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两代作家梦

2015-08-24 06:38包立民
博览群书 2015年8期
关键词:文坛和平中学

包立民

作家——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是一个多么美好而崇高的称号!20世纪新文化运动以来,唤起和筑就了多少文学爱好者的梦想和理想,其中有不少如痴如醉、不离不弃,执着地朝着这座文学殿堂跋涉、追求,不达目标,决不止步。《文坛艺海录》一书作者张兴渠老师与和平中学的几位学生,就是一些追梦者。

1952年夏,爱好文学的张兴渠,从上海震旦大学毕业后,听闻中央文学讲习所(简称文讲所)招考研究生班,学期一年,培养文学研究与创作人才;公费住读,且有助学金。这则招生消息吸引了张兴渠,他还幸运地被推荐录取了。

新中国成立之初,文学出版、研究部门急须培育创作和研究人才,为此,中国文联决定创办文讲所,从应届文科大学毕业生及工农创作员中选录学员,短期培养文学工作者,充实到有关文学各部门。“文讲所”由著名作家丁玲挂帅,出任所长,老作家张天翼任副所长,诗人田间、评论家康濯,任正、副秘书长,小说家马烽是班主任。应聘到所里讲学的,都是文坛一时之选。这些大作家、大诗人,都是当年张兴渠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如果说,在震旦大学他做的文学梦是朦朦胧胧的,并不太真切,而现在“文讲所”里,面对着众多活生生的作家,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梦中也活了起来。可以说,正是在“文讲所”里,张兴渠的作家梦渐渐被做成了。

1954年,本已分配到华东京剧戏曲研究所工作的张兴渠,因家庭收入原因,一念之差,转调和平中学任语文教师。说来也巧,他调和平中学任教之时,正是我“小升初”,步入和平中学求学之日,在这所中学,我与他朝夕相处了六年。

和平中学原名圣约翰青年中学,是20世纪初美国人在上海开办的教会学校,实是为圣约翰大学选送学员的附中,师资人才较强。新中国成立后,教会学校收归国有,改名和平中学,又增加了一些中青年师资力量,以文史理化教师为著。记得初一教语文课的是胡咏先老师,五短身材,戴一副瓶子底近视眼镜,其貌不扬,口才出众,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把课文讲得妙趣横生。他讲介鲁迅先生的创作生活,善于从日常活细节着手,例如鲁迅习惯深夜写作,夜深人静,没有干扰,便于精心构思,夫人许广平常为他备上宵夜点心,宵夜食品中,他喜食桂花条豆糕,这是南方常见的糯米甜点,糯米粉糕上涂有蜜汁桂花,食之香软可口,价廉物美。鲁迅伏案写作,肚子饿了,左手伸向盘子,取出条豆糕,放入咀中津津有味地嚼着,但右手仍未放笔。胡老师示范鲁迅用食的神态,仿佛身入其室,亲眼目见,讲得活灵活现。胡咏先是我初中印象最深的语文老师,在他的熏陶下,我对文学产生了兴趣,还加入了校内自发组织的文学爱好者小组。

谈起文学爱好者小组,说是自发组织,实际上是有老师义务辅导的课外活动小组,语文教研组组长纪渊老师出任辅导员,其他语文老师也鼎力相助,引导文学爱好者阅读中外名作,提高写作水平。记得小组成员有十多位,我至今还保存着一张类似名片大小、油印手写体的会员证。小组活动主要是征文写作、写诗、写小说,出墙报、印小报、请校内外老师讲授写作知识。年资较高的高中二年级的丘中杰是组长,高中一年级的成员有杜金龙、宗国鹤,初三级的成员有夏堃堡、管保鼎、龚佩元和我。夏堃堡与我同级不同班,他当过少先队大队长,学习成绩优异,1956年春,曾代表上海少先队员,与另一位女同学一起向访华的苏维埃主席伏罗希洛夫及陪同前来的刘少奇主席献花,他是50年代极少参加过此类外事活动的少先队员之一,也是从小立志想当作家的文学爱好者,当年他写诗歌、散文,常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读。他本想考人民大学新闻系,当无冕之王,却被保送“留苏”,进了北京外语学院。“文革”后,几经周折,阴错阳差当上了联合国的环境外交官,但爱好文学之心未泯,退休后,把他在国际上参加众多环境工作的丰富经历,写成了四十万字的《环境外交官手记》,初步圆了中学时代的文学梦。为此,我还在京、沪两家报上写过《他终于圆了作家梦》的文章,予以张扬。管保鼎年岁较大,个子也高,一米八九,人称长脚;苏北人,常与我一起跑江苏路图书馆借小说,去上海图书馆听老作家、评论家的文学讲座,他志在当评论家。龚佩元与我同班,可说是关系最密切的“发小”,他内秀少语,个头矮小、其貌不扬,头顶上还有油光可鉴的疥疤。可是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初二时就闷声闷响地在上海《少年文艺》上发表了一篇寓言,主编任大星还亲笔给他写信,鼓励他再接再厉,继续努力。能收到儿童文学作家任大星的信,这在当年已是件莫大幸事了。可不知为什么他俩初中毕业后,不再升学,直接进了工厂,当上了工人,后来再也未见他们写过作品。高班成员宗国鹤与我交往较多,他本是个书呆子,喜欢藏书。1958年,校园里造起了土高炉,同学们大炼钢铁、大写民歌,宗国鹤一改书呆子习气,跑进跑出,采编了校内外的大跃进民歌,送到出版社,据说出版社也答应了,后因政治运动不断而不了了之。其余成员接触不多,只觉得个个志高气昂,目中无人,满口巴金、茅盾,普希金、托尔斯泰,自负甚高、满怀作家梦,最终却没有一个梦想成真。后来我考入复旦中文系后,才知道五六十年代做作家梦的大、中学生,远不止我们和平中学的这“一小撮”,全国各地的大、中学生中,梦想当作家的又何止千千万万?!

五六十年代学生做作家梦的有成千上万,那么在学校里的语文老师是否也有做作家梦的呢?这个问题,在校期间,碍于师生情面,我不好问,也不敢问。但私底下,也有猜测议论的,诸如辅导员纪渊,以及胡咏先老师,都是议论的对象。至于张兴渠老师,因没有上过他的课,他又较内向,少有交往,故不知他是否做过作家梦?离校20年后,一次回沪探亲访友,在宗国鹤校友的引见下,才得以与张老师重逢交谈。他得知我在文艺报工作,十分高兴,仿佛见到了娘家人,与我谈起了他在“文讲所”的一段经历,也问起了他当年朝夕共处的师友近况。问长问短,问个不停。从此他与我书信不绝,时有短文寄我。我才知他久蓄作家志,颇有怀才不遇之感。也许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他的苦闷心境,我十分同情理解,对他的勤奋笔耕,我十分敬佩,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予以推介发表。

张兴渠的散文,多写社会关注的人物、事件,及家庭亲人亲情,扶正祛邪,推动社会“正能量”,引人奋发向上;他的随笔多为文坛掌故、艺海轶闻,这些掌故轶闻,并非道听途说、信口开河,而是长期在图书馆、资料室中坐冷板凳,翻阅了上百本《申报》合订本及其它报刊,从中梳理编辑写成;更是迈动双腿,亲自走访文坛老友,与他们交谈请教。他的文字简炼老辣,惜墨如金,朴质无华。

张老师长我十多岁,我也老了,年逾古稀。退休后,每次回沪探亲访友,常常下榻在他家中,联床夜话,无所不谈,谈文坛见闻,谈学校师友近况,也谈家常理短,成了忘年交。每天早晨,他总要陪我下楼,去吃我喜欢吃的早点——大饼、油条、咸豆浆、粢饭团,还陪我去街道图书馆看新出的书刊杂志,有时还陪我逛夜市、书摊。当下有个新新族群,叫“啃老族”,他们不务正业、不思上班,以“啃老”为业、为荣。想不到我也成了这样一个“啃老族”了,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学生,啃上了年逾八旬的老师。今年张老师89岁了,亲友们为庆贺他的米寿,在文汇出版社为他出版了这本《文坛艺海录》,帮他了却心中的“作家梦”。作为一名老学生,应老师之嘱,写了以上一段不太像样的文字,用来记述了50年代和平中学的,曾经有过如此痴情的两代师生的作家梦想。

(本文系作者为《文坛艺海录》一书所作序言,本刊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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