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中国抗战文学与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的创作差异

2015-08-15 00:51璐,高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战争作家文学

李 璐,高 旭

(1.黑龙江科技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2;2.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众所周知,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战场上辉煌的战事——中国抗日战争,在八年的时间维度中,在呈现中华民族不屈的脊梁的同时,也成为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浓重一笔。中国 “十七年”间出现的抗战文学也在此基础上在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的长廊中与二战后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中瓦迪斯瓦夫·什皮尔曼的 《钢琴师》、鲍·瓦西里耶夫的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米·肖洛霍夫的 《一个人的遭遇》以及蒂洛·蒂尔克的 《奥斯维辛的爱情》等作品,就人的成长问题在不同的战争背景和不同地域文化中呈现出了各自的创作风貌。

一、关注民族主义与关注人道主义的差异

朱向前曾在他的 《中国军旅文学50年》一书中提出,对于战争的认知可以从功利主义、历史主义以及人道主义三个维度进行深入思考。功利主义主要是从阶级的角度来判断战争的性质,历史主义则是从时间的发展角度来总结战争的意义,而人道主义是从人的基本生存角度来揭示战争给人带来的创伤。在红色意识形态的规约下,中国“十七年”抗战文学其创作背景决定了作品所呈现出的人的成长更多是从 “维护民族利益”的角度出发,积极宣扬人的社会属性,对于战争的讲述通常更为偏重从解决民族矛盾的视角出发来塑造人物形象,所以作品中的人物大多是怀揣英雄主义情节的英雄人物。

放眼中国 “十七年”抗战文学, 《平原烈火》中的周铁汉、 《铁道游击队》中的老洪和李正、《平原枪声》中的马英、 《风云初记》中的芒种还有 《新儿女英雄传》中的牛大水、杨小梅等等,这些人物形象中包含了对于民族危难之际的报国之情、对战争必胜的革命信念以及对阶级兄弟的患难真情。作者通过对战争场景的铺设,完成了表达人物成长过程中对于民族主义的坚守。这种创作风格在中国文学中较早的便雏形初现,在中国古代文学的小说中,表现战乱年代征战沙场的主要人物大多都以忠烈报国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而对于 “十七年”抗战文学的作家而言,在回顾战争的同时把自身的阶级立场、民族情感同时代的命运相联系,从解决民族矛盾的角度来解读征战,于是其笔下战争中的人物便采用了英雄主义的叙述方式,通过一系列胜利的战役来表现中国人在抗击侵略拯救民族危亡的战争中所持有的决心与勇气,通过英雄人物的政治觉醒与成长经历来讲述抗日战争的正义性。当然以关注民族主义角度出发来呈现人的成长,其人物形象的精神世界是纯粹而又单一的,成长轨迹是相似的。无论是马英、芒中、牛大水还是老洪、李正,其转变都是以民族矛盾作为立足点来完成自身的成长路程。高尔基曾说过,民族主义是对自己祖国的一种基于千百年来对于国家命运而生发的沉稳感情。这种沉稳中既包涵对于民族的热爱,也融合了每一次战争洗礼之后民族精神的逐渐沉淀。所以基于爱国主义情感的积淀,代表着民族传统文化的精髓与优秀的历史文化渊源,“民族主义”这一论题成为了横贯中国 “十七年”抗战文学中人物成长的经历的文化基调。

比较之下,二战后世界反法西斯文学则从更为丰满的角度体现了战争的功利主义色彩,在炙热的爱国情怀的展现中更加关注人在战争背景下的身心创伤。德国作家蒂洛·蒂尔克的 《奥斯维辛的爱情》、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笔下的 《一个人的遭遇》等作品在还原硝烟弥漫的同时,把战争的中的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挖掘,在带领读者重温生离死别的同时真实而又满含人道主义情结的刻画了人在战争中有血有肉、立体而又丰满的特殊成长经历。当然,“人道主义”本身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内涵,在不同历史背景下人道主义其内涵与外延则不尽相同。与表现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而言,在不同政治话语和民族文化背后,人道主义则有不同的解读。但究其根本都是从人的基本生存角度来结束战争给人带来的身心创伤。世界反法西斯文学长廊中的作家们对于战争中人的成长主要是以普通小人物的生存困境着眼,在娓娓道来中令读者反思战争的伤痛。在 《一个人的遭遇》这部作品中,作者对于主人公索科洛夫的描写重心并没有将其安置在激荡的战场中,而是在战争的大背景下,从其身份角色的一度转变着眼,刻画了从一个普通人到一名战士再到战后的孤独者入手,真实而又凄凉的再现了像索科洛夫这一类人,因为战争带来的沉重的命运转折,同时也从侧面展现了苏联人民面对战争来袭所形成的爱国精神与坚强的意志品格。战争改变了索科洛夫平静的生活,在他艰险的逃出德军的战俘营后,得知自己的家人在空袭中遇难,心中的孤寂与伤痛成为了这位硬汉的伙伴,但是作家肖洛霍夫并没有让作品一度悲伤下去,当索科洛夫复原回到家乡之后,收养了一名孤儿,正如作品中写道的:“两个失去亲人的人,两颗被空前强烈的战争风暴抛到异乡的砂子……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他们呢?我希望:这个俄罗斯人,这个具有不屈不挠的意志的人,能经受一切,而那个孩子,将在父亲的身边成长,等到他长大了,也能经受一切,并且克服自己路上的各种障碍。”[1]作为战争后两个特殊而又平常的群体,组建了普通的家庭,开始了一边疗伤一边找寻幸福的新生活。当然,在这一类文学作品中作家所要表达的人道主义是无法与阶级色彩相割裂的,所以与传统意义上的人道主义相比,用战争亲历者的视角来呈现出的革命战士在战争结束之后对于所经历的伤痛进行理性的看待,这是用一个肯定战争正义性角度提出的人道主义论题。也正是在此基础之上,作品所传递出的是索科洛夫们能够在孤寂的境遇中把淳朴的小爱上升为对人类生存思考的大爱,用普通人眼中的战争来讲述普通人心灵深处对于那些不幸命运的战争深切感怀,从而思考人的生存意义。

而德国作家蒂洛·蒂尔克的 《奥斯维辛的爱情》则是以著名的 “奥斯维辛集中营”为创作背景,作者规避了正面战场的战火交锋,选取这个战俘集中营中的来自波兰的毕莱茨基与犹太姑娘希拉两个人,因为相爱而相互鼓励,在毕莱茨基谨慎的安排下两个人最终逃出集中营,但却因为种族问题而被迫分离,四十年后再度重逢,彼此相视微笑。对于这部作品,作者蒂洛·蒂尔克用饱满的人道主义情怀关注着在战争中不断成长的人性,对于危难时刻人的相互鼓励、面对实际存在的种族问题不得不分离,战争在改变人类命运的同时也在不断的拷问与审视着人的灵魂,驱散了人们意识当中对于战争中人道主义情怀等同于投降主义以及同情主义的错误认识,注重展现人物的生活化,不规避战争阴影下人的情绪以及生活中的颓废与迷茫,甚至用真实而又凄婉的爱情悲剧来展现战争中的人生境遇,在描述生存苦难的同时维护着人的生存尊严。

二、书写反抗侵略与书写反对战争的差异

1840年以来,中国人便在反抗外敌入侵的过程中意识到了民族独立的意义以及从懵懂到清醒的形成了坚决反抗的意识。战争包含着亲情的生离死别、浸透着家园的荒芜破败、体现着尊严的丧失。中国 “十七年”抗战文学的作家们以 “反抗侵略”作为创作的立足点来刻画人物的成长历程,同时以此为情感体验来界定战争的性质。冯志的 《敌后武工队》这部作品中塑造了一支深入敌后的武艺不凡的小分队,这支队伍由冀中根据地的军民联合组成,队长魏强则是一名由淳朴的农民在战争背景下迅速成长转变为一名革命战士,在 “五一大扫荡”的过程中带领着这支小分队克服困难开始了敌后的端炮楼、除汉奸等工作,在斗争中他们不畏艰辛、不怕牺牲团结起来通过斗争的方式抵御外敌入侵。在雪克 《战斗的青春》这部作品中,主人公李铁和许凤在战前同样是普通农民的一员,战争的来袭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为了重获宁静的生活不得不奋起反抗。同样在刘流的《烈火金刚》、知侠的 《铁道游击队》等 “十七年”间出现的描写抗战题材的作品,作家同样是描写了一群成长与战场的中国人,在为了求得自尊的生存和家园的宁静自觉进行的反抗侵略的斗争。

与中国 “十七年”抗战文学不同,二战后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中的作品中对于侵略、反抗等意义的词语运用的不多,战争的打响对于参战的哪一方都无可避免地造成身心创伤,而且治愈心灵的戕害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作家们大多是通过刻画战争带给个人的悲惨遭遇来呼吁整个人类应当构建起反战同盟。德国作家蒂尔克的 《奥斯维辛集中营》是二战后反法西斯文学作品中影响较大的一部作品。作品通过一对来自不同国家的恋人,在死亡集中营中的遭遇、九死一生的逃离,最终不得不因为种族问题而分手。是战争让两位年轻人相遇、相爱,同样也是战争让二人分离。即便是战争结束,但是留在两个人内心的痛苦记忆,留在经历过战争的所有人心中的伤痛是无法抹去的。同样根据自己的战争遭遇而创作了《钢琴师》的波兰钢琴家什皮尔曼,用自己犹太人的真实故事讲述了在华沙发生的真实的种族屠杀。德国军人所建的犹太人聚集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犹太人被屠杀,什皮尔曼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中用自己坚韧的意志在近乎空城的华沙生存了下来。当这位钢琴家被救之后,走在废墟遍布的华沙街头,看到了 “在一栋楼房的墙根底下,在反抗者设施的路障旁边,有一副人的骸骨。”[2]于是内心中最深的疼痛被再一次挖掘了出来 “我的妹妹——漂亮的里贾娜和年轻严肃的哈丽娜——连这样的骸骨都没有留下;我永远无法找到她们的葬身之地,连祭奠她们灵魂的地点都没有。”[2]这就是真实的战争与战争背后人的生存苦痛,对于那些无辜失去生命的人来讲,追忆与深深的思念将会成为战后笼罩在幸存者们心中无尽的苦痛。不过这部作品最为精彩的部分是什皮尔曼并没有一度沉沦在苦痛之中,而是发出了向死而生的声音:“明天我必须开始新的生活。我的身后除了死亡一无所有,怎么能开始新的生活呢?我从死亡里能汲取什么样的生命力呢?”[2]这种呐喊有力地体现了人类对于和平的向往。作品对于战争带来的大屠杀依然没有从正面来描写,而是通过大量旁白来展现主人公在生死边缘的内心挣扎。在德国军官发现他时,并未击毙他,反而与他结成了 “盟友”,并且在与什皮尔曼的交流中透露出自己因为是一名德国人而感到万分羞辱。是战争把两个人划分成两个阵营,同时也是战争使得两个人共同形成了反战的决心并因此而成为了心照不宣的 “盟友”,在什皮尔曼的笔下因为敌我双方对战争的共同的深恶痛绝,使得每一位向往和平与尊严的人都在经历着内心由死到生的成长蜕变。

三、塑造革命战士与呈现普通人的差异

中国的这场抗日战争持续八年有余,八年的战争环境使得许多参加到战争的普通人逐渐成长为一名革命战士。中国 “十七年”抗战文学中对于人的成长模式的书写始终坚持 “普通人在经历战火的洗礼之后成为革命战士”的成长路径。以这一时期出现的 《新儿女英雄传》、 《平原枪声》、《烈火金刚》以及 《吕梁英雄传》等作品为例,通过书写普通人变为革命战士的成长模式来展现战争中人的生存境遇,从另一个侧面展现获得民族尊严和赢得民族独立的必备条件。

当然在中国 “十七年”抗战文学中大多数革命战士都具备一些基本特质,对于家园宁静的渴望、对于死亡的无畏、在精神层面的成长蜕变,英雄主义情结等等。在 《烈火金刚》这部作品中,对于警卫员白山为了掩护领导而牺牲是这样描述的 “为了让首长更好地指挥战斗,更对地消灭敌人,为革命作出更大的贡献”[3],在 《苦菜花》中的女主人公星梅在被行刑之时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朝霞般的红晕,骄傲无畏的神采”[4]。《战斗的青春》中的许凤、《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金环,他们都在为争取革命胜利的过程中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而在牺牲之时都凭借革命战士的坚强意志表现着视死如归的品质。这种品质超越了年龄、无所谓性别,不再关注个体的存在价值,而是用悲壮和崇高来演绎战争中人的成长历练的过程。

而二战后的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作家对人的成长模式的书写是从人性的角度出发,避开了英雄情结的光环,从普通人的生存视角展现战争中人的诸多复杂而又真实的因素。苏联作家瓦西里耶夫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作者再现了一个男性中尉带领着五位年轻的女兵在艰难的向着大部队靠近的过程中,与敌军在游击战中五位女性光荣牺牲的故事。在中尉瓦斯科夫眼中,五位姑娘是勇敢的战友、心灵的伙伴、是美丽的异性,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她们敢于冒险,虽然在很多时刻会表现的十分恐惧甚至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还很鲁莽。而作为异性,在生活中她们的关怀与照顾带给了中尉难得的幸福,在作品中以战争为背景,两性间情感的表达十分顺理成章,不冠以任何阶级的色彩,也没有政治话语下革命战士惯有的情感模式,完全是从普通人的角度来诠释人的基本欲求,于是在作品的结尾处,当几十年后瓦斯科夫中尉带着他的孩子们故地重游时,脸上依然保持着当年目送最后一个姑娘离去时的那种仿佛悼念亲人离去时的哀伤!作家瓦西里耶夫全篇都在用普通人的视角来关注战争中人的生存境遇以及经过历练后战胜自我逐渐勇敢的本能式成长。同样在肖洛霍夫 《一个人的遭遇》这部作品中我们同样可以读到战火背后人的真实的心理状态、生存状态以及情感的流向。

四、结 语

与二战后世界反法西斯文学相比,中国 “十七年”抗战文学中对于战火中人的成长问题的探究有着自身特点。“可以说上个世纪40年代的解放区文学是17年文学的直接源头和范本——全面地看,就是一个规范逐渐产生、作家逐渐向规范认同、看齐并且在此过程中抛弃了自身 ‘思’与‘在’的过程”[5]。早在 《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无产阶级文学就被划归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一部分,所以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从事 “十七年”抗战文学创作的作家们就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温战争,沿袭传奇英雄的叙事模式来展现战火中革命战士的成长经历,因为 “抗日文学必须承担起唤醒和激励民众赢得战争胜利的战斗任务,以及鼓舞中国人民政治热情的政治任务”[6]。在红色意识形态规约下的作家们在创作中本能的想通过文本中人物的成长经历以及特殊的政治文化立场来强化文学的教化功能,所以人物成长模式单一化、人的社会属性被逐渐放大、普通人的特质被逐渐遮蔽、人物性格塑造的程式化成为了这一时期文学创作中普遍存在的问题。虽然中国这一时期的抗战文学在表达战斗中人的成长问题并没有像二战后世界反法西斯文学那样高视角多向度的呈现人的复杂成长过程,但是从历史行进的角度回望这段文学,其中的人物特征与战争风貌同样值得当下人重新审视。

[1][苏]米·肖洛霍夫.一个人的遭遇[M].草婴,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波]瓦迪斯瓦夫·什皮尔曼.钢琴师[M].刘士聪,谷启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3]刘流.烈火金刚[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58.

[4]冯德英.苦菜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5]丁帆,王世沉.“十七年”文学 “人”和 “自我”的失落[J].唯实,1999 (1).

[6]马伟业.中国新文学史论[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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