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寻梦

张捷

古之隐者，忘情于朝市之上，甘心于山林之下，日以耕钓为生，琴书为务，陶然以醉， 然以游。予少居闾巷，慕艺于都城而未能，然今生有幸游学钱塘卅载。年过知天命，始知非身厄而远游。客居湖上而梦牵丹丘， “归梦如春水，悠悠绕故？”，故园情思终难舍却。欧阳子言诗穷而后工者，画又何如？若以穷而工者，其言亦仅工于悲者而已。盖以隐而工者为工也，不知冠冕钟鼎，度浮云富贵之外，托兴林泉，发之于心，形之于迹。春风秋月，夕霞朝云，形迹若空，姿态倏变，揽之而无尽，此又何穷之足矣。

甲午清秋，轻风拂襟，微雨涤尘。别喧市而卜居富春大岭，移榻如园，枕菌筑梦，不辨是非，不分真幻，恍恍然实乃天地真存也。独坐小园，空庭无人，水流花开。一缕香，一盏茶，一竿笔，江山信美，好梦难消，图我家山。开门尽得临流之兴，人闲波平，故渊思鱼鱼自乐，其安知人在沧浪，千古一涯？俗人避俗，南墙植翠竹一丛，君子扶风朗朗，石根抱节而直上，万竿摇空，虚寂寂，还复鸣禽清和。步曲桥，波光渺渺，白莲点水，红鲤潜底；折东园，苍松倔如盘龙，古樟阴可蔽日。小轩朝卧暮凭，残月推窗，落霞映阁，人在画图，终得以忘乎世间愁何。人为石痴，以当他山之想，园中置奇石百态。临池立一石，巨以数丈计，视之如仰岩阿，石出严州洞山，水浸洞穿，沧桑百窟，四面玲霓，浑浑然巍峨，远见似孤云浮根，近观若老衲趺坐，壁间青藤绕孔探之弥高。扶藜衍风日，燕坐意良惬，环顾于散木乱石之间。 “谣吟侑杯酌，花鸟同山林。”骋怀游目，如坐沙渚平滩，如卧山亭崖壑，如步森森繁阴，如渡烟波画舫。醒人疲躯，孰以梦觉。

“山水之胜得之目，寓诸心，而形于笔墨之间者，无非兴而已。”春来风行水上，幽兰吐蕊；夏至雨滴蕉叶，风荷挹翠；秋起月升高庭，丹桂飘馥；冬临雪压松枝，红梅洒艳。看花落苔径，闻鸟栖高枝。春华秋实，枣圆瓜长，柿红柚黄；寒来暑往，听风观雨，随物赋形。林稠雾薄，云容水态，仰俯飘渺，以观其变；山情水色，竹径花溪，微步坐望，以察其妙；朝晖暮雨，风花雪月，自然情愫，以得其性。见于山林者，不外平风云月露之形，花木虫鱼之乐，山川原隰之胜，然其情也曲以畅，故其境也眇以幽。“然相如作赋，志在云。伯牙鼓琴，心期流水。严陵高蹈，岂溺意于垂纶。元亮清风，非潜心于采菊。惟比兴之多方，斯贤达之所寄者焉。”今移山植木、裁风剪雨而心怀林泉，以心代足，落墨写心，且当以卧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