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穗 刘 科
(湖南城市学院,湖南·益阳 413000)
“意象”,意指主观情意与客观物象的有机统一体,体现了艺术创造中“物我融一”的情志。[1]意象是情与景、思与境的完美统一。音乐意象来源于三个方面:演唱、旋律、歌词三个方面的共同作用形成了完整的音乐意象。前人对音乐意象的研究多在演唱和旋律方面的听觉意象,而对歌词中的意象少有关注。湘西人言:“山歌本是古诗词”,“词有韵味歌才有味”。歌词中的意象也是音乐艺术构成的重要组成部分,缺乏对歌词意象的音乐研究是不完整的。歌词的意象用文学诗歌中的意象解释较为贴切。[2]用中国古代诗学的意象解释来说,歌词中的意象是在创作者的审美标准下,创作者把自己的各种情感融入到不同的客观物象中,形成不同的艺术风貌。在湘西地区,土家族民歌多不胜数,素有音乐传统的土家族人擅长用歌声表达对故土的热爱与眷恋,以致于有人说土家族的歌手“像山中的树子那样多”,形容山歌“像山间的清泉那样流”。[3]虽然土家人脱口而出的民歌内容多有不同,但是由于民歌主要来源于土家人对生活的理解和体验,因此与土家人生活密切相关的的草木、动物及生活用品就成了土家人传情达意的最好借代物,情与景的完美交融成就了土家族民歌中的自然意象。
情境交融是意象形成的两个必要条件,有情无境,情无以寄托,有境无情,境无以托心。《乐记·乐象篇》关于“意象”表达了两个基本观点:一是“本于心”,音乐是由人心产生的,是人们心灵的表现,实质上也就是本于情意;一是“感于物而动”,人心为什么会产生音乐呢,那是由于受到客观事物的感动,即“心物感应”,有关“心”与“物”的美学思想,实际上是主体之情与客体之物的相互交感作用,也即“意”与“象”的关系。[4]湘西土家族民歌中的自然意象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湘西独有的风土地貌,二是湘西土家人丰富细腻的情感。
从湘西的风土地貌来看,以酉水流域为中心的湘西地区河溪交错、雨量充沛、野果满山、气候温和,具备了适宜的生态环境和物质条件。特别是湘西土家族聚居区山高、树绿、水多,气候温和湿润。优良的气候条件加上独特的地貌特征、深厚的文化积淀,使得整个湘西地区风景优美、民风淳朴,形成了湘西独具特色的人文自然资源。自然界的一草一木都具有与人类共同的灵性和情感,湘西丰富的自然资源为土家族民歌提供了丰富的自然意象客体资源,从中寻觅到了让想象力自由翱翔的空间,寻觅到了让思想感情尽情展现的“客观对应物”。
湘西土家族所处的区域山环水绕,各种飞鸟虫兽在土家族生活中很是常见,因此土家族民歌中常常出现各种动物意象,人们根据不同动物不同的寓意,融合自身的情感表达某种精神或道德力量。为了形容土家人祖先历史上奔波流离的辛酸,土家族在摆手歌中唱道“麂子走的路我们走过了,猴子爬的岩我们爬了”,歌中用“麂子”和“猴子”两种动物意象,形象地刻画了土家族祖先颠簸生活中的艰难困苦。鸟有多种,生活习性各有不同,通过日常生产生活的接触和了解,土家族人对各种鸟类赋予了不同的情感,如山歌调《沿河调》中对“燕子”的描述就是情深意重,因为其“千里衔泥糊旧窝”。而阳雀是土家族的吉祥鸟,学名杜鹃,又称“子归”,俗称“归归阳”,土家人一直把阳雀当做吉祥物加以崇敬,严禁猎杀。[5]因此把“三月阳雀叫纷纷”做为难得的景象。斑鸠常年在森林,不知冬来不知春,不晓得人间的情感波动,土家族的姑娘用“后院的斑鸠叫了”,以“斑鸠”的不以为然,来衬托自己将嫁时心中对娘家的离别不舍。新生的嫩雀不谙世事,叽叽乱叫不知所以然,不懂事是嫩雀的禀性,因此在土家民歌中就出现了“我是嫩雀闹叽叽”的意象,请别人原谅自己的懵懂无知。对方以“一笼鸡儿莫相踢,猫儿进了开水桶,抓来抓去会落皮”来回应,一笼的鸡自然不是外人,猫儿乱抓会伤了自己,民歌中的“嫩雀”“鸡”“猫”等动物意象以动物习性为引申,生动地传达了对歌人彼此谦让的和气心情。插秧歌以“秧鸡找到歇凉处”为隐喻,暗示了“情妹要找有情郎”。[5]秧鸡找到歇凉处心自安,而情妹要找的有情郎不知在何处,朴实的歌词通过“秧鸡”的简单行为隐喻了复杂的人生场景。诸如此类的动物意象在土家族民歌中随处可见。生动的动物意象传达了土家族人丰富的情感。
由于植物与人们的密切关系,植物意象素来在文学诗词及民歌中多有出现,花草树木都是植物类意象,不同植物有不同的寓意,如兰花象征君子品质,竹常常形容人的气节,而梅花则成了不畏风霜的勇者,等等。植物的丰富寓意为创作者提供了众多的意象资源。由于气候关系,湘西土家族聚居区植被茂密,植物与土家人生活密切相关,因此土家族民歌多用植物来表情达意。在土家族的哭嫁习俗中,姑娘在出嫁前要唱哭嫁歌表达对父母的不舍感恩和别离之苦,父母亲朋要以歌相答,长长的哭嫁歌中,有关植物意象的用法随处可见。新娘唱“橘子好吃要分瓣”,比喻姊妹情深却不得不分离,“橘子”并肩相拥的自然形态在此时成为姐妹情深的象征,形象地传达了姑娘舍不得却又“不得不”的难舍心意。母亲对姑娘的作答同样以植物意象为例,母:不是爹娘狠了心,把我女儿当外人,树木长大要分杈,女儿长大要离家,月亮有缺又有圆,女儿大了要离娘……定根的麻篼也要翻,定根的杉树也要移。[5]母亲以树木为意象,以“定根的麻篼”“定根的杉树”也要翻也要移来劝慰女儿,嫁娶乃常事,自然界的植物都免不了,自然规律不可违,劝慰女儿顺其自然。从父母的角度来讲,嫁女儿的心情同样是不舍,可是自然规律如此,父母的舍与不舍的情感纠结在植物意象的表征下表达了鲜明的态度:情感上有不舍,道理上必须要实行。男女有别,男子要娶亲,女子要出嫁,姑娘家对这种情形发表自己的看法:“哥是门前紫荆树,树大根深长得牢,妹是水上浮萍草,顺水漂流漂远了。”[3]树木自然不能动,浮萍本来就漂浮不定,歌词以“紫荆树”和“浮萍”两种常见植物的习性和其在生活中的寓意表达了姑娘的无奈。姑娘对姊妹的哭嫁也借用了植物意象:“柳花开在梅花上,一样花名几样人。你我本是一齐长,难于姊妹一平生。”[2]以“柳花”和“梅花”为意象表示姊妹虽亲不走一条路。对山歌是土家人的习俗,即兴而出的山歌一方面反映了土家人的智慧,另一方面则是土家人丰富生活实践的积累和升华。为了表明自己信心满满,一个歌手以竹子为意象表示自己“成竹在胸”,“满园竹子任你挑,满园青青满园齐”,对方则在这个意境下同样以“竹子”为意象表达自己对对方的轻视,“从小长在竹山里,根根丫丫我熟悉,满园竹子选完了,没见哪根是好的”[3]一来一往中,不见刀枪弓箭,却成了剑拔弩张之势,双方以“竹子”为意象比起了高低。对歌比的是唱歌不能伤了和气,对歌结束时,年少的一方就在歌词中以“姜还是老的辣”中的“姜”为意象引申,说自己“仔姜乱和老姜比”,请对方对自己的唐突行为谅解。树木、柑橘、姜等各种常见的植物被土家人赋予了一定意义后在土家族民歌中成为各种意象。在土家人对草木的诗化中,歌词中的植物意象构建了土家人现实生活之外新的、唯美的意象空间。
由于土家族民歌与生活的密切关系,因此土家族民歌歌词自然少不了各种生活物品意象。筛子网密眼多,人们常以筛子形容人的心眼多,注视的眼睛多,筛子的这一生活寓意就成为情歌中的一个物品意象,“心想留郎吃顿饭,筛子关门眼眼多。”[3]女方有意留情郎,可是又担心别人的流言,筛子的网眼就成为言语解释最好的屏障。盐是生活中的常用调料,也成为对歌手信手拈来的材料,甲:歌朋家里来歌朋,有个问题我不懂,百种烂了要着盐,盐烂生虫着哪种。乙:打烂铜盆还是铜,扯烂蓑衣还是棕,自古只见盐融水,哪见盐罐长盐虫。歌词中并没有以盐指代什么意思,只是以“盐”这个生活物品为意象进行了绵里藏针的较量,甲唱“盐烂生虫”,乙以蓑衣和铜盆材质不变表示“盐罐长虫不可能”。土家族姑娘出嫁时穿的嫁衣也成为哭嫁歌的物品意象,“我今不穿露水衣,不受人家老少欺,丫鬟鞋子穿不得,穿了离爹又离娘,今早搭了露水帕,要受人家老少骂”[3]由天真活泼、无拘无束的姑娘家变成循规蹈矩的媳妇,没有父母的娇惯,反倒要承担许多责任,土家女子在这种怨怕、期待的心情中把嫁衣比作“露水衣”,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婚嫁的复杂心绪。情郎当了红军要离家,心中有不舍也有不安,他殷殷叮咛情妹“我三五两年不得来”,请女方莫变心,为了让情郎走得安心,女方用生活中常见的钥匙和锁来表明决心,“你一年不来我一年等,你两年不来我两年挨,钥匙不到锁不开。”[3]生活中常说“一把钥匙一把锁”,女方以钥匙和锁不可分割的关系为意象,以此让情郎放心。民歌《冷水泡茶慢慢浓》也借用了生活物品意象,以日常生活中的冷水泡茶为意象,让有情人不要计较眼前贫富贵贱,往长远看,日子慢慢会过好的。“韭菜开花哦,细绒绒啊,有心恋郎啊,莫怕穷啊,只要二人哪情意好唻,冷水泡茶哦,慢慢浓奥。”[6]
作为有名的山歌之乡,湘西土家族的民歌如星光一样璀璨,清脆嘹亮的嗓音加上歌手们即兴而歌、环环如扣的联珠妙语,美妙的歌声给人以无限的想象,让听者如痴如醉。特别是民歌歌词中丰富的民间词汇,采撷于土家人的自然生活场景,包含着丰富的自然意象,从天上的月亮星辰到地上的沙石泥土,从生动活泼的动物到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物品,在土家人丰富细腻的情感寄托下,各种自然意象生动贴切,寓意丰富,突破了古代音乐所提出“和声无象”的音乐观点,为土家族民歌增添了无限魅力!
[1]王朝元.文学艺术与审美[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4):65.
[2]王桂芬.论土家族民歌的演唱特征[D].中央民族大学,2010.
[3]白新明.土家族风情录[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3,(10).
[4]胡雪冈.意象范畴的流变[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9,(10).
[5]易小明.民族文化差异与经济发展[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11).
[6]潘存奎.浅析湘西土家族民歌及艺术特征[J].美与时代,2010,(6):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