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韩非典型否定小考——以语用否定为中心

张来静

(韩国国立全北大学，韩国 全州 561－756)

否定作为人类思考的重要形式，是一种应用广泛的范畴。否定在表达方式和使用手段上具有多样性。如:词缀否定，句法否定，部分否定，完全否定，隐性否定，显性否定等等。根据不同的类别可以分出不同的否定形式。本文依据否定的标记性特征将否定分为典型否定和非典型否定两种类型。典型否定是指文中含有否定标记:汉语表现为“不(是)”，“没(有)”，“非”，“否”等，韩语表现为等。典型否定否定的是语句的命题真值，也就是说此时的否定是一种判断，而非典型否定则是说话人为了某种特定需求而使用的语言策略或者说表达手段。其表达形式上虽然带有否定标记词，但是否定的既可以是语句的命题又可以是非命题。非典型否定在表现形式及手段上复杂多样，要限定其范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本文选取其中的一个范畴－语用否定－进行对比研究，以期推动对其进行系统全面的研究。

一、语用否定概念及研究综述

“语用否定”最早由Ducrot(1973) 提出，系统研究却始于Horn(1985)，Horn 不仅对语用否定进行限定、分类，而且对其特征也进行了归纳，并对描述性否定和语用否定进行区分，同时指出语用否定一定程度上会产生歧义。国内语用否定的研究始于沈家煊(1993)，沈家煊在《“语用否定”考察》一文中首次使用了“语用否定”。此后语用否定现象受到语言学者的广泛关注与研(2005) 提出韩国语“”适用于语用否定，并称此否定形式为“上位语言否定”。“上位语言否定”顾名思义即对语句前半部分内容的否定，这与汉语“不是……而是……”句式有一程度的相似性。此外，Lee，h.－k(2005) 认为除了上位语言否定的形式并不是单一的，可以多样变化。可以看出，韩国关于此否定形式的研究并不是很多。还有待今后进一步研究。

根据Horn(1985) 提出的理论，沈家煊(1993) 对语用否定进行系统说明，文中指出: “语用否定”是相对于“语义否定”而言的一种否定概念。“语义否定”是否定句子的真值条件，即对某一命题进行判断。但是“语用否定”不是否定句子的真值条件，而是否定句子表达命题的适合性，即对否定语句的适宜条件进行否定，表达说话者的一种态度。但是也有部分学者如景晓平(2002) 和高航(2003) 认为语用否定否定的是句子的真值条件，只不过这种真是条件并不是一般客观主义意义上的，而是认知语言学所研究的、相对于语境中的交际者而言的真值条件。另外还有少数观点认为语用否定与命题的真值无关，只是一种语言技巧。本文跟随大部分学者意见，认为‘语用否定’否定的不是命题的真值条件，而是非真值条件，同时‘语用否定‘也是一种言语技巧。究。语用否定也被部分学者称为“元语否定”，但是本文认为相对于“元语否定”，“语用否定”一词更能概括及说明这一现象，所以不使用“元语否定”。韩国语方面也是继Horn (1985) 提出此理论之后，Lee，C.

如: 张三不是很喜欢李丽，而是爱李丽。

上述例句中，前半句的否定并不是对命题“张三喜欢李丽”的真值否定，而是说话人认为“张三喜欢李丽”这句话违背了合作原则中的量准则，即说话人认为张三对李丽的感情已经达到了“爱”的程度，不仅仅是“喜欢”的程度了，因此才会产生后半句。说话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受自我认知的制约，说话人与听话人对某一命题的适宜度认知上有偏差，即合作原则中的量准则受到影响，交际双方在现实生活中都会根据自己的经验，环境等各方面因素形成各自特有的认知语境，其对事物等的判断也是以此为准，所以会造成认知语境的冲突，此时形成的否定即为语用否定。韩国语方面也是如此。

二、语用否定之构成与焦点

总体来看，无论汉语还是韩国语中，语用否定主要通过两种类型的句子来实现。一种是“不是……而是……”，韩国语则表现为“”。另一种为“不”单独否定的句子。韩国语为“”。如:

(1) A: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B:我不是开心，而是欣喜若狂!

例1 中否定词“不”否定的不是“开心”，而是说话人A 的表达方式，听话人B 认为说话人A 所使用的“开心”并不足以表述自己目前的心情，因此后半句给予纠正，听话人的心情不仅仅是开心，而且是欣喜若狂的。例1B 从表面上来看带有否定标记词“不”，可是否定词“不”并没有否定句子中的真值条件，即没有否定“开心”，因此整个句子在语义上是肯定的。因此，例1B不是典型的否定句，我们称它为非典型否定句，并且是通过语义活用来表述的，因此属于语用否定。

例2 中说话人A 将大家约定俗成的单词‘电脑’的发音用自己的形式说了出来，听话人B 认为说话人的话语表达并不合适，因此对此予以纠正。同样听话人B 并不是说这样东西不是电脑，而是听话人的发音不准确。汉语中也有类似的句子，但是因为韩国语为表音文字，听话人会自动将说话人的语音输入脑海，形成单词，在这个过程当中如果说话人的发音不准确将会严重影响听话人的理解。相比韩国语中对发音的坚持，汉语此方面例句要少得多。

同时，通过上述解析我们可以看出，语用否定格式“不是……而是……”强调的是听话人认为说话人的语言不能达到自己的预期或不符合自己的认知语境，因此给予否定。“而是”后面的内容是对说话人的反驳、辩解和修正。这时语句所否定的焦点是前一分句的内容，而整句话的信息焦点却是“而是”部分的内容。如例1B中否定的辖域是“开心”，而命题焦点却是“欣喜若狂”。同样，例4B 中的信息焦点也是后半句的内容，既否定了说话者的言语适宜度又强调了自己的观点。由此可见，“不是……而是……”句式不仅具有辩解修正之功能，还具备强调功能。

下面通过例句来分析‘不’单独使用的句式的情况。例句如下:

(3) 恭平发现，这个人虽已呼吸微弱，但却还活着，不，确切地说是还没有死。

通过上述例句可以看出，“不”单独使用表达语用否定时，其话语是说话人自己说的，既可以是自言自语，也可以是感情抒发。即“不”单独使用句式中所否定的是说话人自己的观点，传达了说话人自己的主观情态，这时句子中“不”前面的部分就自动转成了背景，后面的部分则是句子的焦点。如例3 中说话人认为“还活着”不足以表达目前恭平发现的这个人的状态，这个人虽然“还活着”，但是距离‘死亡’已经不远了，因此后面用否定词“不”对前面话语的程度进行了否定，进一步强调这个人只是目前还没有死，含蓄地表达了“恭平发现的这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好，就要死掉了”这样的一种状态。而例4 则是通过两个否定副词所表达的感情色彩使句子产生对立。否定副词“”更多的表示说话人的意志和情态，而“”则表示了一种客观，即是说我不愿和你生活在一起，就算我愿意，客观条件也不会同意我跟你在一起生活。所以我不会跟你生活在一起。说话者通过对自己意志的否定表达了一种更强烈的主观情感。但是汉语中这种表达语用否定的功能“不”可以连用或叠用，韩国语中却没有发现这样的例子。如:

(5) 宋二哥，不，不不，宋二爷! 您给咱这儿争脸了。

上述例句中，说话人通过“不”的叠用，强调了前面“宋二哥”这种表达的不适宜性，显然，在说话人说这句话的情境下，“宋二哥”这个平时或许常用的称呼已经不能充分地表达说话人对听话人的尊敬或者佩服之感情。因此，说话人在其后连用了三个“不”，对其不适宜性进行了否定，也更强烈地传达了说话人的主观情感。因此其焦点部分不言而喻地落在“不”后面的部分。

三、语用否定的语用功能

语用否定具有特殊的语用功能，其作为一种说话技巧，言语策略，在一定程度上传达了说话人的主观情感和认知。通过上述对语用否定的论述可以看出，语用否定主要有以下几种功能: 强调功能，辩解纠正功能及承接功能。

1.强调功能

语用否定作为一种言语策略和说话技巧，体现的是对比性。通过对前面内容的否定，强调后面内容更贴近说话者的主观认知。因此，一般情况来讲，句子的前半部分只是背景，后半部分才是重点，也是说话者要表达的语义中心。下面通过例句进行分析:

(6) 我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例6 的上下文可能是有人问说话人“为什么抽烟?”，而说话人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寂寞，所以抽烟”，而是通过例6 这样的用语用否定的表达方式强调了自己目前的状态“我很寂寞”。同理，例7 也用同样的方式表达了“我不仅仅饿了，而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像这样的例句，其前后句子之间传达了一种递进的关系，同时也是修饰，例6 中将烟抽象成了寂寞，例7 中通过前胸贴后背的夸张手法表达了‘饿’的境界。因此语用否定不仅仅表达了一种强调，同时也是一种修饰。是句子更加富有感情色彩。

2.辩解纠正功能

语用否定是对说话者话语适宜性的否定，一般通过否定前面的话语来表达后面的焦点信息。后半部分的信息才是说话人要表达的主题，也是对前面的修正和辩解。如:

(8) A: 湘军屡战屡败

B : 不是屡战屡败，而是屡败屡战。

例8 用的是历史上比较有名的曾国藩的屡败屡战的典故。“屡战屡败”强调每次战斗都失败，成了常败将军，而“屡败屡战”却强调自己对皇上的衷心和作战的勇气，虽败犹荣。因此，例8B 将‘屡战屡败’修改为‘屡败屡战’后，其所表达的语义瞬间改变。通过语用否定的这种修正功能，说话者达到了预期以上的效果。而例9 中通过对动词的感情色彩做出修正，表达了说话人的一种姿态，“那孩子不是在“乞求”而是“邀请”。”由此可见，语用否定的辩解修正功能突出。其实大部分语用否定句子中都包含了这样一种功能，即否定前半部分的内容，凸显后半部分，以达到说话者的目的－修正，辩解，补充及强调。

3.承接功能

语用否定的基本条件即是否定词否定的不是句子的真值条件，而是非真值条件。从这方面来讲，否定词的否定功能相应的减弱了，其所表达的内容已经超于否定，是前后部分的承接，表达说话人的态度及各种语气。如:“不是……而是……”在现代汉语中已经逐渐演变为一个关联词，而单用的‘不(是)’字，在很多情况下也起着承上启下的功能。如:

(10) A: 小刘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少见啊。

B: 不是，这个给王总服务是我应该做的。

(自己想养为什么又使唤别人……)

例10、11 中否定副词已经基本脱离了否定的语义，其主要功能是上下文的衔接，即导出后文内容，并加以解释或者转换话题。这样的否定词有些学者认为已经不能仅仅简单地看做是单一的词，而且是语篇链接不可或缺的工具。而“不是……而是……”作为关联词在学校语法书上已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本文不再赘述。

四、小结

语用否定作为非典型否定中的一个范畴，其应用是很广泛的。本文在简单介绍了语用否定的概念及研究综述后，对其构成方式和否定焦点及信息焦点进行了整理，得出语用否定句的否定焦点一般为否定词之前部分，而整句话的信息焦点却集中在后半部分，即否定词之后的部分。同时比较得出中韩语用否定之差异: 相较汉语否定词的叠用和连用，韩国语否定词一般单用。第二点是相较于韩语语音方面的坚持，汉语相对迟钝。随后本文对语用否定的语用功能进行了三方面的分析。认为否定词在语用否定中其否定语义已逐渐减弱，相应的其语用否定功能逐渐增强。

［1］高永根.国语形态论研究．首尔大学校出版部，1989.

［2］高永根·具本贯．韩国语语法论．集文堂．2008.

［3］李汉圭．韩国语说话标记词‘不’的意义．现代文法研究，2012.

［4］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对称与不对称［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1.

［5］沈家煊． 不对称和标记论［M］．南昌: 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6］袁毓林.動詞內隱性否定的語義層次和溢出條件，中國語文，2012(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