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次勇
他从遥远的南方来,在火车上了呆坐了好几天,才到达北方那个飘着雨的小站。出了站,他身上已被淋湿。他冒着雨,踩着满地泥泞,走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那个陌生的小山村。
也许是旅途的疲乏,也许是那身皱巴巴的衣裳,也许浑身都淋透,他显得十分地落魄。
已经好几年了,他一直在寻找。父亲临终前,将上亿的家族企业给了他,也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了他——他竟然是抱养来的。起初他根本不相信,因为从小到大,他与父母的感情实在太深了,他始终被爱包裹着,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身世产生过丝毫的怀疑。而病危中的父亲说,这个秘密,是和他的母亲早就商量好的,谁最后离开这个世界,谁就负责将他的身世告诉他。至于他是从哪里来的,亲生爹娘是谁,则毫无线索。父亲为什么要告诉他的身世,颇让他纠结,后来渐渐明白了,这也许是一种爱,这种爱可能有些残酷。
从此之后,他就开始寻找亲生父母。亿万富翁寻找亲生父母的事曾一度成为轰动社会的大新闻,但他寻找了好几年,也没有任何结果,有人就说他是在炒作,是在变相地为自己的公司宣传。其实,他已接待了很多来寻亲的人,里面的确有40多年前丢失孩子的家庭,他从中也体会到了寻亲的真实情感和那刻骨铭心的伤痛。但也有不少是揣着别的目的来的,那些人编着声泪俱下的故事,几令他相信,但真的要去做DNA鉴定了,那些人就不知去向了。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上门寻亲的人越来越少了,但他却从未停止过寻找。他收集了许多寻亲资料,然后像沙里淘金一样,再一一地筛掉,滤掉。他曾坐着自己的车去寻过亲,但除了看到众多羡艳的目光外,最终一无所获。
北方这个小地方的寻亲信息,他是在报上看到的。那是一个记者在山区采访时无意间得到的。也是在40年前,那个远在山区的家庭,二岁的独生儿子丢失了。夫妻为了寻找儿子,每年除了春种秋收,其余的时间都要外出寻找。为了儿子,他们把再次生育的机会都放弃了,他们一辈子都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寻找。直到他们年老体衰,再也走不动了。老汉去世后,老妇每天吃饭时都要在桌上供上一副碗筷,那是给儿子留的,她相信儿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看完这篇文章,他心中突然萌生强烈的冲动,他要去那遥远的地方,去寻找,也许那里就是他的根。
为了这次寻找,他谁也没告诉,对妻子也只是说要出趟远门。他没有坐豪车,也没有坐飞机,而是挤上了北上的硬座车厢。他还换下了名贵的衣裳,穿的和普通打工者一样。他认为只有这样,自己才更虔诚,而得到的结果则会更真实。
在村里,他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人,经人带路才找到那个家。那个家很寒酸也很破败。天已昏黄,雨还在下。他推开半掩的房门,里面暗淡的灯光下,一位老太太正枯坐在饭桌旁。而桌上,则赫然放着一副碗筷。望着突然站在眼前的陌生人,老妇人猛地眼睛一亮。她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去,口里说,你是我的儿吧!他惊在那里,不知怎么做才好。带路的人把老太太拦下,对他说,这个老太婆,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年轻时儿子走丢了,找不到了,慢慢地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犯病时甚至会抱着树喊儿子。前些日子有个记者来过,还写了个东西登在报上。带路人看着他狐疑地问,你是他什么人呢?我看你倒是很像去世的老汉,对了,他儿子耳后还有一个肉瘤。带路人说着眼睛转向他的耳后。他听了心中一震,他的左耳后以前确实有一个肉瘤,后来因为不好看,割掉了。老太太还在兀自一遍遍喊我的儿,我的儿,他知道现在无法沟通,只能默默地退出了。
回到南方的家后,他将北方寻亲的事告诉了妻子。不久,他和妻子驾着车又返回了北方的山村,同行的还有一名医生。他想要做许多的事,他随身还提了个袋子,里面鼓鼓囊囊装着的全是钱。
当他们再次回到那个家时,老太太的屋里却空了。他又找到了上次带路的那个人。那人告诉他,老太太已经死了,是他走的第二天,老太太病犯得比以往都重,半夜里为找儿子跌倒悬崖下面去了。带路人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说,你长得真的很像那个死去的老汉。
屋里的饭桌上,依旧放着一副碗筷,上面落了许多尘土。他知道那副碗筷是为谁准备的。手中的那个袋子在手中滑落了,因为那个袋子和那副碗筷比起来,真是轻得不如一根羽毛了。他更知道,那副碗筷前曾经苦苦守候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