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难拔的钉子

2015-08-15 00:49彭荆风
红岩 2015年5期
关键词:松山日军

彭荆风

5月末6月初的滇西边地,已经完全进入了雨季,白天、黑夜,大雨不停歇地倾泻着,似乎天河打开了一个巨大缺口,任由水浪浸过铅灰色的云层向大地浇灌,把山林、道路、村寨全都浸泡得湿漉漉的,怒江更是怒涛翻滚地奔涌,不断地上涨,上涨,也想像天河一样把江水溢往两岸淹掉怒山、高黎贡山……

从前,这雨水季节边地人都不敢再往江河山林间行走,就连那些平日不停歇地奔走于驿道上的马帮商旅,如今也在第一场雨落下来时,就早早地拒绝了一切雇请、合约,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安然地在自己的火塘旁边躲雨,看雨,等待着秋末冬初的旱季再远行。

但是在战争时期,对于上阵杀敌的军人来说,还得服从战局的需要,不管雨水是否大,江河是否涨水了,道路是否冲烂了,照样地要出击;如今战争既然是在滇西边地进行,为了支援前线,边地的人民、马帮,也只有跟随着走入这滂沱大雨中……

宋希濂将军指挥的第十一集团军,就是在这风狂雨急的6月初向怒江以西的松山发动了进攻。

从第二十集团军的5个师在5月11日顺利渡过怒江,并攀上高黎贡山向南斋公房、北斋公房等隘口进击;第十一集团军两个加强团的进出于西岸的平戛、红木树等地的战斗来看,都暴露了日军第五十六师团防线过长(北起片马,南至滚弄,约长400公里的广阔正面),兵力空虚(这个师团只是个28000余人的乙种师团),面临中国远征军的多路进攻已是顾此失彼,捉襟见肘。正如日军方面所认为:“估计敌有9条作战路线,即向腾越方面的4条,向龙陵和芒市方面的4条,以及由滚弄向兴威的一条。中国如在上述作战路线各部署一两个师,全部同时发起攻势,将造成(第五十六)师团最大痛苦。”

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的作战部门从侦察的情况得知,在第十一集团军主力的正面,也就是过了怒江惠通桥沿滇缅公路南去的龙陵、芒市,日军纵深的分布是以第五十六师团第一一三联队的第一大队,以及野炮第五十六联队的第三大队,共约千余人扼守能俯瞰怒江惠通桥两侧的松山;以属于第一一三联队的一个中队约百余人守在松山大垭口侧后的大坝、镇安街、黄草岭等处;以从瓜达尔卡纳尔溃败到缅甸、残剩的第二师团第二十九联队的第二大队、第一一三联队的一个步兵中队、一个炮兵中队,加上第五十六师团的几个中队,共约千余人守龙陵城内外;第五十六师团部约700余人以及这个师团的搜索联队约千余人驻芒市。

另外还有约400余人的军队守龙陵以南的平戛,300余人的部队守与龙陵、芒市形成三角状的象达。

虽然中缅边界两侧的日军常在调动中有增有减,但是这松山、龙陵、芒市几大据点所配备的兵力都不多,特别是驻芒市的第五十六师团师团部缺乏一支人数较多、能随时出击、支援各个战略据点的机动兵力;以致当一个据点被围攻时,只能从另几个据点抽出兵力来救援,而形成牵一发动全局的被动局面,很容易为中国远征军以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或趁一些据点兵力空虚时予以袭击、占领。

与这个方向的日军相比,第十一集团军有着3个军7个师(新编第二十八师、新编第三十九师、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第九师、第三十三师、第七十六师)以及配属的炮兵、工兵、通讯兵部队,约10余万人,是松山、龙陵、芒市、象达、平戛等地日军的十几倍。另外还有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直属的第八军等部队驻扎于保山、祥云等处,随时可调来增援。虽然这是在亚热带南方以及立体性气候的险峻山地作攻坚战,又逢多雨的季节,行军作战都较困难,夏季的流行性疾病也多,但以这样优势兵力攻击敌人,从集团军总司令到军长、师长、团长、营长,连长们还是有着必胜的信心。

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认为全面反攻的时机已经成熟,决定把第十一集团军从防守军改为左翼军,在5月末6月初渡过怒江去攻击松山、龙陵等处之敌;并同时把已经渡过怒江的第二十集团军改为右翼军。

从5月29日起,第十一集团军的第六军、第七十一军、第二军,共7个师分别从惠通桥以下的攀枝花、劈柴渡、火石地、打黑渡、七道河、罕拐渡等渡口开始了用木船、橡皮筏、竹排渡过怒江;这些天大雨滂沱,江水猛涨,水流比20天前第二十集团军抢渡时还汹涌,江底险滩引起的极具震荡力和倾覆性的漩涡如同张着大口的怪兽,一个接一个扑来,似乎要吞没一切,稍不小心,船筏就会被弄翻沉没,但这些船工、水手经过这几次运输部队,都积累了更丰富的摆渡经验,能够在惊涛骇浪中,沉着地把军队一船又一船地运往西岸,特别是西岸日军由于兵力微薄,都被先期过江的中国军队威慑、压缩在离江边较远的大小据点里,不敢出来实施半渡阻击,这几个师也就过渡得颇顺利。

按照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将军的部署,是以新二十八师的第八十二团由团长黄文徽指挥,再配备第五军山炮营一个连(八连)攻击腊勐、松山守敌。这个师的其他两个团(第八十三团、第八十四团)则作为预备队,第七十一军的另两个师(第八十七师、八十师),则绕过松山直指龙陵;第二军从镇康方向渡过怒江,经章赛、茅草地向象达、芒市攻击。形成对日军在怒江西岸各个据点全面攻击之势。

宋希濂的这一作战部署是比较高明的,如果打得好,能把怒江西岸各大据点日军的联系迅速切断,再分割包围聚而歼之。但在具体的战术上,怎么以较小的代价歼灭那些凭险固守的日军,他们却研究得少,也没有从前些天打红木树、平戛之战伤亡过大接受教训,只是急于在短时间内尽快拔掉位于怒江以西、东距怒江上的惠通桥约22公里,西至龙陵县城39公里,如今正封锁着大军向西南进发道路的咽喉重地松山。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和他的高级参谋们认为,以7个美式装备师,再加上为数众多的炮兵、工兵和地方游击队,完全可以一鼓作气把日军消灭,颇有“灭此朝食”的气概。

宋希濂和他的军师长们,虽然在滇西与日军隔岸相持了两年多,仍然不免有轻敌思想。

海拔2070米的松山是高黎贡山向南延伸的一支山脉,处于怒江大峡谷中,具有山高箐深,削壁林立的险峻特点,占地约25平方公里,拥有大松山、小松山、阴登山、大垭口、滚龙坡、竹子坡、长岭冈等十几座原始森林密布的山岭,山上长满了粗大的松树、柏树、核桃、麻栗果树和千百种不知名的珍稀植物,春夏是满山花朵,秋冬仍然一片浓绿。由于山岭陡险,一向人迹稀少,但又是从怒江以东去往龙陵、芒市的必经之途,从前只有一条与山势一样充满野性的陡峭多弯古驿道。西行的人们从怒江边的渡口过渡到西岸松山脚下后,就要沿着全是悬崖绝壁和稠密树林的山路,一步步向上攀爬,从山下到山上要走一整天,还要在同一天里经历炎夏、凉秋、寒冬不同的气候,一向被行人、马帮视为畏途;不是万不得已,不愿进入这被旅人称为“高山夹箐,地险路狭,人马不能并行”的大山里;实在是需要从这里经过,也要与常走这条山路的人结伴,并小心盘算,该什么时候过渡、上山、下山?不能有丝毫马虎,若错过了歇宿地,处于这山下是炎热河谷、瘴气弥漫,山上是终年云雾、雨雪风霜,不是热得患病,就是会冻饿于山头。所以行人、马帮进入了这松山以后,都要兼程行走,不敢耽误,争取早一些顺利地通过。

1939年滇缅公路修到松山,工程人员也被这里山林地势的复杂险恶所难住,但不从这里劈开山岭通过,又别无他途,只得动用50000余民工,拼死挖掘,以伤亡两千人的代价,才把这盘绕于山林深处的公路修通。怒江东岸与西岸的山岭平行直线不过4公里,这段从大小松山、阴登山、大垭口、滚龙坡等山岭之间左盘右旋,忽上忽下的公路却长达72公里,几乎要走一上午。汽车驾驶员每过一次,都有着从鬼门关闯过的恐惧心理。

当年主持这条公路修筑的滇缅公路局局长、著名的公路工程专家谭伯英,曾经用他的亲身经历,形象地叙述了他行走的感受:“行驶这段路非常可怕和糟糕,陡峭的坡度,无数的U型弯道,侧面是怒江的万丈深渊。由于下降得太突然,使人产生如同飞机着陆或从摩天大楼的顶层电梯一直到最底层的那种耳鸣。由于路面不平颠簸得很难把握方向盘。司机在几秒钟内就会因眩晕而丧失勇气,会晕得开着车冲向悬崖。温度的变化也非常强烈和突然。在山上时还要穿很多衣服,但到了峡谷底部,那种令人窒息的闷热使你恨不得脱个精光。过了怒江,公路急剧向上攀登,其险峻程度甚至超过对岸,在28公里的距离内又从海拔610米一下子爬到2070米的高度,再一次感到寒冷。(从)印度和缅甸(来的)司机最恨这个地方。通常他们只有一套衣服,突冷突热叫他们简直受不了。”

他这只是晴朗的日子乘车的感受,如果是漫长的雨季,又是步行攀越,那艰难险阻更是难以言说了。

日本侵略军在1942年5月越过惠通桥攻抵怒江东岸又被打回去后,并不死心,还几次想渡江北侵,只是后来由于太平洋战局的变化,自感无力再东进,就改攻为守,把这惠通桥以西的松山险地作为他们扼守西岸的战略要地,在1943年5月派出一支工兵部队,由第五十六师团工兵联队长八宝大佐指挥,并且强迫被他们占领的中缅边界各地人民,以及在缅甸战斗俘获的英、美、印军战俘来作苦力,费了一年多时间构筑工事(工事构筑完毕后,为了保密,被抓来施工的1670余民工、战俘,全部被他们残忍地杀害)。日军以可以俯瞰群山的松山主峰为中心,与周围7个高大山峰组成可互相支援的火网,安置有榴炮、山炮、轻重机枪阵地,把阴登山、滚龙坡、大寨、大垭口都控制在射界以内,以防止中国军队仰攻、侧攻。

山头的防御工事筑有大小堡垒和坑道式掩蔽部,再用二至三道交通壕和铁丝网、地雷环绕。

这些堡垒、掩蔽部,有的利用天然石洞来加固,有的在险要处往地下深挖十几米,再把原始森林里几人合抱粗的坚实大树砍来平铺在钢板上,又铺上厚达一米以上的泥土砂石、钢板、大树,一层层堆积,有的竟达三四层之多,上面再植以树木伪装,既可抗御重磅炸弹和重炮弹的轰击,在高空用飞机航拍,在附近的山头用望远镜窥视,都难以发现。

为了检验这些工事是否牢固?他们还作过实战检验,派出飞机来轰炸,哪些工事还需要加固改善。

驻松山日军平日对周围山寨人民抓丁派夫、强奸妇女、抢掠粮食,无恶不作,为了扫清射界,却把工事附近人民的房屋完全烧毁炸掉;松山上下原来分散有16个大小村寨,住有219户人家,被烧掉的就有183户,只残剩36户。1198个山民中被杀害和饿死的达594人,侥幸活命的人不堪折磨,纷纷逃往山外。大小松山上本来就人烟稀少,在日军占领期间也就凄惨地成了无人区。

守松山的日军属于五十六师团,是由步兵和炮兵组成的一支守备队。原来由第一一三联队长松井秀治兼任守备队长,战斗前,松井为了要兼顾平戛、红木树、龙陵等处,返回驻龙陵的联队部。松山守备队长改由野炮五十六联队第三大队队长金光惠次郎担任,指挥着步兵一一三联队第一大队(下辖3个步兵中队、两个机枪中队、两个速射炮中队、一个通讯中队,约700余人);野炮五十六联队三大队(下辖3个野炮中队和一个榴弹炮小队,约380人),另外还有支卫生中队。全部守军1310人。

按常情,一些重要据点多数是由步兵军官来担任守备队长,这松山要隘却是选中了金光惠次郎;这是因为他在第五十六师团许多步兵、炮兵军官中,一向以处事干练、作战勇敢、治军严格而著名,特别是炮术精湛,1939年5月,他所在的炮兵联队列入第十一军的序列,与中国军队第二十九军在南昌近郊激战,开始时第二十九军的攻势很凌厉,连连克服机场、牛行火车站,还一度攻进市区,在日军处于劣势时,是当时还是下士的金光惠次郎用一六野炮抵近射击轰中了第二十九军指挥所,把军长陈安宝打死,从而有力地造成了进攻的中国军队军心大乱而败退。金光惠次郎从此也深受当时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以及第五十六师团历任师团长的青睐,而不断上升。

这次在松山的日军中,还有一名军阶较高的第五十六师团参谋长永井清雄少将。他是奉派来松山视察部队的,但是他这个自命善于谋划军机的军人,却没有看出当时战局的迅速变化,没有想到中国远征军在6月4日用第七十一军新编第二十八师攻击松山的同时,另两个师(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也在6月5日开始了攻击龙陵,迅速将松山侧后镇安街、黄草坝等地攻占,切断了松山与龙陵、芒市的联系,使得他困在这个孤立的松山据点没法返回驻芒市的第五十六师团部。

他的军阶虽然高,日军的第五十六师团却没有给予他直接指挥松山守敌的职权,而是让松山守备队长金光惠次郎来全盘指挥这一防御作战,他只是负责了解、监督。他也乐得在地下工事里喝酒,拥着慰安妇作乐。

松山日军除了步兵中队的轻重机枪、迫击炮外,还有6门100毫米榴弹炮、4门10毫米山炮、4门速射炮。无论从数量和质量上都不能与中国军队进攻初期使用的150毫米榴弹炮3门、120毫米榴弹炮3门、山炮17门、速射炮12门、八二、六0迫击炮100门的火炮相比。这时候的日军由于国内物资匮乏,输送又困难,运兵员运武器弹药的船只常在南太平洋上被美国军舰拦截打沉,已经没有多余力量支援这松山一隅了。炮弹的贮量更是有限,哪能像中国军队那样,战斗一起,能够用千百辆美制卡车源源不断地从昆明、保山运输到怒江岸,再用十几万民工人背马驮运到前线。战斗剧烈时,大小炮一齐轰鸣,一天倾泻过几千发炮弹。

但是那些被武士道精神所深深影响的日本军人,仍然是那样骄狂,明明知道怒江东岸纵深驻扎有中国远征军的十几万人,兵力是他们第一一三联队的几十倍,一些中下级军官却不能审时度势放弃打过怒江的妄想。1943年秋天,就有过由这个联队两个步兵大队,一个炮兵大队组成一支攻击军队由平戛附近渡过怒江去袭击保山的计划,只是由于当时缅甸方面军正忙于策划第十五军进攻印缅边界英帕尔战役的事务,而没有批准一一三联队的军官们这一冒险渡江东进的计划。

但是松山日军的守备队长松井秀治和金光惠次郎还是对官兵不断灌输着:“敌人进攻时,要全力歼灭。我方进攻时,要以此为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的思想。完全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

如今中国远征军开始进攻了。战讯首先是从怒江上游传来,那是第二十集团军5个师渡过怒江进攻高黎贡山各隘口。龙陵、松山这个方向的暂时沉寂,也使守松山的日军误以为中国军队把那边作为主攻方向,是不敢轻易攻击这松山险地。但这几天他们又从设置于江边上的左、右监视哨观察到怒江东岸的公路上,日夜都车运繁忙,还不断有美国飞机来盘旋侦察,又表明向这里攻击的战斗已是为期不远!

但他们仍然自信,能用他们的力量守住这松山咽喉要地,阻止住中国远征军的南进,以保住龙陵、芒市等地。

第五十六师团长松山佑三前些日子来视察时,对这前后费时一年修筑的防御系统很是满意,赞同他手下参谋人员的看法:“中国军队不付出10万以上的伤亡代价是难以攻下松山。”

10万人的尸体是多么巨大的体积,那是要把云海飘浮的松山山谷填满的!

松山佑三之流虽然狂傲,但也表明了山势的险峻和防御工事的牢固,将会增加中国军队攻击的难度;战斗打响后也证明,远征军在在松山这一隅付出的伤亡代价确实很大。

第十一集团军虽然集中了优势兵力和炮火对松山进行攻击,但是全军上下对松山日军工事结构、布置并不完全了解,几乎近于盲目状态。所以第一次攻击时,在第八十二团团长黄文徽指挥下,开始还顺利,部队从怒江边的滥坝寨以北的白泥潭、长箐,进抵连厂后,以一个营(第三营)从右翼的沙子铺展开,另一个营(第一营)从左翼小董寨和5600高地攻击,山炮连则在连厂的东北山头设置阵地。

为了压制日军火力并摧毁那些工事,远征军长官司令部把直属的炮兵第十团和炮兵第七团的一营也调了上来交给第十一集团军指挥,分别在东岸的老鹿田、孩婆山上筑有炮阵地。

炮兵第十团有12门射程为15000米的德式15公分榴弹炮,射程远,弹道弯曲,射角也大,能在较大纵深内实施火力机动,从东岸打松山任何据点都在射程以内,每颗30余公斤重的炮弹毁伤力也大,炸在哪里,那里的岩石、树林就是一片粉碎,12门炮一起对着同一目标连射,那杀伤力更是山摇地动具有毁灭性。

炮团团长胡克先少将是黄埔六期学生,陆军大学将官班毕业,从北伐战争以来的许多重要战役都参加过,善于步炮协同作战。

这个团的大炮因为射程远,主要轰击目标是松山主峰周围的日军阵地,寻找敌人的火炮阵地予以摧毁。只是这种德式火炮,由于日本和德国结成法西斯联盟后,如今已不能再进口,炮弹库存不多,不到关键时刻,不肯使用。

炮兵第七团这个营(第一营)的火炮,有远距离和近距离射程两种,两个连装备的是射程为6500米的美式115榴弹炮各4门,一个连装备有3门射程13000米的苏式762野炮。

这两个团的3种火炮再加上军师团营的大小山炮、迫击炮,构成了远、中、近3个层次的轰击火网,覆盖面也就很大。

步兵渡过怒江前,炮兵观测员就对西岸日军占据的大小山头,仔细搜索、寻觅,观察得较清楚,测量出了距离,计算出了射击诸元。这些观测所都设在离敌人阵地较近、既隐蔽又便于观察的高处,随时根据弹着点通知炮手修正射击诸元;但是也只是限于阵地表面,对阵地深层隐蔽的工事还是没有办法了解。

步兵进攻前,几十门大炮就向大小松山,特别是腊勐、竹子坡的两个前哨阵地实施了猛烈轰击。

日军也动用了十几门火炮进行还击。两年来,他们对东岸的观测也是很细致,再加上炮手的射击技能高,能很快从中国军队的炮火喷射口找到炮阵地所在,炮战中还打坏了东岸炮七团一门115榴弹炮,但他们的炮太少,炮弹也有限,一个基数还没有打完就被压制住了,有的炮被摧毁了,有的炮忙转移阵地藏匿,只能由据点里的步兵,凭借防御工事用机枪、步枪、枪榴弹来抗击冲上来的中国军队。

竹子坡、腊勐这两个据点处于日军前哨的突出部分,经不起中国军队的步炮协同近距离猛攻。战斗到中午12时左右,日军的工事多被摧毁,伤亡50余人后,忙放弃这两个阵地向阴登山撤退。

初战告捷,第十一集团军上下都很兴奋。

第二天(6月5日)上午9时,第八十二团又冒着倾盆大雨踩着山路的泥泞,开始了第二次攻击,想一鼓作气拿下阴登山。

从怒江以东向西望去,阴登山位于松山主峰右侧,是由许多大小山峰组成,形成如曲折多弯的连环套,进入山区只见山势起伏盘旋,有的山头藏在云雾里,有的原始森林稠密,不知该从哪个方向破解迷阵?

第八十二团仍然采取两路合攻的阵势,三营在右从腊勐街出击,一营在左从竹子坡,一起向阴登山攻击。

雨雾中的阴登山,这时候静默得神秘怕人,除了一两声怪鸟被惊起的哀鸣外,这山林间已经没有人迹;士兵们又纳闷又紧张,日本兵是不是被打跑了?但一进入阴登山深处,就陷入了日军在大小山头上构建的堡垒群组成的火网中,虽然日军只有三四百人,但由于工事坚固、隐蔽,又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中国军队连续冲杀,付出了不少伤亡,只进到了东南方的半山腰和南侧的小山头,距离山头还有两千多米,就再也难以往上攻了,在山区这两千米可不同于平地,而是给人一种咫尺天涯遥不可及的感觉。而日军却从上往下把炮弹、枪榴弹猛烈地倾泻。第八十二团团长黄文徽见部队处于被动挨打的劣势,忙呼喊炮火支援,但山炮、野炮却找不到弹着点,美国空军出动助战,在群山间盘旋,也因为雨雾弥漫,从空中往下看,只见一大片浮动的云海,别说日军工事,就连这起伏山岭也隐没在白茫茫的云雾中了。

第八十二团经过连续两天进攻战,人员、弹药损耗不少,已是再而衰,只好就地利用地形挖掘工事,暂时采取守势,与日军形成上下对峙状态。

新编第二十八师代理师长王治熙见这战斗进入胶着状态,及时对这个团的人员弹药给予了补充,又请求军部调来由团长董惠指挥的第八十三团两个营(一营、三营)和一个工兵排来加入战斗。

这第三次攻击仍然以第八十二团攻击阴登山,以第八十三团和附属的工兵排插入阴登山以南的汪家寨、核桃箐,转而向阴登山南侧的大垭口、滚龙坡攻击。

大垭口是阴登山与滚龙坡之间的一个隘口。从惠通桥修过来的公路,从江边绕过太平门、腊勐街,以大幅度的转弯从东至北,又从北至南绕松山主峰一大圈,经过大垭口通向滚龙坡,再往西去镇安街、黄草坝。如果攻下了大垭口就把松山主峰与滚龙坡之间的公路联系截断了。

东岸的炮兵也猛烈轰击大垭口,以支援第八十三团的攻击。但是守御大垭口的日军有两个中队,还有两门山炮、两门平射炮,工事坚固,又多是藏在树林中,攻击的部队付出了相当大的伤亡,仍然被阻止在200米外。

为了防止龙陵方向的日军来援助松山。第七十一军军长钟彬命令由张绍勋指挥的第八十七师从劈柴渡渡过怒江,经过杨梅田、咬郎寨等地方,从小路绕过松山,以第二五九团、第二六0团分别攻取位于滇缅公路上龙陵至松山段的黄草坝、镇安街、大坝。

这几处的日军不多,只是第一一三联队一些守仓库、机场的士兵,也没想到中国远征军会突然出现,仓促应战被打得四处窜逃,6月6日被二五九团攻下黄草坝;驻镇安街和大坝的日军听见黄草坝那边枪响,忙进入工事。这大坝的平坦坝子上有一座日军小型飞机的起降场,警卫的士兵不多,地方又空阔无险可守,虽然拼死抗拒,也只打3天3夜,被第二六0团在6月9日打下大坝,然后又攻克镇安街。

这样,龙陵与松山日军的联系就完全被切断了,松山成了个孤立无援的据点,只能靠贮存的粮食、弹药来支撑。

第七十一军军长钟彬也把他的军指挥所推进到黄草坝附近,就近指挥龙陵、松山两地的作战。

镇安街被攻下后,第七十一军派军直辎重团进驻接替第八十七师,把这里作为攻取龙陵的军供转运地,并成立了一个由辎重团团长吴焘担任站长,有当地爱国士绅李希吾、张洪儒、杨朝富等人参加的“军民合作站”,帮助军队征集民夫、骡马、粮食、菜蔬,抢修公路、桥梁。

镇安街一带的人民这几年在日军统治、掠夺下,虽然生活极其困难,如今在反攻中还是节衣缩食来供应军用所需,据当年参加过这个“军民合作站”工作的邱发昌老人回忆:“镇安军民合作站自1944年9月建立至1945年畹町收复时撤销,为整个滇西抗战作出了应有的贡献。据不完全统计:共为部队征集粮食、马料90000余公斤,肥猪1200多头,菜牛500多头,骡马20000余匹,民工投工投劳100000余个工作日。(军民)合作站人员及民工有50多人在支前活动中献出了生命。”

一个人口不多的小乡镇,又是在长久沦陷饱受日军劫掠之后,能贡献出这样多人力物力,这爱国热情和勇赴国难的精神很是感人。其他地方像这样朴实、勇于为国献身献力的人民也不少,这也是远征军在滇西反攻战斗中能取得胜利的重要因素之一!

第七十一军在对阴登山、大垭口、滚龙坡攻击的同时,迅速攻下了黄草坝、镇安街,也就形成了对松山之敌南北包围之态势。

但新二十八师两个团以后对松山的进攻都不顺利,连续几次攻击付出了不少伤亡。这两个团又在6月8日夜间挑选了一批精干的官兵组成突击队,由连排长亲自带领进行夜袭。这天是农历的五月十九日,虽然时有骤雨,但风停雨歇,浮云散去时,下弦月很是光洁明亮。突击队员们手持冲锋枪、机枪,背着炸药包、爆破筒,依靠山林的掩护,在泥泞中匍匐往上潜行,但一进入日军射界以内,就踩 上了密集的地雷,还不知道从哪些隐蔽于山岩、石洞的工事里射出了密集的轻重机枪子弹。

这可把新编第二十八师代理师长王治熙急坏了,阴登山并不是松山主峰,一个次要山岭都打了四五天,哪一天能完全攻下松山?

第二天(6月9日),他也就不顾后果地把第八十二团、第八十三团全部都投入冲杀中。这天从早上打到下午2时,还是毫无进展,而各个营、连却伤亡大半。

王治熙是因为师长刘又军因病请假,他以副师长来代理师长。他不是排连营长出身,从前都在军校工作,战斗前夕突然叫他来指挥这个师,本来就很紧张,感到担子重;如今打成这样,只好颓然叹息,没有办法,我只有上军事法庭了!

满身硝烟污泥的团长们都是亲身上阵,见自己部队损伤惨重,营连长阵亡不少,士兵更是伤亡过半,一个个更是泪流满脸,很是伤感。

如果松山拿不下来,远征军司令长官部计划中的、随着战线向南延伸,迅速把被破坏的滇缅公路从怒江东岸一直修复到龙陵城下,以达到军运畅通,装甲部队和重炮都能沿公路南行投入战斗的部署就不能实行,也就连续来电责问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对松山的攻击怎么迟迟不见效?

宋希濂只好动用预备队,在6月10日命令原来在惠仁桥两侧负责江防的新编三十九师第一一七团,把江防交给第一一五团和第六军搜索营、工兵营等部队,立即从怒江东岸调过来加入战斗,统由新编第二十八师代理师长王治熙指挥。

6月15日,王治熙代理师长仍然以第八十二团攻阴登山,以第八十三团攻大垭口,以新上来的第一一七团向坪子地东西攻击。并加派了一个山炮连(炮三连)进入黄家水井和松坡头之间的5600高地,越过竹子坡轰击阴登山。

这些天都是倾盆大雨,山头的树林、路面,被炮弹轰掘,进攻的步兵来回踩踏,都已经泥烂不堪,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积水,官兵没有雨具,身上全都湿透了。这样冒雨向上攻了3天,还是毫无进展。

打到6月16日深夜,第七十一军军长钟彬只好命令王治熙调整部署,以刚投入战斗人员较充足的第一一七团为右翼攻击部队,对当面的日军实行牵制性攻击,以第八十二团和八十三团第二营的两个连,从正面沿阴登山的山脊实行攻击,以第八十三团两个营(一营、三营)分从左右两路也是作牵制性攻击,两个山炮连(三连、八连)的十几门炮集中火力猛轰阴登山东北和东南方向的日军工事,对敌人炮火予以压制和破坏后,再改向阴登山西北、西南面的山顶轰击,阻止那里的日军出来增援主峰据点。

原来配置怒江东岸的炮兵第七团一营,除了把射程较远的苏式762野炮连(一连)留在东岸的大山头阵地,继续作远程射击外,两个美制115榴炮连(二连、三连)都越过怒江西岸,进入离竹子坡约4000米的山头,对阴登山、滚龙坡作近距离的轰击。这当然是对攻击的步兵极有力的支援,那密集的炮火,几乎把那一带山林都轰掘得变了形。

这样又打了一整天,从6月17日上午10时打到下午6时,在薄暮黄昏的大雨中,第八十二团才把构筑于阴登山顶、由两个大堡垒,7个小堡垒组成的那块高地占领。第八十三团的两个营也攻到了大垭口的高地前,夺取了两个堡垒。第一一七团本来攻到了距离松山主峰约200米的山岭前,但是闯入了日军密集的火网中,被炮火压得抬不起头,再被日军派出几支部队实行反冲锋,伤亡很大。这个团的少校团副兼二营营长庞绣章、一营营长张星良和一些连排长先后阵亡,部队没人指挥,顿时大乱,士兵们又不懂得迅速挖掘工事抗击,却纷纷向后逃跑。兵败如山倒,顿时溃不成军,一些新兵更是连滚带爬逃至怒江边上,被守江防的第一一五团收容。

第十一集团军只好命令第一一七团这两个营退往腊勐街整顿,只留下一个第三营进入阴登山北边监视日军。

但这几个团都已经弹药耗尽,干粮也早吃完了,只能与据点中的日军对峙,没法再作狠力的攻击。

师长、团长又急向上报告,要求快速送粮食、弹药上来。

保山、施甸几万民工和几千匹骡马,陆续从各个渡口过江来了。这些民工多数是高黎贡山两侧能吃苦耐劳的少数民族,驮马也都是善于攀山越岭的云南山地马,冒着大雨从泥泞小道上驮来了粮食、弹药。

士兵们吃饱了,又补充了武器弹药,斗志又上升。

6月20日清晨4时,第八十二团和第八十三团两个连,又趁天色还没有明亮,山谷里一片黝黑,大雨和山溪的哗哗响声掩盖了军队行动时发出的声音,进行了一次夜袭。因为是顺着山梁子平推过去,不必像前几次那样仰攻,也就没有前几次那样吃力了;天黑、雨大、夜寒,敌人连日战斗倦意过重,除了哨兵外,都在山洞、掩蔽部里躲雨歇息,睡着了,听见枪声、手榴弹响声才惊起应战,仓促间乱了套,哪里招架得住,被打得懵头转向的死伤不少,残剩的敌人忙向松山主峰和大垭口逃窜。

打了近半个月的阴登山,这才在6月20日早晨6时被完全收复。

大雨中的山岭上,到处是被炸毁的工事、铁丝网,炮弹壳、子弹壳,打烂的钢盔、步枪、机枪,来不及收拾掩埋的尸体。

但是部队也伤亡过重,第八十二团一营营长翁香山和第八十三团少校团附潘诚都身负重伤,排连长伤亡更多,还活着的官兵也疲劳不堪,再想攻击更坚固的松山主峰和其他阵地已是力不从心了。

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又从作为预备队的第八军中,抽调出荣誉第一师第二团的一个营(三营)拨给七十一军。第七十一军军长钟彬还亲自来到设在小董瓮的新二十八师师部就近指挥作战。钟彬根据敌情重新作了部署,用第一一七团第三营和军工兵营两个排为右翼攻击部队,第八十三团加一个工兵排从左翼攻击,第八十四团作为预备队,并由在5600高地的山炮第一连继续给予炮火支援,从6月22日起再一次向松山发起了攻击,但是山势太高太陡峭,敌人的防守又严密,打了六七天也没有什么进展,荣誉第二团的三营也伤亡过半,于是又增加了荣誉第一师第三团两个营(二营、三营),也进展不大。

从6月4日开始的松山战斗,打了近一个月,虽然消灭了敌人守军600人左右,但第七十一军的两个师的伤亡更惨重,据不完全统计,军官阵亡50人,负伤108人,士兵阵亡、失踪873人,负伤736人,总共伤亡1767人,是日军的3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是在险峻的山地丛林进行攻坚战,而且是在大雨泥泞中仰攻,平日训练中的战术动作,如今用到实战中,大多数都难以符合,一时间还不能摸出经验,日本守军又是“宁为玉碎”的武士道式军人,一直利用构筑得坚固巧妙的工事负隅顽抗作困兽斗,从而使得进攻的中国军队付出了惨重代价。

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见松山久攻不下,很是着急。

这期间,在中缅边界两侧的对日战事却有不同发展,在缅北方面,史迪威将军指挥的中国驻印军和一部分美军进展颇顺利,在6月16日攻下加迈后,又在6月26日攻下孟拱,迫使只剩下3000余人的日军第十八师团退守曼德勒。

史迪威迫切希望在云南境内的远征军早日越过松山、龙陵,修复滇缅公路攻入缅北,和他指挥的部队一起合攻缅甸境内的日军。他见卫立煌指挥的远征军有那么好的美式装备又10倍于日军,打了近一个月,还在怒江西岸附近的山头上徘徊,也就啧有烦言,不断向美国总统罗斯福、总参谋长马歇尔告状,埋怨重庆的蒋介石政府……

在这同时,中国的华中南地区,中国军队在日本军队的进攻下却一败涂地,蒋介石也在等待这些全是美式装备的远征军从怒江以西的战斗中脱身,去增援湖南,以防日军攻进贵州,危及四川。也就一再电责卫立煌指挥不力,用兵迟缓。

第十一集团军在6月4日攻击松山的第二天(6月5日),开始了向龙陵的进攻,也是打了近一个月进展不大,龙陵得而复失,被重庆大本营一再追究。

卫立煌这才明白,这两个地方的日军虽然不多,却不能忽视。他决定把作为远征军长官部总预备队、一直不敢动用的第八军投入松山的战斗,让钟彬专门指挥第七十一军去全力攻取龙陵,新编第二十八师也从松山撤下来,开往镇安街休整,然后加入龙陵之战。

第八军是卫立煌1929年担任过军长参加过中原大战的部队,以后曾一度取消番号,1937年8月抗战初起又重组,任命现任第十一集团军副总司令兼第六军军长黄杰任军长,先后参加过“淞沪会战”、1940年“南昌会战”,以后又撤消,1941年9月由新编第十一军改为第八军,1943年由何绍周接任军长,作为军事委员会的直属部队,驻文山一带。1944年4月中旬,反攻中缅边界前夕,才编入远征军系列,从滇南开赴滇西,驻扎于滇缅公路线上的祥云、弥渡、凤仪、保山。

何绍周是军政部长兼参谋总长何应钦的侄子,也是黄埔一期毕业。何应钦没有儿子,把他视为已出。有叔父的庇护,这个军不仅完全是美式装备,兵员也比别的军充足,下辖第一0三师、第八十二师、荣誉第一师,还配备有辎重团、山炮营。按编制应有5万余人,但是国民党军队一向吃空额,估计只有两三万人。何绍周也不是第一次与日军作战,抗日战争以来,先后作为副师长、师长、军长,参加了“一•二八”淞沪抗战、南京保卫战、武汉会战等重大战役,积累了一定的对日作战经验。但那都是防守多于出击,像这样在险峻的亚热带山林攻坚,逐山逐岭夺取据点,对他也是第一次。他认为,日本守军孤立无援,只有那一两千人,又经过第七十一军近一个月的猛烈攻击,锐气、兵员、弹药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以自己这个军几万之众的生力军还是可以较快拿下松山那些被炮火打烂了的山头吧!

所以,何绍周和他的参谋长梁筱斋是颇自信地领兵上阵。

部队进入攻击前,卫立煌带着何绍周、美军驻远征军长官司令部联络组长窦恩准将,亲自去怒江东岸,用望远镜对松山远眺,只见这兀立的大山包在云雾中时隐时现,面对着怒江这一边全是陡峭削壁,都深感山势的险峻确实给攻击带来了困难,但不攻下,不仅难以使滇缅公路畅通,而且会继续受中外责难。他只有命令第八军军长何绍周务必在近日内把这几个山头拿下来。

进入7月,是雨季高潮,怒江水涨得更高了,江面从枯水冬季的百余米扩展到二三百米,两岸的岩石、沙滩全都被淹没,有些渡口的江水却会涨得接近高悬的铁索吊桥。第六军军长黄杰再去江边时,只见“浊浪急湍,滚滚南奔”,他也为之骇然。

攻击松山的战斗开始不久,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就命令工兵指挥官傅克军从所属的3个工兵团(第二团、第十四团、第十五团)中,选取善于修筑桥梁的专家和士兵,先修建一架轻便吊桥来沟通两岸运输,然后再进入惠通桥公路桥的修复。

工兵们用了几天时间,在6月18日至6月20日,一架可供行走的吊桥迅速地高悬于怒江上了。

第八军的官兵在怒江东岸下了车后,就从还摇摇晃晃不很牢固,一次只能拉开间隔过几个人的吊桥上进入西岸,经过下腊勐奔向松山前沿。

由于过桥迟缓,前边的部队已经投入战斗,后边的部队还在晃荡的大桥上挪动着。

第八军接防后,准备7月5日清晨3时15分开始第一次攻击。

他们虽然已经进入战地,还是敌情不明,第七十一军新编第二十八师上送的战况报告多数不确实,如6月25日早上7时的战报是:“松山顶上敌堡垒已为我攻克”,“松山西北及大垭口数个堡垒正被我围攻中”,6月25日晚8时半的战报又是“松山敌之5处地下堡垒,已经被我攻占4处,余一处正被我新二十八师八十二团及八十三团围攻中”,6月27日上午10时战报是“松山之敌被我新二十八师四面包围,于22日午后3时攻克,已占领黄家水井、邦长寨、大垭口、关城、大蛮子、大董瓮(等据点)”,6月28日傍晚17时战报又是“松山最高点于27日为我新三十九师一一七团占领。新二十八师亦占领一山头”,7月2日傍晚战报又是“松山残敌被我包围中。敌战车5、6辆向松山增援,均被我击毁”,这天晚上8时又是“荣一师主攻松山,残敌尚有二三百名”……

如果按照这些战报,只剩有两三百人的松山残敌,又何必动用第八军这两三万人来加入攻击?集团军总部参谋人员不了解敌情,前线的作战部队虽然在炮火中打得激烈,也是懵头转向地不了解当面敌人究竟有多少?只会拼命往上冲,死伤了一批又一批。

第八军军长何绍周对新二十八师这些战报是将信将疑,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来破解松山的敌情,只能根据新编第二十八师3个团和新编第三十九师一个团(第一一七团)屡攻不下的战斗状况和对已经被占领的阴登山的敌人工事的分布和坚固程度来分析,松山主峰、大垭口、滚龙坡、松山大寨、马鹿塘这些大小据点“敌之兵力绝不能少于一个大队,甚或有一个联队之可能。”但是敌人究竟还有多少?第二十八师也说不清,只是一再强调,快被他们打完了。

等到第八军接手打起来,经过几次攻击失利后,才明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怨恨地表示:“友军攻击月余,其情报敌(军)仅三四百人,炮一二门,据有坚强之工事。以致军之判断未能断然判决。影响与各级作战指导非浅,并使军之攻击遭遇重大之困难。”

所以,一开始他们也是像新编第二十八师那样陷入了盲目的攻击中。使这场松山攻击战,在他们这个军手中又打了两个多月,几乎把大半个军都打完了!

古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对这些军长、师长们来说,似乎是难以想象的事。

这就苦了那些冲锋在前的校、尉级军官和士兵们,以致每一场攻击下来,都会死伤一大片。

7月5日他们还是先用密集炮火猛轰松山主峰、大垭口。

炮兵第十团、炮兵第七团一营、第七十一军留下的两个山炮连,再加上第八军自身的军榴炮营、师的山炮连、团的战防炮连,共同组成了一个强大的火网,把几千发大小炮弹倾泻过去,打得泥石树木飞迸,整个大山都陷入令人窒息的、如浓雾般的弥漫硝烟中。正如一个曾亲临战地的老兵所述:就是不被炮弹炸中,也会被长久笼罩的硝烟呛死!

松山这几个大小山头在前一阶段已经被炮火轰击得树木、杂草所剩不多(那20多天,仅炮七团那个营就发射了3000余发炮弹);如今更是被掘地3尺,但是日军的防御工事,除了充分利用天然山洞加固外,所有重要的掩蔽部都是用53加仑大汽油桶填以泥石作支柱,再用直径40公分以上的粗大原木密密地横排,上面铺上厚钢板和两米以上的碎石泥土,抗炸力也就特别强。再加上这些工事都构筑在山形地势隐蔽弯曲之处,能较好地避开炮弹的直射,而远征军的曲射步兵炮又较少,虽然把山头快削平了,还是不能把日军的工事完全荡平。各个据点的守军是炮火猛烈时缩进工事里,待炮火停歇才出来……

第八军军长何绍周接手松山的进攻,最先还是使用老兵较多,战斗经验丰富的荣誉第一师。

这个师的第一团和第二团两个营(一、三营)已经在6月26日由副军长李弥带着去支援龙陵第七十一军的战斗了。他只能把第一次攻击的任务交给荣誉第三团团长赵发华。

赵发华观察了地形山势后,决定分两路包抄去攻击。命令第一营营长陈岳峰、第二营营长郑仁祥各自指挥所带的部队,以阴登山以北为出击地,分别从左右两边向编号为“子高地”的松山主峰进攻。

又是连日大雨,山坡上下一片泥泞,上坡的路全被炸毁了,只剩下坑坑洼洼不成形的陡坡,这很不利于仰攻。士兵们背负着沉重的弹药武器,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时而在还没有完全被炮火铲平的树林中行走,时而为了躲过炮火,匍匐在积满泥水的弹坑里……

荣誉第一师是抗日战争初期的1938年,由几次大战斗中负过伤、治愈后再参战的军官士兵组成的几个荣誉团(第九十二师、一九0师、湖南保安司令部、第五十师的荣誉团)合并成立,最早的成员都是打过许多硬仗,有实战经验的官兵,因为老军人多,战斗力较强,但也不好驾驭,师长团长都得从资历较深、指挥能力强的将官中选取,如第一任师长是宋希濂,以后的几任师长林英、郑洞国都是黄埔一期学生,李弥也曾以副军长兼任过师长。如今的师长汪波,与李弥一样都是黄埔四期毕业,是1942年继李弥之后从副师长提升的。全师3个团约有5600兵员,这荣誉第三团有1800人。

这个师原来驻在文山地区的马关,远征军反攻滇西前,才从第五军编入第八军序列,从马关步行军到滇西,分别担任云南驿、保山飞机场的警备。

他们接到加入松山的战斗任务时,各个团还分散驻扎在各地,只能分批乘车赶赴前线,到达一个团就先用一个团投入战斗。真是军情急如星火。

荣誉第一师的不少军官都参过1939年的昆仑关战役。那次他们作为第五军序列,与第二00师一起,在地势险要的桂北山岭间实行抗战以来的首次攻坚战,打得很勇敢,虽然付出了很大伤亡,还是把昆仑关要隘夺回。但那次战役日军是一个旅团并配属炮兵约万余人来守御,比松山守敌的千余人多得多。

所以,这次他们投入松山战斗前,都觉得松山之敌在与第七十一军打了近一个月后,已是强弩之末,他们这些生力军再上来,不费多少功夫就可以把日军的大小高地拿下来。但是在怒江东岸下了车,一抬头见到那尽是悬岩绝壁巍立于西岸,云遮雾绕中,不知有多高有多深遽的松山,又被这险峻山势吓傻了眼,这可不是桂北那些如丘陵般的起伏群山能比,这松山可是狰狞险峻得多呀!难怪第七十一军新二十八师会打得那样艰苦;不过过了桥后,步兵向前运动时,见炮兵的大小火炮万炮齐发,轰击得那么猛烈。他们又想,日本守军即使不是被炸死,也会被震死、呛死!

战斗前,官兵对敌情地形都不清楚,既有些紧张,又有些轻敌。

随着炮火的延伸,一营、二营也分别逼近山顶;开始还比较顺利,但攻击到了敌阵地前的约300米处,又陷入了那些炮火没法摧毁的敌碉堡群中,被敌军的近射、远射、侧射打得抬不起头来,只能退到山腰就地挖掘掩体藏身。

大雨倾泻,土地潮湿,掩体内更是积满了水,官兵们缩着身子匍匐于泥水中,前进不得,后退也不行,加上又冷又饿,真是苦不堪言。

第八军本想趁自己部队全是新锐,弹药充足,一鼓作气拿下松山顶峰,但第一天的攻击就受挫了。

何绍周和参谋长梁筱斋才明白,这松山果然是个坚硬难拔的钉子。为了就近指挥战斗,他们把军指挥所推进到炮兵第七团安置在朱子坡的观测所,就近用炮兵的炮队镜观察战斗;泥泞、破烂的日军阵地上不见敌人踪迹,但中国士兵却只能蜷缩在泥水里前进不得,有个班想往上冲,才弯着腰往前走了十几步,就被不知从哪个暗处射来的子弹打倒了几个。敌人隐藏之深密,令他们吃惊。7月6日一天,他们都在观察、商量怎么打好第二仗。考虑到日军在松山顶峰的阵地地势险峻,工事又都是利用天然岩洞加固,远射的炮火难以准确摧毁,而且还有滚龙坡、大垭口从后侧卫护,对攻近顶峰的步兵形成严重威胁。看来强攻顶峰是一时间难以奏效,何绍周和参谋长梁筱斋、美军顾问土百上校等人再三商量谋划,决定先逐步剪除松山日军顶峰的两翼;他们调第八十二师的二四六团上来,在7月7日夜7时,利用夜色作掩护,从滚龙坡两侧的核桃箐、红木树方向,向滚龙坡的两座主碉堡进攻,以荣誉第二团二营攻击大垭口,以荣誉第三团三营佯攻松山主峰。

攻击的部队由于没法破解日军这三个山头碉堡群形成的隐蔽火力网,仍然以较大伤亡被打得退了下来。

何绍周见这两个团已经打得疲困,死伤又多,忙请求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在7月6日用十万火急电令,把熊授春的第一0三师从祥云车运到怒江东岸。命令这个师不得有半点停留,尽快往松山赶。走在前边的三0七团当天在惠通桥边下了车就在团长程鹏指挥下,冒雨摸黑上山,在腊勐街集中后,进行了两天的阵前观察和摸拟训练,然后移师核桃箐,准备担任主攻。

第八军虽然只在松山打了几天,投入作战的这几个团携带的弹药就打得所剩无几了。军参谋长梁筱斋派人去军需部门统计,只能再供应各种步枪子弹4万发,木柄手榴弹一千余枚。

弹药不能及时供应,除了负责第八军军需的直属总监部的第八分站刚成立,运输力量还没有组织好,后勤人员受新二十八师所报的敌情影响,也有着“打这样一个小松山的几百人,哪里用得着那样多弹药。”如今急了,只好向负责第十一集团军供应的第十一分监部去借了步机枪子弹两万发,六0迫击炮弹1079颗,八二重迫击炮300颗。

这样,这几个团在作第三次攻击时,就准备了步兵用机枪子弹8万发,045机枪子弹两万发,303机枪子弹两万发,手榴弹1200枚,六0迫击炮弹1079颗,八一、八二重迫击炮弹1300颗,75山炮弹1500颗,战防炮弹350颗。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7月12日清晨5时,山林还一片黝黑,雨雾更是迷濛,步兵攻击前的炮火准备开始了,一排又一排山炮、野战炮、榴弹炮、重迫击炮弹掠过高空如急雨般轰向松山主峰周围和滚龙坡、核桃箐日军阵地,把那些山头燃烧得一片火红,树木、岩石被炸得飞溅。这样足足轰击了两个小时,步兵才分别开始攻击。

炮轰时,日军全都躲进地下深处的工事里,任由头顶上的土地乱摇晃,炮火一停立即跳出来进入那些已经被轰炸得残破零乱的地表面,继续利用地形来阻击。

荣誉第三团两个营进抵松山主阵地前50米左右,被从松山北侧、南侧突然出现的火力打得抬不起头来,他们左翼的荣誉第二团三营,也同样伤亡很大,只好跃入日军遗弃的战壕来躲避日军的正射、侧射;攻大垭口的第二四六团也是受阻于日军的交叉火力,前进不得。

刚调上来的第一0三师三0七团,虽然兵员弹药充足,在攻击核桃箐时也是前进困难。

核桃箐位于松山主峰背后,松树、柏树、大青树、红毛榉树密布,表面看是个成倾斜状的长长峡谷,但攻近了才发现这峡谷里边是由一个又一个名叫狗头坡、马鞍山、官坟坡、马槽凹、核桃凹、红帽坡的山头联接成,山与山之间又有着小峡谷,步兵前进时,必须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一道小峡谷又一道小峡谷的争夺;日军在这些进攻道路上,依次挖好了单人掩体、双人掩体、隔一段又筑有地堡或用山洞改装的掩体,还有纵横的交通壕联结,可以隐蔽地进退。

第三0七团进攻时,首先遇到的是这些单人掩体,双人掩体里日军的阻击,他们用一两个人的代价能打死打伤中国军队一两个班,每前进几十米都要伤亡一大片。

第三0七团就这样在核桃箐被日军以少数兵力消耗着这个团的实力。打到傍晚也是弹药用尽,经不起日军利用地形一次又一次的逆袭,只好退了下来。

荣誉第三团、第二四六团也早就退下了。

准备了那样多弹药,打了一整天,却以“弹药告绝”而失败,也可见这一天战斗的激烈。

第八军进攻松山的战斗,如今实际是由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直接指挥。卫立煌将军命令人打来电话问何绍周,“今日战果如何?”

他只得愁眉苦脸地回答:“因弹药告绝,以致功亏一篑,几个阵地都得而复失。”

这几天成千上万民夫在往松山前沿送弹药,从云南驿、保山往怒江岸边运输物资的汽车团,都是一车配备两个驾驶员,日夜不停地轮流开车。按说,前方的弹药囤积不少,应该够用的。

卫立煌只好问:“你们攻击一次,倒底要用多少弹药?”

何绍周回答:“至少要有每次攻击使用的3倍数量。”

这3倍之数是多少,连打过许多年仗的卫立煌将军和参谋长萧毅肃也不明白,只好命令第八军迅速造表册来请领。

第八军的弹药请领数目报上来了。仅七九步弹子弹就需要135余万发,各种机枪子弹20余万发,迫击炮弹1万5千余发,手榴弹1万2千余枚,山炮野炮弹近3万发……

惊得接受报表的参谋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仗打下来,弹药也要形成一座山头呀!

不过后方仓库弹药有的是,美国飞机每天正以5000吨、一万吨的巨大数量从印度空运过来呢!

那些天大雨不断,松山完全隐入了白茫茫的雨雾中,炮兵能见度极低没法准确射击,准备中的第四次攻击只能一再推移,一直到7月23日的上午10时,才雨停雾散。运过江来,就近置于竹子坡的8门山炮,腊勐街附近山头的炮七团4门115榴弹炮,和军师炮营、炮连的山炮、迫击炮一起向滚龙坡、松山主峰的正面和反斜面轰击。

这一天,炮兵发射了8000发炮弹。

炮火停了后,用望远镜观察,原来树木葱茏的松山主峰(子高地)已经没有一棵树,成了一堆光秃的烂泥。

他们想,敌人的肉体不会比那些百年老树牢固,应该所剩无几了。

但是荣誉第二团的三营向松山下侧右翼的高地进攻时,被松山主峰的火力压制住了,前进不得;攻击松山主峰的第二四六团也受阻于山腰;三0七团作为左翼,开始还顺利,仅用几分钟攻下了核桃箐前几个阵地,但再往前深入就被藏在右侧狗头坡、官坟坡,左侧核桃凹等山岭、峡谷的日军正射、侧射稠密火力压住,以致冲在前边的一个连队伤亡殆尽;后边的部队只好就地利用地形挖掘掩体来抗击。下午4点钟左右又是大雨倾泻,官兵都全部浸在泥水中,日军却不顾大雨连续发起了反冲锋,中国官兵也从泥水中跃起与日军展开了肉搏。

第八军军长何绍周见又没有攻下,只好在第三天(25日)把部队撤下来。这一次攻击虽然击毙了约120余名日军,第八军却损失了近5个营,三0七团副团长陈一匡、一营营长刘家骥都负伤,连排长阵亡了7人;这次他们在近战中,把美制新式武器火焰喷射器也用上了,想用这一喷百余米的火焰,把藏在地堡中的日军烧死、窒息死,但因为是仓促使用,射手还不能熟练操作,射不准、射不远,又遇大雨减弱了火焰的喷射力,一些射手还没有接近敌人阵地,就被敌人密集而又准确的机枪子弹扫倒了。

这期间,由于镇安街、黄草坝早已被第七十一军攻占,松山顶峰、大垭口、滚龙坡的守敌后援断绝,在苦守多日后,也面临弹尽粮绝的困境,没吃没喝,只能靠空投弹药、粮食、医药用品来接济,7月26日下午,日军就出动了12架飞机,一边对进攻的中国军队轰炸、扫射,一边向日军阵地上空投掷供应品。但是他们残存的那些阵地多处于狭窄的陡峭斜坡上,很难准确命中,有的投中了,有的被中国军队夺去了。这天还有一架敌机在盘旋低飞投掷物资时被美军的高射炮击中坠毁。

日军守备队长金光惠次郎一再向芒市第五十六师团部和远在仰光的缅甸方面军发电请求增援,但是从缅甸南部到缅甸北部,以及进入中国境内的道路都被分别截断,除了空投外,难以增援兵力。那时候的日本军队还没有空降兵,缅甸方面军只能对松山日军给予精神上的鼓励,7月27日,河边正三司令官给松山日军发来了嘉奖电,称赞这些还在顽抗的残剩日军,在“陷入敌人重围中”仍然“能以守备队长为核心,坚强团结,以坚韧的士气,毫不退缩,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用刺刀同敌人拼搏,保卫阵地,体现了皇军勇敢战斗的精神,真不愧为敢打敢拼的楷模,为全军树立了榜样。”

接着第三十三军司令官本多政材也发来了内容大致相同的电文。但是这个时候,松山日军急需的是援军和武器弹药、粮食。人力物力补充不了,这些空话连篇的电文有什么用?

还是第一一三联队联队长松井秀治想得实在些,他给守小松山(日军称之为“西山”)的真锅大尉的电文中,是这样叮嘱:“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发生,在事前要尽快将军旗烧掉,将军旗上的金属装饰标志深深埋入地下。一切公文、个人手中的日记、信件都尽快烧毁处理。”

这表明,形势已经很危急,被隔断的芒市、龙陵也无法派出援军了。

金光惠次郎也知道,再打下去,人与阵地都将“玉碎”,他反而担心,如果都打死完了,没法把他们这个守备队的英勇事迹,奉达他们的天皇陛下,也就急于送出一两个生者去师团部报告情况。

这时候,松山各个山头的日军包括伤员病员在内,只剩下300多人。中国军队虽然伤亡比日军多,依靠后方能够不断援助的实力,攻击部队依然是有增无减,一个营打完了,另一个营又调了上来,弹药更是充分,几个汽车团的近千辆美制10轮大卡车全都投入了运输,先直接运到怒江边上,又由马帮驮上,马帮不够用,再由当地汉族、傈傈族、傣族人民用背篓装上炮弹,爬上险陡的大山,沿着蜿蜒小路,把弹药送到阵地前。这两年,怒江两岸人民,特别是松山周围的山民饱受日本侵略军的蹂躏,都对这些法西斯匪徒恨之入骨,如今见中国军队打回来了,正在经历艰难的搏斗,男女老少也就纷纷投入了支前运输中,只见炮火纷飞的山岭间,除了灰色军装的军人外,还增加了无数身着黑色布衣、系着黑布包头的山民,还有不少穿着色彩斑斓衣裙的妇女也加入了运输行列。

战争虽然残酷,极具血腥的杀伤力,但为了国家民族的独立、自由,他们还是勇敢投入了支前战斗,不少人还献出了生命!

从8月1日下午到8月7日,第八军又增加了第二四五团进行了两次攻击。这两次进攻不仅步兵团的营长、团长全都进入冲峰前列,就连山炮、迫击炮也推进到离敌人主阵地只有两三百米的地方,迫近射击,再加上周围炮阵地的野炮、山炮一起轰击。对攻击方法也有所改进,不是一拥而上冲击,而是采取了木匠拔钉子的办法,一个据点又一个据点的攻,并且把壕沟挖掘到敌阵地前二三十米外,待炮火一停能及时跃出冲锋。这样又打了5天,才在8月3日把滚龙坡拿下。但是伤亡也极惨重,二四六团两个营一个营只剩8人,一个营只剩10余人,营长谢梦熊也牺牲了。

滚龙坡在阴登山以西,是道东高西低的长长梁子,周围是布满云海的峡谷,形似一条在云雾中滚动的长龙。如今攻下这一阵地,也就能与龙陵方向的镇安、大坝接通了。

日军的几个地下仓库里原来贮存有500余发炮弹,这几天被中国军队的炮火近距离射击,陆续起火爆炸,如今残剩的几门山炮、野炮已经没有炮弹可用而成了哑巴。但日本守军还在凭借山形地势和坚固工事用轻重机枪、枪榴弹抵抗,不断地趁中国军队在仰攻过程中打疲累了时,端上刺刀来几次反冲锋。

这段时间,第八军用第一0三师的三0七团、三0八团、荣誉第一师的荣誉第二团、荣誉第三团、第八十二师的第二四五团、第二四六团近6个团兵力,再加上炮兵、工兵共约两万人的部队反复冲击,都没有把松山顶峰拿下来,也就一再遭受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和重庆大本营的电报电话斥责。

但是第八军这5个团和一个营都伤亡过于惨重,荣誉第三团两个营(二营、三营)只剩下了220余人;荣誉第二团三营只剩下60人;第二四六团只剩下120人;第三0七团只剩下100人;第三0八团只剩下了170名;第二四五团在使用上守多于攻,剩的人略为多些,但也只有400人。

这5个团和一个营总共只剩有约两个营的兵力了。还打什么?

何绍周只好请求卫立煌批准把在云南驿守场的第三0九团、守保山机场的荣誉第三团的第一营都调上来参战。

这些军情,在电报往来中,有些被日军缅甸方面军司令部截获破译了,从而了解中国远征军也处于一时难以攻下松山、龙陵的困境,他们把这些被破译的电文转发给第五十六师团,要求所属联队加强死守信心。

第八军军长何绍周每天都在炮阵地上观察、督战,他一边督促师长、团长们务必拼死进攻,同时连续召集军事会议研究如何改进攻击策略。

第八十二师师长王伯勋见他两个团(第二四五、第二四六团)都快打完了,心痛得很。他认为不能再这样硬拼下去了。他一向对土木作业有研究,就建议,是否可从对壕作业发展为坑道战术,把坑道挖掘到松山日军主碉堡群下,再填埋炸药爆破?

何绍周征询参谋长梁筱斋等人的意见,他们都说可行。

但松山主阵地的右侧有个地堡威胁着进行坑道作业,攻击部队连日来用迫击炮轰,用火焰喷射器烧,都没有拔掉。军师参谋人员在阵地前观察后认为,必须要尽快炸掉这个地堡!

怎么炸?只好再求教于一线部队!

副军长李弥原来带着荣誉一师的第一团在龙陵方向作战,这几天也回来了。他在8月1日早晨冒着冷枪冷炮来到了距敌阵地只有60米左右的荣誉一师第三团的一营指挥所,召集已是人数不多的团营连军官研究怎么克服这一困境?

李弥当过这个师的师长,和这些中下级军官都熟悉。他很明白,他们的愁闷也关系到荣誉三团的荣誉,营长连长们都认为,一个善战的团死伤了这样多官兵,还拿不下这弹丸之地,也太丢人了!

这时候,一个名叫周汉祥的军官毅然站了起来,表示他愿意去炸右侧那座地堡!

能否越过敌人的火网接近地堡,接近了如何爆炸,都是既困难又很危险的事,这得勇敢、机智,还要有舍生取义的精神。这个来自湖南宁乡的高大汉子在这些天的战斗中,见弟兄们一批又一批被顽固的日本鬼子击倒,又伤心又愤慨,也就抱定了以死夺取胜利的决心。

李弥感动地答应了。

周汉祥把一包TNT炸药捆在身上,威武悲壮地向同僚们行了一个意味着永久告别的军礼,飞速跃出掩体,时而匍匐躲闪,时而飞跃地向日军那个地堡前进。这天早上,天也有情,白茫茫山雾特别浓厚地笼罩着山野,一米外就难见人影,帮助掩护了周汉祥,待敌人发现了冲到地堡前的他时,已是来不及射击和冲出来搏杀了。只听得一声震动山谷的爆炸声,地堡和藏在里边的日军全都成了碎片。周汉祥也壮烈牺牲了。

这些天虽然每日每时都有伤亡,李弥和荣誉第三团的官兵还是为周汉祥哀痛地掉下了眼泪。

拔除了这个地堡,挖掘坑道的作业才能进行。

在松山主峰(子高地)北边的半山腰,有一块约两个篮球场大的平地,平地下边又是陡峭的悬岩。从这里可以监视怒江和腊勐、竹子坡等山头。平地右侧有一条悬岩上的小道可通往松山主峰与阴登山之间的峡谷。中国军队拿下阴登山后,就是从这条小道上绕到了松山主峰的北边,往上仰攻,困为山势太陡,许多次都难以攻上去。

这个山腰小平地,因为从前有过一个道士来做过法事,也就被当地人叫作“道人坪子”。

如今第八军的攻击部队就要以这“道人坪”为起点,先向上挖掘两条弯弯曲曲的交通壕,让工兵和参与挖坑道的士兵能避开日军的射击,进到松山主峰前边。挖掘过程中,为了不让日军发现,挖出来的浮土都及时清理出来运往坡下,交通壕的上段也用树枝叶遮盖,一直到距离日军主阵地约30米了,才正式开始坑道作业。

后来,第八军参与攻击的官兵才发现,日军是环绕松山主峰筑成一道圆形工事,中间是从山腹挖进去,顶层用钢板、大树托起,是座重磅炸弹都难以炸塌的、可容几百人的地下掩蔽部。圆形工事周围有可以正射侧射的枪眼,外边是纵横交错的交通壕,单人、双人掩体和地堡;在节节抗击了往上攻的中国军队并给予大量杀伤和消耗后,他们就退入山顶圆形工事内隐藏。打得疲困的中国士兵,好不容易在雨水泥泞中气喘吁吁地攀到山顶,初以为是个已经无人据守的山头,但一眨眼功夫,密集子弹从四边射了过来,全都被打翻。这就是对松山主峰(子高地)屡攻屡败,伤亡过大之故。

坑道作业的技术难度很大,何绍周特意调来军部工兵营,再加上第二四六团、荣誉第三团官兵协助,从8月1日起,在对着日军松山主阵地的地下30米处,从左右两边开始了挖掘,规格为高一米二、宽一米的坑道(开始是4条,后来为了集中力量尽快挖掘,改为两条)。如同矿山采矿一样,边掘进边用原木支撑打成“棚子”,以免垮塌。缺乏现代化采掘机器又不敢使用炸药,全靠士兵们一镐又一镐刨挖,天幸这一带泥土的堆积层深厚,岩石较少,又人多肯卖力,还是能以每昼夜掘进5米的速度向前延伸……

为了防止阵地上日军的突然袭击。荣誉三团团长赵发华还派士兵在距离日军阵地30米处,横挖出一条交通壕,用5挺轻重机枪白天黑夜不停地扫射。这密集的弹雨打得日军不敢伸出头来,从而保证了地下作业的进行。

那些天大雨倾泻,日军却没有发现几条坑道正在他们前边挖掘,等到后来有所察觉,守军中队长迁义夫大尉忙向藏在地下室的师团参谋长永井清雄报告;他们才感到情况不妙,但也想不出可以破坏、制止的办法,更无法用阵地上多数是伤残人员的兵力越过那5挺轻重机枪的密集火网来反扑。

经过八九个昼夜的辛劳,终于挖成了两条各长30余米的坑道,装进了总重6吨的70箱美国制TNT黄色炸药。

这是当时爆炸威力最强的烈性炸药,这6吨炸药相当于6万枚地雷集中在一起爆炸。那威力可想而知!

何绍周、李弥每隔几个小时就要用电话向荣誉第三团团长赵发华询问挖掘进程。第八军工兵营长岳振霞一直在坑道内指挥挖掘。本来引爆只需要每条坑道各使用一部点火机,但如今为了保险,岳振霞营长特意装置了10部点火机。

8月20日上午9时15分,在山炮、野炮轰击的同时,坑道药室里的炸药被电气点火机引爆了,只听见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山石泥土在巨大的黑烟中冲起千余米高直薄云天,似乎要把满布乌黑雨云的天空也冲垮。松山顶峰被掀开了,化成了一片浮土,再也没有从前那奇峰突起的险峻状,形成了两个深15米、长宽约30米到40米如漏斗状的大坑,阵地上的七八十名日军,包括第四中队长迁义夫大尉在内,大部分被炸死、震死,只剩下5个重伤员被埋在泥土里,后来被挖掘出来成了俘虏。其中一个俘虏很是凶险,虽然满身是伤,在往后方解押途中,还跳起来用牙齿狠力咬押送的士兵,从而当场被打死。

一直缩在深达数米的地下工事里的第五十六师团参谋长永井清雄和十几个随军慰安妇也被炸死了。

在引爆坑道炸药的那一时刻,荣誉第三团团长赵发华、副团长陈运昌,驻这个团的美军顾问温侠克少校以及团部的作战参谋们,都守在掩蔽部里的点火机旁边,紧张地等待着,担心由于长久大雨土地太潮湿影响起爆,也怕计算不准确,向前掘进时坑道偏离了敌军阵地……

如今完全成功了,他们激动得大声呐喊、相互握手、拥抱。

守在阵地前的荣誉三团第一营,在爆炸声刚停歇,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去,就在营长陈岳峰率领下冲了上去,占领了松山主峰阵地,并对周围可能残剩的敌人进行了清扫。

这一胜利消息,迅速报告到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又上报到重庆大本营,再通过报纸、通讯社的报导,全世界都知道松山主峰已经攻下。

荣誉第三团团长赵发华这才吁了口气。他见连日苦战,第一营伤亡过大,剩余的官兵已经很疲惫,命令这个营撤下休整,让第三营营长陈载经带着部队上去接防。

残剩的日军并不甘休,还想夺回这一阵地,在松山守备队长金光惠次郎少佐组织下,搜罗了在西山和5600高地据点的残敌60余人,由松茂大尉率领在21日对松山主峰进行夜袭,打了第三营一个措手不及。陈载经营长和官兵极力抵抗,却因为伤亡过大,只好退下山头。

松山主峰得而复失,又一次震惊了第八军的军长师长们,气得副军长李弥打电话去狠狠训斥荣誉第三团团长赵发华,怎么这样无能,麻痹大意?命令他务必不惜任何牺牲,调动全团人员夺回阵地……

李弥还派出第八十二师副师长王景渊上去督战。

赵发华被骂得垂头丧气,丢了阵地的第三营营长陈载经虽然尽力苦战了,满身是血污,也自感只有等待军法审判了。

王景渊也知道并不是这个营怯战,而是日军太凶蛮了。他8月21日中午来到荣誉第三团后,并没有责备团长、营长们,而是和他们商量如何组织一支敢死队去夺回阵地,为了鼓励敢于冲锋的人,他还让随从扛来了几箱钞票,准备当场发给敢死队员们。

在这枪炮声一刻也不停歇,面对着众多烈士还躺卧在阵地的时刻,平日生活于贫困中的官兵们,这时候并不关注金钱,更多想到的是如何夺回阵地、恢复团队的名誉!

三营营长陈载经原来是师部副官主任,本来可以不必上第一线战斗,他却想为抗日战争拼搏一番,一再要求下来任职的。当时的营长都是少校军衔,他却是中校,别人看来,他当营长是“屈就”,是自己找苦吃,既有人佩服,也有人认为他太憨,不会打算盘……

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负,来到三营后,几次战斗中他都打得很勇敢,经常是身先士卒,但战场上的事是这样复杂残酷,却在他手里把好不容易夺得的松山主峰又丢失了。如今见要组织敢死队,他首先激昂地表示:阵地既然是我丢失的,我还要去夺回来,我愿当这个敢死队长!

其他官兵也慷慨激昂地表达了自己的要求。于是挑选了30个身体较强壮,军事技术较高的官兵组成了一支敢死队,由陈载经带领出击。

这悲歌慷慨的场面都被驻这个团的美军顾问们看在眼里,也被深深感染了,这20几个校尉级军官和军士也激动地要求加入敢死队。赵发华团长哪里敢同意,被再三劝阻拦住了。

第八军军长何绍周再次调动了全军的军、师、团炮兵以及配备给他们的炮兵第十团、第七团的重炮,在8月22日进行了第八次攻击。开始先对松山主高地进行轰击,几千发炮弹组成的火网,再一次把松山主峰和周围大小高地又犁垦了一遍。失去了坚固工事来隐蔽的日军,不少人被炸死炸伤或震昏过去,但残存的日军仍旧不肯投降,还在与冲上来的敢死队拼搏;但他们没想到,当他们全部冲向阵地前去抵御陈载经率领的敢死队时,后边又杀出了一批中国军队,前后夹攻,打了他们一个死伤狼藉;原来是荣誉第三团的第三营在头天晚上被迫从这松山主高地上撤下去时,八连有个名叫高建中的排长带着18名士兵隐蔽在被炸出的深坑中没有退走;如今见自己的军队打回来了,又不顾伤痛冷饿跃出来作战,也就保证了敢死队的攻击能取得胜利。

大腿、手臂都受伤,满身更是被泥泞血污浸染的陈载经营长见到这些弟兄还奇迹般活着,也激动得泪流满面。

但是这场战斗刚结束,守在反斜面的日军又纠合了附近据点的残剩人员80余人由木下四郎中尉带领冲了上来,高地上的荣誉第三团官兵不管己负伤的、没有负伤的,又跃起来与这些法西斯军人拼杀,就连驻这个团的20几个美军顾问,也在温侠克少校带领下参与了战斗,把高射机枪放平来扫射那些还想从远处山头冲过来的日军……

这又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恶战。日军是抱着必死的心来反扑,中国士兵是宁愿死也不愿再把阵地丢失。拼搏中,刺刀、枪杆打断了,就用拳头来揍,抱着对方用牙齿啃……

战斗结束后清扫战场上,却从残破的战壕里、泥泞中发现有64对中日士兵怒目圆睁地紧紧抱在一起的尸体。拉也拉不开。有的士兵的嘴里还啃着日军的一只耳朵……

看见这既英勇又悲惨的状况,还活着的官兵虽然也都是满身伤痕血污,仍然忍不住大哭了!

这两场反扑被打退,日军已经没有力量再进行反冲锋了。金光惠次郎少佐才在8月23日把松山主高地丢失的事用电报向芒市的第五十六师团长松山佑三和第三十三军团司令官本多政材报告,但是又表示:“我们准备在东北高地进行休整。全体官兵哪怕只剩下一只手一只脚,也要竭尽全力,以敢打敢斗的精神保住阵地。”

残剩的日本兵也确实是多数被打得手脚不全,但他们那股凶顽劲也确实惊人,虽然他们已是粮食断绝,有的人饿得在寻觅沾满泥水的草根来吞咽,还不肯投降。

7月5日荣誉第三团开始攻击松山时,有1800名官兵,经过18天的战斗,只剩下了一百余人,连排长大部分伤亡,已是营、连、排、班难成建制。第八军军长何绍周只好命令这个团暂时编组成一个加强连,由团长赵发华担任连长,稍事休整后,领着这个“连”去投入攻击日军在松山大寨和黄家水井的战斗。

赵发华把全连集合到一起时,想起20多天前全团从保山出发,站在一起等候上车时是黑压压一大片队伍,过了怒江桥在大雨中向西岸的山岭上攀爬时,在云雾缭绕的深密山林中,更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绵亘十几里路,如今却只剩下这寥寥的一队人,而且头部、手、脚、身子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被黑污的绷带包扎着,难见昔日的军威。他虽然久经战阵,看多了生死,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他本来想用豪迈语言说几句动员再战的话,却泪如雨下哽咽地难以出声。

黄家水井是与长岭岗、中岭岗、黄山并列,位于松山主峰侧后,也是山势陡峭,易守难攻。日军在这些山岭上设有一些明暗据点,南可接应松山的反斜面防御,向西可用火力支援大垭口、滚龙坡。第七十一军、第八军攻松山主高地和阴登山时,就不断遭到这几个据点日军远距离的侧射,伤亡不少。不过如今据守的日军也不多了。

第八军前期投入的6个团(荣誉二团、荣誉三团、第二四五团、第二四六团、第三0七团、第三0八团)都已伤亡过重,如今留在祥云、云南驿、保山等地守卫机场的第三0九团和荣誉第一团的第三营也调上来,从8月25日起加入战斗。

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特意加大炮火轰击的力度,美国飞机也在雨歇天晴的片刻,或利用山林间大雾散去的短暂时刻飞临上空轰炸。

日军的腊勐守备队长金光惠次郎,虽然在松山主峰一侧挖了深达4米的坚固地下掩蔽部,但是8月29日在重炮的轰击下,被活埋于被炸塌的掩蔽部里。残剩的日军以后只能由真锅大尉来指挥。只是金光惠次郎的死是保密的,日军又分散于各个据点,难以见面,以致有的人还以为他一直在指挥作战,是全军覆没前的一天才战死的。

金光惠次郎8月29日被活埋的情况是真锅大尉的传令兵早见上等兵,奉命从西山阵地前往阴部山,向金光惠次郎送完信后,走出掩蔽部不远时,亲眼看见“一发炮弹正好落在金光惠守备队长住处的顶上,那所战壕一下就被炸塌了。”早见在松山战斗结束时被俘,从前线经保山送到楚雄关押,战后被遣送回国。后来他还对人说:“他(金光惠次郎)人没有出来。所以,他是被活埋了。当时我在入口处,也被炸起来的泥土埋到胸部,好不容易才爬出来。”

但松山战斗结束后,日军方面却隐瞒了事实真相,把早被活埋的金光惠次郎粉饰成指挥守军战至最后才壮烈殉国的英雄。第五十六师团还在9月16日给金光惠次郎追授了奖状。这当然是给还在活着的日本官兵打气,要他们效法金光惠次郎与阵地共存亡的作战决心。从而以讹传讹,在日本军中出现了与事实不相符合的所谓“历史”;特别是战后日本出版的《大东亚圣战史》还收录了所谓在松山战斗结束前的9月5日晚10时,金光惠次郎发给第五十六师团松山佑三师团长和缅甸方面军河边正三总司令官的诀别电报。全文如此:

芒市:

松山佑三师团长

并转河边总司令官将军阁下:

一、从5月10日以来,死守阵地已有118天,卒因卑职指挥不力,弹药罄尽,将士大部战死,所余73人,无一不带伤者,所以未能做到支撑全军攻势,深感内疚。为此我已下令焚毁军旗与密码本,准备全体殉国。

二、蒙总司令官、师团长阁下长期特别关怀,全体不胜感激。今后尚乞对阵亡官兵家属多加关照。我等将在九泉之下,遥祝大日本皇军取得胜利。

腊勐守备队司令官

金光惠次郎少佐

战后许多人看了这一电报,也都相信金光惠次郎是战至最后才“玉碎”的。

实际上,这是有意作假为这个凶顽的法西斯军人涂脂抹粉,塑造金身。从这封电报的行文来看,也不是金光惠次郎的语气,而是远离松山战地的人,战后编辑史料时的虚构,从中有几处破绽:1.称呼不对。电文中把河边正三称作“总司令官”,当时的缅甸方面军的指挥官只是“司令官”,金光惠次郎是明白的,不会在电文中乱写;2.中国军队攻击松山是6月4日晨开始,而不是电文中所说的5月10日,从战斗开始到9月5日松山即将被攻克,也就不可能有118天,实际的战斗只有90天,在战斗中度日如年的金光惠次郎是每日每时都记得清楚,而不会那样乱写的;3.电文中金光惠次郎只是守备队长,这电文中却自称是“腊勐守备队司令官”,也不符合日本军人严守军阶官职不敢僭越的纪律,显然,这也是战后虚构电文的人乱写;4.金光惠次郎的指挥所是设在阴部山,松山之战的最后结束是在离阴部山甚远的黄家水井、马鹿塘等地,当时日军已经被分割包围,正如日军所说:“8月29日阴部山被占领,阵地就被分割成南北两部分。” 金光惠次郎不可能带着电台和残剩人员转移到这里作战;5.战后由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撰的《大本营陆军部》一书中,提及金光惠次郎9月5日的所谓诀别电报时,还有着“祈圣寿无疆,皇运兴隆”的词句,而这封刊载于《大东亚圣战史》的诀别电却没有这句话。从这也可看出,战后为金光惠次郎虚构电报的人还不少,从而矛盾百出。

日军第五十六师团对外宣布,金光惠次郎是在松山被中国军队完全攻克前的9月6日才战死,还有着当时担任炮兵三大队七中队第一小队小队长的木下昌已中尉的一面之词。

木下昌已是9月6日奉真锅大尉的命令,带着几个士兵(一说两个人,又有人说七八个人),在松山的最后几块阵地将完全丢失前,多路突围逃往龙陵,再转向芒市第五十六师团报告松山全部战况的。他逃下山后,沿着龙川江岸的山林里避开中国军队的搜索走了七八天,于9月16日到了师团部后,就奉命在师团参谋长富士雄领导下,起草松山战况的报告,他是这样写的:“(9月6日)金光守备队长自始至终在阵地指挥战斗。但是就在这一天的下午17时,他被敌人的迫击炮打中腹部和大腿,19时壮烈战死于西山阵地。”日本的战史编写者们可能是以他的这一陈述来塑造金光惠次郎的最后时日。但是木下昌已在战后30余年接受原日本新闻社记者品野实访问时,又不得不承认:“8月中旬,我被叫到阴部山奉命挖战壕时,最后见到过他一次。自那以后,我就不知他的行动了。在西山阵地也没有见到他。说他是9月6日战死的,这是听真锅大尉讲的……”

这表明,木下昌已中尉向师团部报告金光惠次郎的战死日期也是听来的,从而以讹传讹。

事实上,从8月29日起,松山最后几块据点的战斗都是真锅大尉指挥的,为了稳定军心,他才没有向已面临灭亡,但还要按法西斯军方要求作最后挣扎的军官、士兵宣布金光惠次郎的死讯。

据从松山逃出的日军官兵后来回忆,金光惠次郎是炮兵,对于步兵作战的攻守不熟悉,在他们的几门炮被打烂了后,战斗就完全靠真锅大尉来指挥了。

真锅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顽固的法西斯军国主义忠实信徒。虽然已经被打得弹尽粮绝,从生啃马肉到啃草根了,他还在不断地欺骗士兵们:“援军会来的,要坚持住!”

日本守军的凶顽,当然加大了中国军队的伤亡,最后的几次攻击战更是打得艰难!

打到8月末,第八军这几个团不仅伤亡大,7月中旬补充的那批弹药也打完了,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只好按照何绍周的请求,再补充步枪子弹30万发,轻重机枪子弹6万发,大小迫击炮弹两万发,各种手榴弹一万枚,各种炮弹1万5000枚,还有许多火箭弹、枪榴弹、用掷弹筒发射的榴弹……

这时候,被毁坏了两年多的惠通桥,经工兵部队从8月1日至18日的冒雨抢修,已经在8月18日峻工;载运弹药的汽车和拉运大炮的牵引车可以从东岸直接驶往松山脚下卸载。输送兵员弹药就方便多了,不仅有利于对松山的攻击,也有利于同样还在苦战中的龙陵方向。

第八军所需的弹药和新增援的第三0九团就是乘车从惠通桥上直接过来的。这浩浩荡荡之势,可不同于几个月前悄悄地用小船、橡皮艇偷渡,从晃荡的吊桥上拉开距离一个个慢慢走着。

给人感觉是胜利有望了!

何绍周的第八军一共有9个步兵团,其中荣誉第一团拨归第七十一军在龙陵作战,第二四四团在怒江东岸担任警戒,由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直接掌握,他能使用的步兵团只有7个;打了这近两个月,投入作战的6个团都伤亡很大,第三0九团是他还能完整动用的一个团。

这时候,他才醒悟过来,由于敌情不明,地形不熟,在使用兵力上,一直限于约两个团的数量,而没有在一开始就使用优势兵力对日军各据点分割包围,而是这两个团快打完了再添兵,新上来的团打完了再添兵,形成了伤亡复伤亡,增加复增加,一直陷在日军用少数兵力消耗我有生力量的战术诱引中。

等他明白过来,仗已经打成这样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在8月28日发起第8次攻击,还把他的军前方指挥所推到松山主峰(子高地),在那可俯瞰周围的山头上指挥作战。

卫立煌对何绍周一再增兵增加弹药的请求,虽然都是照准,但是也对何绍周等人所说:“松山之敌人有愈打愈多之感”表示诧异。在8月27日派出司令长官部的参谋处长、兵站总监和一大批参谋前来调查。但是看到前线官兵打得这样惨烈,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作为生力军的第三0九团又是匆匆上阵。面对战地也是两眼茫然,不知当面敌情如何?问那些军师参谋,他们也说不清。

三0九团团长陈永思只好请求军师长,准许他们实施“威力搜索”。

弹药有的是,当然照准。

三0九团在8月28日从松山主峰北侧向黄土坡、松山大寨附近高地炮击搜索时,虽然打死了一些零星日军,但到了夜晚,却遭到日军几百人连续7次的攻击。那是农历的七月十日,月色已经颇明亮,山上的树木早被轰击完了,不可能有隐蔽处,但日军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以致三0九团伤亡了约200人,一营营长黄人伟和几个连排长都身负重伤。

9月2日,第三0九团再攻击黄家水井附近的长岭坡高地,经过两昼夜的反复冲杀,虽然拿下了几个小据点,但在日军反冲锋下,团长陈永思、三营营长黄荣亮、二营营长滕成都先后负伤,只好又退下来。

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见第八军几乎全部都投入了战斗,精锐丧尽,还不能结束松山的战斗,很是生气,也就想用杀一儆百来整顿军纪,命令何绍周就地枪毙第三0九团团长陈永思。

何绍周虽然口头答应,却没有执行。他知道这个团打得很苦,陈永思还亲自抬着冲锋枪冲在第一线,并负了伤。

他只是使了个障眼法,假意撤去陈永思的团长,另派王光炜去代理团长。

卫立煌原来是把拿下松山寄希望于第八军,因为前期有第七十一军打了那样久,如同啃过了硬骨头,再用上装备更精良的第八军,肯定是能早日攻克,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又打了近两个月,还被这些残剩日军缠住,几万大军没有走出这处于怒江边上的25平方公里地界;他虽然不是那种性烈如火的将军,也忍不住了,焦急地认为,这都是将校们怯战,又指挥无能,他特意在9月2日以司令长官部的名义下达了笔记命令给第八军,如果这几天再不攻下松山,全军团长以上人员一律押解司令长官部交付军法审判。

他这样做,既是给第八军施加压力,也是做给重庆大本营和美国盟友看,他这个司令长官并非没有魄力的人。

在这同时他还亲笔给了何绍周一张手谕:“绍周,切勿以熟相欺,以身试法。”

话这么重,也打破了国民党官场相互依仗庇护的关系,把情面都撕破了。

何绍周是国民党军界第一号人物、军政部长何应钦的侄子,自己又是黄埔一期、陆军大学正则班第十期,日本炮校、士官学校出身的老资格军人,一向骄狂自负,但这时候部队都快打光了,也就难有平日的骄纵。

他不敢把司令长官的笔记命令给还在前边苦战的师长团长们看,那更会挫伤斗志。他只是把这一命令和卫立煌的手谕拿给将要去前边代理三0九团团长的王光炜看,让他了解情况的严重,叮嘱他把这一仗打好。

王光炜原是贵州遵义师管区补充一团团长,不久前才从贵州带了两千新兵送交第八军;何绍周一向与他熟悉,了解他颇有军事才能,特意把他留下。如今他临危受命,也愿尽心尽力地去作战,只是希望军部多给一些部队。

何绍周皱着眉头说:“别的部队没有了,就是三0九团这点部队了。”

但授给了王光炜可以按自己想法发动进攻的权力,并且可以越过师长熊授春直接向他这个军长请示报告。

王光炜去到第三0九团,见原来两千多人的一个团几场战斗后,只剩下了1100多人,3个营长和多数连长都负伤退下去了。指挥员中只有副团长周志成和负了伤的团长陈永思还在,这个有着硬汉子个性的团长不肯受此败退之辱,更不愿去后方接受军法审判,宁愿死在战场上。

这很悲壮。

王光炜把没有负伤的副团长周志成和几个副营长、连长、排长,以及不肯下战场的团长陈永思召集到一起来商量;伤亡成这样,已经不能按常规的营连建制来打了,他决定把全团官兵编成9个突击队、3个爆破组。进攻时,爆破组在前开路,每个突击队的间隔为30米,前边的倒下了,后边立即冲上去……

这真是以死相拼了!

何绍周也调集了军、师的炮兵给予支援。

9月4日第三0九团副团长周志成带着3个突击队从正面佯攻,王光炜带着6个突击队隐蔽在敌人阵地右侧山脚下,在爆破组炸毁了敌人的铁丝网等障碍物后,他们趁着硝烟泥土还没有散去,迅速冲进了敌人阵地内,把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残剩的日军仍然不后退,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用手榴弹与攻过来的中国军队展开了肉搏;这时候从正面佯攻的那3个突击队也从佯攻改为强攻,随着炮火的延伸冲了上来,一起攻击日军。

这是一场沿着战壕逐壕逐堡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代理团长王光炜、负了伤的原任团长陈永思、副团长周志成以及营、连、排长们都和士兵一样手执冲锋枪、手榴弹和上了刺刀的步枪一起与敌人拼杀。

枪声,呐喊的杀声此起彼伏,令人心惊胆战。

雨水、泥泞、血污、炮火的硝烟,把每个官兵都污染得面貌全非,他们还是拼死冲击,打到9月5日,终于把敌人在长岭冈的几个阵地占领,但这个第三0九团的最后1100余人也几乎打完了,只剩下了20余人,无力作最后冲杀了。

第一0三师师长熊授春的师指挥所设在腊勐街,他日夜守在电话机旁听取战况,当他得知第三0九团终于把长岭冈攻下,这才长长吁了口气,但他还是关切地问:“你们团还有多少人。”

回答是:“20个人。”

他不禁大哭:“天哪!怎么会只剩下20人?”

从两千人打得只剩有20人,这是多么壮烈而又悲惨的数字。

何绍周又把原先那6个团(荣誉二团、荣誉三团、第二四五团、第二四六团、第三0七团、第三0八团)的剩下人员重新编组成“加强连”调上来投入攻取黄家水井的战斗。

荣誉三团团长赵发华带着他的“加强连”接替了第三0九团的战斗,在逼近日军这最后的几个工事时,他们把还能使用的18门六0迫击炮集中在一起来轰击。这种步兵小炮,弹道弯曲,对近距离隐蔽物后边的目标和反斜面的目标,命中率高,也就很快把这几个据点日军消灭;然后又与第二四五团、第三0七团等“加强连”去攻打马鹿塘。

马鹿塘是松山以南处于斜坡上的一个寨子。因为从前这里山林茂密,有涌出的山泉形成的水塘,常有马鹿在夜间悄悄潜来饮水而得名。日军占领了这里后,寨子里的人不堪烧杀抢掠都逃散了。

日军在这里设立一个据点,是警戒对面的蛮告大山,那边有条通往腾冲方向的古驿道。

马鹿塘与蛮告大山之间的峡谷里有条流向怒江的小河,干旱季节没有水,只是一片沙滩,被日本兵叫作“水无川”,如今连续大雨,也涨水了。

这时候,被编成“加强连”的第二四六团只剩下了8个人。不能打了。师部派给他们的工兵连、搜索连更是伤亡殆尽,一个人也没有了。

为了打好最后一仗,何绍周只好请求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从守备怒江东岸、一向不准动用的第二四四团中抽调一个营过来。

卫立煌见松山之战已临近结束,不能功亏一篑,批准了。

在马鹿塘的日军本来是利用陡峭山势防止从对面的蛮告大山和“水无川”往上攻,但这个位于山腰上的据点,却抗不住从上往下压的中国军队,但日军还是依靠从各个据点退过来的残兵,加上原来守军顽抗了近3天,终于在9月7日被第八军的各路部队从上、中、下3路包围,逐一歼灭。

攻取松山之战总算结束了。

松山这最后几个据点的日军,在覆灭前,就忙于对负了重伤不能行动的伤病员和随军慰安妇进行残忍的处理。顽固的真锅大尉不愿投降,也不愿把这些人留给即将攻上来的中国军队,他命令传令兵早见从炮弹坑里取来积水,把事前准备好的升汞片和氯化钾溶化,端给这些重伤员和慰安妇喝。

这些伤员因为流血过多,动弹不得,一直在呻吟地喊着“口渴呀!给我水喝!”如今不知水里含有无色的剧毒药,接过碗去一口喝尽,一个个都痛得肝肠断裂的死了。

一些慰安妇知道必死无疑,有的人却打扮整齐才去喝药,也有几个人不愿意死,趁乱跳出战壕逃了出去,他们连滚带爬从山腰往下滚,后来都被中国军队俘虏了。

在处理伤病员的同时,真锅大尉毁掉了电台、密码本,把军旗缠在身上,在这天(9月7日)下午4时半左右,对还残剩的几十个士兵、军官下达了突围的命令:“健康的士兵都去追赶本队!”

这就是说:你们可以不再打了,逃命吧!

他自己却拔出军刀挥舞着,向中国军队攻来的方向冲过去,还妄想砍杀一两个中国军人来抵命。这当然没有用,才冲出十几步就被密集的子弹和手榴弹击倒了!

那些残剩的士兵见可以逃命了,也顾不上多看一眼他们的指挥官真锅冲向哪里了,结局会怎么样?而是不顾山岭间的岩石、荆棘划破了手脸翻滚到峡谷深处,寻路逃命。

这些日本兵有的还没跑出多远,就被追击的中国军队击毙、俘虏,有的利用山形地势和夜雾作掩护逃了出去。

真锅的传令兵早见和几个兵从阵地上往峡谷中滚时,遭到了中国军队的炮轰和美国飞机的低飞扫射,有的被打死了;他藏在一块屏风式的巨大岩石后边躲过了轰击,又攀着藤条从悬岩上滑到峡谷深处,摸黑到了“水无川”边上,与陆续逃出来的人会合,却还有25个人。虽然一个个都受了伤,有的是在阵地上被打伤,有的是从悬岩上下来跌伤了头脸手脚,但这仍然是一支相当于半个小队的兵力,然后在第二天(9月8日)清晨,涉过“水无川”向对岸攀爬。这正是滇西边地雨季的高潮,冬春干浅的这条小河,如今却江水汹涌,江面宽达40多米,水深漫过胸脯;他们相互拉扯着寻找较浅处涉渡,仍然被冲走了几个士兵,但是因为各人的伤情、体力不同,快慢不一,有的人还是掉队走散了。早见由于患恶性疟疾,脚又肿痛,走得很慢,几乎被逃亡的队伍甩掉,不过有个脸上长满麻子的炮兵曹长帮助他,才能继续南逃;在一条驿道上他们伏击了一支为军队运输手榴弹、枪弹、草鞋和钞票的马车队。这个曹长冲过去一刀砍死了押运的中国军官,其他士兵也涌上去把赶车的马车夫全都砍杀掉,抢了手榴弹、子弹、草鞋、钱,把死尸、马车都推进山谷里;接着又遇见一群从前线送物资回来的马帮,是两个士兵带着30多个妇女来赶马;当时男丁不够,姑娘、少妇都出动支援前线了;这些日本兵,又把这30多个非战斗人员的妇女全部用刺刀捅死,把马匹也砍杀掉,都推进悬崖底下。刺死这些妇女前,还把她们的衣裤剥下,想侮弄又没有那份力气,有的人就穿上她们的衣服,准备化装成当地山民分散逃走。第三天(9月9日)他们又抓着了一个老百姓带路,这人想跑,又被他们砍杀了。一路上他们还遇见一些零星的中国军队,人多他们就避开,人少他们就尽力追杀,但他们也感觉这样二十几个人走在一起目标太大,又分散逃命;这一路上,早见和麻脸军曹长又砍杀了两个挑运食品的民工。但他们最后也分散了,早见在接近龙陵的桥头被守桥部队查获,当了俘虏。

这一次突围出来的逃亡途中,他们虽然已是亡命徒,却仍然恶性不改,前后杀了四五十个人。最野蛮的是连并非战斗人员的民夫、妇女都要下毒手,可说是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到了战后的1990年春,那个麻脸军曹又以旅游者的身份来到松山、龙陵拜祭他们战死的同僚;虽然时过45年,他已经是老态龙钟,但是走到龙陵时,当地的老人很快就从他那张麻脸和举止,辨认出了他就是日军当年占领龙陵、松山时,那个令人恐惧的麻脸军曹,他不仅是在从松山突围的逃亡途中一路上杀人,平日也是动辄挥刀就砍,还以劈杀无辜的中国儿童来炫耀他的劈杀技能。令人又恨又怕。

这个麻脸军曹也不讳言,他们那次袭杀了30多个赶马的年轻姑娘的事,还厚颜无耻地问当地老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那场反攻滇西的大战,四五万中国军人战死,成千上万民工在运输途中被大炮轰击死,被伤病折磨死,哪能一一记清楚?这是被侵略的中国的悲哀!

但是这些日本侵略者却清晰地记得有过这些事,那是他们当时下手太狠了。那些年轻妇女临死前的凄惨喊叫,比炮弹的轰击还撼人,使他们这些杀人者过了许多年也难以从心头挥去,而不断折磨着他们!

他们被俘后,中国军队却没有虐待他们,更没有砍杀他们。那个名叫早见的传令兵被抓住后,送进了战俘收容所,在往保山、楚雄押解途中,除了有一次住在镇安街附近,他因为半夜时疟疾发作,浑身发冷,想溜到所住的农舍火塘边烤火,被押送的士兵误以为他想逃跑而被捆了半夜外,一路上都是不打不骂,让他们吃好喝好,到了楚雄后,还把他送到远征军的陆军医院治疗了20多天,医好了他的疟疾和化脓的伤口,让他得以生还日本。

同是在战争中,中日对待敌对者是何等不同!

那次松山战斗被俘的日军有15名,并非日军方面所宣扬的“全员玉碎”。这些被俘者虽然活着,他们的所在联队却不承认他们的存在,把他们列入已经死亡名单。日本投降后被遣返回国时,也只能以所谓“地方部队”人员去领取伤残证明书。这使他们当中一些人很是愤慨,终于有所醒悟,所以一个入伍前是中学教员、在松山作战中失去了一条腿的中村少尉,战后又回到中学教书时,出自内心的反省对学生说:战争是人类最野蛮的事,是不人道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战争……

松山战役的后一阶段(7月2日至9月7日),第八军官兵打得很英勇很艰苦,伤亡了多少人?说法不一,一种说法是军官负伤128人、阵亡107人,士兵负伤1741人,阵亡和失踪3056人,官兵总共伤亡5032人。另一种说法是官兵战死3800余人,负伤者也约有3800余人,两项共约7600余人。

虽然后者的数字比前者多,但是都不够准确,第八军在投入松山战斗前对外号称有5万之众,打了两个月后,就连在后方守祥云、保山飞机场的守卫部队都用上了,几乎达到了无兵可用的处境,如果仅仅是伤亡5千余人,也就是仅伤亡了十分之一,战斗后期是不至于那样狼狈的。

在抗日战争中,国统区物价飞涨,国民党军队官兵薪饷都低,不仅难以养家,连自己都不够用,军、师、团、营、连长无不吃空额,一个军5万多的编制,只有两三万人,正如那个王光炜团长在战后调任第八军辎重团团长后,军部的军需处长对他这个团的军需主任所说:“军长指示,辎重团编制是5000名士兵名额,现在实有2000多名,以后上报满5000名,仍然保持实有2000名,除给(你们)团300名的空额经费外,其余空缺经费全部上交军部处理。美(国)顾问点名时,由其他部队调来应点。”

这就是军长、师长能腰缠万贯,分到一点余羹的营长、团长也能勉强养家糊口之故。所以这个第八军军长何绍周,在1949年冬天贵州解放前夕从大陆逃往海外后,能在香港经商,在巴西当橡胶种植园主,过着富裕的生活。

第八军投入松山战斗的7个半步兵团,再加上直属的炮兵、工兵、辎重兵,可能只有两三万人,日本方面侦察得知的情况是,第八军只有25600人。军部7500人,荣誉第一师5600人,第二师约5600人,第一0三师6900人。这是比较准确的数字。

在这次战斗中,究竟伤亡了多少?这从8月25日的最后阶段投入战斗的第三0九团来看,几仗下来原有的两千余人,只剩下20余人,荣誉第三团原有1800人,也只剩下了20余人,其他团也是所剩不多,就可见第八军伤亡之大;有专家估计,松山之战,第八军的伤亡至少在15000人以上,而不是他们对外宣布的5000余人。如果在第八军参战的前期、中期,只伤亡四五千人,他们还有一两万人,完全不必把守机场的三0九团和荣誉第一团三营,以及守江防的第二四四团一个营都投入后期的作战,何绍周在三0九团第一次攻击受挫,派王光炜去代理团长时,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别的部队没有了,就是三0九团这点部队了。”

这也表明,即使是在国难当头,军人守土有责的艰难时刻,国民党军界上层的某些将领,仍然不以国事为重,继续贪污腐败吃空额,以至兵不满员,难以杀敌取胜。正如了解国民党军队弊病的美国将军史迪威的调查所得:“300个师撒在中国各地,平均缺额40%,而指挥官却按满员领取军饷,当官的发了财,而士兵却因营养不良,疟疾、痢疾和霍乱而濒于死亡,生了病根本没人过问……他们盗卖武器弹药,在‘前线’公开与敌人做生意……汽车被用来走私,而不去运军队。”

某些高级将领如此,哪能严格地对部队进行训练提高战略战术水平?更谈不上以少量代价来克敌致胜了,只是苦了那些中下级军官,他们多数是具有强烈爱国心的热血青年,面对军队现状,也是无奈,打仗时,只能带着体质虚弱的士兵,又不满员的营连,在低水平的将领指挥下狠冲了。这就是远征军反攻滇西时,营长、连长、排长大部分伤亡,包括一部分团长在内也都在冲杀中负伤阵亡之故!

战斗结束后,第八军总结这场攻击战的得失时,除了强调松山地形险要,气候不良(一直在七八九月的雨季高潮中),日军工事构筑得坚固、隐蔽、巧妙,敌军官兵过于顽强外,对自己指挥上的失误却不敢深入探讨,反而说“各级长官均以其智慧研究战法,克敌致果,无一喜与敌力拼者。故围攻之中期,战法改良之后,与士兵之沉着勇猛相辅,攻克敌之坚固据点,所付代价颇少。”

事实哪里是这样?错就错在一直不能更改那“与敌力拼”的打法,以致打完了一个团又一个团,被日军用少数兵力来消耗中国军队的战斗力。

就以8月末才调上来的第三0九团来说,面对残剩日军,几天之后的9月5日却打得只剩下20余人。完全是战略战术没有得到改良;军长、师长只会一再严令下级,务必在某日某时拿下某高地,而缺乏针对敌情的高明战术。在这种情况下,就连团长在指挥上也没有自主权,只能驱使士兵猛冲,甚至自已也手执冲锋枪去硬拼。

这就是松山之战,先后投入近6个师(第七十一军的新编第二十八师、第八十七师,第六军的新编第三十九师,第八军的第一0三师、第八十二师、荣誉第一师)的兵力,却费时3个多月,才把守敌半个联队,约两千余人歼灭之故。

但不管代价如何惨重,指挥上有多少缺点,参战的官兵前赴后继,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却是极为感人,他们坚强的抗日意志是值得中国人民世代尊敬的!

战后曾在昆明市的圆通山建立过一座“滇西战役第八军阵亡将士纪念碑”,碑文中有这样的语句:“岛寇荼毒,痛及滇西。谁无血气,忍弃边陲。桓桓将士,不顾艰危。十荡十决,甘死如饴。瘗忠有圹,名勒丰碑。凛凛大义,昭示来兹。”

曾经为祖国的荣誉,民族的尊严,人民的痛苦而浴血奋战的官兵,对此是当之无愧的。

惨烈的松山战斗,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场大战;满山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除了一棵残存的细叶榕树外,全都被炮火荡平了,70年过去,这株遍身是伤痕、枪眼的老树还活着,在山风中颤巍巍地晃动,似乎在向周围后来生长起来、比它高大粗壮得多的树木诉说那场大战的激烈,它挨了那样多轰击却能活下来是多么大的奇迹……

当时,整个大山像被犁铧翻掘了几十遍那样,到处是炸碎了的尸骨和浮土、弹片拌和在一起,有的浮于表面,有的埋入地下;这残酷战斗留下的深深烙印,也就长久难以消褪,在那场大战结束了的许多年,每逢月黑天昏,雷鸣电闪的大风雨晚上,山林深处就会传来震天动地的枪炮声、喊杀声、呻吟声,似乎当年的松山之战又开始了。听得周围山寨的人们心惊胆战,一些好心的老人常会在第二天带着香烛上山去拜祭,向这些到了阴间还在仇恨地厮杀的军人们祈求:别再打了,你们打了六七十年,都该歇手了!

虽然有科学家论证,这是地磁记录了当年那场大战的实况,一时间难以抹去。但是当地的人们还是更相信,这是战死的中国官兵当年积聚的国恨家仇长久难以泯灭,而那些侵略者又死不肯认输,此恨怎能了?风云一起又卷入拼杀!

这也使关注松山之战的后人为之戚然!

在第八军完全肃清松山日军后的第7天,早就越过了高黎贡山向南挺进的第二十集团军5个师,经过从7月末开始的45天苦战,也在9月14日收复了腾冲城。

那边的腾冲之战也是一场令人心怵的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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