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辉：造币的诗人

何许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写到：“词以境界为最上”，寥寥几字便勾勒出文字与境界的关系，这也是中国印钞造币总公司专家、上海造币有限公司副总工艺美术师罗永辉最喜欢的一句话。在看过罗永辉设计制作的系列作品后，更是理解了这句话对他的影响：世间万物不以形为基础，不以技为表象，境界当为魂。

罗永辉的作品，都追求和坚守着这样的境界，拥有超凡脱俗的生命力，在钱币界和收藏界极受欢迎，而他也被大家亲切地称为“罗大师”。

坚固而美的金属

既然是大师，自然要用作品说话。根据手里资料大致列出罗永辉的作品：300多项设计雕刻项目，其中普通纪念币、金银纪念币就多达80余种。罗永辉说，这个数字不准确，并不是他作品的全部数量。至于到底有多少件，他自己都很难细数，毕竟，在造币这条路上，他已经行走了近40年。

俗语说“三岁看大”，也许真有道理。罗永辉上小学二年级时，看隔壁阿姨绣花又慢又不太好看，干脆自己拿起绣花针，结果出来的效果让“老绣娘”竖起了大拇指；进初中后的他跟着家长在上海文化广场溜达，看到许多人铺纸写字，于是第一次拿起大宽笔凑了热闹，居然赢得围观人群的一片喝彩。

走上造币的岗位后，罗永辉更是停不下来，他认为币章并不是简单地设计、雕刻、工艺等几个流程，设计师应该要努力达到“用铜说话”的境界。所以，罗永辉与作品之间始终保持着“扮演”的关系。面对项目，他不再是顶着光环的设计师，而是深山里刻佛的孤独人、是奔跑在奥运赛道上的运动员、是害怕人类暴行的野生动物……

“体验有深浅，唯有扮演，才能从琐碎细节里领会到所要呈现对象的气质。哪怕只是嘴角浅浅的弧度，眼角微微地抬起，都能在‘扮演里体味。也唯有经历了这样的过程，才能将形象深深印在脑子里，再用刻刀把这份感受传递出来。”罗永辉说话不疾不徐，只有在聊到创作时，情绪才略显激昂。

“坚固而美”是许多人看到“中法建交50周年”大铜章时的第一感受，会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呀，这还真是罗永辉的风格。”大铜章的正面，是绽放的牡丹花和鸢尾花，象征中国与法国；铜章的背面，雕刻着埃菲尔铁塔和万里长城，以此传达中法友谊的坚固。但罗永辉听后自嘲道：“哪有什么罗永辉风格，不过是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像散文或诗歌，没有张扬的外表，但却能安静地走进内心最深处，让人感受到设计师隐藏的深邃情感。”法国外交部部长，成为这套作品的第一位收藏者。法国凡尔赛宫与法国造币局也对这套纪念币进行了特别收藏。

中国钱币博物馆原馆长戴志强曾说：“许多钱币设计者，做到罗永辉这个级别后，制模这道工序就不会再亲自动手了，可他还一直坚持自己做。”自己动手，在罗永辉看来很重要，制币就像写诗，唯一的不同是工具。诗人要用笔在纸上书写、记录自己的情感，制币也一样，需要在一雕一刻中，寻找、感受每一个合适的笔触，才能将情感与材料完美融合。

诗意造币点点新

1975年，当时年仅20岁的罗永辉因为专业能力强、政治条件过硬被选入上海造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币）工作。4年后，他就挑起大梁，成为建国后第一套纪念币“建国30周年纪念金币”的主创人员之一。而就是这一项目为中国现代贵金属纪念币翻开了新的历史篇章，也让年轻的罗永辉站在中国纪念币设计制作的起跑线上。

在上币这家有着90余年历史的造币企业里，罗永辉一干就是40年，先后参与、主持众多重要项目的设计，创作出了熊猫系列金银币、建国30周年和50周年纪念金币、辛亥革命70周年和80周年纪念币……刚进厂时，罗永辉曾要求自己“每件作品，都要有一点点新的东西”，但那个时候“没什么经验，什么都想要”；等过了30岁，对生活有了还算深刻的体会，开始“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感动人”；到现在“希望自己的作品表面看起来安静，但触摸时会发现有许多情感在努力向外涌。”

罗永辉在设计老舍铜章时曾思考良久，最终决定在币章背面的左下角画一个小小的烟缸，因为老舍先生嗜烟。“烟缓缓上升，下面那段很直，到上面那段有了些许飘动。我想象着老舍先生在屋里写作，所以，他的走动会影响烟的变化，这些微小的细节也是我想要传递的情绪。或许，他并没有离开，他只是写作半途起身去浇花了，他很喜欢花的……”在直径仅仅80毫米的空间里，罗永辉用细腻营造出老舍的精神世界，初看恬淡，看久后略微有些伤感。

过去，罗永辉在工作场合，总是以严谨的正装示人，就像他的作品，精致、有序，但让人不敢亲近。这些年，罗永辉一改过去的着装习惯。在非工作场合，改穿休闲、舒适的衣服，红色的颈巾搭配运动上衣，洋溢着艺术的气息。作为上海人，罗永辉总是给人留下认真、精致、不断汲取新鲜事物的印象。罗永辉坦言：“这是在尝试改变，希望能从情绪上有所舒缓。”

没有梦想的人

2008年北京奥运会纪念币设计工作结束之后，罗永辉选择了淡出币章设计的工作。“这是我一次角色的转换，不能老堵在新人前面，得给年轻的设计师让路，所以我现在花时间多做研究、多带学生。”作为跟随国家现代贵金属币章一起成长的罗永辉来说，国家的利益和荣誉，始终高于一切。在

设计一枚环保币时，有人提议在币上体现国内恶劣的生态环境，罗永辉当场反对。因为纪念币是国家发行的法定货币，有特定的主题，由国家银行统一计划发行，所以在内容表现上，设计师要做的一定是综合各种“善”，而不是表现各种“恶”。因为钱币设计“永远要把国家利益放第一”，这也是罗永辉教给新人设计师的第一课。

相对来说，纪念章所受的限制就少多了，它是带有纪念意义的章形物品的总称。2013年年初，罗永辉受野生救援协会（WildAid）邀请出任“野生艺术公益大使”，并着手创作“野生救援公益艺术章牌”系列作品。“受邀请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罗永辉说，“创作公益题材的作品，非常有意义。我是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我能通过艺术作品来展现野生救援的意义与现状。”罗永辉是唯一一位以社会艺术家的身份参与野生动物保护的人。

“野生救援公益艺术章牌”系列作品共六枚，主题分别为大象、老虎、犀牛、鲨鱼、海龟、蝠鲼。奖牌在艺术上既有延续性，又各自有差异性。比如，《大象》无论是表现挤占、掠夺还是吞噬、杀戮，归结到最后，都指向那颗“牙”；而《犀牛》则另辟蹊径，角早已被挖掉，让人直面鲜血淋淋……但在整个创作过程中，罗永辉很难受：“在我的创作生涯里，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是很少出现的。因为这个项目已经超越了职业范畴的思考，让人很难冷静，希望这系列作品能唤醒人类，关注、参与到野生动物的保护工作中。”

从台前到幕后，工作量却没有减少。罗永辉每天都很忙，忙别人不做的工作，忙别人做不了的工作。“许多选秀节目都会问选手有什么梦想，其实我也问过自己，后来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梦想。因为这些年都在实现别人的梦想，没时间实现自己的梦想。这辈子就像是欠了债，手里有做不完的事，只能在实现项目的过程里，把自己喜欢的艺术和审美融进作品里，也就心满意足了。”说自己没有梦想的罗永辉，却四十年如一日，用最虔诚的心和诗意的手法，创作出一枚枚令国家骄傲，令人感动的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