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婧琨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400715)
余华的《兄弟》自出版以来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作家描写了文革到改革开放这一个大时期人性是如何在这个大环境中异化的。改革开放后,被解放的欲望又在消费社会里不断地膨胀,大众媒介与权力共谋,形成了金钱主导的恋物社会,民众精神世界的荒芜和人伦道德的丧失。
《兄弟》的上部描写了混世魔王李光头他们一家在文革时期的悲惨遭遇。李光头的父亲因为在公厕偷窥女性失足淹死,所以李从小就遭到别人的歧视。文中写道:“他们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些难听的话,他们说李光头就是那个偷看女人屁股掉进粪池淹死的……他们说的话常常没头没尾,好像李光头这个婴儿在厕所里偷看女人屁股似的。”所以从小时候李光头就被人们塑造成了一个“流氓”,人们对于他一开始就带着有色眼镜,当李光头去偷窥的时候,印证了民众对他的想象。李光头的“流氓”一方面是个人品行问题,另一方面是“被流氓”的结果。
在政治压抑的时代,很多人心中他们都渴望去缓解压力。福柯在《性经验史》中写道:“性话语在权力运作的范围内不断增加:权力机构煽动人们去谈性,并且谈得愈多愈好。”所以说权力在压抑性话语的同时,也不自觉地扩大了性的影响力,李光头的行为固然不道德,但抓他的赵诗人和警察局的人都审问李光头的同时,极度渴望听到美女林红的身体秘密,但得知李光头没有看清楚的时候,他们都十分失望,通过权力,他们冠冕堂皇地探求了刺激性的性,满足了自己的性欲。福柯说过:“性创造了内在的快感,即认识、揭发、发现、热衷于看到、说出它,利用它来迷惑和抓住其他人,把它当作秘密,想方设法把它揭发出来。坦白越深刻,越能激发提问者的好奇心。”由性问题产生的“快感话语”让审问者和李光头产生了复杂的权力关系:一方面审问者高高在上,李光头接受“道德审判”,李光头被压迫;另一方面,李光头掌控了隐蔽的林红身体相关的“性话语”,不断地引诱审问者,李光头掌控了坦白的尺度,审讯者掌握者垄断性话语的解释权,他们把李光头的偷窥行为视为为违法行为,坦白成了展现权力的仪式。
下层民众也千方百计地探寻林红的身体,李光头反而在村里扩大了影响力,李光头不断地出售林红的“私密身体”,从中获得极大的物质利益。林红身体成了一个令人心跳的秘密符号,李光头把它变成了商品,创造了价值,有关林红身体的无形商品被不断买卖,被压抑的男人们买到了一种精神的满足感。“在语言被小心净化和大家不再直接谈性的情况下,性落入了话语的掌控之中,话语不断地捕捉它,不让它有任何躲藏和喘息的机会。”
压抑让民众成了了权力的施予者,丧妻的宋凡平和丧夫的李兰产生了爱情,被人们所不齿。李银河说过:“在人们的集体无意识当中,寡妇再嫁总是不如守节好。女性当中传统观念影响保留的比男人多一些。”所以李兰和宋凡平的爱情不被承认,权力禁锢了性的话语,压制了民众,民众却通过向弱者施压而转移压力。
如果说《兄弟》上部给人带来的是压抑的灰暗色调的话,下部则是消费时代的五彩斑斓。文革时期欲望是禁忌,是统治阶级塑造垄断的符号。压抑过后的性在消费时代重新复活。正如波德里亚所言:“性欲是消费社会的‘头等大事’,它从多个方面不可思议地决定着大众传播的整个意义领域。性本身也是给人消费的。”
改革开放之后,性以一种公开的姿态融入消费社会之中,身体也不再是人们隐蔽的私密,它成了一种资本,在物化的社会成了获取身份的武器。如果说上部中林红身体的价值被动地被李光头等人消费的话,下部林红则是主动消费自己身体的道路。林红以前对骚扰态度强硬,可是改革开放后,林红却对刘厂长的性骚扰不敢反抗,她用身体保全工作,物化为金钱的奴隶。
“女性成为了男性目光的审美对象、观察对象,甚至成为男性欲望的投射对象,在社会性别化过程中,女性身体在当今社会迅速地性化。”宋钢为了挣钱给林红,抛弃了自己的忠厚老实的本性,跟着江湖骗子去外出兜售各种假冒性药。钱成了他追求的目标,他做了隆胸手术,以凸显女性特征的变态方式去招揽顾客。正如杰姆逊所说:“广告把那些最深层次的欲望通过形象引入消费中去了。广告形象必须与那个欲望相吻合,但是广告又不能直接对着那个欲望说话……”利用虚假广告,宋刚牺牲了男性的身体向男性的目光谄媚。
宋钢的堕落也动摇了林红的意志,李光头“英雄救美”让她开始对李光头有了好感,出轨让她重新认识到自己的美貌资本,得到林红的身体让李光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金钱和权力让他实现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波德利亚说过:“女性通过性解放被‘消费’,性解放通过女性被‘消费’。”通过改革开放消费时代的性解放,女性获得了身体的自主性,她们有了自己的话语权。她们可以公开地利用身体作为获取利益的筹码,消费自己的身体,但是女性的身体消费终究没有逃脱男人主导的权力体制,消费的目的终究是为了迎合男人对女性的评判标准。而女性也陷入了和自己身体混同的怪圈,纠葛让女人因身体带有强烈的功利主义色彩。
当今社会拥有金钱就意味着拥有权力,钱成为划分阶级的标准,有钱的上层阶级拥有大量资金,他们控制媒体,操纵时尚,钱成为所向披靡的武器,让原有的坚不可摧的传统和制度土崩瓦解。金钱可以得到物质享受和权力。有钱人把一切“通俗化”,社会缺失了内容成了空洞的形式主义。金融资本转化为权力资本,权力资本又控制大量金融资本。
权力和金钱可以掌握真与假的解释权。李光头发迹以后,刘诗人颠倒是非写了一篇《百万富翁呼唤爱情》,把李光头描绘成一个忠贞的“爱情弃儿”,“平反”了李光头,这样李光头的光辉形象就被大众传媒疯狂炒作。《消费社会》中波德利亚提到:“大众传媒这一技术程式造成了某一类非常具有强制性的信息:信息消费之信息,简而言之,就是一种包装。”通过大众传媒的大肆宣传,让自己成为一个“偶像”。大众传媒传播了包装完好的李光头,人们关注他的动态,不管是认同还是反感都扩大了李光头的影响力,媒介为李光头服务,生产出“十全十美”的李光头。这种纯粹的“商业写作”来自于利益的冲动,李光头是媒体大力宣传的商品,李光头的“纯洁爱情故事”则成了最大的卖点,它煽动女性读者流下眼泪,公开的“隐私”还满足了民众的窥视欲望,带着“痴情”头衔的富翁李光头满足了追求物质又渴望爱情的无知少女,虚假的“罗曼司”情调满足了商业社会女人的阅读期待。
李光头举办“处美人”大赛的选手利用身体作为权钱交易的符码,“处美人”成了商业文化的润滑剂,它为低俗的文化包装了一层审美的外衣,人人打着“审美”的旗号参与其中,乐此不疲。评委们正襟危坐,一只眼睛严格公正地评价着参赛选手的表现,一只眼睛则贪婪地窥视着女人的身体。参赛选手一边极力地推销自己,私下里拼命地和评委进行“身体交易”,民众则对突如其来的免费的“文化盛宴”受宠若惊,他们拼命地“窥视”,拼命赞扬。在这场分不清演员和观众的“盛宴”上,人人都是演员,都是“看客”。
宋钢之死预示着林红的堕落,她办了“美发厅”,招来了许多客户,走向了出售别人身体的道路。她从一个“被消费者”转变成“消费者”,她出售小姐的身体,把她们的美貌和身体作为资本进行循环地销售,身体消费已经俨然形成了一条产业链。在《性的消费主义》中:“性消费的生产性是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对经济利益的追求心态中,赋予性消费的新的功能,同时也是性消费的一个新的特征。”性源源不断地消费着身体,生产着极大的经济效益。
余华的《兄弟》连接了两个不同的时代,文革时期的政治严重束缚了人们的身心,被压抑的集聚的欲望在改革开放后急剧地爆发,消费时代的金钱至上,人们成了物质的奴隶,大众传媒也变成权力的帮凶,原有的道德伦理体系土崩瓦解,物质的极大丰富却无法满足人的欲望,膨胀的欲望则继续扩张,但浮躁的社会里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精神放松,物质上的丰富反衬出精神上的极度贫瘠。最后李光头一蹶不振,陷入了对宋钢的悔恨和怀念当中,他失去了最珍贵的亲情。
[1]余华.兄弟[M].作家出版社,2008.
[2]福柯.性经验史[M].余碧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3]李银河.后村的女人们[M].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2.
[4]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刚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杨柳.性的消费主义[M].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6]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M].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
[7]让·波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M].车槿山译.意林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