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朝克图
(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 北京 100872)
道·孟和先生所著《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①道·孟和著:《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上下册,蒙古文),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12月。该书为2012年审批立项的国家社科规划项目《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课题成果。(以下简称《蒙古地名》)问世已一年有余,全书分上下两册,凡800余页,84万字,由序文、正文,以及文献原件和部分插图等组成。该书由畏兀体蒙古文撰写,所收地名除畏兀体、托忒蒙古文书写外,附拉丁文转写和汉文音译。作者,通过长年的史料积累和广泛的田野考察,对蒙元到清代西域蒙古语地名所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词源、语种、词义,及其演变等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研究,尤其将语言学和民族学理论和方法贯穿其中,增添了新意,提升该书学术水准,拓展了西域史地研究领域。该成果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这是专门以西域蒙古语历史地名作为研究对象而进行系统研究的最新成果。本书研究的空间概念——西域,主要包括准噶尔汗国管辖区域以及清代伊犁将军辖区,其核心地带相当于今天的新疆及其周边地区,所收地名包括山川、湖泊等自然地名和军台、驿站等人文地理要素。作者为了全面搜集蒙古语地名,注重各类史料所载地名的挖掘和整理。其一,最大限度挖掘、整理蒙古文文献中记载的相关地名。蒙古先祖历史上在西域留下足迹,尤其蒙元以后,这里便是蒙古政权管辖或蒙古部族活动的重要区域,形成独具特色的蒙语地名文化。其中相当一部分蒙语地名被载入蒙元以来的蒙古文史料,其不少地名亦早已被遗忘,成为历史地名。为此,搜集《咱雅班第达传》——《月光》②西·诺尔布校注:《咱雅班第达传》——《月光》(蒙古文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0.5月。、《葛尔丹策零地图》③道·孟和藏托忒文《葛尔丹策零地图》;(英)约·弗·巴德利:《俄国·蒙古·中国》载《葛尔丹策零地图》(《雷纳特1号图》),商务印书馆,1981年,北京。、《准噶尔汗国小祭祀文献》④载巴岱、金峰、额尔德尼整理:《卫拉特史迹》,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年。等蒙文文献和古地图中出现的西域蒙古语历史地名,既集中采集到了大量蒙古语地名,又为辨析地名词源与词义等具备了客体样本和可靠的依据,对各类地名的差异、缺漏、讹误等作了认真的核对、补充和纠正。此外,对同一种文献的不同版本亦进行了细致的校勘。以卫拉特蒙古文献《月光》为例,作者以著名学者诺尔布先生的校勘本《咱雅班第达》所载相关内容为底本,将其与国内外其他四种不同版本进行了校勘。上述五种版本分别由畏兀体蒙古文和托忒文撰写,有些亦附有拉丁文转写,作者将其中的蒙古语地名逐一列出,查核同一地名在不同版本中的写法,剖析同名异地或一地异名,以及差异、缺漏等现象,进而加以考订和补充①道·孟和:《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下册第120页。,对存疑性问题则对照汉文文献或通过实地考察追踪查核。其二,除了蒙古文史料外,还挖掘和整理《钦定西域同文志》、《钦定皇舆西域图志》、《辛卯侍行记》、《西域水道记》、《新疆图志》、《蒙古游牧记》、《大清一统志》等汉文文献所载大量蒙古语地名,并参考了现今各类地方志和地图集等资料。上述各种不同文字的史料对全面、系统采集历史地名提供了保障,同时对考证地名语种等起到了互证的作用。
其次,充分发挥语言学、民族学等相关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对地名的词源、语种、词义作了全面、系统、深入、翔实的考证,这亦成为该成果之最大亮点或突破点。西域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和人文环境使其在中国历代王朝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一直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其多民族、多宗教并存的多元文化局面,造就了丰富而复杂多变的地名文化。正因如此,不同语言地名的并存、更迭、演变和消失成为西域历史地名的一大特点,也增加了辨析地名词源等方面的难度。该书作者身为西域史地学及蒙古语言文化学专家,充分发挥自身具备的史地学、语言学、民族学等多学科知识和理论,对相关地名进行全面、系统的搜集和深入的考证,诸多地名的词源、语义亦得到了解决。
其一,作者用蒙古语,尤其是卫拉特蒙古方言,对汉文文献所载西域历史地名进行考释,考证地名的词源和读音、含义,发现以往汉字音译或转写的地名中存在诸多与语种或语音有关的偏差。例如,关于同一地物的异字问题。《钦定皇舆西域图志》所载"布拉图布拉克"②傅恒等撰:《钦定皇舆西域图志》(四库全书本),卷四。,在《钦定西域同文志》中作"博罗图"③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四库全书本),卷五。,今《新疆地图集》作"(依开)布鲁斯台"④新疆测绘局绘:《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地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2005年,第134-135页。。作者确定上述三种写法实属卫拉特蒙古语"Buraγatu"一词在汉语中的不同音译,蒙语"Buraγatu"又作"Burγasotai",意为"有柳条之地",上述几种汉语音译同为"Buraγatu"一地之名,即指今新疆境内的"Yeqe Burγasotai"⑤道·孟和:《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下册210-211页。。又如,汉文文献所载"布昆"(Bükün)一地名为模仿卫拉特蒙古语"Bökükene"一词的汉语音译,转写上的偏差导致其语种和词义模糊不清。作者称,在卫拉特蒙古方言中"Bökükene"指蚊子,其书面语为"Simaγul",即此地因多有蚊子而得名⑥道·孟和:《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下册300页。。再如,关于"巴伦裕勒都斯"(Baruun juldos)一地名,《钦定西域同文志》当作回字(维吾尔文),意为"星也"⑦傅恒等撰:《钦定西域同文志》(四库全书本),卷五。,作者分析称:"juldos"一词的词源为古突厥语,有"星"或"银河"之意,后由阿尔泰山一带迁移到此处的吉尔吉斯人将该处称"juldos",此地为今天的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巴音布鲁克草原,且当地蒙古人现在仍称该地为"julcˇa"。现今当地蒙古语的"julcˇa"一词与古突厥语有相同的词意,因此该词源自古突语"juldos"⑧道·孟和:《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下册207页。。此外,作者将民族学及地域文化方面的知识也运用到地名研究中。例如,关于青吉勒郭勒一地名,《钦定西域同文志》将该地名视为回字(今维吾尔语),解释为"水葱"。就此,作者除了用语言学确定其为蒙古语"Cˇenggel"("清澈之水"之意)一词之外,还通过实地考察,用当地蒙古族自古将该河与其附近的宝勒根河合称为"宝勒根青格勒郭勒"的实事进一步确认其结论,又以《宝勒根青格勒之水》的一首卫拉特蒙古民歌加以旁证⑨道·孟和:《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下册第280-281页。,确定该地即今流经新疆阿勒泰地区青河县的一河流。
其二、参照西域不同民族语言,剖析地名所属语种或词汇构成,类似词源及其演化等难题得到了解决。西域地名文化中,既有匈奴、突厥等早期部族留下的名词,又有后来的蒙古、维吾尔、哈萨克等众多民族语言构成的地名,经过历史的沧桑,多数地名的词源或语种难以辨认。作者运用语言学追寻地名词源及其变迁,解读词意,确定了方位。以汉文文献中的"济木萨"(又作"吉木萨")一地名为例,学术界一般认为,新疆境内的"古城"为唐代的"金满城",以此发音推断"吉木萨"应由唐代的"金满"一词转音而来,即"济木萨"和"古城"属不同历史时期的异名同地。就此作者认为,"吉木萨"一词与唐代的"金满城"毫无关系,它是明清时期出现的蒙古语地名,由蒙古语"jim"(狭路)和"sair"(砂石之路)两个词汇构成,由古时越过阿尔泰山进入准格尔盆地的一条狭小山路而得名,今作县名,即吉木萨尔县①道·孟和:《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下册第354-355页。。又如,就"彰八里"一词作者分别列出《长春真人西游记》、《元史》、《拉失德史》三种文献中的"昌八剌"②李志常著,忽赤罕译:《长春真人西游记》(蒙文版),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94页。、"彰八里"
③宋濂等:《元史》,卷63,"地理志·西北地附录",中华书局,1976年。、"扎木八里"④米尔扎·穆罕默德·海达尔:《拉失德史》,第二编,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等不同记载,对其加以语言学分析,确定该词为蒙古语。指出:蒙古人最初把源自突厥语有关城镇的词汇作"Balγ-a"或"Baliγ-a",后来在该词词尾加表示蒙古语复数的"su"或"d"音,使其趋于规范化,形成现代蒙古语"Balγad"(意为"镇")一词,该地在今新疆昌吉市市区⑤道·孟和:《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下册第353页。。再如,通过蒙古语和哈萨克语澄清古地名的语种及其变化,进而还原了其今地名。《钦定皇舆西域图志》载有"阿勒扎噶勒鄂拉"一山名,作者认为该词为卫拉特蒙古语"Alcˇaγal",意为相邻之两座山头。依此指出,这两座山即今《新疆地图集》所示巴里坤湖西北之霍斯巴斯套山,由于"霍斯巴斯套"为哈萨克语,亦有"双头之山"之意,同蒙古语"Alcˇaγal"词义一致,故"霍斯巴斯套"无疑是《钦定皇舆西域图志》所载"阿勒扎噶勒山"⑥道·孟和:《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下册第7页。。
再次,考证了所列历史地名的具体方位和今地,为各领域的学术研究,尤其对绘制历史地图作出了极大的贡献。蒙古族自古过着逐水草迁徙的游牧生活,历史上其活动区域很少留有像农耕民族那样的城、镇、村落等固定聚点。因此,自蒙元时期到清代,西域蒙古语地名基本属自然地名,其关隘、卡伦、驿站,到政区边界等人文地理要素也一般都以自然地物命名。其中,具有历史意义的自然地物名称也因受到自然或人为因素发生变更,或已不复存在,导致古今地名难易核实。正因如此,考证边疆地区历史地名,复原其确切的位置,则成为学术界面临的一大难题。作者在文献资料的基础上,查核大量古今地图,还通过长期的田野考察,澄清历史地名的变迁,确定其准确的方位和今地名。如,考证《新疆图志》所载"固尔班博尔柯水"和《西陲总统事略》载"博尔柯阿满卡伦"的具体方位。史料记载,清代博尔柯河一带设置一座添撤卡伦,以该河命名为"Berqe",夏季添,冬季撤,派驻厄鲁特营官一员、兵二十五名⑦松筠等:《西陲总统事略》(中国西北文献丛书本),卷九《卡伦》。。作者经考察发现,蒙古人现今将该地仍叫"Berqe in aman",源自其北山南麓流经此地的河称"Gurban Berqe"(古尔班波尔克水),今地在新疆那拉提镇东50公里217和218国道交汇处,今亦作"零公里"⑧道·孟和:《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下册第152页。。
总之,《西域历代蒙古语地名研究》是一部全面、系统研究西域蒙语历史地名的创新之作。作者运用史地、语言、民族等多学科理论和方法,对西域蒙古语地名所产生的历史背景,及其词源、语种、词义、变迁等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研究,核实了古今地名的准确方位,从而拓展了西域史地学的研究领域,深化和完善了相关问题的研究。该成果无论对学术研究,还是对当今西域地名语系的辨析等均有较高的参考价值。若书中以蒙、汉、拉丁等文字列出地名索引则为读者带来更大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