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曼:在公车下层看风景

2015-08-14 20:07毛旭
世界文化 2015年8期
关键词:托马斯

毛旭

大致看来,20世纪德国最伟大的小说家托马斯·曼的确属于那类纯粹的文人,他总是以“精神贵族”自居,不屑于涉足政治。但将他的心路历程和人生经历放大来看,曼对于政治生活,对于民族、国家乃至世界的命运的看法和态度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有着清晰的发展脉络:从“一战”开始时的文化沙文主义,以及“一战”结束前后“不问政治”的自由保守主义,到法西斯兴起之后的积极反纳粹主义。

“德国的历史就像一辆双层公共汽车,文化生活和政治生活有着各自的发展道路,上面一层乘客极目远眺,饱览旖旎风光,但不能影响汽车的方向,因为下层掌握方向盘的司机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当德国传记之王埃米尔·路德维希于1941年写下这段反思文字的时候,他在思考托马斯·曼是否属于上层乘客的一员,不久前他们还围绕能否将歌德的传记资料用进小说中而吵了一架。

混乱及早期的痛苦(1875—1900)

托马斯·曼,全名保罗·托马斯·曼,于1875年6月6日出生,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据说是个很好的兆头,占星卜命的结果显示:吉星当位,一生幸福、长寿,并将安详地死去。

托马斯·曼的曾祖在1794年来到吕贝克市定居,靠经营粮食生意发了财,祖父和父亲将这一家庭产业发扬光大,并且在当地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殷实的家产保证了曼从小到大都衣食无忧,而他的母亲尤利娅·曼多才多艺,一身的艺术细胞,是她讲述的传奇故事和《格林童话》开发了曼对文学及音乐的兴趣:“从前,有一头年老的毛驴打算去不来梅当音乐家……”在德国,连牲畜都想爱好文艺,何况人呢。

当托马斯·曼7岁进入学校时,幸福的童年就终止了。总是爱发呆、幻想的曼发现白日梦一旦开始就会耽于其中,甚至演变成注意力缺陷,根本没法听老师讲课。这样造成的学业结果便是:小学三年,他留了一级;中学七年,他留了两级,而且第七年还没上完,也就是说连中学都没能正常结业。由是之故,在数学方面,曼终其一生遇到两位数的加减法都必须在纸上演算;至于外语也不怎么样,经常闹笑话,在成名之后致谢美国出版商诺普夫的时候说:“诺普夫不仅是出版家,还是个动物(creature)。”其实他想夸赞人家是个创造者(creator);甚至这个日后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语文方面也不尽如人意,中学毕业考试只能勉强及格。老师和父母都认为这个孩子没得治了,但事实却是,曼是个很有想法的学生,他之所以不爱上学是因为听课占用了“愉快的阅读时光”,而且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就越发认为学校是培养奴才的地方。这个叛逆者在15岁时接触了席勒的诗歌,深为其文字之美所吸引,决心成为一个文学家。在给女同学和男同学的情书中 (他是个双性恋)落款总是:“诗人兼剧作家”。但是他后来既没有成为诗人也没成为剧作家。

在他19岁时,也就是上学的最后一年,父亲因病去世,去世前将公司解散了,因为他的儿子不愿意经商。托马斯·曼在父亲死后终于把自己从家庭责任的重负中解脱出来,在母亲移居慕尼黑一年之后也跟着过去。

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对未来并不抱有十足的把握,于是在一家火灾保险公司做了一年的实习生,负责誊写保险物品,趁人不注意时,他就偷偷练习写作。这个时期的他受法国作家保罗·布尔热的影响甚深。之所以提到这个不甚闻名的布尔热,是因为他不仅影响了曼的写作,而且影响了其日后对“一战”的态度。布尔热极端保守,在宗教上推崇天主教,在政治上拥护君主制。在这样的道学先生的感召下,曼写下了他的第一篇小说《堕落》,其中一句名言得以流传下来:“一个女人,如果她今天因为爱情而堕落(婚前性关系的委婉语),那么明天就会为金钱而堕落。”当时正值妇女解放运动,他这种立场倒是让男人感到安心。在受到另一位从事保险行业的文人理查德·戴默尔的鼓励之后,曼决定辞掉实习工作,专心从事文字事业。

青年时期的曼既要面临择业的难题,还要受到欲望的双重侵袭:不仅要面对性成熟带来的迷惘和混乱,而且还得压抑自己的同性恋倾向。曼将之视为一种不正常的心理疾病,他不得不掩盖对一些男性朋友的好感,因为对方不可能予以爱的回报。曼想到了自杀,但在哥哥的劝阻下决定“先不做蠢事”。这种痛苦在日后渐渐平息下去,因为他意识到艺术创作可以让一切经验都升华为美,把自己由利害攸关的参与者变为冷笑的旁观者。他的哲学先师叔本华用这样诗意的语言劝慰那些想自杀的人:“人应该将自己置于生命之上,他应该认识到,一切的过程和事件、喜悦和痛苦都无法触动他那优良的、内在的自己——所有一切不过游戏而已。”

到了20世纪初,由叔本华照亮的悲观浪漫主义的天空中已经有了两颗弟子星:音乐家瓦格纳 (曼15岁时接触他的音乐),哲学家尼采(曼21岁时接触其哲学)。文学家托马斯·曼的出现补齐了四星的宏伟局面。他在23岁时感慨“斜躺在沙发上读叔本华是人生中最惬意的事情”。值得一提的是,曼跟他的老师有着太多相似之处:二人都来自汉萨同盟(叔本华在吕贝克西邻的汉堡长大);艺术气质都来自母亲;家族世代从商,但不能担起父亲的厚望,在父亲死后从继承家业的重担下解脱出来;都有过学商的经历,一个在账簿底下藏着闲书,一个在账单上写小说;都是一天只工作三四个小时,并且到老年都保持了旺盛的创造力;都在25岁完成天才的奠基之作——对于叔本华,是他的《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而对于托马斯·曼,则是那部日后为他赢得诺奖的《布登勃洛克一家》。

《布登勃洛克一家》与“一战”(1914—1918)

被誉为“欧洲《红楼梦》”的《布登勃洛克一家》是这样产生的:在断断续续发表了几部短篇小说之后,出版商塞缪尔·费舍尔问曼能不能写长一些的东西。他答应了下来,并着手准备素材。在写作此书的过程中,他确立了一生的写作模式:作息方面,每天只在上午工作,从9点到12点或12点半,下午和晚上用来读书和搜集素材;就写作内容而言,他倾向于使用真实的而非凭空虚构的素材,比如日记、传记、亲身经历等等。为了写作《布登勃洛克一家》,除了向母亲学习如何做鱼等琐事之外,他还专门回吕贝克考察一番,顺便看看自己作为小说家的声誉是否传到家乡人这儿来了:不过还没有,而且由于他长得像某个通缉犯,警察把他抓了起来。

在这部自传体小说里,曼描绘了曼氏四代家族的商业兴衰,大多数的人物只是把姓从“曼”改为“布登勃洛克”罢了,连名字都懒得改:比如,他的祖父约翰·曼变成了约翰·布登勃洛克。不少吕贝克的市民都被当作原型吸收进这部小说中。由于他把自己的叔叔写成了一个混子,惹得叔叔大声抗议。

这种令当事人愤懑无奈的“模特儿写作”贯穿了曼的一生。作家霍利切尔甚至说曼在自家的窗台上安了一台望远镜,等送走了客人,他就躲在窗帘后面观察人家渐渐走远的身影,作为小说的写作素材。曼自己解释:“作为人,你可能是善良的,大度的,亲切的,积极的……作为艺术家,却有一个魔鬼强迫你观察。一个真正热爱文字的人,宁愿与世为敌也不肯牺牲一个字眼。”罗素曾说“拥有创造力冲动的人是被上帝诅咒的人”,其实,他们的亲戚才是真正被诅咒的。

尽管《布登勃洛克一家》的手稿“冗长得令自己担忧”,尽管作者及其家人都认为这堆破纸只是自娱自乐的练笔之作,它却使得曼一举成名——虽然他自己也不甚明白,但他的确在无意之间描写出了欧洲市民家庭从自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时期发生的变化。

这种变化既造就了一部伟大的小说,也引发了一场世界战争。1914年8月3日,当德国向法国宣战时,包括托马斯·曼在内的大多数德国文人非常狂热地拥护第一次世界大战。他给哥哥写信“:有幸经历如此伟大的事情,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难道我们不应怀有一种感激之情吗?”在曼看来,这是一场“伟大的,十分正规的,甚至庄严的人民战争”,可以实现知识精英和艺术精英理想,是一场打倒文化庸人的神圣战争,“德意志精神将拯救世界”。同为小说家的哥哥亨利希·曼不以为然,冷静的他在《 论左拉》中呼吁和平,并含沙射影地称托马斯是“把不义颠倒为正义、供人消遣的寄生虫”,又指责弟弟“对自我具有疯狂的热情,无法认真对待他人的生命”。托马斯予以还击,在《战争中的思考》中区分了“文明”和“文化”的概念,并毫不客气地称其兄长是“德国鼓吹文明的文人对我说出了最恶毒的话”。

在托马斯·曼看来,“文明”是西方(指法国)的产物,它代表的是民主与共和;“文化”则不具有政治色彩,是德国的专属,它包括“预言、巫术、活人祭祀、投毒”等邪恶又富有神秘感和浪漫主义的一切。这种法德之间的分歧自两个民族形成之初便已有之:8世纪时,查理曼大帝(法国人视之为自己的祖先)竭尽全力说服、逼迫萨克森人韦德金德(德意志的民族英雄)信仰基督教,但韦德金德和族人们坚持崇拜一棵树;查理曼把这棵阔叶植物砍掉,他们就崇拜树桩和这棵树旁边的树。后来尽管皈依了基督教,德国人依然保留了这种对自然、神秘甚至恶的事物的向往:巫师、魔药、侏儒、魔鬼的传说隐藏在德意志的每一片森林中。即使没有接触过充满阴森恐怖和贪婪背叛的德国史诗《尼伯龙根的指环》,每个人都能想起《格林童话》中那些“会唱歌的白骨头”“没有手的姑娘”……德意志人对文明不怎么感兴趣。

1918年3月“一战”将近结束时,曼推出了最重要的论战作品《一个不问政治者的思考》,断言“真正的艺术家只关心形而上学,不关心政治乃至真理”。这部文献所申明的就是埃米尔·路德维希所描述的德国人特性:德国的文人与政客互不关心,甚至互相鄙视。这确是事实,比如在腓特烈·威廉一世统治期间,国王允许大学辩论的唯一题目是“所有学者都是饶舌鬼和糊涂蛋”,后来瓦格纳则宣布“搞政治的人让我感到恶心”。但应该指责的是,在《一个不问政治者的思考》中,曼的保守达到了极致的程度,他变成了叔本华那种坚信内在幸福完全不取决于外在环境的个人主义者:“我们不相信社会状况能够促进或者阻挡幸福……在犹太隔离区里就没有幸福吗?”为了证明缺陷的生活不乏乐趣,他描述了失去眼珠的士兵们如何欢快地打闹和互掷玻璃球假眼。曼还上溯到德国的第一个文化人马丁·路德,从他那儿寻找支持——路德曾指责农民们将他主张的内心自由曲解为社会和政治自由。

《魔山》和纳粹兴起(1918—1933)

死亡和疾病是托马斯·曼小说两个永恒不变的主题。他的短篇小说主要处理前者,人物常常莫名其妙就死掉、自杀或杀人(狗):《到墓地的路》的主人公因为看到一个青年在人行道上骑自行车,而把自己气死了;《特里斯坦》里的贵妇人在弹奏了一曲瓦格纳之后,激动得肺部出血而亡;《矮个子弗里德里曼》中的弗里德里曼被女人拒绝后投水自尽;《托比阿斯》的主人公因为嫉妒自己的小狗太外向,就一刀捅死它……

曼的长篇则围绕“高贵病”——只有富人和艺术家才敢得的病——展开。《魔山》涉及肺病,以达沃斯一家疗养院为原型,通过那些代表封建贵族和资产阶级的形形色色的人物,描绘出欧洲资本主义文明的没落和颓废。这部小说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名气,并促成他在1929年54岁时摘取诺贝尔桂冠。不过获奖的直接理由不是《魔山》,而是“由于他那在当代文学中具有日益巩固的经典地位的伟大小说《布登勃洛克一家》”,瑞典文学院的教授认为《魔山》的哲学味太浓了。

“一战”结束后的几年中,托马斯·曼的文化沙文主义和个人保守主义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朝着人道主义的方向进展。这首先是因为作品的译本在国外受到欢迎,他还作为文化使者与法国的文化精英进行了友好交流;其次,他渐渐感觉到国内右翼势力的狂热和危险。在意大利度假时,他亲眼见到了法西斯是多么可笑和令人反感。根据在那儿的一间酒吧的经历,他写下了《马里奥与魔术师》,讲述了一个魔术师如何催眠侍者马里奥,让后者吻了他,等到后者醒来时恼羞成怒,开枪打死了魔术师。其政治含义不言而喻,直指墨索里尼和希特勒这样的政治催眠师。

曼对希特勒的态度很有意思。在《希特勒兄弟》中,他自称对希特勒有一种“带有反感情绪的钦佩”,忍不住叫他一声“希特勒老弟”,因为希特勒和他一样是个通过耍嘴皮子令大家如痴如醉的“窝囊废”:“希特勒没学过什么东西,他出于一种模糊的、固执的傲慢而拒绝学习任何东西,男人都会干的纯粹的技术活儿和体力活儿他却不会干,他不会骑马,不会驾驶汽车和飞机……”说到这儿,我们其实分不清他在描画希特勒还是他自己,不过最后一小句把他俩区分开来,“他甚至弄不出小孩来”——曼毕竟有老婆,在30岁时娶了出身富有、颇具男孩子气质、“像世界一样甜蜜”的犹太女孩儿卡佳·普林斯海姆,而且还养育了三男三女。

不过,“老弟希特勒”对兄长并不友善。从1922年到1930年间,曼在国内发表了一系列反对狂热民族主义的演讲,纳粹分子打来匿名电话进行威胁,寄来烧毁的《布登勃洛克一家》及匿名信,声称如果他继续反对民族的振兴,就要干掉他。不过惮于作家的名声,他们不敢轻举妄动。1933年,当曼在荷兰、比利时等国进行关于瓦格纳的讲演,以免这个音乐家受到纳粹的利用时,纳粹没收了他在慕尼黑的财产,并且下了追杀的通缉令。托马斯·曼的流亡生涯从此开始。

流亡与《浮士德博士》(1933—1955)

1938年,63岁的曼在辗转瑞士、捷克等地之后定居美国。此时的他从一个“不问政治者”脱胎换骨为民主斗士,主动担任起流亡者的领袖:借助自己的名声,他写信给好莱坞的导演,希望他们能跟以写电影剧本糊口的德国作家续约;他写信给捷克政府,希望不要驱逐德国难民;他为BBC进行了近80次的对德广播讲话,挣下的钱悉数捐给英国战争救济协会;他甚至加入了罗斯福总统的竞选班子,为这位致力于世界和平的总统的第四次当选出了不少力。当美国对轴心国宣战时,大批的日裔美国人被赶进集中营监视起来,德国人却不必受此待遇,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曼的努力。

政治活动如此繁忙,老当益壮的曼居然能在72岁高龄时写成《浮士德博士》,实在令人惊叹。上了年纪的人生育的孩子会有瑕疵,脑力劳动的产品亦然,但《浮士德博士》是绝对的上乘之作,花费了曼“最多的心血”,是他“一生的忏悔”,“最大胆和最阴森的作品”,“是对我自己的模仿”,他甚至淘气地说“谁不喜欢它,我就立刻不喜欢谁”。

这本书处理的是另一种高贵病——号称“艺术家身份证”的梅毒。1492年,当哥伦布给美洲大陆带去水稻、小麦、朗姆酒、感冒和天花时,为了表示友好,印第安人还以玉米、红辣椒、西红柿、马铃薯和梅毒。这种体液传播的病分三期发作:一期长疮,二期发烧、出疹子,经过从几个月到几年的潜伏期之后,一部分人会进入第三期,症状是幻觉、莫名的兴奋,感知力提高和创造力的爆发,伴随着各种内部器官的损害:耳聋、失明、发疯和瘫痪……最后凄惨死去。19世纪下半叶时,关于梅毒造就天才的说法已经盛行不衰,莫泊桑就曾在诊断之后到处夸耀“我得了梅毒”。

小说的主人公阿德里安·莱维屈恩主要以尼采、雨果·沃尔夫、贝多芬以及曼本人为原型。这位资质平平的音乐家20岁时在莱比锡的一家妓院故意染上梅毒(尼采的经历,但尼采在自传中坚称自己在妓院中只弹奏了钢琴),5年后在意大利帕莱斯特里纳的一家旅店里(曼22岁住的地方),出现魔鬼的幻觉。他们订立了血的契约(喻指梅毒的传播方式):魔鬼许诺给他24年的灵感,条件是24年后灵魂归其所有,并且“你的生活应该是冷冰冰的,因此你不可以去爱任何人”。果然,这个音乐家写就了《人物启示录》和《浮士德哀歌》那样泣鬼神的交响曲,却越来越成为“冰冷的绝缘体”,不能正常地爱人,身边的朋友也被人杀死或自杀。当最爱的小外甥也被病魔夺去生命后,阿德里安身心崩溃,被母亲接回故乡之后,在疯癫中度过了毫无意义的10年(回归尼采的经历)。

既然是曼“一生的忏悔”,这一定揭示了他最深处的秘密:阿德里安不正是他自己的写照吗?他的哥哥曾说兄弟两人在青年时代便对文学“签了字画了押,须交出其整个一生”。当年在意大利,22岁的托马斯·曼雄心勃勃要写出最完美的艺术作品,他在自身周围建筑了栏杆,不爱别人也不许别人爱自己,准备长久地忍受寂寞。托马斯自己也说过“只愿拿自己当艺术家看,对于作为人的自己则不以为然”。甚至给妻子写信时他就大胆地表明:“不想做人,只做一个艺术家。”

而另一方面,《浮士德博士》也是整个德意志的寓言。为了摆脱危机,振兴自己的民族,德国人一再委身于魔鬼。而且,“二战”结束后,关于希特勒生平的揭示使得这部梅毒小说有了更多的象征层面:在1910年4月的维也纳,21岁梦想成为画家的文艺青年希特勒从一名犹太妓女那儿染上了梅毒。为了健康,他采用禁欲疗法,不碰女性和酒肉;成为帝国元首之后,为了保护形象,他追杀知情人士,进行保密治疗;他迁怒于犹太民族,要把“血液有毒”的犹太人完全消除。希特勒那夸张的行为举止、对外宣称是“帕金森综合征”的手颤以及后期的疯狂政策与梅毒息息相关。

1943年,在轴心国败局已定时,曼在日记中写道,“与德国作战不是为了‘二战,而是在准备下一场战争”。随着冷战的开始,由反布尔什维克触发的麦卡锡主义使得美国不再具有罗斯福时代的人道和自由,“非美调查委员会”不肯让曼这样的外来人士得到安宁,尤其是当他说出“不能因为国家制度不同就把对方掐死”这样的话。出于反感,他离开美国迁居瑞士,并每年都访问故乡德国。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托马斯·曼仍然保持了旺盛的创作精力,而且越来越富有幽默精神,继续进行他最轻松的作品《大骗子克鲁尔的自白》。每天3小时的创作雷打不动,即使动了肺癌手术,他也坚持坐在沙发一角,垫着硬纸板写作。他拟好了许多新的创作计划,宣布要写到120岁。1955年8月12日,在80岁生日过后,托马斯·曼在睡梦中去世,结束了他那充实圆满的一生。

1951年,距离曼去世还有4年的时候,他在 《艺术家与社会》中审视了自己一生的“变化”。当他谈到自己在20年代对政治的积极参与时,他解释说是法西斯把他“逼到左派社会哲学”中,归根结底,“艺术家原本不是一种道德存在,而是一种审美存在”。他在内心中对政治始终是不屑的,不过,在紧要关头他确实有25年的时间跑到公交车的下层去看风景,跟纳粹作战,还写出了《浮士德博士》这样的作品。然而,从文人出发的单方面学习的效果是有限的,掌握方向盘的政客们如果一味地藐视文化或者操控文化,只会再三地重复历史上的悲剧。“在开始焚书的地方,他们最后会焚人。”海涅于1821年做出的预言,100年后被纳粹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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