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的老爸

魏馨媛

老爸最牛气的事就是可以随时随地拥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因为老爸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那我跑了，你可别后悔。若是放到金庸的小说里啊，老爸的凌波微步肯定独步天下！

根据奶奶的回忆，老爸小时候就是彻底的“酷跑族”。上小学时，爸爸捞鱼摸虾成性，逃课秘籍中最厉害的功夫便是翻墙。那个年代的校墙大都是些低矮的泥墙，挡不住人的，老爸和几个小伙伴自然来去自如，很是潇洒。鱼篓和长竿都是事先藏好了的，几个人武装完毕，便直奔村东头的小河去摸鱼了。

那时，爷爷在村里担任会计，有一次可巧爷爷去村东头记账。这下爸爸摸鱼被爷爷逮个正着。爷爷气坏了，脱下布鞋，举着鞋底朝着老爸跑去，边跑边喊：“站那别跑，看我不打死你！”老爸见状拔腿就跑，口里还不甘示弱地喊着：“你再追我，我就真的跑了，你可别后悔！”看爸爸跑远了，爷爷撂了狠话，若是老爸跑了，就再不准进家门。果真，爷爷最终没能抓到老爸。傍晚了，奶奶眼见天快黑了，还不见老爸回家，便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爷爷不该逼走老爸。爷爷拗不过奶奶，只好出去寻找，最后竟在一条河沟里找到老爸。当时，爸爸正在生火烤鱼，弄得爷爷哭笑不得。

老妈年轻时算是“村里一枝花”了，不仅人长得亭亭玉立，还跟姥姥学了一门缝纫手艺。妈妈长大十七八时，上门提亲的人就踏破了姥姥家的门槛。提亲的人虽然不算少，但是只有小学文化的老妈为了弥补自己识字不多的遗憾，非要挑一个舞文弄墨的文化人，所以二十多了还是独身一人。

姑姥姥听说了妈妈的择偶条件，便安排了肚子里有些墨水的老爸跟老妈相亲。老爸第一眼就认定了老妈，但是老妈表示还要考虑。此后老爸为了博取老妈的芳心，隔三岔五就给老妈塞一两首情诗，而老妈却总是不冷不热。直到有一天老爸把老妈约到了河边谈心，鼓起了勇气拉住老妈的手信誓旦旦地说：“我家里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点头了。你要是嫁给我，我保证会让你一辈子幸福。”见老妈不语，老爸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跑。”

老妈就问：“你怎么跑啊？”

老爸认真地说道：“我跑去蒙山当和尚，一辈子不娶！”说完老爸不知是真是假地还低头擦了一阵泪水。

看着老爸倔强的样子，心地善良的老妈吓坏了，点头应允。用老妈的话说，为了不害老爸一辈子当和尚，她才答应嫁给老爸的。我想，或许是因老爸这句非君不娶的誓言太过真诚浪漫，才赢得老妈的芳心吧。过后老妈才知道蒙山上根本没有寺，老爸就是这样把老妈“骗”到手的。

老家有个说法，小孩不能吃鸡头，不然结婚那天准会下雪下雨。我想老爸老妈的童年一定全部用来啃鸡头了，不然怎么会赶上结婚下大雪呢！

老爸老妈办喜事那天，雪下得特别大，路上的积雪几乎能没掉半个车轱辘。马上就要到吉时了，姥姥一边看着外面漫天的大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下迎亲的队伍可要费劲了，可别耽误了吉时就好。”穿着大红新嫁衣的老妈听着姥姥的话，也心急火燎起来。左等右等不见迎亲的队伍，正焦急间，小姑只身一人跑来报信，一见我妈便说：“嫂子，因为雪太大，提前租好的拖拉机打滑爬不了坡，被迫搁浅了。”

老妈急忙问：“你哥呢？”

小姑说：“我哥下车就跑了，没办法我先来给你报个信。”老妈一听新郎不见了，急得快要落泪了，赌气说：“你回去告诉你哥，他要是敢当这个落跑新郎，我这辈子都不再见他！”

老妈话音刚落，只见老爸推着一辆挂着大红花的小推车出现在姥姥家门口。全身落满雪花的老爸，站在门口憨憨地笑着，说：“我来接你了，跟我走吧！”

原来机智的老爸是赶去借推车了，就这样老妈坐着老爸的小推车，被推进了婆婆家。许多年后，老妈总是感慨地说，两个村子之间的路很远呢，看着地上深深的车辙印我就心疼你老爸。而老爸却说车辙印深是因为他推的幸福太重了。

弟弟没出生的那几年里，我在家里始终是霸权独揽的，我在家里的地位就是“小皇帝”，特别是老妈的归属问题。那时的我只有三四岁，家里仅有一张大床，每晚睡觉前我都要跑到老妈跟前撒娇，要妈妈搂着睡觉，老爸总是跳出来跟着说，妈妈应该抱着爸爸睡。

终于有一天“自作孽”的老爸还是把我惹恼了，决心不再让他跟我和妈妈睡在一起了，我一边哭一边往外推着老爸说，不要爸爸和我们一起睡。看老爸不走我竟哭起来没完没了，无论老妈怎么哄我，都不能使我停止哭泣。无奈之下老爸走到卧房门口打开门，极其委屈地回头看着我说：“那我跑了，到外面那个大坑里睡，被大猫叼走了也没人知道。”说完就关上门离开了。

看见老爸走了，我立刻停止了哭泣，老妈抱起站在床边的我说：“你爸走了，该睡觉了吧。”没想到我又哭了起来，而且哭得更猛烈了，边哭边喊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他会被大猫叼跑的。”听到我的哭喊声，藏在门外的老爸立刻推开卧室的门说：“爸爸在这呢！”看到爸爸没有被大猫叼走，我立刻破涕为笑，最终在老爸老妈的怀抱里安心地睡觉了。

有段时间城里突然流行起了皮靴，街上随处可见穿着新款皮靴的女人们。

年快到了，老妈硬是拉着老爸陪她去逛街，逛遍了附近几家皮鞋店，也没有遇到心仪的皮靴。就在灰心丧气的老妈准备打道回府时，却盯上了人家门口模特脚上的一双深褐色中筒皮靴，立刻喊来老板问鞋码，老板说只有这一双了，是三十七码的。可老妈的脚是三十八码的，老妈一听神情凝重，像是军长决定攻打敌堡似的嘴里蹦出了三个字：我买了。

一旁的老爸一听急了，拉着老妈的手说：“不能买，鞋大还好，鞋子小了可是要挤脚的，你这是要给自己穿小鞋啊！”

老妈不依不饶，倔强地说：“那怎么办，我就喜欢这双鞋，一定要买。”

“老板，我们不要这双鞋，你不用包了。”老爸很有魄力地向老板喊话，连老妈都震慑住了。

若是女人喜欢上某种东西就像邂逅初恋的感觉一样，定会每天念念不忘心痒难耐。而亲手扼杀老妈“初恋”的老爸，免不了要每天反复聆听老妈的絮叨。

大约是一周后的午饭时间，母亲给我使了个眼色说：“喊你爸爸吃饭。”

看老爸过来，老妈继而又开始了她的“机关枪”攻势：“哎，就算他舍不得给我买鞋，我还得给他饭吃啊，我就是善良哟！”终于一句带着“火星”的闲话将引线点着，无论是手雷、地雷、榴弹炮通通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炸了。

“够了！说了这么多天，你烦不烦啊！”看来老爸是不准备再忍了。

“你有本事做，还怕我说嘛！”

“你再说，我就跑，你可别后悔！”

“你有本事你就跑！跑了就再也别回来！”

“咣当！”老爸果真摔门而去。剩下老妈失落地站在桌前，嘴里喃喃自语道：你爸到底是跑了啊！然后掩面哭泣起来。我和弟弟不知怎么安慰老妈，只好扶她进了卧室，陪在她身边默不作声。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突然传来了开门声，老爸进门后径直走进了卧室。

“看！是不是和那双一样！”老爸将一个精美包装的盒子递到老妈面前：“三十八码的，和你的脚一样大。”

老妈急忙打开盒子，果然和那双皮靴一模一样：“不是只有一双了吗？”

“我记了牌子，托同事在网上买的，”老爸说着竟像孩子受了委屈般红了眼眶，“我收到后一直放在单位，本来想过年给你个惊喜，现在看来等不及了！”

老妈接过鞋子，穿上试试，正合脚。尔后跳起来扑到老爸的身上，使劲地亲起来。

几十年间，老爸不知多少次喊跑，到现在也没跑出父母的视线，也没跑出老妈手掌心，也没跑出他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