因为石鱼镇的历史不具有确定性，在创作方法上给人模糊不确定的感觉，恰恰符合了这个传说的风格。

镇长说，这部作品我们不想让它具有市场性，而是想让它作为石鱼镇历史古迹的导读，重现石鱼镇的历史，使它有旅游价值。现在你们就说说这部著作的故事梗概吧。

一直沉默的小高插言道，故事不一定好看，但你们笔下的石鱼镇要让人感觉到真实可信，石鱼镇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石鱼镇，这个地方的奇特实属罕见。

润禾放慢语速说道，石鱼镇始建于清朝中叶，当年这里是荒蛮之地，有被流放的犯人，还有从关外逃过来的灾民。因为过江就离俄罗斯很近了，所以这里还有许多俄国人。更可怕的是，这里有许多狼群，还有野猪，这些山中猛兽也混到人群中祸害家禽家畜，有时候也伤人，所以这里是荒蛮的乐园。虽然这里荒蛮，但到了清末的时候，这里就不再荒蛮了，因为这里土地肥沃，虽然无霜期很短，却能长一茬好庄稼。随着农工的发展，这里渐渐地出现了手工业，也因此吸引了一部分清朝的有志之士。有一位举人叫石鱼，他是第一个在石鱼镇上为民造福的人，他在这里开了第一家油坊（因为我们在镇东发现了旧油坊遗址），后来他因为是在关东第一个建立油坊的人，清朝皇帝对他很重视，下诏把他请到朝廷，先做工部侍郎，后做工部尚书，几年以后他又回关东，被朝廷命为松江知府。因为他是在石鱼镇起家的，所以他在石鱼镇办了许多作坊，石鱼镇的民宅都是知府大人设计的，后来石鱼镇的人为了纪念这位知府大人，就将这里改为石鱼镇。最为传奇的是，这位叫石鱼的知府大人有三个夫人，每个夫人都是作坊的掌柜，但这三个夫人之间总是勾心斗角，因此，也就在石鱼镇诞生了三个女人的传奇故事。这就是石鱼镇的拍案惊奇。

镇长说，这个传奇故事好像似曾相识，某一个电视连续剧中有这样的情节，我看这个故事缺乏令人拍案惊奇的情节，得重新构思。

女作家铁树说道，镇长同志，一部好的传奇贵在细节，一个传奇故事的梗概说明不了什么，我们可以先写两万字左右，然后您再决定是否具有可读性。

秘书小高说道，这倒是不错的主意，先写两万字让我们镇上的领导和县政府的领导有个初步印象，如果认为情节可行，那就写下去;如果认为不可行，那就只好另起炉灶。

润禾说道，为了使这部作品更贴近真实，我们想在这里生活一个月左右，以便提炼素材。我们可以住在这里，吃饭的问题……

镇长说，你们住的这家宾馆，不是政府的宾馆，是个人开的，所以我们不能全部为你们报销，按照县政府的要求，我们可以每天给你们补助五十元，包括吃饭。这个宾馆的每个标准间才八十元，早饭免费，中午饭你们可以在镇政府食堂就餐，晚饭自便。

润禾说道，我们全部自己承担也没什么问题。但这本书我们计划写二十万字，按照出版社或杂志社的稿酬标准，每千字不能低于二百元，所以你们要支付给我们四万元的稿费，在确定提纲可行之后，就应付给我们百分之五十的稿酬，等完稿以后再付余下的百分之五十稿酬……

镇长说，现在我们镇正在修缮阶段，财政给我们的拔款还没有到位，但我们已经做出了各项支出的明细，关于这本书的稿酬我们最高也只能给到两万块，而且还得作品完稿后才能支付。如果作家同志认为不合适，我们也不勉强……

润禾觉得镇长太吝啬，就勉强地说道，从石鱼镇人民的利益出发，就是不要钱，我们也认了。

镇长说，等我们的景区修缮以后，有了收益我们会重谢的。

……

画家早已经把清末的轿车图样画了出来，但和张经伦做出的样车有些不一样，现在镇长把它交给张经伦。张经伦看了看说道，画得倒是不错，不过，要是按照这幅画来做轿车的话，恐怕还有许多缺陷。一、这个轿车的轮子和车厢比例不对，车轮子的直径应该是一米一，由三块硬柞木薰蒸之后再用火烤做形，车轮子上要有五十二个铆钉;二、轿车的辕子应该是龙头弯曲，并有雕花;三、车厢要半木质半篷布，夏天的时候蓬布撤下，冬天的时候再安上……

镇长说，一听你说出来的这些内容，就感到你的确是一个大工匠，那就等着看你的成品了。

张经伦给人的感觉有点说大话，但他讲起技术理论来又很在行。其实张经伦以前给别人做过一挂一马驾辕的轿车，是省城的一家婚庆公司在他那儿定做的，是这家婚庆公司为了迎合要求把婚庆办成古典式的人们而特意准备的，据说反响极佳。后来，交警出来干涉，因为这挂清朝轿车的轱辘对柏油路碾压太重，有破坏马路之嫌，就禁止这种车上马路。这辆仿清轿车又被婚庆公司转卖了，听说卖价和现代轿车价格相仿。石鱼镇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石鱼镇的街路都是石头铺的，这石头路不怕仿清轿车的碾压，车在路上走还能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加上马蹄子踏着石板路发出的声音，使这条古老的街路一下子就回到了清朝……

其实张经伦没有说大话，他的手艺确实精湛，而他的四个徒弟也都是他的高徒。做仿清轿车有几道工序很复杂。首先，做车轱辘要薰蒸，尤其是蒸的时候没有大锅，张经伦就特意在县城订做了一只铁槽子，槽子下面生火，槽子里的水开了，再把柞木放进去;蒸的时候不能用武火，只能用文火，大约需要薰蒸三个小时，这期间还要不断地翻木头。车轱辘的铆钉也没有卖的，只能到铁匠炉订做，所以做一挂大车要费很多周折。但张经伦没有违背合同，两个月内他就把六挂大车做完了。最后一道工序虽然看着简单，实际很难，那就是车轴。真正的清代轿车是不能用铁轴承的，要在车下面凿出孔来，然后把木制的轴承镶进去。这个轴承不能用柞木，只能用檀木或浙江昌化的圆柏。原来在省城的家具厂是可以买到的，但张经伦到了省城家具厂却没有买到檀木和圆柏，最后没有办法，只好买了广西产的铁黎木。这种木材确实很硬，但价格比檀木还要贵，一个车轴需要三米五长，六根车轴需要二十一米，每米的价格大约在五百元左右，张经伦还是狠下心来买了二十一米。

车轴装完了，又在车轴上抹足了黄机油才算彻底完工。

因为订做一马驾辕的轿车是一项重要工程，所以高秘书每天都在这里监工。这仿清轿车的制作过程高秘书看得一清二楚，他跟镇长汇报，张大师为做这六挂轿车确实是尽心尽力了，每台车我初步算了一下，光成本至少也在两万三千多元，其实这个张大师没有挣多少钱。

六挂轿车终于做完了，张经伦对镇长说，我们是尽力了。镇长说，光尽心尽力是不够的，关键要看车的质量，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开始招聘马车夫，争取每天都要赶着这仿清轿车上路，一个月以后就能见分晓。

招马车夫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现在乡下的马车越来越少，尤其是年轻人基本上都以四轮子作为交通工具和农用工具。只能在四十岁以上的人中间去招聘。不出五天的时间，经过考核一共招聘了十二个马车夫，为了使仿清轿车不停下来，两个马车夫管理一挂马车，每个车夫每天要赶车五个小时。

第一天仿清轿车上路的时候，镇长让镇里所有的干部都去坐仿清轿车。这里的编制是十四个人，加上清洁工和食堂的大师傅，一共十九个人，每挂车上坐五个人，人还不够，又让机关干部的家属也来坐车。车行路线大约在三华里左右，往返六里，一天要走四个往返。

中午大家下了车，开始评估这六挂车的质量，大家一致认为，这车的质量很好，只是在车行进的时候，有些颠簸。镇长说，只有颠簸才能让人感觉到它是一挂仿清轿车，因为它没有现代轴承，而轴承上又没有减震器，车轱辘又不是橡胶的。

高秘书说，可以进行隐蔽性改造，在车厢里铺上海绵垫子，人坐在车上就舒服多了。大家认为这是个好办法。

一马驾辕轿车完工，应该是一件大事儿，镇长马上打电话给县政府秘书长冯占远：冯秘书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石鱼镇古迹工程最重要的一项工作，订做的交通工具一马驾辕的仿清轿车已经完工，请冯秘书长到镇上来试坐一趟。

冯秘书长在电话里说，我担心的就是石鱼镇的古迹恢复不能还原历史，仿清轿车不仅仅是交通工具，更是石鱼镇古迹标志性的产物，不光我要去，副县长刘海舰同志也要去看，昨天他还问过石鱼镇古迹修复的进展。明天县长到镇上去，你们要作好准备，主要是要把汇报的内容讲清楚。三天以后，省古迹设计院的专家要来，他们已经把石鱼镇建筑群中遗漏的位置设计好了，主要以亭院为主，为将来接待游客的住宿、吃饭提供条件。此外，要把石鱼镇的石头路延长到三泉山下，使石鱼镇和三泉山成为一体。还有一些其他问题，明天我们还要进一步商量。比如，石鱼镇上当地居民身着的晚清服装，道路两旁的商铺牌匾，都要有晚清的痕迹。对了，道路两边的商铺不要卖现代用品，主要经营当地的工艺品，而饭店的牌号、理发的牌号、澡堂子的牌号等都不能有现代痕迹……问题多了。

镇长说，县里领导对我们如此重视，我们一定不会辜负县里领导对我们的期望。

……

第二天县政府秘书长冯占远和副县长刘海舰来到了石鱼镇。仿清轿车为了让县领导参观，这天没有出去，都停在了镇政府的院里。刘县长看着仿清轿车连声称赞，太好了，在马路上走起来，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清朝交通工具。

镇长说，请领导坐到车上在石板路上走一趟。随后在屋子里待命的六个马车夫被叫了出来。镇长陪同冯秘书长和刘副县长坐上了马车。给车驾辕的六匹马，都是从乡下临时借来的，马的主人也就是马车夫。车慢悠悠地上了路。刘副县长说，车是好车，只是这马不太带劲，一匹匹都很瘦，马的鬃毛也不油亮，应该再买六匹长得骏一点的马，另外马也需要装饰，每天要给马梳理鬃毛。在清朝，能有一马驾辕轿车的人家都是大户人家，咱这马一看就不像大户人家的马，有点像贫下中农的马。

镇长说，好马咱们也用不起。离这儿二十五里地的石桥骡马大市，啥样的好马都有，还有洋马呢。稍好一点儿的马一匹得八千多块，要是洋马就得三万块钱一匹。

刘副县长说，也难怪，现在农村的马越来越少了，各种农机的替代，让许多马都变成了肉食马。有个畜牧业专家曾经预言，不超过二十年，农村的耕种的骡马将会消失。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小高说，应该是坏事，农村有的地方不适合使用现代化农机具，比如山坡地，林间的耕种，都适合用马来农耕。

有个车夫说，其实我的这匹马是好马，只是饲料的质量太差，除了草料，基本上也喂不了多少精饲料。因为这马有时候只做交通工具，而县城和市里又不让马车进城，所以这马也就喂得不精心了。加上每户都有猪鸡等家禽，它们也需要喂粮食。

刘县长说，这马也够可怜的，现在你们拉车的这些马，马龄没有超过三年的，正要多喂精饲料。镇上负责向马车夫提供豆饼、苞米面等精饲料，但要说明的是，这些精饲料不准往家拿。喂精饲料的时候要在镇上的指定地点喂。

冯占远说，镇长，下一步石鱼镇的石板路要延长，而每挂大车也只能坐八个人，现在的六挂车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再做六挂。县财政局已经从扶贫款中先期给你们划拨了一百五十万，这些钱主要用于添置古遗址的能够看得见的物件儿。建筑亭院楼阁另外拨款。农行也同意给你们贷款一千五百万。

镇长兴奋地说，那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有了资金保障，石鱼镇历史景区一定会成为我们县的品牌标志。

刘副县长道，修复石鱼镇历史景区不是最终目的，还有一些风景区的手工艺品也需要尽快抓起来。

镇长说，这个我们有详细计划，一会儿向各位领导汇报工作时我要作详细说明。初步拟定建十二个作坊。其中，油坊一个，烧锅房一个。油坊的注册商标是秦石鱼牌香油，烧锅是石举人头曲。另外解放前石鱼镇的北面有两个瓦盆窑和水缸窑。现在县城和市里都买不到瓦盆，其实瓦盆对饭店是最有用的，用泥瓦盆发的面，蒸出的馒头有特殊的香味儿。还有水缸也奇缺，这都是自来水闹的，我听专家说，如果用水缸屯水，第二天在用这水的时候，消毒药的味儿就蒸发了，另外，水缸的底下还会出现沉淀物，这个水食用时有利健康。还有秋天腌酸菜，腌芥菜疙瘩没有大缸怎么能行。这泥盆和水缸直接把商标压在胚胎上，都叫石鱼。听镇上的老祖宗张耀垒说过，在历史上石鱼镇考上进士的有二十余人，举人十余人，京城殿试入甲榜的有六人，还有一个探花。这些人的书法都有名气，功劳在于此地也生产过毛笔，这毛笔是真正的狼毫。何为狼毫，就是黄皮子，也是黄鼠狼尾巴上仅有的两撮毛，现在县上还有两个人能做狼毫笔。这个狼毫笔商标叫晨阳牌，据说清初的那个探花叫宋晨阳。还要建个酱菜坊，原来镇上有个酱菜坊，是一个朝鲜族人开的，叫高丽酱菜坊，后来这个朝鲜人搬走了，人们都很想念他的酱菜坊。现在可以重新把它建起来，还叫高丽酱菜。咱们镇上有十多户朝鲜族人，让他们投资把这个酱菜坊建起来……

刘县长说道，用不着一股脑地把商铺搭建起来，先把石鱼镇的清朝氛围构建起来，而商铺可以通过招商的形式，把一些商人引进来，这样既可以不投资，又可以得到收益。石鱼镇的古宅院和仿清建筑那是不能挑剔了，还有我刚才部署的那件事要尽快落实，就是在石鱼镇的马路上再添置六挂仿清轿车……

县长在镇政府的食堂吃完了饭，就和秘书冯占远回县城了，临走时冯占远说，过几天我还来验收你们的进展情况。

张经伦的轿车，算是给镇政府露了脸。第二天，镇长让秘书小高再去请张经伦来镇政府。张经伦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镇政府，因为镇政府还没有给他工钱，他以为是要付给他工钱，就很客气地跟镇长说，谢谢镇长对我们手艺人的高度重视，我知道镇政府现在的经费也很紧张，能够在我们完工之后就付给我们工钱，我充分感受到了政府的温暖。

镇长说道，你的工钱我们一分都不会少付的，另外还要奖励你三千元。但现在我们还不能付你工钱，因为县政府的领导来石鱼镇验收工程，对你做的仿清轿车给予了高度评价，因此我们决定请你和你的徒弟再给我们做六挂仿清轿车，等这六挂轿车做完以后，工钱一并给你……

张经伦心中一阵暗喜，看来他和他徒弟做出的仿清轿车，已经得到了县政府领导的赞赏，这也说明要想在石鱼镇为景区做门面，没有他张经伦是不行的。其实上次做完了六挂仿清轿车以后，他就知道镇政府不能小看他，将来石鱼镇道路两侧的商铺还需要大量的仿清家具，显然这些重要的工程，得由张经伦和他的徒弟们去完成。现在，钱是赚定了，但仅仅向镇政府要工钱是不够的，还应该向县政府伸手……

见张经伦半天不说话，镇长就说，是不是嫌工钱太少，这不是问题，我可以考虑给你们再加一些工钱。

张经伦这才开口道，镇长，我现在并不缺钱，虽然我的公司开在村子里，但我的接待办公室在县城，现在正好是旺季，我们接了不少订单，而且对方出的价格也不低，所以，我们不能再为镇上做仿清轿车了。天下的手艺人多得很，不依靠我们你们照样可以找到大工匠。

小高说道，听张大师的口气，你是对镇政府有另外的要求，今天镇长也在，你就只管说，我们能办到的，尽量满足你。

镇长说，高秘书说得对，你可以再加一些附加条件。

张经伦说道，既然你们让我敞开心扉地跟你们谈，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想……我想当个副镇长。这对你们说来并不是一件难事儿，官场的事儿我一清二楚，在咱们镇上，镇长是当家作主的，而副镇长都是辅助镇长的，所以副镇长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如果让我当副镇长，我还可以兼我们镇上的仿清家具公司的总经理，这样往后我的工作就可以理直气壮了。

高秘书说道，张大师，别看我们镇政府是个小衙门，但它毕竟也是一级政府，是吃皇粮的。另外，我们镇政府是有编制的，我们的编制早已经满了，而且你做副镇长的条件不足，首先，你不是国家干部，即便是招聘的干部，你也没有学历……

镇长说道，张大师的要求并不苛刻，像张大师这么有知名度，在我们镇上做个主抓企业的副镇长是具备资格的。张大师，我们镇上可以开会研究，任命你为我们镇的副镇长，不在编，可以列入编外招聘的干部，但工资不归我们开，由镇上的企业给你开。现在镇上已经注册并获得营业执照的有七家企业，这七家企业包括三家饭店，一家旅馆，一家豆腐坊，一家烧锅坊，还有一家超市。将来你可以把你的家具公司搬到镇上来……

张经伦笑了，镇长答应我的条件好像是在应付我。既然我是镇领导，我就必须在编。现在石鱼镇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建设，连县政府都给予高度重视，如果你们打报告向县政府要编制，县政府肯定会答应的。我是副镇长，无论工资多少，起码我也得吃皇粮。

张经伦这番话好像很有道理，镇长就说，那就按张大师的意见办。小高，你起草个报告，交给刘县长，让他特批一个编制。

小高说，我今天就写报告。他又对张经伦说，张大师，只要你把工作做好，这个副镇长你一定能够当上。

……

作家润禾和铁树又找镇长汇报情况。他们一见镇长的面就显出异常的兴奋。润禾说道，镇长，这次我们深入生活，搞调研，有意外收获，我们对石鱼镇的考证又有新的发现。在历史上确实有一个叫秦石鱼的人，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官吏，并不是什么举人，而是一个土匪。不过这个土匪不是草莽英雄，而是一个义匪。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有三个英国佬把圆明园的三个金铸的狮子头盗走了，后来这三个英国佬逃到了关东，在石鱼镇躲藏起来，他们想迂回着过黑龙江，当时也叫阿穆尔河，然后从俄国再逃回英国。山上的义匪秦石鱼知道了这件事儿，就把这三个英国佬给抓起来了。后来秦石鱼又把这三个金铸狮子头卖给了京城的一个官吏，秦石鱼就用这卖金铸狮子头的钱，在石鱼镇大兴土木。原来这石鱼镇就是秦石鱼个人的镇子。他为当地的居民免费盖了房子，又让他们在此地做生意。这个石鱼镇原来叫三姓镇，自从归了秦石鱼以后，这个镇子就改叫石鱼镇了。石鱼镇虽然归了秦石鱼，但他并没有下山，他知道要想保住石鱼镇这里的江山，就必须要有自己的人马，山上的山匪们都改叫秦家军。到了民国的时候，秦石鱼就带着他的人马下山了，因为江北有护国军驻防，而护国军的一个师长，是秦石鱼的亲老舅，他觉得有老舅的护国军，他的人马就没有必要保留了。山上的匪们有的到江北做护国军去了，不愿意去的就留在了石鱼镇。秦石鱼给每一个留在石鱼镇的兄弟都盖了房子，建了宅院，从此石鱼镇就开始兴旺起来。看来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而这个发现是有证据的。

铁树说道，当年石鱼镇有个戏园子，戏园子的班主艺名叫乔傻子，也叫乔大嘴。他的戏园子要想在石鱼镇立足，那就必须取悦秦石鱼，于是，他就请戏班子里写戏的闻秀才写了一出拉场戏，这戏的名字就叫《秦老爷造福一方》，我记下了一段唱词，是这样写的——

日头出山照暖四方

山上的百鸟在歌唱

山下的百花在飘香

石鱼镇人口熙攘家族兴旺

这全靠秦石鱼老爷的恩泽泱泱

上有天堂下有石鱼镇的粮仓

秦老爷功德无量啊功德无量

……

戏园子的后人也就是乔大嘴的孙子还健在。他说我七岁的时候，跟着我父亲唱戏，那时候我爷爷是戏园子的班主，我还记得闻秀才长什么模样。白脸儿，没有胡须，原来他是唱青衣的，文笔也好，在戏班子里他出场要比别人多三两银子。他说他见过秦石鱼。我爷爷活着的时候，也常提起秦石鱼来。有一年闹旱荒，戏园子没人去看戏，连戏子们都没有粮吃了，是秦石鱼给戏园子送来一石高粱米，才度过了荒年。这些故事本身就有传奇性了。

镇长说，这故事不错，也更正了石鱼镇的历史。不过，石鱼镇在清末是一个土匪建起来的，这就有点儿缺乏主旋律。在这方面，你们还得动动脑筋，想一想。另外，这段传奇不具有可看性，换一句话说，就是不太吸引人。

铁树说，有吸引人的，刚才还没有说。原来这秦石鱼有六房太太。这六房太太在镇子上各自都在经营商铺，相互间不排挤也不嫉妒。她们经营的商铺收入归自己，但秦石鱼可以自由地在这些商铺里出入。因为秦石鱼对他的六房太太都很亲热，没有远近之分。这六房太太的团结堪称楷模。每个太太过生日的时候，其他五房太太都去祝贺，并带礼品。这六房太太为什么这么团结，这其中的奥秘不言自明。大太太跟铺子里的账房先生是相好。二太太跟戏园子里的戏子小泥鳅是相好。小泥鳅比二太太小了整整十八岁。三太太跟铺子相邻的郭家饼店的掌柜相好。郭掌柜是个南方人，他说话的时候镇上的人大都听不懂，但三太太能听懂。四太太喜欢旗袍，她经常拿着郭掌柜老家产的丝绸，到镇上的范家裁缝店去做旗袍。五太太岁数小，长得也胖，皮肤也黑，不太招人喜欢，但她和镇上的私塾先生张子恒是相好的。张子恒有学问，但岁数很大，他比五太太整整大了十二岁。六太太很老实、质朴，是个乡下姑娘，后来一个木匠闯入她的生活。这个木匠对她实心实意，想把她娶了，但秦石鱼做人的原则就是坚决不休妻，这就没有办法了。

秦石鱼的六个太太都不守贞节，精明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对这些太太们从来也不惩罚，这始终是个谜。后人作过无数猜测，有的人猜秦石鱼可能在下山打家劫舍的时候，下面被人伤了。还有的猜测，是山上的二当家把他给害了，因为二当家在山上起内讧，要谋害秦石鱼，但秦石鱼把二当家的杀了，在和二当家搏杀的时候，二当家就伤了他的致命处。

秦石鱼有十四个孩子，每个孩子长得都和他不一样，这个谜底渐渐地就被人看穿了。镇长，你说这些情节没有可读性吗？

镇长就一拍桌子，好！这个情节太好了，如果有了这六房太太的故事，那么这本书就肯定吸引人。

秘书小高说道，镇长，这个情节还不是主旋律呀。

润禾说道，我们已经把主旋律想好了，那就是清朝灭亡了，日本人扶持伪满洲国，秦石鱼的孙子是爱国绅士，他为抗日联军送棉衣，送粮食，这些可以写到书的结尾部分。

镇长又问，这几天你们除了论证石鱼镇的历史，还有什么重大发现？

铁树说道，有个发现，不过，对于你们来说，不知道重要不重要。那就是当年石鱼镇北郊最大的财主秦轲久的事情。秦轲久是秦石鱼的老叔，家财万贯，但他不张扬。也就是说他从来不说大话。他家里有许多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是一挂三马轿车，这个轿车长十二米，宽四米，车厢内有可以躺的木床，还有装点心的果匣子，木床底下还有暗器，是两把长剑。据说这轿车是朝廷的轿车，这轿车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只能是王爷或者是皇亲坐，有的时候大太监也可以坐……

镇长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只是这个轿车不在了，如果要仿制的话，恐怕也仿制不出来了。

铁树说，秦轲久的孙子还活着，他头脑清晰，记忆力惊人，虽然画不出来那挂轿车，但可以通过他的口述让画家把它临摹出来，这挂轿车是完全可以复制的。

镇长对小高说，明天打发人去把画家请来，然后再打发人让秦轲久的孙子也来，大家一起商量，看能不能复制这挂豪华的仿清轿车。

小高说，我马上落实。

……

有关人员在镇政府办公室开会。参加这次会议的有作家润禾、铁树，画家尤远，张经伦，也把秦轲久的孙子秦斗金请到了镇政府。这次会议主要是研究在石鱼镇的石板路上要有一挂豪华的仿清轿车。画家把他勾勒出的一幅草图让秦斗金看了一遍，秦斗金的视力尚好，他看了几遍以后说道，好像还缺点什么。

画家尤远就说，您老再仔细想想，究竟缺的是啥？

秦斗金说，这挂车好像小点儿，车辕子也有点不像。

张经伦说，清代的三马驾辕的轿车应该是有固定尺寸的，这需要看资料。

高秘书说，《县志》上的轶事杂记里或许有记载。

张经伦说，不用看《县志》，我六叔就知道过去三马驾辕的轿车尺寸，我一问就知道了。现在问题是这挂马车的木料不太好买，按说这轿车应该用檀木，前些日子我们做的六挂马车用的是柞木代替的，柞木现在最长的尺寸一般都不超过四米。另外做马车用的车体，尤其是车厢下面的木料不能用胶去粘。再说，现在的皮胶不纯，用化学调配的胶根本就用不上。

镇长说，木料的事儿好办，我们到东北方向的高楞林场去找。明天我就打发人去。

张经伦说，这豪华轿车的轮子上用的铆钉必须是铜的，成本要比铁铆钉贵五倍左右，整个车做下来，光成本就得五万元左右。车辕子要雕花，车厢要雕花。要精雕细刻的话，这挂车最快也得两个月才能做出来。

高秘书说，两个月的时间正好，那时候整个石鱼镇的亭台楼阁，包括戏园子和延长的石板铺路也都完工了，在开业大吉的日子里，这挂大车能够在观光者眼前出现，就算大功告成了。

润禾说，这个时间对于我们来说也正合适，我们的传奇作品完成二稿也正好需要两个月，交付印刷厂印刷也就十天的时间。

镇长说，看来石鱼镇最好的标志应该是在这路上行驶的仿清轿车了。请画家尤远先生在此地多逗留一些日子，随时修改这挂豪华轿车的图案。作家润禾和铁树这次到石鱼镇也为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希望你们继续深入生活，随时发现好的线索及时向镇政府报告。还有一个重要决定，今天我就可以宣布，经我们镇政府向县政府请示，已经认定张经伦同志为我镇的副镇长，主抓工作是制作仿清家具等，并抓招商引资……

张经伦起身和镇长热烈握手，与会者也莫名其妙地鼓起掌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张经伦会当副镇长，也不便打听。

……

张经伦当了副镇长，让张横村的人沸腾起来。张经伦在村子里无疑是富裕户，他的老婆很能干，最拿手的活儿是养猪。她不太喜欢木匠，因为她和张经伦过了十五六年的日子，没见张经伦给过她多少钱。她有个儿子，学习很好，现在正在读初中，在石鱼镇中学也是很有名的，曾经在全县的初中二年通考时考过第六名。这些年的学费都是张经伦的老婆养猪挣的。张经伦做细木匠活儿，挣的钱大部分都存银行了。他还好出风头，村子里凡是沾亲带故的遇到红白喜事，他总要随个大礼，少则几百元，多则上千元，尽管如此，他在张横村的人缘也并不好。这回他当了副镇长，就让老婆从圈里赶出一头猪来杀了，让全村子的人都到他家来吃喜。村里人都愿意占张经伦的便宜，而且也不领情，所以张横村的男女老少都到他家里去聚，有的人家一个也不留，都去张经伦那里吃喜。一头三百多斤的肥猪，几个小时的工夫就让村里人吃光了。在开席之前，他的四个徒弟分别吹捧他的师傅。一个徒弟说，我师傅当上了副镇长，是县长亲自提拔的，因为我师傅的手艺好，往后石鱼镇的招商引资和仿清家具，都由我师傅管理。一个徒弟说，我师傅当副镇长，是有委任状的，也就是县政府的红头文件，破格提拔我师傅当副镇长，在全县也是唯一的一个。因为我师傅不光手艺好，还有组织能力，口才也好，他讲话谁听了谁都鼓掌。一个徒弟说，将来我师傅是有步儿的，现在是副镇长，不超过三年，他就是镇长了，那石鱼镇可就是咱们老张家说了算了。最后一个徒弟说，师兄，你的目光短浅，将来师傅的前途无量，他现在才四十二岁，四十五岁他要是不当上县长，那才怪呢。大家放下碗筷，给我师傅鼓鼓掌。大家刚吃完肉，浑身都有了力气，就使劲鼓掌。

张经伦举起酒杯说道，咱们张横村现在有两个当官的，一个是我的堂叔，在部队是团长，另一个就是我了。我堂叔保家卫国，我张经伦在石鱼镇为村民们谋福利，也算是给咱们老张家争光了，往后镇上有什么事儿，只要跟我说一声，好使！

四个徒弟使劲鼓掌。

这四个徒弟由于和师傅一起给石鱼镇做了六挂仿清轿车，也算是立了功，张经伦也没有亏待他们，他任命他的四个徒弟为张经伦镇长办公室主任、副主任，业务股的股长和副股长，正职脱产，副职领班。这四个徒弟也换了衣服，把工作服脱掉了，换上了西服扎了领带。

其实张横村人并没有把张经伦当副镇长当回事儿，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张经伦就是个木匠，读的书不多，没有学历，除了做木匠活儿，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他们已经猜到了，张经伦为石鱼镇做了六挂仿清马车算是立了功，他的这个官儿是自己要来的，谁也不知道镇里的领导班子是怎么回事儿，张经伦这个副镇长也许就是一个名号，也就是鼓励他往后多为石鱼镇做好木匠活儿，石鱼镇既然想成为一个历史景区，木匠的工作很重要。镇里给他个副镇长当，是想占他的便宜，往后他做木匠活儿就不能再狮子大开口地要价了。一想到这些，张横村的村民们，就有些可怜张经伦了。但张经伦并不这么想，张经伦的家族里没有一个人当过官儿，他当上了，他不仅过了瘾，还有十足的自豪感。

老婆认为他当什么副镇长，不是什么好事，反而祸害人，主要是祸害家里人。一头三百多斤的猪如果卖给生猪贩子，至少能卖出三千多元，够儿子两年的学费了。孩子上学每年得走十二里路，如果花一千块钱，能给孩子买一辆像样的自行车，当爹的从来不为儿子着想，这不是祸害家里人又是什么。现在张经伦的老婆在后院的猪圈里养了十四头猪，这十四头猪每个月要喂三四百块钱的精饲料，她一个人养不过来，有时候还要雇人，这些都需要花钱。宴席散了，一头猪让村人吃得很干净，只剩下一个猪头和一挂大肠，她本以为一头猪不会来这么多人吃，至少也能剩下点肉，谁想到连用烀肉的汤炖的一锅酸菜也被吃干净了，这让她很生气。她就对张经伦说，你当镇长，不能只图个痛快，你得多想想咱们家的日子。孩子上学需要一辆自行车，下半年喂猪的精饲料也快没了，你把镇上的活儿干完，必须给我挣回一万块钱来，要不然你就住在镇上，别回家了。

张经伦说，你这个娘们真是目光短浅，我当官是为了玩儿吗。现在有能耐的人都拼着命地想当官，就拿村长张经伍来说吧，村长不算什么官，但去年民选的时候，张经伍给每户都送了一桶豆油，要的是选票。我给他算了一笔账，为当村官，在选举前张经伍一共付出了一万三千多元，他当上村长以后，见到钱就搂，咱们村北的一块山坡地，租给了养马场，一年的租金就六十多万，张经伍吃的回扣不会少于十万。人当官为的是啥，当官的崇高目的就是腐败，不会腐败的人就不会当官。你想，一个村长一年的腐败所得，就是十万，那么一个乡长的腐败所得肯定不会少于一百万，镇长、县长、市长……他们腐败人们看不见，但人们心里都有数。我当镇长的崇高理想是什么，我要让存折上的钱达到八位数，你睡不着觉就好好想想吧。别总在猪身上打主意。

老婆说，半夜喝凉水，坐月子睡凉炕，早晚都是病。你好好把木匠活儿做得好点儿，做出的仿清家具多卖出去点儿，不比腐败少挣，挣钱就要挣干净钱，挣的钱不干净，半夜警车叫，你会浑身出冷汗。

张经伦说，算了，不跟你说了，我也累了，得歇着了。

……

张经伦其实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在镇长的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农民，一个爱虚荣的农民，也没把他看得太复杂。张经伦干活仔细，工艺精湛，确实是人们能看得见的。他对徒弟们也很好。真正拜他为师的只有四个人，也就是整天跟着他的四个徒弟，这四个徒弟当中只有一个是本家，叫张景林，他叫张经伦七叔。这孩子从小没爹，娘又改嫁了，他十四岁就给张经伦打下手，没人的时候他叫张经伦干爹，有人的时候才叫师傅。这孩子实诚，没啥心眼儿，张经伦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也从来不张嘴管张经伦要钱，但张经伦总给他零花钱，当然都是一些小钱，可这就足以让张景林感动了。其他三个徒弟都是外姓人。一个叫李子孝，是江北人，他原来也是木匠，是粗木匠，做房梁打门窗，有时也做桌子和椅子，做出来的家具在县城的家具市场随处可见。他父亲李本良和张经伦是朋友，当年一起在县城的家具厂做过临时工，后来李本良得了血栓，他就让儿子过江去找张经伦，见到张经伦他就拜师了，前三年他白干活儿，三年以后才给他开八千元的年薪，这也让李子孝知足了。还有一个叫江宝库，高中毕业，是个大学漏子，家住外县，家里给他订了亲，快结婚的时候那个姑娘不干了，他就开始四处流浪，后来在张横村落户，给张经伦当徒弟。江宝库人很聪明，口才也好，对张经伦很忠诚，张经伦就收留他做了徒弟。江宝库没有木匠基础，他跟师傅在一起干活儿，主要是给师傅下料，有时候也去县城采购皮胶、油漆等。张经伦知道皮胶和油漆的价格，每次江宝库出去采购都不贪不占，所以张经伦很信任他，每年给他的报酬要比别的徒弟多出一千元来。江宝库心里有数，多出的钱也大部分拿出去孝敬师傅，给师傅买烟买酒。最后一个徒弟年龄最小，才十六岁，叫周正喜。这孩子的命也苦，在他四岁的时候，父母在县城做生意，也是鱼贩子，每天都要开着车到江边去收购新打上来的鱼，一次遭遇车祸，两口子都死了。周正喜的爷爷奶奶岁数也大了，爷爷有血栓后遗症，奶奶也没有能力养活他，就把他送到了北山的泓圆寺当了小和尚，但这个孩子小时候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很皮，经常下山偷村民鸡窝里的鸡蛋，后来就被寺院的方丈给赶出了寺庙。后来他讨饭到了张经伦家门口，张经伦的老婆可怜他，就把他收留了。其实这个孩子挺勤快的，每天他都跟着婶子（他叫张经伦的老婆为婶子）去野地里挖猪食菜，那时候婶子才养了六头猪，每年的猪食菜都是周正喜去挖，六头猪都吃不完，后来他又跟着张经伦学徒，干活还那么勤快。张经伦不给他工钱，管他吃喝，逢年过节也给他做一套新衣服，周正喜也很知足。

张经伦到镇上就职，镇长分配给他一个院套。这个院套很大，院里还有三间房子，一间房子张经伦做了办公室，一间房子有两铺炕，师徒五个人就睡在这个屋里，还有一间是四个徒弟的办公室。张经伦又用做木工活儿时剩下的边角余料接出了两间简易房子，一间房子做厨房，一间房子吃饭喝水。张经伦很讲排场，把每间房子的门框旁边都钉了牌子，又请高秘书写上了字：副镇长办公室，业务股股长、副股长室，镇长助理室。

把院子和房间收拾干净利落以后，镇长就来看他们。镇长边看边心里暗笑，这个张经伦真他妈的是个官迷;就表扬张经伦，张副镇长，你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这很好，以后这个院套就归你们了，你们可以在这个院子里做木匠活，兼谈业务，当然你可以在这里发号施令，给他们作最高指示。

张经伦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作指示，您来了，我就得听您的指示。

镇长说，我来还真有指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做仿清轿车的木料备齐，我想明天派小高和办公室主任一起去高楞林场。

张经伦说，这样不妥，我看还是由我和我的徒弟江宝库同志一块儿去采购更合适。江宝库对木料比较精通，县城有一个家具厂曾经专门聘请他去鉴定木料，他没去，因为他是我的高徒。做家具的主要工序是选木料，一件家具质量的好坏，木料起主要作用。另外，林场的木料都是含水分的木料，拉回来以后必须烘干，什么样的木料能够一周内烘干，这就得看选料人的眼力。

镇长说，你说的有道理，那你就和你的徒弟一块儿去，但小高也得陪你去。小高会讨价还价，他要跟你去，会给咱们镇上省许多钱。

张经伦说，论砍价高秘书可不是江宝库的对手。和对方砍价必须要说出道理来，比如木料的干湿度，木料的曲直和结子，还有整木中是不是有虫蛀的迹象、有没有瘤子，这些都是向对方压价的理由。高秘书恐怕不会有这种本事，我担心的是高秘书和对方谈价，如果我们插不上嘴，这价就杀不下来了。

镇长说，张副镇长还是内行，那就听你的。因为现在你是副镇长了，途中也别太节俭了，来回往返得三天的时间，别住小店要住旅馆，每人每天你们吃饭的标准是五十元，如果不够镇上补贴。

张经伦说，我们是农民出身，木匠也算是手艺人，我们吃苦吃惯了。我身为副镇长，能为政府节俭就节俭，再说，我们自己也有钱。

……

张经伦和他的徒弟江宝库到高愣林场挑选了两车柞木和一汽车硬杂木，然后又雇了一辆汽车，很顺利地把木材拉回了石鱼镇。这次他从中得到的回扣将近七万元。这也是张经伦当上副镇长以后首次腐败得手。尽管如此，张经伦和江宝库挑选的木材还是比县城家具市场买的木料便宜不少。回到镇子上，他就指挥他的四个徒弟开始熏烤木料，一周以后他们就又开始挥舞着木匠家伙做豪华仿清轿车了。

画家尤远再次将豪华仿清轿车进行了修改，经过镇政府最后一次商定，认为画家最后提供的草图符合要求，至于尺寸则由张经伦来确定。

张经伦也知道了这挂豪华仿清轿车的重要性，他亲自下料，并监督他的徒弟们开始操作。这挂仿清轿车车体太大，他怕这挂车承受不了太重的重量，就将车厢的底部换成了钢材，而两个车轮的钻孔也用了钢材，这样就能保证这挂豪华马车的载重量可以达到六个人左右。

镇政府要求添加六挂一马驾辕的轿车，一挂三马驾辕的轿车，光四个徒弟显然人手不足。他在家里成立的仿清家具公司现在几乎瘫痪了，原来的那些徒弟还没有出师，让他们来凑数，既不能保证质量，又不能保证数量。正在他担忧的时候，镇长和高秘书又来到他们做活的大院，高秘书对张经伦说，这几天我们做了统计，为了保证石鱼镇仿清商铺营业厅的需求，还需要做仿清柜台十六个，八仙桌子二十张，太师椅四十二把，还有香案和供桌十六张，这些仿清家具也一定要在两个月内完工。

张经伦说道，我现在正为工匠人手发愁，我的四个徒弟手艺是没说的，在我这儿早已经出师，我原来的公司还有十二个人，但他们年岁尚小，还没有出师，我不敢用他们。我正想请示镇政府，在方圆几十里内，要招二十个木匠，不然我们的任务就很难完成。

镇长说，我们也正为此事担忧，经过请示县政府，我们石鱼镇正式开始招商。与此同时，还要招一些能工巧匠，因为我们石鱼镇的恢复和修缮不是一个短期行为，随着景区的不断发展，这里肯定还要进行扩建，所以我们明天打算开始招工，招工的工作由你来把关，并成立考核委员会，我做主任，你做副主任，我这个主任是你的后盾，而真正主持招工工作的还是你……

张经伦说，我可以负责招木工，其他能工巧匠我就不太懂行了。

高秘书说，除了招木工，还要招会赶大车的、会给马挂掌的、懂兽医的，我们准备在市报和县报发招工广告，估计来应聘的人不会太少。

张经伦说，那我就放心了。

镇长和高秘书走了以后，张经伦显得很兴奋。下午他打发江宝库和周正喜到江北的木香镇，买了鱼、肉、蛋，又买了白酒和啤酒。徒弟周正喜木匠活儿做得不如几个师兄，但他会做饭，会炒菜，这几天周正喜基本上就没操木匠家伙，就负责五个人的饭菜。张经伦让他把买回来的菜都做成好吃的饭菜，晚上他们要改善伙食，当然师傅也有重要指示向他们宣布。周正喜锅头灶脑的事儿做得很拿手，不到一个多小时就把饭菜做好了。

徒弟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洗漱完毕就到他们的临时餐厅聚餐。周正喜和江宝库把饭菜都端到了桌子上，把两瓶白酒也放在了桌子上。这时张经伦开始说话，你们这几个徒弟都是我的爱徒，你们知道，加上你们我一共有十六个徒弟，现在只留下了你们四个，在张横村做活的那些徒弟，因为没我在，他们也就没法再干下去了，我给他们每个人发足了工钱，他们都回家了。我为啥把你们四个徒弟留在了我的身边，主要是你们和师傅同心同德，没有二心，这样的徒弟我不能不和你们有福同享。往后我这个副镇长站稳了脚跟，你们就会从石鱼镇脱颖而出，现在我要给你们打基础，你们要学会看我的眼色行事，只要你们领会了我的指示精神，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有钱花了。你们也不要问为什么，事情明摆着，我现在已经是副镇长了……

江宝库说，我们现在已经领会了师傅的指示精神，师傅指到哪儿我们就干到哪儿。

徒弟们也都说，对，我们死心踏地跟着师傅。

张经伦放低了声音，现在我们的木料备得很足，将来还要进木料，咱们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把一些好木料藏起来，将来设法把它转移到张横村，然后咱们把它卖掉。

江宝库说，将来配料也得归我们买，皮胶、油漆现在价格很贵，这些东西我们也可以加倍去买，然后八折卖给家具城。

周正喜说道，现在我们的伙食是自己出钱，买粮买菜，我看镇政府食堂的仓库也有米面和油，可以伸手向镇长要，这样一年下来，咱们还可以省下几万块钱。

张景林说道，七叔，你是副镇长，社交活动也不能缺少，我看你抽的烟太便宜，一盒都没有超过五块钱，往后你得抽十块钱以上的烟，要让镇政府给你报销，如果不能给你报销，那就在咱们为政府赚的利润中报销。

江宝库说道，对，咱们要独立核算，自己要有会计和出纳，每年向政府交的利润可以是固定的。这样我们就自由多了，将来师傅不能总在张横村住，得搬到石鱼镇来，到了石鱼镇没有房子和院套也不行，我小弟还在念书，如果搬到镇上住，他就不会每天要走十多里路了。

张景林说，师傅在张横村的老房子和老院子也不能卖，师娘的猪还要养，将来师傅在镇上盖房子建院套，人们就不会怀疑师傅的经济来源。

张经伦笑了，想不到我的徒弟们都很精明，处处都为师傅着想。你们四个往后娶媳妇的事儿我包下了。你们几个数宝库的岁数大，年底就给宝库成婚，明年给景林成婚，后年子孝和正喜也把喜事办了。我要都给你们在镇上盖三间房子，一个小院套儿。

江宝库说，家最好就别安在镇上了，在张横村安家。在张横村盖房子也省钱，如果师傅为我们着想的话，最好能给我们四个徒弟争取来四个店铺，咱们要花钱，只花店铺的成本，让我们的媳妇们经营这些店铺。

张经伦举起酒杯说道，你们放心吧，只要跟着我好好干，什么都会有的，咱们把酒干了。几个徒弟举杯一饮而尽。

……

作家润禾和铁树在石鱼镇附近调研回来，他们又兴奋地找到镇长，向镇长汇报新的发现。

润禾说，镇长，这次我们下去调研，又有新的发现。原来秦轲久的祖太爷是旺河县的县令，原来的石鱼镇就是他管辖的。江北的知府大人石鱼，原来是老秦家的外甥。当年石鱼是舅舅抚养大的，因为他从小就没了母亲，父亲续弦以后，后妈虐待石鱼，后来就被舅舅接走了。石鱼做了知府以后，本来是想让舅舅到江北去过日子的，但舅舅不去，他离不开江南的老家。石鱼就给舅舅盖了大宅院。那时候舅舅虽然六十多岁，可还是身强力壮，外甥就不让他干活了，让他安享富贵荣华，特意请京城的工匠给他做了一挂三马驾辕的轿车。那时候石鱼镇还不叫石鱼镇，叫三姓镇，当时的镇长和知县沾亲带故，自从这个镇长知道了知府大人的舅舅就在镇子上，为了让知府大人高兴，就将三姓镇改为石鱼镇。舅舅乘轿车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人们都会惊叹着，这是秦老爷的轿车……其实当年石鱼镇街上的流行语就是，秦老爷的轿车。这不是个词组，是个象征话语，意思是大富大贵。所以我们想把我们的这本传奇小说就叫作《秦老爷的轿车》。

镇长听了觉得很新奇，也很赞赏，说道，这个题目真是有点意思，还应该加个副题，叫，清朝石鱼镇的流行语。

高秘书也笑了， 说道，镇长，我倒有一个建议。如果叫秦老爷的轿车概念模糊，不具体，能不能就叫张经伦的轿车？把故事的主体框架作个重要修改，就说当年石鱼就是张经伦的外甥，现在的张经伦和清代的张经伦是重名，纯属巧合。

铁树惊叹道，真是无与伦比的想象。

镇长说，这样不行，本来张经伦就够牛×的了，再让他和知府大人成为舅舅和外甥的关系，就算是巧合，也会让张经伦长出尾巴来。

润禾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个轿车是我们这部作品中的重要道具。

镇长说，所以，石鱼镇石板路上的仿清轿车，无疑是石鱼镇不能缺少的风景和道具。

……

随着报纸的不断宣传，石鱼镇古典景区还没有正式开放就已经吸引来了投资者。这天吉林省一个大老板慕名来到石鱼镇。他没有先到镇政府，而是沿着镇上的石板路来回走了一趟。他走到快到镇东的时候，就停下来，这时他看见了一个院套，院子的门的右侧有两块新挂起的牌子。一块上面写着：石鱼镇副镇长办公室，另一块写着：石鱼镇招商引资办公室。这个吉林老板就进了院子，见院子里有几个木匠在干活儿，就问，你们这里是木匠作坊，还是副镇长办公室？

江宝库说，这儿是副镇长张经伦现场办公的地点，这里还是一个木工车间。

吉林来的老板看着没有成形的木料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江宝库就告诉他，这可不是一般的家具，是一挂仿清朝的豪华轿车，现在正在下料。

吉林来的老板说，何必要做这仿清朝的豪华轿车呢，用人力车更显得有时代感。

江宝库看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地说道，你知道啥，这石鱼镇是有典故的，如果石鱼镇的石板路上没有这仿清朝的轿车，那就不叫石鱼镇了。石鱼镇在本省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历史遗迹，现在正处在修缮阶段。

吉林来的老板问道，我想见一见你们的副镇长。

江宝库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来者，现在他已经对眼前的这位来者刮目相看了，看来他是到此地投资的。这可是不能放过的机会，就马上热情地搬出椅子来，请来者坐下。又对周正喜说，给客人沏茶，我去叫张镇长。

一会儿的工夫，张经伦就回来了。江宝库把张经伦介绍给了来客。来客自我介绍说，我是吉林省梁帝参茸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我叫梁帝。现在我在东北三省有六家分公司，都是以参茸经销为主。你们石鱼镇正在修缮和恢复古文化景区，这对我们商人也是一个契机，到古城景区来观光的肯定都是一些有品位的游客，也不乏一些外国客人，他们来了总是要带走一些纪念品，你们这石鱼镇依山傍水，尤其是镇东的三泉山，是长白山的余脉，在这里卖人参和鹿茸可以称其为地方特产，所以我是慕名而来。

张经伦问他，你到这里来是要对石鱼镇的恢复建设进行投资，还是仅仅在这里买几个商铺？

梁帝说道，现在我不知道投资和买商铺都有什么利益？

张经伦想了想，我们石鱼镇不打算对外出售商铺，因为石鱼镇的人早就把商铺规划好了，这些商铺主要出售我们石鱼镇有特色的旅游产品，或者说是一些复古产品，这些复古产品只有石鱼镇的人能够做出来，对外是不公开的。我们现有的商铺恐怕还不够用，而且人参鹿茸这种产品在县城的许多药铺都可以买到，另外江北的木香镇专门有药材大集市，在那里的人参鹿茸要比其他地方的便宜得多。如果你要想在石鱼镇投资，倒可以得到很高的回报。你可以在我们的石鱼镇古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投资，可以占有石鱼镇的股份。比如你要在镇西盖几处古宅院，你就可以对这几处古宅院拥有二十年的使用权，二十年之后返回产权的百分之三十。这个古宅院你可以自由支配。不过，你在这里卖人参鹿茸是不允许的，但你可以开饭店、开旅店，如果开饭店，商号必须由石鱼镇文化委员会来确定，旅店只要有客栈二字，就可以由你自己来命名……

梁帝想了想，说道，我愿意投资，什么时候和你们签个合同？

张经伦说，随时随地都可以签，不过在签合同的同时，要交一部分订金。

梁帝说，得交多少订金？

张经伦说，如果你要盖一个宅院的话，要交二十万的订金，如果盖两个宅院可以一共只交三十万订金。

梁帝见屋子里没人，就凑近了张经伦，小声说道，我可以把部分订金给你，然后你再把我的订金压到最低……我给你个人十万。

张经伦想了想说道，你可以盖两个宅院，一共我收你订金十万元。

梁帝就把茶杯举起来，也让张经伦举起茶杯， 两个人撞了一下茶杯。梁帝说，成交！

……

豪华马车每天都由张经伦亲自监工，主要部件他还亲自去做。四个徒弟也很认真，不到二十天，这挂仿清豪华马车的骨架就做出来了。

镇长章桐河和秘书小高也都每天到作坊来视察，见张经伦和他的徒弟们如此认真，章镇长就说，老张同志，你视石鱼镇为家，这种精神可赞，现在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的石鱼镇修缮恢复清末历史古迹，通过媒体的宣传，已经引起了省里领导的高度重视，过几天省委宣传部长和省旅游局局长要到我们这儿来视察。他们已经知道了，将来咱们石鱼镇的石板路上，要出现少见的大清时的一马驾辕的轿车，和三马驾辕的豪华轿车，他们对此很感兴趣，这也是他们来石鱼镇观看的重点。你们要把已经做好的六挂马车再认真检查一遍，很可能这些领导要坐马车在石板路上走一个来回，咱们必须要让他们感到舒适，重要的是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张经伦说道，马车的质量请镇长您放心，不会有问题。我正想向你请示一个重要事情，咱们的仿清轿车从外观上看，确实是没有仿制的痕迹，但驾车的马太不经看，应该到江北的三塔镇骡马大市，选十五匹好马。尤其是三马驾辕的马，必须要高大英俊，这三匹马我想到哈尔滨西郊的双城堡镇洋马集市去挑选。

镇长问，从三塔镇买一匹马多少钱？从哈尔滨西郊买洋马得多少钱？

张经伦说，我对骡马大市的行情比较清楚，当地的马比较瘦，皮毛也不亮，尤其是马鬃不密，没有观赏性。好一点儿的马应该是蒙古马，蒙古马的皮毛顺滑，马鬃也浓密，经过梳理和整容，也很英骏。好的蒙古马一匹在八千元到一万元之间。哈尔滨西郊的洋马，最便宜的应该是俄国的奥尔洛夫马，这种马易驯服，性格也非常温和，非常适合驾辕。奥尔洛夫马每匹的价格在三万元到五万元之间。

镇长一声长叹，我的妈呀，买这些马得二十五万，这也是很大一笔支出。

张经伦说，这是我去年到骡马大市和哈尔滨西郊的洋马大市打听到的价格，现在市场价格的波动也很难说。我知道，在哈尔滨市有一大批玩马的爱好者，洋马的销量很可观，价格自然每年都在上调。如果二十五万元能买来这些马，其实并不贵，像世界名马中的汗血宝马，最高价格可以达到一百六十万，咱们想都不敢想。现在二十五万也就是一台轿车的价格，还不能算是最好的轿车，只能是中低档的轿车。

高秘书说，现在买一台合资的奔驰，也得八十万元。

镇长说，这一项开销咱们在向财政请示拔款的报告里没有写上，这是严重的疏漏。

高秘书说，这没关系，我再起草一份请示拨告。马是一定要买的，不然和咱们这仿清轿车也不搭配，严重影响仿清轿车的形象。

镇长说，买马的事儿先放一放，高秘书的报告报上去，也要费些周折，市里领导要审批签字，财政局要对其进行核准，最快也得一个月才能批下来。现在咱们请进来的工程队签的合同都是完工付款，咱们镇政府账上的钱，还不到一百万。

张经伦说，不过，买马的事儿要抓紧，时间就是金钱，到了秋天，是骡马大市的旺季，到那时，马的价格肯定要涨。

镇长想了想说道，二十五万也不算多。让咱们镇吴景泉帮助想想办法，他的小舅子在县城有一个很大的饲料公司，让吴景泉副镇长到他小舅子那儿暂借三十万，然后老张你马上到这两家骡马大市去买马。

张经伦说，镇长放心，我一定买最好的马，想尽一切办法把价格压低。哈尔滨的洋马大市的老板和我徒弟江宝库有点亲戚关系，让他先疏通一下，求他的亲戚用最低价格把这三匹奥尔洛夫俄国马买下来。

镇长说，可以疏通关系，但不能超过五千块钱。

张经伦说，用不了五千块钱，买两条好烟就够了。

镇长叮嘱，你要快去快回，咱们这三马驾辕的轿车一定要在市里领导到之前完工。你要不监工的话，我心里没底。

张经伦说，放心吧，我的这几个徒弟手艺比我差不了多少。

……

又过去了二十多天，那挂三马驾辕的豪华轿车也完工了。这挂马车确实是张经伦和他的弟子们的杰作。车厢和车辕子的雕花非常古典，这不是机器雕出来的，完全是张经伦和他的徒弟们手工雕出来的。

张经伦已经把十五匹马买回来了，这些马长得都很英俊，尤其那三匹奥尔洛夫洋马，显得非常出类拔萃。张经伦又请来了县里有名的兽医，也请来了哈尔滨西郊洋马场专门为洋马梳理美容的美容师，把这三匹洋马梳理得皮毛生光，马鬃油亮，看着就很高贵。兽医也为这十五匹马进行了诊断，没发现这些马有什么疾病，健康状况都很良好。

这天，他们把完工的三马驾辕的仿清轿车套上了洋马，赶到了石板路上。在石鱼镇的石板路上走了一个来回，让人们大开眼界，不光马漂亮，那挂豪华轿车也非常醒目。这挂豪华轿车刷的是山辣椒熬制的红油，作为车的底油，然后又刷了一层市场上最贵的亮油，这就显得这挂马车更加豪华。

章镇长和小高首先坐在了车上，这挂仿清轿车，行进当中不颠簸，原来张经伦特意在这挂车的轴承上安了减震器。章镇长连连赞叹，老张，你们做的这挂豪华轿车果然坐着很舒适，过去的达官贵人坐这样的轿车才不失身份。等市里领导来的时候，你要在欢迎会上作一个发言，说说做出这些仿清轿车的艰难和认真。

张经伦说道，我的发言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之所以取得了这样的成绩，要归功于镇长章桐河同志，他是我们这次工程的总指挥、总监工。

章镇长笑了，老张同志就是会说话。

几天以后，省里领导在县里领导的陪同下，来到石鱼镇。他们对正在修缮恢复的清朝复古景区，给予了高度评价。有个重要内容就是，让市里的领导坐上了仿清轿车。省里领导坐三马挂辕的大车，县里领导坐上了一马驾辕的大车，在石板路上走了一个来回，省里领导和县里领导对这仿清轿车赞不绝口。

下了马车，县里领导和省里领导被请到了镇政府会议室，在这里召开隆重的欢迎会。首先是镇长发言，然后张经伦发言，果然在他的发言中不断地提到章镇长对他工作的支持，但张经伦并没有看到章镇长的微笑。

……

三个月过后，石鱼镇的修缮、改造工程基本完工，定在八月十八日举行开放仪式。也就是说从这天开始，石鱼镇正式开始接待游客。

张经伦和他的四个徒弟还有新招的十六个木匠，也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余下的六挂仿清轿车已经做完了，政府计划中应该做出的仿清家具也已经完成任务。这时的张经伦也感到无比轻松，从此他就可以坐在镇政府的副镇长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兴奋地接待投资者了。

现在张经伦也已经改变了形象，他穿上了几千元一套的西装，领带和衬衫也都是名牌，徒弟江宝库还给他买了一双一千多元的法国皮鞋，他的派头比镇长章桐河的还要大，很让人有一种错觉，感觉张经伦才是石鱼镇的镇长。

这天，章镇长和高秘书请他到镇长办公室。这让张经伦感到一阵惊喜，他为石鱼镇的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上级肯定要有说法，镇长请他到他的办公室，肯定是要向他传达县政府的指示精神。

他进了镇长办公室，坐在了镇长对面的沙发上。他首先说道，镇长又有何重要指示？

章镇长说，没有什么重要指示，向你传达一个决定，请你不要感到震惊。现在我代表县政府、代表镇政府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已经被免除了副镇长职务。

这个决定确实让张经伦感到很震惊。他说，为什么要免除我的职务，哦，我知道了，我在石鱼镇该做的工作都做了，而且做得很出色，你们觉得用不着我了，所以就免除了我的职务。还有，我现在的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你，你怕我将来代替你，所以你就做了手脚，把我罢免了，扫清了你仕途上的障碍。

章镇长说道，可惜你没有猜对，一会儿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罢免你了。你确实为石鱼镇作出了贡献，但这不是无偿的。你和你的徒弟们一共在我这里干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根据你们做出的仿清轿车的数量和质量，以及仿清家具的数量和质量，我们应该付给你二十八万元的报酬。但是，现在我们一分钱也不会给你。因为你在高愣林场和江宝库一块买木材的时候，得到了七万元回扣，吉林的投资商给你的贿赂是十万元，在三塔镇骡马大市你吃的回扣是两万元，在哈尔滨西郊的洋马大市你吃的回扣是八万元，一共是二十七万元。另外，你的徒弟周正喜从镇政府食堂的仓库拉走了十一袋大米，六袋白面，七桶油，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了一万元……按照你收受贿赂的数额应该被判十年左右的有期徒刑，但考虑到你对石鱼镇作出的贡献，县长为你说了话，没有让你进法院接受审判。

张经伦说，有证据吗？

章镇长又笑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别忘了我干了两届镇长，加在一起将近十年了，对付你这种人，自然有办法。你要的证据人证物证都有，你就不要再挣扎了。

张经伦汗浸了出来，连脸上都湿了，他半天没有说话，他抽了一棵烟以后才说道，既然镇长对我这么无情，也别怪我无义。我想把我们做的十三挂仿清轿车全部买回去，使石鱼镇不再有仿清轿车在石板路上行进的情景了。

章镇长说，我们既有情也有义，有情是我们没让你进监狱，有义是我们也作出了重要决定，在每挂仿清轿车上都刻上你的名字，叫张经伦的轿车。

张经伦起身擦了擦汗说道，章镇长，我啥也说不出来了，这都是我的错。石鱼镇对我有情有义，我也不会忘了石鱼镇，将来石鱼镇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活儿，只管和我吱一声，我和我徒弟们白尽义务。镇长，再见了。说着转身就走了。

章镇长起身把他送到门口，说道，老张，吃完饭再走呗。

张经伦头也不回地说道，不饿。

（责任编辑：钱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