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华
借鉴创新 承前启后
——由《游仙窟》看小说由志怪到传奇的演变
○林凤华
唐代张鷟的《游仙窟》,最大的特点在于“始有意为小说”,它假托神仙故事,面向现实人生;审美观念加强,市民意识浓厚;情节结构集中单一;语言骈俪通俗。标志着我国古代小说由志怪到传奇的演变。
游仙窟 志怪 传奇 演变
在我国古代历史小说史上,唐代传奇具有特别重要的地位。鲁迅先生指出:“小说亦如为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婉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1]小说由志怪而传奇,由雏形到成熟,在初、盛唐时期经历了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张鷟的《游仙窟》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游仙窟》描述了文人士子的风流艳遇,文辞优美,盛唐时传入日本,对日本文学产生了很大影响。宋以后该作品在国内失传,于20世纪才重返故国,受到古代小说研究者的重视。与志怪小说及唐代中期的传奇小说比较,《游仙窟》最大的特点在于“始有意为小说”[2],具体表现在题材取向、审美情趣、形象塑造、情节结构、语言风貌等方面,显示出若干过渡性特点,较显著地展示了传奇小说的演进之迹。
文学作品是对社会生活的反映,即使是神怪题材的作品也应是社会生活的折射。但魏晋六朝的志怪小说大多“张皇神鬼,称道灵异”[3]。初唐时期另外两篇传奇小说《古镜记》《白猿传》也深受志怪的影响,内容仍偏重于搜奇记逸。而《游仙窟》虽假托神仙故事,实则已完全脱离了搜神语怪的传统。从作品塑造的人物看,女主人公崔十娘是“清河公之末孙,适弘农杨府君之长子”,“兄及夫主,身死寇场”。她是一个出身于名门望族,因战乱而丧夫寡居的贵族女子,而不是洛神、龙女一类的神仙。以第一人称出现的男主人公是“已入甲贡”“又蒙高第”的“关内道小县尉”,且“历访风流,遍游天下”,与作者的身世和性格吻合,因此,在作品主人公身上有作者自己的生活体验。从作品描述的内容看,作者自叙奉使河源,途经积石山,投宿某宅后受到女主人十娘与五嫂的柔情款待,真实地反映了轻薄文人纵酒狎妓的生活,也详细地展示了初盛唐时期的酬对应接、歌舞游乐、饮食起居、服饰衣着、建筑陈设等多方面的风俗人情。南朝刘义庆的志怪小说《刘晨阮肇》写刘阮二人入天台山与神女结为夫妇。《游仙窟》的情节与之相似,但没有刘阮故事中“山中十日,下界七世”一类的荒诞之说,完全是现实人生的反映。
一切艺术作品都是创作者审美意识物化的成果,在艺术形象中,必然渗透着作者的思想观念和感情倾向。志怪小说的作者在有神论的支配下,认为“人鬼乃皆实有”[4],因而抱着忠于客观的态度对各类荒诞故事进行编录,创作意识较弱。张鷟在《游仙窟》中不仅细致地叙述了事情发展的过程,还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体验,进行了艺术美的创造,刻画出鲜明的艺术形象。以女性外貌描写为例,魏晋小说仅用“美”“美丽”一两个字,而《游仙窟》却用1000多字,反复铺写,使一个体态姣好、神情娇艳的女子形象映入读者的眼帘。显然,在十娘的形象中渗透着作者爱慕的情感,蕴含着浪漫的色彩。这与魏晋志怪的编录者超然物外的态度迥然不同。
受到市民阶层的壮大和统治者淫奢浮华生活的影响,唐代文学创作中出现了由文人而市井的审美情趣的变化。《游仙窟》也反映出这种变化。具体表现为夸耀门第,羡慕富贵,渲染色情,其中最突出的是色情描写。作者对女性的描写多从体态欲念着眼,为后世作品中色情描写开了先河。作者还按照市民意识的审美观,塑造出才貌俱佳的男女主人公形象,为后世的小说、戏曲提供了“才子佳人”的模式。当然,这类市民意识是消极的,然而在当时也含有追求精神解放的进步意义。
魏晋小说内容庞杂,体制多样,结构散乱,一般不把事件和人物性格的发展放在结构的中心位置。而《游仙窟》则初步完成了笔记体向传记体的发展。它以男女主人公相恋经历为主线,详写了恋爱过程中的一系列活动。随着情节的推进,人物间的关系不断发展,改变了志怪小说有人无事,有事无人的现象。小说还简要地交代了“蜀主狡猾,屡犯边境”的战乱背景,细致地描绘了山川地貌、房屋园林、室内陈设等生活场景,为推进情节、渲染气氛、烘托人物作了铺垫。在这篇传奇中,构成小说的三要素——人物、情节、环境无一不备。文章以旅途投宿,邂逅十娘为开端,以诗语赠答、饮宴游乐为发展,以拥抱接吻、风流夜宿为高潮,以互赠诗物、含泪惜别为结局。情节结构完整,故事层层推进,成为一篇完整的传记体小说。在小说创作中“始就一人一事,纡徐委备,详其始末”[5],当以《游仙窟》为先。
魏晋六朝小说都是笔记体,文字质朴简略,“残丛小语”和“粗陈梗概”的情况在所难免。刘义庆的《卖胡粉的女子》叙述一对青年男女相爱的故事,而且还有寻凶、告官、哭灵、复生、结为夫妇等情节,却总共只有300字,而《游仙窟》则是洋洋万言的长篇。
作者大量运用骈俪文体和形容词,竭力铺陈夸饰,语言丰富生动。如描写后园景物:“杂果万株,含青吐绿;丛花四照,散紫翻红。激石鸣泉,疏岩凿磴。无冬无夏,姣茑乱于锦枝;非古非今,花鲂跃于银池……”这段文字不仅对仗工整,音韵和谐,而且似让人看到纷繁的色彩,听到悦耳的音响,让人感受到景物的运动感、真实感。为了避免骈文僵化的程式,作者也大量运用了散句和诗句,使句式灵活多样,富于变化。
作者善于选择多种角度展开描述。如刻画十娘的形象,文章先通过浣衣女夸赞十娘“花容婀娜”作侧面描写,继写闻十娘调筝时“耳闻犹气绝”的感受,再写忽见十娘半面时“双眼定伤人”的瞬间印象;接着以梦见十娘的服饰、面貌、体态、声音展开具体描述。在描述中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使小说的语言变得华丽而又富于形象。同时,作者又使用了大量的口语、俗语,如“今朝闻鸟鹊语,真成好客来”“心欲专,凿石穿”等。特别是五嫂的语言,口语俗语很多,具有快人快语的特色,表明作者已经注意到人物语言的个性化。
《游仙窟》骈、散并用,修饰性词语和口语俗语并用,初步确立了唐代传奇的语言既文又散,既华丽又质朴的风格。
总之,《游仙窟》在小说史上有借鉴创新、承前启后的积极作用,实乃“近代型小说发轫之初的第一篇杰作”[6]。
注释:
[1][2][3][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岳麓书社,2010年版。
[5]陈平原,夏晓虹:《20世纪小说理论资料》,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6]何满子:《十大小说家·张鷟》,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林凤华 湖南省新宁县第一中学 422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