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唐卡艺术——访著名藏族唐卡画家丹巴绕旦

文/白日·洛桑扎西

丹巴绕旦教授是西藏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藏族传统美术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他是在绘画世家成长起来的著名藏族画家，他的爷爷是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宫廷画师，曾承担布达拉宫的多处壁画和罗布林卡坚塞颇章所有壁画的绘制工作，颇有名气。他的父亲是当时噶厦政府的官方设计师，罗布林卡新宫的金质宝座、十三世达赖喇嘛的灵塔装饰和面值一百与二十五圆的藏纸币都是他的设计作品。相信读者阅读完此言谈录后对丹巴热单教授及西藏传统美术会有个大致的了解。

洛扎：请您谈谈您是怎样走上绘画之路的？

丹巴绕旦：我出生在唐卡绘画世家，因此从小生活在被画师包围的氛围中，由于环境的影响，很小就喜欢画画。七岁时父亲就把我送进了“甲巴康萨”——拉萨的私塾学校，十一岁起我白天在学校学习，晚上在烛光下接受父亲的指导，学习唐卡绘画技法，。学习过程很辛苦，生天要上近十三个小时的课，一个月下来最多只有两、三天的休息时间。也许是天资，也可能是受环境的影响耳濡目染，我轻松地掌握了各阶段的绘画技术，特别是上色技巧，没怎么学习就已经学会了，可能就是因为平常家中除了父亲之外，还有许多父亲的学徒和雇佣的画师在绘制唐卡，经常看他们上色也就自然看出了门道。十五岁我就完成了学业，并且能够独立承担各类唐卡的绘制工作。学成唐卡绘画技法后，父亲把我送进了色拉寺学习佛经和佛像度量经理论。

洛扎：当时给您教授度量经理论的老师是从事绘画的僧人吗？

丹巴绕旦：不，他们是一些精通佛学的高僧。过去，在西藏的寺院绘制壁画，要专门安排格西以上学位的高僧与画师合作，高僧依照所选定的佛经内容给画师解析表现情节、造型式样和法器种类等，画师把佛经内容转化为形象语言，当时“索迥”绘画协会的画师们，个个精通专业技能，但是在绘画理论和佛经知识方面有些欠缺，这是那个时候比较普遍的现象，我的父母却给我创造了在学习绘画实践技能的同时学习文化理论知识的机会，因此，我是幸运的。洛扎：您的绘画风格应该归入藏族传统绘画流派中的哪一派？

丹巴绕旦：藏族传统绘画流派分为五大派别，分别是尼泊尔派、吉岗派、免唐派、钦孜派和噶赤派，我继承的是免唐派的风格，对这一派的特征五世达赖喇嘛曾评价说：“免唐派擅长绘制静面佛像”。过去在“索迥”绘画协会等官方组建的专业团体中，画师都遵循免唐派风格，他们最初来自山南洛扎县和曲松县一带，我伯祖辈们也来自曲松。

洛扎：您是怎样走上大学讲堂的？

丹巴绕旦：我是1980年被调入当时的西藏师范学院格萨尔研究所的，我的工作是参与格萨尔研究并绘制插图。1985年我被正式转入现在的西藏大学艺术学院，当时叫文体系。随后成立了藏族美术教研室，只有三名教师——我和我的两个徒弟，从此我走上了大学美术教学的讲堂。可能是缘分，我在教学过程中从未有过厌烦的情绪，我非常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常常沉醉在其中，能够把藏族传统美术设置到大学专业课程中，在藏族美术史上可以说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具有重大意义。

洛扎：丹巴绕旦教授，听说您在自己家里办起了免费学习班，您的初衷是什么？

丹巴绕旦：我的初衷是壮大唐卡绘画队伍。过去，在唐卡画界是子承父业，除了血缘关系较近的，很少收旁系子妇为学徒，就算收了也只教一些简单的技法、技巧，诸如上彩法等，这是当时的一种传承方式。这样以来唐卡画家本来就不多，再者经过十年动乱很多老画家已经不在人世，产生了断层，唐卡绘制专业人员变的稀缺。唐卡画属于五大明巧之一，如果失传的话极为可惜，因此我从1980年开始招收学徒，办起了唐卡学习班。

洛扎：有多少学生从您这里完成了学业？您是否给他们发放相关的结业证书？

丹巴绕旦：从我这儿学成并独立门户的有四十二名学生。他们在结业之前都要完成一幅难度较大的唐卡，我们叫“吞唐”，相当于美术院校里的毕业创作。完稿后我在画幅后面提上评语，分为优、优良、良三个等级，证明该学生能够独立门户，并且盖上我的私章。也有不少学生迫于生计，学两、三年之后就退学，到社会上自谋生路，我没有把他们纳入结业生和名单中，退学是他们的自由。只要是通过“吞唐”的学生都有结业证明，在八角街周围有一些唐卡商人谎称是我的徒弟，欺骗顾客，有了证书就有了辨别真假的依据。

洛扎：要想达到基本能够独立绘制唐卡的功底，需要学习多长时间？

丹巴绕旦：完成学业不受时间限制，每个学生的天赋、知识的接收能力和学习积极性不同，一般学生需要七年左右才能完成学业。但是有的学生因为智商高、天赋好、学习主动性强，在五年之内就能够圆满完成唐卡画的所有技法、技巧。

洛扎：听说您的一些学生在自己家中完成作业，然后定时到您这里来审画，为什么要这样？

丹巴绕旦：因为我的画室空间有限，所以一些学生在家里完成作业后再来审批。一般来说，学完基础白描就可以搬进来，因为这个时候有一部分学生要结业。虽然我现在有几间画室，但还是不够宽敞，条件较简陋，当然比起我十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洛扎：您画室中的学徒来自哪些地方？；有没有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的学生？

丹巴绕旦：我画室中的学徒来自很多地方，不仅西藏自治区，其他藏族自治州都有我的学生。相对来说，拉萨的学生多一些，也有国外和其他民族的学生，现在有一名在我校就读的日本留学生在我这里学习唐卡绘画。

洛扎：您的学生都是通过什么渠道进来的？

丹巴绕旦：主要是亲朋好友介绍进来的，也有慕名而来的。有的学徒学成回乡后，他们会介绍同乡到这里来求学。

洛扎：这些学生到您这儿来求学是因为喜爱，还是迫于生计？

丹巴绕旦：他们大多数是高考、中考落榜生和农牧民子女，有的中学生因为学习成绩差而中途缀学来学习唐卡，以求一技之长。

洛扎：到您的画室来求学，是否需要交纳其他学杂费？

丹巴绕旦：不需要，但是，住宿费、生活费以及学习用具由他们自己承担。

洛扎：您是一位教学经验丰富的教授，您现在的教学方法和传统的唐卡教学方法有区别吗？

丹巴绕旦：有区别，因为，大学生不仅要学习专业课，还要学习文化课，那么专业课的课时量就要受到挤压，所以只能减缩内容，把绘画技法与理论结合起来讲授。但是对我的学徒，我是按传统的方式授课的，因为他们的文化水平相对较低，讲授过深的理论知识，他们难以接受，因此，对他们来说，重点是系统学期工作学习传统绘画技法，将来能够独立承担唐卡画的绘制工作就足够了。

洛扎：目前，您出版了哪些美术著作？它们各有什么特征？

丹巴绕旦：《西藏绘画》是自治区教育厅审查通过的一本教材，是藏族传统美术绘画专业课程的基础教材。该书不仅描述了度量经理论、美术史略，同时还有上彩法、勾金法、细工、勾线等方面的知识，特别是在勾线方面，总结了五种勾线法，并结合范例详细描述了不同的表现特征和使用范围。对这一点，贡追云丹加措在他的《知识总汇》一书中简略地做了叙述。古代前辈们的菱大多仅仅描述了度量经理论，很少有叙述上彩法等实践知识的。我在该书中重点叙述了颜色的不同特征，一方面参考了免拉顿珠《造像量度如意宝》一书中的部分上彩知识，另一方面我把自己多年的实践经验写入了书中。如果有机会再版的话，我打算对《西藏绘画》的内容做一些补充，增加一些范例。《汉藏藏汉美术词典》这本书是我和阿旺晋美（负责把藏文词目翻译为汉文）同志合作完成的，也是我多年来进行双语传统美术教学的结晶，过去虽然有很多双语书籍出版，但是美术方面的双语书籍太少。

洛扎：您已经是西藏很有名的唐卡画家了，为什么您还在练习绘制人物素描、速写？您怎样看待现代绘画的一些表现方法？

丹巴绕旦：我认为不管是中国的国画，还是西方的油画，只要有可取之处，都可以吸收学习。如果藏族画家能进行速写、素描，在绘制动物时就很有用，至少可以避免出现马不象马、驴不像驴的情况。在钦孜派创始人岗堆钦孜钦牟的壁画作品中，各类动物的形象生动逼真，又不失传统美术的特色。洛扎旦增诺布的《四部医典挂图》也是很好的例子。

藏族传统美术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比如：在壁画中描绘房屋，不讲究透视变化，因此，感觉房屋要倒塌，缺乏美感，为什么我们不吸收国画中的散点透视呢？在国画的风景画中，由于使用了散点透视，连绵起伏的山水具有层次感，山河壮观美丽。噶赤派创始人的作品就吸收了很多国画的优点。我在绘制唐卡时，用过散点透视，效果还不错，看上去比以前与日俱增具美感了。布达拉宫的一些壁画，没有采用透视，显得歪歪扭扭，这些是我们的不足之处，不过，有些现代抽象派画家特别喜欢这种壁画，这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西藏传统美术的表现方法在历史演变过程中，经历了无数次的创新，每一次创新都是一个新的发展。因此，现在再现的一些藏族传统美术绘画方法，我认为不错，因为藏族传统美术的绘画法也需要在继承的基础上发展。但是，完全照搬其他民族的绘画方法会失去我们的绘画特色，所以吸收外来文化必须要有选择性。我很喜欢写实手法的作品，在西藏，写实性的画风最初是由安多强巴先生创立的，这在藏族美术史上具有历史意义，我也在做一些尝试，比如绘制高僧活佛的肖像，表现的写实一些也未尝不可。

洛扎：丹巴绕旦教授，绘画给予了您什么？

丹巴绕旦：它是我的精神财富，我可以通过绘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更重要的是藏族传统美术是宝贵的文化遗产，我有义务使它发扬光大。

洛扎：您如何看待藏族传统美术今后的发展？

丹巴绕旦：我们既要继承优秀传统绘画艺术，同时还要有创新，这是最基本的工作。但是，把藏族传统美术中的一些典型图案拆开又重新组合的做法，不是可取的发展途径。创新，可以从西方和国画的表现语言中吸取养料，并且结合个人的智慧进行创作，吉岗巴就是在尼泊尔画风的基础上结合个人的智慧创立了著名的吉岗派。十五世纪免、钦两派的创始人又在吉岗派的基础上吸收国画等其他画派的优点创立了免唐派和钦孜派，在唐卡的风景构图方面进行了很好的探索。吸收别人的优点进行创新是寻求发展的重要途径之一。现在的美术工作者很多，探索新路子的人也不少，这有利于藏族传统美术的发展。

洛扎：您是否能给将要踏入藏族传统美术绘画殿堂的学子们一些建议？

丹巴绕旦：正在学习和将要学习藏族传统美术的学子，他们肩负着保护和发展藏族传统美术的重任。我认为要想继承和发展藏族传统美术，首先要继承好传统绘画技法，牢牢掌握传统绘画知识，把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才能谈得上发展。另外还需要努力提高自身的修养，有了文化就可以接收更多、更深层次的理论，完成的作品才会有创造性。有了较扎实的文化，才能把继承和发展优秀民族传统文化的工作做得更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