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龙

2015-08-11 10:11张奎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2期
关键词:成龙

(一)

张成龙成为金融部门的一分子,完全是他爸爸张引明一厢情愿望子成龙搞定的。从“成龙”这个赫然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端倪来。

本来张成龙的志向是上美术学院当画家,就是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强势且又蛮不讲理的张引明硬是逼他填了所财经大学,并且还细化到专业就是金融。哭过一场鼻子的张成龙只得遵从父命,带着他爸爸望子成龙的梦想去上了财经大学。转眼四年就快过去,安心下来读书的张成龙决定去考研究生,可是他爸爸的指示又来了,说农行在招应届大学毕业生,要他抓紧去报名参考。张成龙阐明出自己的想法,准备把就业的事向后搁一下。可张引明坚决不同意,说机会一旦失去,就是读个博士也没个屁用,因为大把年纪出来工作,一切得从头再来。先出来工作的人已在事业上有所斩获,就像赛跑,别人在跑道上跑出了老远老远,到时候就是有“神行太保”的本事,也是跟在屁股后头撵不上别人的。再说在职出去混文凭轻松得多,有的人话都抖不清几句,拿个在职文凭出来往往就会吓人一跳,不是研究生就是博士。他爸爸的意思是,在握有打开事业大门钥匙的时候,一定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说白了,就是想早早实现他望子成龙的美梦。

面对分歧,张成龙没做坚持,依然像当初上大学一样,按照爸爸的意愿去参加了农行的招聘考试。

笔试面试,过五关斩六将得了个名列前茅,按规定大有希望分配到省城周边及地区级的农行。可他没有,平生第一次给自己的命运悄悄做了个主,申请回到了他的老家梁山县农行。其实是因那份分歧的憋闷才斗气去这么做的。他不想像蜗牛,老是沉沉地背负起他爸爸那个望子成龙的梦幻躯壳。

张成龙到梁山县农行报到后,完全没想到的张引明像当头泼上一盆冷水,感到无比的悲凉与失落。在他想来,以张成龙的成绩排名,至少都要分到地区级银行。在上级银行工作,庙大和尚大,一提拔就要搞个科级处级的。在那样的高起点上,保不准一二十年就会当个总行行长什么的。现在把儿子分回县城来,想混个科级干部都不容易,更别说是当总行行长了。为此,张引明恨起了自己的名字,“引明”并没有像企盼的那样引来光明,相反还如谐音变成了“隐名”,也就是隐姓埋名。这个“隐名”不光害得自己一辈子就只在信用社当个小小的信贷员,哪怕现在改得极其时髦叫客户经理,那也是一个普通兵,而且这个普通兵的背运还要向儿子传递,让他的梦在起跑线上就输掉了十万八千里。他真的想“隐姓埋名”了。于是就郁闷地向梁山信用社主任请了几天工休假,不知道去了个什么地方在怄气。

张成龙没管三七二十一就上班了,被安排到县农行营业部当柜员。

在营业部的大家庭里,每位老员工没排斥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大学生,而是把所有的看家本领都教授了出来,希望他尽快成长为临柜业务的行家理手。没多长时间他就独立上柜了。由于用心提高业务技能,探索优化业务流程,只一个季度的时间,他做的日均业务量就名列全行第一,专业竞赛中,无一例外地就成了支行的业务明星。接下来随着综合业务的熟悉,在向客户服务时,他察颜观色,满腔热情地营销理财、保险和基金业务,半年穿透考核,一举成为营销状员。得到的三千元绩效奖励,痛快地请营业部的老师和同事猛烫了一顿老火锅。

张成龙的出彩并没让张引明高兴,可是让领导高兴了。先进的宣传简报直通到省农行去做了转发,不少人都赞扬他将来一定有出息。

得到褒扬的张成龙真的高兴了,他在心头暗对自己叮嘱,一定要把这面先进旗帜扛下去。同时他又认识到,任何岗位,只要用心去做,就能崭露头角,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员”。于是,他便猛然想起“把简单的事做好就是不简单;把平凡的事做好就是不平凡”那句过去没太在意的校训。虽然听起来不响亮,但领悟到精髓后,定叫人受益无穷,喜出望外。

农行股改上市后,面向“三农”的服务定位,让梁山县这个山区行的担子更重了。充实三农金融部客户经理,提高“三农”服务水平是支行领导当下要解决的问题。立春不久的时候,虽然风吹在脸上还有些割人,但不少树枝上已张开绿色的耳朵,聆听春天的脚步翠嫩地从山那边芳菲地走过来。缤纷色彩欲烘托的万紫千红,正在构思把多娇的世界做个绚丽装点。偶有“醒事”得早的几只蜂蝶,在山间小道旁只想捷足先登斩获爱情。拔得头筹的林间鸟儿正用得意的歌喉对蜂蝶做了一番不痒不痛的嘲笑。只有老牛显得胸有成竹,把满腔澎湃的情感,向大地做了个深透的耕耘承诺。嗬!这是个多么令人神往的时节啊!开晨会的张成龙突然接到营业部颜主任通知,要他会后办理交接,到支行三农金融部去报到当客户经理。虽然他在营业部工作不到一年,但在“传、帮、带”的关爱中,已和大家结下深厚友谊。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人人都对他表示祝贺,并还热情地鼓起掌声来。

三农金融部的总经理叫贺西亦,大家都戏谑地叫他“和稀泥”。这个年近半百的老总做事麻利,谈吐粗犷,人缘极好,可谓是把“稀泥”和到了家。张成龙去到他办公室,见他在看文件,出于礼貌,就站在办公桌前等着。贺西亦翻完文件抬起头来的时候,张成龙才笑逐颜开地说:“报告贺总!张成龙向你报到,请指示!”

“哈给咱!还像兵哥哥,给老子搞得一本正经的。”

“你不是常在业务转型培训中给我们讲,操作规范化、业务流程化、行为正规化、服务优质化吗?”

“是啊!可现在工作性质变了,主体对像是农民,你娃就得入乡随俗哇。”

“你不是农民啊!我还得讲行规。”

“那好,去给老子倒开水。”话刚说完,贺西亦就哈哈大笑起来,“大学生给老子倒开水,享受的级别不低呀!”

张成龙高兴地把开水倒好后,贺西亦才拍着他的肩膀说:“龙娃子,下午跟老子一起下农村去,先让你转田坎坎吃苦头,刹刹你这个大学生的傲气,免得你娃不知天高地厚瞧不起老子们这些老农金。”

张成龙应声出门的时候,贺西亦又叫住他叮嘱:“下午出去要换便装,不能这么西装革履。否则,农民伯伯就会跟你产生距离,你娃的工作就难打开局面,有的是苦头够你吃。”

张成龙滑稽地做个立正姿势说声“好”后,就结束了他的报到仪式。

(二)

两个小时的车程后,他们去到海拔九百多公尺的一个高山村,这个村名叫蟠龙村。二十多年前,县上就把这个村确定为梁山县农行的帮扶贫困村。贺西亦把张成龙带进村子的时候,所有与贺西亦相熟的村民,没看见一个富得把油都冒出来。

走在前面的贺西亦滔滔不绝对张成龙讲:“龙娃子!这个村注入了我们许多情感哩!当年我同你老汉一起参加工作下乡的第一站就是这里。当时我们才二十来岁,来这里可没车坐,全是走路,每次来就在支部书记家里住两天。那时条件很差,晚上同你老汉睡在铺上,臭虫把你老汉咬得毛焦火辣睡不着,半夜时他就起来把油灯里的煤油往身上抹。那副 样,差点把老子笑死了!”当年的那个回味,牵出来贺西亦好一串爽朗的笑声,直叫山村顿时也跟着青春了起来。

张成龙说:“臭虫怎么不咬你呢?”

“狗日的真怪,臭虫就不咬我。有人说臭虫不咬苦命人,因为苦命人的肉也是苦的。”

“你的命哪里苦呢?当年你和我爸爸同进信用社,后来你转成农行干部,再后来又当营业所主任领导他,现在还当部门老总。可我爸爸呢?还在原地根深蒂固,谁命苦还不明显吗?”

“我们先别忙说这码事。”贺西亦转了个话题说,“那时村支部书记家里有个女儿长得如花似玉,我一眼就看上了,可人家听说臭虫不咬我,认为我命苦,我追求好几回都没搞到作。反倒是人家看上了你老汉,一家人见到你老汉眼睛就笑呵了,有时还专门把我支开,悄悄给你老汉打鸡蛋吃。真把老子气死了、馋死了。”话一说完,贺西亦转头两手一摊地就向他做了个鬼脸。

“那后来呢?”张成龙充满好奇地问。

“后来可就没当成你的妈。”贺西亦的口气仍冒着醋味,同时还把他粗大的嗓门做了个铿锵地放大,“你老汉只想找个全国粮票(吃国家供应口粮的),没和她耍两天就吹了。人家一气之下就嫁了人,还惹起这个村和农行断绝了关系,我也和你老汉绝交了好一阵。”

“嘿!没想到你的醋劲还不小哈。”

“你不晓得那姑娘有多漂亮,真是歌里唱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啊!如果你给老子生在当时,兴许与你老汉是两个结果。”

贺西亦对一厢情愿的初恋情节描述,直听得张成龙心痒痒的,只想来个时空穿越,去到那个年头看看那位美丽“小芳”。

不知不觉的,他俩就来到大湾里的一户人家。这个大湾就像一把太师椅,一股清泉从右边的山根下冒出来,再绕房前的大平坝环流出去,形成的玉带横腰把平坝变成一弯新月,故名月亮湾。有人说这里是风水宝地,坐北朝南的房子就是清朝末年一个地主为占风水修建的。现在住在这里的主人姓宋,名叫宋得成。虽然他过去是供销社的营业员,改制下岗后,可没让吃过国家口粮的尊躯和占住这里的风水,把古老沧桑的农家院子做个现代化的改造,要不是农村老婆和女儿有一亩三分地,靠他见子打子做点山货小买卖,多半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供养女儿上大学。

一条 大黄狗“汪汪”地叫起来,张成龙知道山里的狗凶猛,忙捡起一块石头拿在手上。见状的贺西亦赶忙阻止说:“这狗不能打,越打越咬人。”话一说完,大黄狗就快追身了。贺总赶紧大吼一声:“黄儿,不认识老子啊?还咬哇咬的。”只这一吼,黄儿就摇头摆尾和他亲热起来,好像忽然见到老朋友一般。

进到屋里没有人,贺西亦就带着张成龙去到猪圈。张成龙感到非常奇怪,猎圈里有头袖珍母猪正在给九只圆不溜啾的小猪喂奶,看到来人都挤过来“哼哼”地叫嚷,以为要给它们好东西吃。贺西亦向张成龙介绍,这是农行贷的一千元到户扶贫贷款买来的香猪。这猪个头长不大,但肉质好,价格高,如能发展成功,帮助农民致富就大有可为。正说话间,散放在外面的种香猪跑进来就把两条前脚往躬下身去摸小猪的张成龙身上搭,那个发骚的样子,直让贺西亦拍起屁股笑了个死去活来。

红着脸的张成龙扇了发骚香猪一巴掌,接着就自嘲解窘说:“这家伙进化得太快了,想一下就变成人。”

还没止住笑的贺西亦接话说:“不是它进化快,是你狗日的龙娃子要走桃花运了。猪敢搞人,不走桃花运不行啦!”

有伤体面的张成龙岔开话题说:“贺总!你再别叫我龙娃子的小名好不好?我都成人了,又是你的兵,别人听起来多不好。”

抹过笑出眼睛水的贺西亦应承说:“要得要得。过去拉屎拉尿在老子身上的龙娃子毛长齐了,鸡娃子硬了,是该改口了。”又是一阵子哈哈,好像圈里的猪仔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就在张成龙窘态未消的时候,圈门外进来一人忙向贺西亦打招呼:“老贺稀客哈!来时恁个不打个电话呢?”

余笑未收的贺西亦回声说:“搞个突然袭击,看我们的贷款落空没得。”

“那恁个会呢?我还指望用这个贷款发财哩!”

“看来香猪繁殖得不错,还真是有搞头。”

“唉!小打小敲的,这个搞头不知要搞到哪一天哩!”

贺西亦没把话题接下去,而是岔开话头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他把手指向张成龙说,“这是才调到我们部里的大学生小张经理,就是那个张引明的儿子。”接着就向宋得成滑稽地做了个怪相。

张成龙忙伸手过去同宋得成握了个手,并礼貌地叫了声“宋叔叔好!”

宋得成瞧过他两眼后,就对贺西亦说:“真像他老子。可比他老子强。”

贺西亦打趣说:“是比他老子强,要是他老子强过他,当年你娃就干瞪眼了哇!”

一头雾水的张成龙似乎听懂了些什么,似乎什么也没听懂。

宋得成把他们引进堂屋的时候,张成龙一眼就看见左边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一家三口的男主人显然是宋得成,那个妈妈级的女主人极有风韵,稍不注意就以为是鞠萍。那个坐在中间的姑娘,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宛如出水的芙蓉、含苞的荷花,直叫人倾慕不已。看呆的张成龙在贺西亦催他坐下的时候才把神回过来。

贺西亦向宋得成了解下一步养殖规划和春耕春播情况后,就顺便问像鞠萍的秦秀姑咋不在,宋得成说她到亲戚家去吃喜酒了。

从宋得成家走出去,贺西亦又带着张成龙去其他农户调研情况了。跑过几天的农村,“三农”在张成龙的心目中,便沉淀下基础性的认识,与农民打交道的技巧,也在贺西亦的言传身教中,有了个概貌性的把握。特别是贺西亦旁征博引对他的教导,直让他刻骨铭心,并还对他的人生观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先是说他爸爸的爱情。由于用情不专,好高骛远欺骗别人的情感,在当时是非常让人瞧不起的。他之所以在原地踏步一辈子,那步棋是起了副作用的。眼下虽然一些年轻人视感情为儿戏,交不上三天就可上床,耍不上一个月就可分手,家常便饭没有一点苦痛。可是在那个年月,人们一旦把情感做了托付,哪怕是鲜花插在牛屎堆上,也是要巴心巴肠从一而终的。如有人三心二意,就像银行面对不讲诚信的客户,上了“黑名单”就不会有人再和他玩。贺西亦希望张成龙不要把他爸爸的那根花花肠子继承下来,如果那样,是没甜蜜爱情可言的。人生没有甜蜜的爱情,也就没有丰富的人生。张成龙觉得贺西亦讲得很有道理,尽管自己还没尝爱情滋味,但他认为,要么就不耍,一旦确定关系,就得坚守不渝。在他尚小的时候,就有人在暗地里数落他爸爸对情不忠,同时还奚落说攀上高枝生的娃儿还想“成龙”当皇帝,可他就不是播那个龙种的料。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张成龙,现在似乎才明白不乏能力的爸爸为什么就没有痛快的人生崭露,总是把他所有的期盼全主观加到自己的身上。正如贺西亦所说,是想自己成为他的影子,把他全部的梦想都承载去做个实现。此外,贺总还教育他放下架子,用农行内训师的口气要求他忠实于事业。无论是在基层还是在上层,地域层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心一意做什么。工作亦如练内功,只有练就出扎实的底子,走上擂台才能克敌制胜,才能成为别人看得起的呱呱叫的“水鸭子”。特别是眼下有的大学生眼高手低,心浮气躁,除他们自己“对着镜子作揖——自己恭喜自己”外,是没多少人把他们捡到篮子里的。一个人对社会和单位的贡献,不在于他的学历多高,而在于他把所学的知识在实践中发挥到极致。贺西亦希望他摒弃有的大学生身上的那些缺点,静下心来为家乡的这块热土挥洒热汗,奉献激情。只有那样,大地和春天才不会忘记。

受到感动的张成龙回到行里,贺西亦又把历年年鉴全搬出来放到他面前,要他把有关信贷方面的东西进行一个了解,说不懂得自己投身事业的历史,就不可能汲取经验教训防范风险,更不可能促进“三农”业务健康发展。贺西亦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自己所有的本领,也恨不得一时之间全向他做个倾囊传授。

(三)

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在这两年中,通过贺西亦和其他老农金的“传、帮、带”以及在农村长期和农民打交道,很快就成独当一面的农金工作好手了。加之还上派地区农行交流跟班学习了两个月,更加速了后起之秀的成长。得到各层面锤炼的张成龙,对信贷服务“三农”也就产生出自己的独立思考。特别是眼下政府和上级分任务压指标,要求发放五百至一千元的小额农户扶贫贷款,这“天女散花”和“大跃进”式的做法,直让张成龙没想明白。通过调查,就写出了《浅谈小额农户扶贫贷款的支农效果》一文。

一天临晚,张成龙刚进家门,张引明就拿着一本金融杂志对他骂道:“你格老子没出来几天,就在杂志上乱说小额农户扶贫贷款解决不了农民脱贫致富的根本问题。你懂个狗屁!”

张成龙把杂志拿过来一看,是自己写的文章发表了,没想到第一篇业务论文就得到行业杂志的认可。他在心头高兴会儿后,就拿杂志上的观点同他爸爸理论起来。

他说:“爸爸,我写的东西是经过认真调查得出的结论啦。”

他爸爸气呼呼地说:“你结论个屁!几十年来,我天天和农民打交道,发放了数以万计的小额扶贫贷款,我是看到他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的,你知不知道?”

张成龙心平气和地说:“小额农户扶贫贷款解决的是农民群众短期生产资金需求,它无法彻底夯实他们脱贫致富的基础。几千年的农耕历史证明,农民群众分散的刀耕火种只能自给自足解决温饱,如不从产业机制上建立平台,提高种养业附加值,不实现产业规模化和现代化,农民要脱贫致富,不是一点小额农户扶贫贷款就能解决根本问题的呀!”

“说的比唱的好。”满脸涨红的张引明继续说:“小额农户贷款不能解决根本问题,那好多农民的水泥板房子是怎么码起来的呢?”

“爸爸,我可以保证地说,百分之八十就是外出打工挣回来的钱修建的。”

“照你这样说,我们就拿一年不向农民贷款试一下,看农民的庄稼种不种得下去?”

“你不要偷换概念。我只是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并没有否定贷款的重要作用。”

“你跟你们农行一样,贷款没放几个,总是睁起眼睛说瞎话。在农村,我们信用社发挥的作用该多大?我们才有真正的话语权。”

“你怎么又扯到农行呢?1996年行社分家前,行社是一家,军功章是我们大家的。各自为政后,农行先是发放扶贫贴息贷款,现在我们又在发放小额到户扶贫贷款,都是在成千上亿的放,怎么会是没放几个呢?再说我们现在又在每个村布放惠农通POS机,要把金融服务的便捷送到农民群众的家门口,承担的该是多大一份社会责任!”

“莫说你们那个惠农通还好些,分明是和我们抢市场。我看你们是在搞花架子,山远地远的农民能方便到你们农行来办银行卡吗?你们那个东西农民接受吗?不要捏到鼻子哄眼睛忽悠人了。”

看到父子俩争得不可开交,张成龙的妈妈程永蓉就劝导说:“你们争什么呢?各为其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来给你们作评判?还是各自把自家的事做好,理论上的事就让做学问的人去谈。”

张引明还在喋喋不休,张成龙却陷入到对惠农通功能作用发挥的深深思考中。

从形式上讲,用商务局搞的万村千乡物资配送网络布放惠农通,就等于是把银行开到了农民群众的家门口,农民脚不出村,就能享受到银行服务的便捷。刷卡购物,小额存取现金,往来支付转账等,都可以像城里人一样的潇洒。特别是在偏远山区,有的群众要到乡镇去存取款或采购日用品,路上的车费就要花上百十元,并且来往还要耽误老大天的时间。这一年要跑多少趟,这该为他们节约多少成本。由此可见,这应该是受农民群众欢迎的服务平台,是富民兴农的德政工程, 是运用现代科技服务“三农”的一场伟大革命。但客观的现实是,居住分散的农民对金融知识知之甚少,加之对选择的银行往往又不同,不开发兼容功能就不可能让农民群众感受到方便和快捷。更何况除春节外,大部分留守在农村的都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号称“99、61、38”部队,有针对性地去指导帮助他们,也是一道不小的难题。

在妈妈叫过两次吃饭后,停止思考坐上饭桌的张成龙见爸爸还在生气,就倒了一杯老白干递过去给他爸爸赔不是。他说:“爸爸!别生气了。工作上的事我们就不要在家里探讨,你就喝杯酒消消气。”

张引明没有答理张成龙,只顾往嘴里扒着饭。这个冷漠,完全是因为他望子成龙的冀盼离他越来越远。真是心里的落差何其大,隐匿的疼痛又何其深。

见到这个紧张的氛围,张成龙的妈妈程永蓉就对张引明说:“父子无隔夜之仇,还是把成龙敬你的酒喝了吧!”

只这一说,张引明起身就冲进房屋里去生他的闷气了。张成龙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说:“看来我们父子俩的分歧定是越来越多了。”

“唉!”程永蓉叹了口气说:“他这辈子看来是钻到望子成龙的圈圈里爬不出来了。国家主席也就一个,像他这个性格,是培养国家元首的性格吗?更何况他一点就不懂什么叫身教胜于言教!”

张成龙平静地对他妈妈说:“爸爸的心情我理解,妈妈你不要过分担心,时间是填平沟壑的最好土石方。”

程永蓉没再说话,只是在心头想,这父子俩的分歧,从设计儿子的未来人生路开始,到现在因各为其主所持不同观点而更升级。要是再接下去又发生个什么事,难道就要闹断父子关系吗?看来自己这个做学校老师的只能教导学生,难于调教老公。

(四)

时至初夏,姹紫嫣红的灿烂已转换成碧浪连天的葱茏,布谷、杜鹃、还有若干不知名的鸟儿,都把各自的歌喉倾情抒放。恋蝶翩跹,依稀是在为茂林里的大合唱而舞蹈。走在山路上的张成龙心情特别畅快,他想花几天时间,把惠农通在农民群众中的反映做个调查,根据农民群众提的要求和意见,及时向行里报告,以便进一步完善功能,真正把金融服务的温暖,送到农民群众的心坎上。

他把工作调研的最后一站,选定在蟠龙村惠农通服务点宋得成的家。

还没进月亮湾,远远嗅到气息的黄儿就摇头摆尾迎了过来。到支行个人金融部工作两年来,他来过这里好些次,黄儿不仅与他相熟,而且还像家人一般对他喜欢起来,他的味道早已潜进黄儿的记忆,并期盼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黄儿“哼哼”地跑过来时,张成龙就蹲下身去抹着黄儿的头说:“黄儿真乖!这么远就来接我了。”

听这一表扬,黄儿更是欢跳起来,在张成龙面前表达出百般的兴奋,直把他向主人家里引。在经过那段松林坡的路上,张成龙停住脚步,用左手撑住一棵身披铠甲的劲松,右手反复拍打着如威武勇士的树干,蓦地就生出诗兴来。他用充满男子汉的雄音咏诵道:“竖为擎天柱,横成栋梁木。立地无择意,华盖罩九重。霜雪摧无惧,雨淋更华浓。”正想续咏下去,突然听到“真讨厌,在我面前跳啥子跳?”的清脆声音从身后发出来。

这声音如新莺出谷,似流泉叮当,虽没谱曲,可旋律异常悦耳。张成龙调头寻声向路坎上边的小毛路望过去,只见黄儿正在一位姑娘面前又蹦又跳,那高兴的劲儿就像是得到了什么赏赐。

在黄儿蹿着头转向张成龙跑过去的时候,只听姑娘大喝:“黄儿快过来,敢咬人就打死你。”

张成龙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位姑娘。

那姑娘站在坎上边感到非常奇怪,自家的黄儿为什么不咬这个人,还和他那般亲热,难道是黄儿认错了人?正在她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感到眼前这个人是在什么地方已和他相识,但是在什么地方,一时又想不起来。于是,她也把张成龙呆呆地望着,努力搜索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在张成龙眼里,这姑娘比照片上更优秀,近一米七的身高亭亭玉立在坎上,让张成龙更加仰慕之甚。特别是那双在说话的大眼睛,让他感到就像与她相识了好几世,而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姑娘向他微微一笑,瓜子脸上的两个酒窝,已蓄满鲜花般的灿烂。她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九月香的提篮,要不是拉直的秀发垂在双肩显露出现代美女装束的神韵,他真的就以为是李春波《小芳》歌曲里唱的那个“长得好看又善良”的村姑娘了。

张成龙情不自禁地向姑娘走去,黄儿紧靠在他腿边相跟着。在姑娘面前站定后,他就用颤动的声音说:“宋兰!你回来了哇?我早就认识你了!”

满脸红晕的宋兰羞涩地说:“你啥时候认识的我呢?”

张成龙语无伦次地说:“你屋里的照片上。不,是在前世。不不不,是梦里。不不,我真是想不起个具体地方,反正我认识你,真的是认识你。”张成龙怕宋兰不相信他的话是真的,急得口水直往喉咙里吞。

宋兰把心跳平稳下来后,就望着紧张得让人好笑的这个帅小伙想,这人是何方神圣,居然一见面就叫得出自己的名子?当看到满腔热情的黄儿倚在他身边时,就猛然醒悟,这莫不是爸爸妈妈常提起给自家发放贷款的农业银行客户经理张成龙哦?除了他有谁会让自己父母惦记和惹黄儿欢喜呢?这个人一定就是他。于是,宋兰就用肯定的口气问:“你是张成龙吧!”

张成龙几乎惊叫起来,居然宋兰也叫得出自己的名字,他喜出望外地说:“我是张成龙,你认识我?”

宋兰借着他的话幽默回答说:“是的。可不是在照片上,是在前世,是在梦里。”

情不自禁的张成龙望着宋兰结结巴巴地说:“宋——宋兰!我——我……”本来他是想说我们真是有缘。

话还没说完,宋兰以为他要冒失说出不该说的话,如是那样,自己该怎么回答呢?弄不好大家都很尴尬。于是,她就落落大方地说:“我什么我呢?快跟我到屋里去,让我妈妈煮九月香给你吃!”话一说完,宋兰就迈步绕在张成龙前面向家里走回去

张成龙感到与宋兰一见面就心有灵犀,开心得差点把眼睛水流了出来。

刚到地坝边,宋兰就叫喊起来:“爸爸、妈妈,农行的张经理来了。”

听女儿说张经理来了,宋得成和秦秀姑忙迎出来,那分热情劲,真是像在迎接财神进门。

进堂屋坐下后,张成龙就想对宋得成说来意,但宋得成几次就打断他的话题,只说吃了午饭后再说。于是,张成龙就只好同他散吹着龙门阵。

开午饭了,方桌上的主菜是一盘腊猪脚炖九月香,另有几个小碟做配菜。那道主菜,在这个农村是逢上什么喜事或是来了什么贵客才做出的。今天该是个什么主题呢?张成龙没敢去多想。

方桌上方坐的是宋得成,左边坐着张成龙,右边坐着没做成他妈妈的秦秀姑,下方坐着宋兰。

每方放着一个酒杯,宋得成给每个杯子斟满酒。在一切完毕后,宋得成才端起酒杯说:“今天是宋兰二十二岁生日,感谢张经理来到我家里,让我女儿的这个生日更加增色生辉。我感到非常高兴,我们一齐来干杯,祝宋兰生日快乐!”

哇!“有缘碰着,无缘错过。”今天来到这里,真是老天爷赐来的缘分,张成龙可谓喜不自胜。

秦秀姑放下杯子,就给张成龙夹来一坨猪脚肉。她嘴上还跟着说:“这猪脚是我们自己熏的,味道比市场上的不一样。张经理要多吃点哈!”

这一夹,倒让张成龙不好意思了。他忙说:“秦孃孃,我自己来。”

看到张成龙颇富修养的样子,秦秀姑在心头想,这娃要是自己的儿子该多好哇!该死的他那个花心老头,当年硬是狠起心把自己蹬了,那个打击差点就让自己去跳了河。后来赌气嫁给宋得成,都是看到供销社物质条件比他好,想来扬眉吐个气。没想到后来又改制下岗了,没炫耀起来的阴影一直就背到现在。

当第一次见到张成龙时,她心里是不高兴的。那种感觉不知是嫉妒还是仇恨,同时又还生出莫名其妙的牵挂。在后来的接触中,她认为这个娃与他老子完全是脱胎换骨的两种人,那种帮助农民出点子做实事的品行,着实让自己赞赏不已。特别是自家办的这个万村千乡农资配送商店,都是他跑上跑下找人联系和贷的三万元小额农户贷款让宋得成操上旧业的。通过搭建的这个平台,也实现了较好的经济效益。她于是在心里动过念头,想他做自己的女婿,那他不就是自己的儿子了么!可是她又想,人家农行是那么好的单位,自己女儿的工作单位八字还没有一撇,加之又是学农牧专业的,要找工作可不容易。女儿说今年毕业后就回家来务农,就像当年的知青“社来社去。”有些斗气想比高下的秦秀姑不得不向命运低头,啥事都得让张引明占上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啦!但不管怎样,今天对张成龙的热情是发自内心的。

吃过几口菜后,宋得成又倒满酒,让一家人敬张成龙,感谢他为自家办上万村千乡农资配送商店付出的辛劳。

两杯酒下去后,心头热呼呼的张成龙就对宋兰敬酒说:“宋兰!我祝你生日快乐!今天是我平生第一次祝女生生日快乐,我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宋兰对张成龙笑着说:“我都喝两杯了,你想把我灌醉呀!我喝茶行不行?”

来了兴致的张成龙说:“哪怎么得行呢?今天是你生日,当感谢天地提供的生存空间,感谢父母伟大的养育,感谢难得相碰的缘分。你说该不该喝?”

听这么一说,有些感动的宋得成连忙说:“张经理说得好!宋兰就喝吧!”

宋兰含着泪花端起酒杯说:“感谢爸爸妈妈一直为我操劳,女儿都二十二了,还要靠你们披星戴月地辛苦来供养我读书。现在我工作都没有个着落,更别谈给你们去望女成凤争口气。张经理说得好,我真要敬你们一杯,感谢你们伟大的养育,这是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表达的心意。”

宋兰话一说完,她爸爸妈妈眼睛就红了,要是没有张成龙在这里,他们真的就会感动得流下泪水来。

有些难为情的张成龙自责不该去说那么多,说祝生日快乐不就行了么,倒弄得人家一家人心情沉沉的。就在张成龙愣住之时,宋兰又倒上酒对他说:“感谢张经理参加我的生日,感谢你一语点醒我对父母的感激。同时我想在两个月毕业后,就回来把我学的知识用在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努力把带领乡亲们致富的梦做出来,希望张经理更要在资金上来帮我们一把,到时乡亲们都要感谢你这个大财神!来,我们干一杯。”

宋兰的这几句话,直把张成龙镇住了。原以为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或是个仅有美丽外表的窈窕淑女,没想到她的领悟能力这么快,而且还有满腔的热情和追梦。比那些一天为毕业找优越工作东奔西跑的女孩想得通得多。她没想要使尽浑身解数去混个“全国粮票”,而是欲回来在“一亩三分地”上做出大梦来。依稀之间,一位女能人的形象,就高大得在他心中树了起来。这突生出的肃然起敬,让他不敢有半点优越的光晕向宋兰炫耀出来。

午饭后,张成龙就同宋得成谈起惠农通的事。关键的问题没出张成龙所料,“光开餐厅,没有客源”可是个大问题。眼下农民群众大都用的是信用社存折,这在惠农通上是用不起的。再说农民天远地远到农行去办一张卡,他们可没那么大的热情。要是像张成龙说的把县上的什么补助项目加载上面,农民才会热衷使用这张卡。如不同什么项目或补助资金套起来,就是给每家每户发张卡,那也是“睡眠”的空卡。哪怕现在有小额贷款的吸引,也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为图长远把好事办好,必须要有加载的服务项目承载。否则,就会是“起一天的云,颗雨都不下”。

留下宋兰的电话后,张成龙就打道回府了。在把调研情况向贺总经理及行领导汇报后,行里引起高度重视,一方面向上级行报告情况,另一方面又向县上争取农业直补项目,努力把惠农通的高速服务公路修通建好。在县上的重视下,这项工作很快取得进展。经新闻报道和上级行助推,省上也引起高度关注,由分管农业的副省长主持,召开了全省惠农通工作推广及经验交流会,县长还容光焕发地在会上做了重点交流发言。

作为县上特邀代表的张成龙,会议一结束就给回农大做毕业答辩的宋兰打去电话,约定她到省政府旁边的一个小咖啡馆见面。

夜把温馨如约地送了过来,街灯在极目的尽头连着天边,依稀让人觉得是来到了郭沫若诗里的那个“天上的街市”。人来人往的穿梭,车流如潮的奔涌,还有那各色音乐发出来的蜂鸣,极尽能事把这个省城的繁荣推向高潮,夜真的是好美好美。

张成龙一直站在令人陶醉的街边,专注地望着通畅大街的远处。宋兰来到他的身后,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一声不吭地看他有些什么举动。可是让她非常失望,张成龙像一根木桩立在那里,直把连接宋兰学校的来路死盯着。宋兰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才在他身后轻咳地打了个响声。张成龙猛一回头,看到宋兰微笑地望着他,便惊奇地问:“你从哪边来的呢?”

“真是明知故问,我从学校里来的哈!”宋兰笑嘻嘻地说

张成龙解释说:“我是说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也是从学校里来的哈!”宋兰不乏调皮地回答。

“你真逗!我还不是晓得你从学校里来的。”

“你真是个憨包子老大哥!我来好久了都不知道,在后面就看你打望些啥子。”

“哎呀!我很老吗?不就比你大一两岁。当然吗,一两岁也是蛮大个节,这个节多让人焦急,你该明白我在打望些啥子哈!”

宋兰是听出了一语双关味道的,她没把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而是岔开说:“别闲扯了,快去喝咖啡,好让我消费消费你这个银行经理的血汗钱。”

对坐的两人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无语间都在品味灯影柔光下的温情。

好一阵子后,张成龙才问:“宋兰!你真的不在这里找工作哇?真的想‘社来社去回去当‘知青吗?”

喝了口咖啡的宋兰专注地盯着张成龙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在省城找工作呢?”她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你不知道,我学的这个农牧专业好难找工作,受到不少行业的招工限制。除了和庄稼牲畜打交道外,还能考你们银行吗?早知道这个专业这么背,也该去读个财经大学的经济专业,保不准现在还可跟你成同事。”

“银行来不了,你可以去考公务员或者是村官啊!”

“公务员难考啊!几十上百的人争一个职位。我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么优秀,做村官倒是个比较现实的选择。”她把眼睛向天花板上望过后,就收回目光异常坚定地说,“我就要当村官,一定要带领父老乡亲发家致富。”

“有梦想就会了不起,有创造就会有奇迹。我支持你!”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我就不相信我们有山有水,有田有地的,难道就不会整出点名堂来。活人一定不会让尿憋死。”

“你打算怎么弄呢?”

“我想办生态养殖场,同时利用门前的那股水养活水鱼;如水质优秀,还可开个酒厂,一搭二便就把养殖的饲料问题也解决了。”

“这想法不错。你们房屋周围那么宽的地,加上山林也不少,如果组合利用起来提升其价值,真是不想发财都不行。”

“你真没向我家里白跑,这些情况就了解,真是个农事通。”

“我是三农客户经理,不做个农事通就叫不称职。”

“那好!我们的张大三农客户经理,我就代表蟠龙村的父老乡亲给你提个要求,希望你给我们做一个发展生态种养业的可行方案,我再运用所学的知识,尽快带领大家真正的致富起来。”

张成龙没加思索地说:“这方案我愿做,只是你这个科班出身的人别笑话就行。”

“谁笑话啦!我只是学了理论上的东西,实践上还要向你这个老大哥三农客户经理学习哩!”

“你别叫我老大哥好不好,你说这是叫的第几次了。”

宋兰歪着头装着不解地说:“不叫老大哥叫什么呢?叫叔叔啊!”

“你越说越离谱了,把老大哥改成龙哥不是很好吗?”

“哇!龙哥?叫得这么亲热,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宋兰故意大睁着眼睛。

“你说是什么关系呢?就是我想叫你兰兰的关系!”

宋兰把脸一红说:“你先把方案做出来再说,至于怎么叫喊,就‘等到秋后慢慢聊吧。”话一说完,宋兰起身要回学校,说时间晚了就进不去了。

张成龙想拦住宋兰,说有心里话对她说。宋兰把食指竖在嘴上“嘘”了一下,意思是什么话都要等她毕业回家去再说。

急火攻心的张成龙想在QQ上同宋兰聊一聊,但都以“毕业很忙,非请勿扰”而拒绝。没办法,张成龙就只得按宋兰的想法做方案了。

张成龙想,针对蟠龙村做方案,必须具有典型性、操作性、适用性。如果是搞花架子,甚或是为赢得宋兰的芳心,那就没意思了。他想分两步走。

第一步是找一家评估公司,对宋兰家的林权进行价值评估,然后创新用林权做抵押发放贷款,帮助宋兰家把生态养殖场办起来。在养殖场中,分出香猪、野猪、山鸡种殖场,专向全村农户供应猪源和鸡源。至于养鱼和办酒厂的事,资金解决后,可就简单得多了。

第二步是在种源发展起来后,就在全村成立合作社,采用三户或五户联保方式发放三到五万元的小额农户扶贫贷款,支持购买香猪或野猪。在出栏的时候,就由合作社统一收购承销,把产供销一条龙的流通渠道打通用活,确保农民经济利益持续稳步增长。

在现实生活中,无论一个人有多大的理想和能耐,如果没有资金这个“上帝第一推动力”的作用,就像一辆豪车,没有汽油就没有动力,搁在那里跟一砣废铁可没什么两样。真的就是“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资金问题一解决,什么事情都好办。

我们不需要在整个过程中去多费唇舌,只把焦距调对在资金问题的解决上。张成龙做的方案没先拿去向宋兰表功,而是呈贺总经理向行领导做了汇报。这个方案关键的问题就是林权抵押贷款的问题,虽然政府有这方面的提示和要求,但这个“螃蟹”谁也没有去先吃,如何操作谁也没有制定一个规范。是按部就班还是放胆创新,就成了摆在梁山县农行面前最现实的一道难题。行长黄小伦把板一拍,由他带队,让贺西亦和张成龙一起去地区农行汇报,以便及时开发“三权”抵押产品,切实解决农民贷款难的问题。

去地区农行汇报后,便引起行领导的高度关注,经向上级行再请示,决定由梁山县农行先行试点,并要求“敢于创新,积累经验,树立典型,全面推广。”得到这一授权,黄行长就带着他们回行大展拳脚了。经与林业部门联系,由林业部门选定中介评估机构,由贺西亦和张成龙带去对宋兰家的林权进行了评估,评估价值最终确认为七百五十万元。宋兰完全没想到,评估中介一开口,自家就成百万富翁了。这个财发得好快呀!她真还相信是天上掉馅饼了。

这个时候,心里偷着乐的还有张成龙,按百分之八十的抵押率测算,就可设定抵押贷款六百万元。哈!有六百万元的贷款,宋兰还有什么理想不能实现呢?

贷款抵押问题虽已得到解决,但张成龙又担心了起来。这么大一笔资金,让这个刚迈出学堂门的宋兰去使用,她能驾驭得了吗?更何况养殖场的设计,品种优化选择,渔场位置确定,种植作物品质等,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必须要有专家的技术指导和政府的政策支持,决不是呼“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大跃进口号。科学的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否则就会出现风险,大祸临头。如果那样,发展比不发展更可怕。

在这种担忧中,张成龙感到了巨大压力,所以也就把对宋兰想说的心里话搁下了。他不得不以老大哥的身份出现在宋兰面前为她出谋划策。第一是要及时向县上申报龙头企业,以大学生回乡创业为名一定批得准,更何况现在有项目,有资金,弄不好县上还要借东风树个榜样。二是以学生的名义,请农大专家教授来做项目技术指导和科学规划设计。在政策、项目、技术和资金链条连接后,也才能够心想事成。

宋兰完全没想到,这个学经济的人还懂得这么多,她从内心对他倾慕了,同时也直想他把心里话对自己说出来。可是张成龙像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没了过去的冲动与迫切,开口闭口就是项目技术什么的,完全把过去那分畅想与浪漫抛在了脑后,宋兰的心里也就因此七上八下了起来。

(五)

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有张引明,他从县上农村工作会上得知,农行正在率先实施“三权”抵押贷款,并且在蟠龙村搞了个试点。县上要求各家银行都要有创新精神,要向农行学习,当然张成龙个人也得到县领导的口头表扬。本来望子成龙的张引明应该高兴,因为儿子给他长了脸。但是他没有,他认为儿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瞎胡闹,弄不好就会给自己的职场人生挖上一个坑坑,因为对贷款风险损失的追究是终身的。

临晚回家,妈妈程永蓉高兴地迎过来说:“成龙!你看我弄了啥好吃的?”

闻到沁人心脾的香气,加之看到插到花瓶里的锦鸡毛,张成龙脱口就说是野鸡,他妈妈惊诧地夸他是福尔摩斯,啥就躲不过他的眼睛。张成龙去到桌边舀上一勺鸡汤喂进嘴里后,就对他妈妈说:“妈妈!我真的没想到野鸡味道这么鲜,你就经常弄来我吃好不好。”

“你说的比唱的好!你表叔只喂了几十只,经常弄来吃能弄几下呢?”

“哇!这是家养的呀?要是野生的不就更鲜了。”

他妈妈还没答话,爸爸张引明就回来了。看到他满脸不高兴,母子俩的心都揪紧了,屋头的空气一下就沉闷起来。

张引明坐下后,直望着张成龙说:“你真想得出来,编些忽悠人的鬼主意,冒皮皮去蟠龙村搞林权贷款试点。”

张引明解释说:“不是忽悠,爸爸!是行里向上面报告批准了的。”

火气冒升的张引明说:“别捏到鼻子哄眼睛,贺西亦都给我讲了。”

张成龙这才小心地问;“那有什么不妥吗?”

张引明把手一挥地讽刺说:“这哪里有什么不妥呢?简直就是大功一件!”

程永蓉不满地插话说:“引明,你说话别这样阴阳怪气的好不好。你想想,儿子长这么大你对他心平气和地说过几次话,要么就是凶,要么就是骂。人家现在工作了,别人怎么做有你啥子事。”

张引明胀红着脸说:“恁个没得啥子事,贷款一旦损失,要终身追究责任,他背时我们还不跟到遭殃?”

“什么事这么严重?好好说不就行了吗?”

“能好好说吗?他出鬼点子在蟠龙村去创新给宋得成家搞林权抵押贷款几百万,宋得成是做大事的人吗?我断定贷款一旦给他,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用手指着张成龙愤怒地说,“到时候贷款出现损失,我看你能把山林搬到农行去?你还准备下步搞宅基地和承包地抵押贷款,到时你敢去卖农民的房子吗?你敢去收农民的承包土地吗?你要是去卖他们的房子和收他们的土地,他们就得下你的脑壳。你个狗日的硬是在‘乌龟打屁——冲壳子啊!”

听提到宋得成,程永蓉就没说什么了。因为感情纠葛上的事,当年也惹上过一些不愉快。

张成龙站在原地说:“爸爸,这个‘三权抵押贷款不是我出的鬼点子,是政府号召了的,只不过是我们行在率先践行。我敢肯定,不久你们也会开办这项创新贷款业务,这不光是因为同业业务发展有竞争,更是做好服务‘三农工作的需要。”

张引明把桌子猛拍一掌说:“你敢肯定,你是我们主任吗?再说全国各家银行就没去搞,你偏要去出这个风头,还美其名曰创新。我就看你去创新,秋后算账你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张引明没再反驳,他在心里想,有这么吓人吗?只要把控好风险,选择准项目,开发出市场,实现了效益,秋后算什么账呢?再说啥事都按部就班去做,等天上掉馅饼有那么好的事吗?同时他又为他爸爸感叹,之所以“隐姓埋名”一辈子,无不与他这个固步自封的旧观念有关,还包括那个他完全可以不抛弃的爱情。

晚餐被张引明这一搅和,所有的鲜味全都丢失了。

第二天,张成龙没有受他爸爸抨击的影响,而是同县扶贫办、农委等部门领导和技术专家去了蟠龙村。通过和镇村负责人论证规划,宋兰的生态养殖场建设选址确定了,活水养渔筑坝地点确定了,纯粮食酒厂规模确定了,只待资金到位就可开工。这个时候,张成龙显得异常冷静。他催促宋兰去请农大的专家教授来考察指导。他不是不相信宋兰,毕竟她才迈出校门,实践经验还差得远,技术层面的东西可不是开玩笑的。宋兰开玩笑说张成龙把她的一切权利剥夺了,越俎代庖把所有的事就包办了。正是这个越俎代庖,使宋兰对他越来越依赖,认为没有他自己什么事都办不好,她只想找个机会也向张成龙说个心里话。

专家教授是宋兰请来的。他们看了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地,通过科学化验和论证,得出的结论是这里气候条件好,负养离子丰富,水质含多种有益矿物质,是发展生态种养业和酿酒的好地方。于是,学校专家科研组决定,把蟠龙村作为农大的生态种养殖示范基地。得到这个消息,县上乐了,农行乐了,蟠龙村乐了,宋得成和秦秀姑乐了。只有宋兰一人跑到松林坡的山顶上,暗自流下好一阵激动的泪水。

按常情,这个时候该是功德圆满爱情甜蜜的时候。可是宋兰没敢开口,因为怕张成龙认为自己势利眼,更怕别人说是因为爱情,才让农行的张成龙给自家这个大场子贷款。她可不是爱情的“牺牲品”。她叮嘱自己,如果张成龙不先说出来爱自己,自己绝对不去先卖乖。

(六)

林权贷款支持农民的善举,可成了个大新闻,新闻网一位叫杜丽丽的记者来采访了。经行领导安排,要张成龙接受采访,同时还让他带记者到蟠龙村的现场去实地感受一下。杜丽丽对他采访后,可没忙到去蟠龙村,而是要求张成龙带她到县上各部门去采访一下相关背景和政策要求。

杜丽丽是一位美女,与张成龙同岁,心高气傲的她接触到张成龙,就被他深深吸引了,说明白就是一见钟情爱上了他。所以她要绞尽脑汁与他多接触增进情感。县上跑了,镇上跑了,除晚上睡觉外,两天时间就与张成龙形影没离。

去蟠龙村的那个早晨,张成龙想请贺总经理带队,但贺总经理推说有事拒绝了。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杜丽丽的心思,他认为张成龙与她是天生的一对。他在心里暗暗地高兴和祝福,所以就想多给他们腾出单独相处的机会来。

没办法的张成龙就只得硬着头皮带杜丽丽去了。一路上,杜丽丽对一切都感到非常新奇,好像自己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一样。特别是林间斑鸠那“情情哥哥,情情哥哥”的呼叫声,硬是把她情爱的心声呼唤了出来。她故意问张成龙那斑鸠叫的是啥声音,张成龙说那叫火斑鸠,天要打旱,它就叫“晴晴火火”。真是个木脑壳,说“情情哥哥”不好吗?谁稀罕那个“晴晴火火”。张成龙越含蓄,杜丽丽就越追求。

快到月亮湾的时候,黄儿没来接,只是坐在地坝里汪汪叫。站在黄儿旁边的宋兰看到张成龙和一位美女走过来,心里就“咯咚”了一下。出于女孩的敏感,便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在她来不及想更多的时候,张成龙就对她介绍说:“这是新华网的记者杜丽丽,专门来采访你这位回乡创业的大学生女能人。”本来杜丽丽是来采访林权贷款事项的,为了让宋兰高兴和不生误会,张成龙才编着这么说。

宋兰引他们进屋倒上开水后,杜丽丽就对她采访了起来。在工地上的宋得成和秦秀姑看到张成龙来了,忙回来准备弄午饭款待客人,他们可没在意与张成龙一起来的是不是美女。

打过招呼后,秦秀姑就进灶屋了。宋得成坐在堂屋里,也成了杜丽丽的采访对象。采访完毕,他们才到林地和生态养殖场去现场察看。杜丽丽完全没想到,农民手里握着的丰富资源,一旦建立好项目平台予以盘活,那将会产生多大的经济效益啊!她在心头断定,不出一两年,宋兰就会成为实力老板和带领农民致富的大能人。后续的大新闻,可让她有的是点子写下去。她选了个背景,让宋得成给他们三个大学生拍了一张合影以做报道图片。

午饭桌上,杜丽丽专跟张成龙坐在一条板凳上,弄得张成龙全身就不自在。加之杜丽丽极富黏合力的情感表露,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张成龙的天配恋人。

本来今天张成龙是准备对宋兰表达爱情的,谁知杜丽丽半步都不离开,所以就没有说成。并且饭后杜丽丽直催着张成龙陪她快回去。

杜丽丽的举动,让宋兰一下像掉进了冰窟窿,没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儿就这么不经意被人抢走了。她恨起自己为什么过去不抓住机会去接受张成龙说知心话呢?为什么还要和别人捉迷藏呢?错过一次机遇,就错过一生的幸福,泪水因此就不听使唤地流淌出来。

自此以后,宋兰就很少给张成龙电话了。即便有时打一次,也都是说养殖场的事,闲聊半句话的时间就不给。张成龙问她的QQ为何上不去,宋兰说是现在忙,没时间浪费,所以就注销了。张成龙感到宋兰一定是产生了误会,好几次在电话里做解释,宋兰总是不给机会听。

杜丽丽的新闻报道在网上和有关报刊上发表了。不仅在农行,而且在整个社会都引起反响,更是得到了政府的重视。为把这项工作做得更好,省农行便抽去张成龙参加全省组建的“三农”巡回辅导工作组的工作,一干就是三个月。

这一走,宋兰那爱的企盼全破灭了。她认为张成龙到省上去后,定会和杜丽丽朝夕相处,近水楼台还不先得月吗?现在自己是个典型的农民,杜丽丽是位记者,两人差距那么大,张成龙选择谁还不清楚吗?于是她就在隐隐的伤痛中,把爱深深地埋在了心里头。

去到省城的时候,杜丽丽特地请张成龙到她家去为他接风。她的父母看到张成龙,一眼就把他喜欢上了。前些天女儿曾对他们说有可能找一个在县上工作的女婿,他们认为女儿是开玩笑,今天看到这孩子,在县上工作又怎么样呢?只要人品好有本事,今后调进省城还不容易?更何况现在就听到了脚步声。

晚宴上,杜丽丽的妈妈刘荣在问张成龙家庭情况时,得知他的妈妈叫程永蓉,可高兴极了。因为她们是读省师范时的同学,于是当即就通电话,在同窗情的抒发中,似乎感受到两位老同学传递出来的音乐。今后要是打上个亲家,那不是亲上加亲吗?

得到这个消息,正吃晚饭的张引明兴奋地拿来白酒,自张成龙上大学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的痛饮了三杯。

张成龙回到住处,就给宋兰打去电话,说他到了省行,可能要几个月才得回去,同时他还老实说今晚在杜丽丽家吃了饭。宋兰不想再听下去了,就祝贺他们才子佳人早成眷属。张成龙想做解释,宋兰拒绝了。她只是告诉他,她让全村的农民把山林全划成股份,集中起来向蟠龙生态种养业经营合作社入股,然后分片在林间布“天罗地网”养野鸡,鸡种由农大提供。同时她还率先围山,尝试把部分香猪和驯养的野猪实行敞放,以提高肉食品质实现更好的经济效益。张成龙正想讨好赞美一番时,宋兰就借故挂了电话。

度日如年的几个月终于过去了。在回县城的头晚上,杜丽丽约张成龙去到星湖公园,她决定把爱情的这层窗户纸全捅开。

静走阵子后,杜丽丽望着张成龙说:“成龙!我们接触这么久了,你没看出我的心思吗?”

张成龙避开她的目光思索了一下说:“说没有是骗人的,只是我不敢领受。”

杜丽丽以为他是想到了其他方面,于是难为情地提示说:“我说的是爱你,又不是别的,你想那么复杂做什么。”

张成龙认真地说:“我说的就是爱。”

杜丽丽瞪大眼睛惊异地问:“你不爱我吗?”同时还把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不停地摇摆。

张成龙望着她那失望可怜的样子,心里感到非常疼。要是没遇上宋兰,那杜丽丽真是一位不可挑剔的恋人。可是自己的心已另有所属,怎能去朝三暮四?如视感情为儿戏,那不是让别人笑话自己跟爸爸一样对情不忠吗?难道有其父就必有其子?且不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为把父亲的骂名在自己身上洗脱掉也不能那样。虽然现在有的人视爱情为儿戏,甚至把爱情当成情感空虚的快餐慰藉,但自己可不能那样去不负责任的伤害人。硬是要在情感抉择的关键时刻,争口气跳出人们的固执认识和现实思维,宁可去做个另类,也不可成个花花公子。更何况与宋兰三生约定的感觉是那么的强烈与不可磨灭,尚生异念,心头就怦然发抖,他只得把实话告诉她。那口气显得低沉而揪心:“丽丽!实话实说,我喜欢你!要不是早对宋兰寄情倾爱,与你相约百年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杜丽丽的两行热泪“唰”地就挂向腮边,她轻声地问:“这事没回旋的余地吗?”

张成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情不自禁的杜丽丽抓起张成龙的右臂,一口就咬了上去。张成龙没有动弹,他想让杜丽丽通过这种方式释放爱的疼痛。直到鲜血流出来的时候,杜丽丽才松开嘴。她接着喝出一声“你个混蛋”后,就长长地“啊”着向家里狂奔了回去。

看到女儿伤心的样子,心疼的母亲问明情况,马上就打电话质问老同学程永蓉,自己女儿究竟那方面配不上张成龙,而独为一个农村姑娘那么执著。

听到这个变故,程永蓉吃惊了。张引明更是怒发冲冠,他把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就开始大骂起来。他完全想不到张成龙一点没遗传到自己的爱情基因,当年为找手持“全国粮票”的教师程永蓉,哪怕与长得如花似玉的秦秀姑确定了恋爱关系,自己都是狠起心肠把她蹬了的。可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硬是反其道而行之,放弃大城市的姑娘不要,而要和一个农村姑娘去好,依稀是要对自己当年抛弃的情感做个捡拾,这是遭的个啥报应和开的个啥情感玩笑哦?他的心里简直就滴血了起来。

从省城回来的张成龙胆怯地刚进家门,张引明迎上去就是一记耳光,接着又是一顿毛棰,直打得张成龙鼻血如注,头冒青包。赶回家的程永蓉看到这个暴力场面,发疯似的冲上去抓住张引明的手就是一口,直让张引明生痛钻心,不得不把拳脚停止下来。她俯身痛哭地抱着坐在地上的儿子对张引明大吼:“你狗日的再打儿子,老子就跟你离婚。你除了打儿子还有啥本事?一天要别人这样那样,你自己又怎样呢?你有啥出息就屙堆稀尿照一下。你再这样施暴,我就去告发让你坐牢。”程永蓉一边骂老公一边还不停给张成龙擦鼻血。

恰在这时,贺西亦来了。他没想到只晚来一会儿,就让张成龙挨了一顿打。他自责在张成龙把事情讲给他听后,没一同跟他回屋来。他伸手把张成龙扶在沙发上,转头就怒瞪着张引明大吼:“引明,你狗日的像个老汉吗?依老子往天的脾气,就要为龙娃子打回来。他犯啥法了?不就是为爱情的事吗?那你当年为什么就不和秦秀姑好呢?人家对你那么巴心巴肝的,你还不是照样把别人甩了。现在你倒好,当起假正经来了,你不脸红吗?”话一说完,贺西亦转头就气冲冲地走了。

没收住哭泣的程永蓉拉起张成龙说:“这个家呆不下去了,我们到外婆家去住。”

张成龙伸手抹去妈妈的泪水说:“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想跟爸爸谈谈。”

听这一说,张引明似乎感到过分了,在流下两滴暗自心疼儿子的泪水后,就跑进房屋把门关上作自我反省了。

第二天下午,贺西亦去到宋兰家,就把张成龙对他讲的情况和昨天张成龙挨打的事告诉了宋兰和她的爸爸妈妈。心痛到极点的宋兰跑进房屋扑在床上就痛哭起来。贺西亦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是心情沉重的要宋得成和秦秀姑多多安慰宋兰,娃儿的事,就由她们自己去选择。

贺西亦走后,宋得成坐在堂屋双手捧着头,脑子里已乱成一团麻。秦秀姑坐在宋兰床边,把手搭在她的背上说:“兰儿啊!我不知道前世和张家父子结了什么仇,总是要把我们母女的心伤透啊!”

宋兰爬起来抱住妈妈哭着说:“妈妈呀,都怪我早没答应成龙把这个事订下来呀!现在弄成这样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呐!”

“人家父子闹翻脸可以不说。就人家两边母亲是同学,并且又门当户对,我们就没得啥子比。当年不就因为我是农村的,成龙爸爸才狠起心肠和我分手。你虽然是个大学生,现在归根到底还是个农民,这地位的悬殊,你想爱情根基还牢么?更何况成龙还有他爸爸的遗传基因,能保证他爱你一辈子?他现在爱你,多半是看到你长得漂亮。想开些算了吧!”

“妈妈呀!你知道爱一个人的心情吗?”

“谁不知道呢?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母女俩除了伤心就是痛哭。

此时伤心的还有杜丽丽。她专程赶到张成龙家里,把头埋在程永蓉怀里揪心地痛哭着。程永蓉只想好好安慰杜丽丽,也极想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可是做教师的她比张引明懂得什么叫爱,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往往是旁人无法理解和调理的。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孩子早已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她只好把杜丽丽抱在怀里像女儿一样给予抚慰,同时也希望儿子能尽快给丽丽一个交待。

给个什么交待呢?被情困住的张成龙只好说让大家冷静一些时间,等水到渠成的时候再谈下去。

事过两天,丽丽走了,可宋兰又来了。他把张成龙约在滨河公园,当看到他额头上鼓起的青包,她没伸手去抚摸那个伤痛,只是心疼地流下泪水来。她轻轻推开张成龙伸过来欲擦泪水的手说:“张经理!谢谢你看得起我,还因我挨了一顿打。有你这个情分,我什么就满足了。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对你说我不喜欢你,我知道你多次想找我表白,我不是都遮掩过去了吗?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和杜记者才是天配的一双。我衷心祝贺你们!你的情我伤不起,我自己的心也伤不起。就当我们什么没发生过,本来什么也没发生过。现在我跟你说清楚了,你应该把心放下来去好好珍惜杜记者的爱。”

话一说完,她就转身辞别,走出十多步的地方,她又调头过来说:“我们的合作社还需要你的关照,你不要因这个事而格外哈!”话一说完,那两个酒窝旋起的笑,是那么的坦然,是那么的灿烂,同时又是那么的凄婉。

当宋兰的身影在张成龙的眼中变得模糊的时候,回神的张成龙泪水决堤而出,在大叫一声“不”后,就向宋兰冲过去。可是宋兰正踏上一辆大巴,在大巴极为难听的怒吼中,就把他的心爱拖走了。

他只得在滨河路边呆望着,泪涌着。

他完全没想到爱情会是这么折磨人,同时也就想起宋兰家的那头骚公猪,多半是它不分青红皂白的发骚惹来的桃花运让自己难求解脱,他直想现在就去把它杀掉吞吃下去,也许这样才能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心力交瘁的张成龙回到家里的时候,妈妈陪着他坐下说:“成龙啊!感情上的事有时是很让人揪心的。这个事情上的伤痛是妈妈无法为你分担的,终身大事不是一天两天的过日子,你必须认真思考好,我希望你和你的选择幸福。”

在妈妈面前,他从没流过泪,此时可就没有止住。良久过后他才问:“妈妈呀!我该怎么选择呢?”

他妈妈扶住他的肩头说:“怎么选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爱谁。”

听妈妈这么一说,他似乎又才找回自己的那份主见。

张成龙的这桩事在外面传开了,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说应该同杜记者好,且不说门当户对,就是事业的发展基础也不一样。如和宋兰好,在县农行工作一辈子有多大出息?要不了几年工夫,就会变成个地道的农老土。要江山还是要美人,这一步对他的未来至关重要。不少热心的人都来给他拿主见出点子,让他脑子又烦乱成了一团麻。

确实,他不否定大家说的是这么个理,百分之百的人兴许会这么去做。若是当初不来农行工作,没有身边老师的“传、帮、带”,没有那个让人脱胎换骨的组织冶炼,没有提升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张成龙也许会选择人们认为的正确选择。

随着时间天天的过去,他的情绪才渐趋平静。他把蟠龙村的惠农卡办好后,就登记造册送了下去。拿到承载直补资金卡的农民非常高兴,有的当即就去宋得成的农资商店消费刷卡,以感受一下这个卡的神奇。有的也去试小额存取款功能,看是不是像宣传的把银行开到了家门口。哇!真还是不吹牛哩!农民群众都说这是个好东西,让农民群众得到了真正的实惠,并且安全又方便。张成龙做完工作后,就想见一下宋兰。但不碰巧,她到云南去买母香猪了。

在全县与惠农通配套的惠农卡全部发放到位后,地区银行来了通知,说把张成龙上派到省农行去交流一年。去省农行之前,他又去了一趟宋兰家,宋兰又不在,她同宋得成去湖北运武昌鱼苗了。他看过一趟生态养殖场后,认定宋兰是个人才,她的自强不息定能实现绚丽的梦想。在告别秦秀姑的时候,他满含真诚的泪光说:“秦孃孃,请你转告宋兰,我要上派到省农行去交流一年,如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随时来电话。我如有空回来,一定来看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张成龙哽咽了。他控制了一下情绪说,“我爱她!她一定要等我回来,还请你多打圆场。”

秦秀姑没想到这娃与他老子完全不一样,那分痴情是多么的让人感动啊!要是他老子当年能这样该有多好哇!动容的秦秀姑只是望着他点了点头。

去到省农行,杜丽丽只要没出去采访,就要来找张成龙。张成龙也借此给她做一些开导,杜丽丽有时也说不是非得死缠滥打要他爱,而是感到同他在一起安全、快乐和幸福。她不管这一年后是个啥结果,她只要常见到他就行,如能精诚所至获得他的爱,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在以后的时光里,他们虽然增进了不少的感情,但张成龙的爱情底线始终就没突破。

在张成龙去省上的日子里,宋兰对他的思念一天比一天强烈,有时甚至还茶不思饭不想,常一个人跑到松林坡山顶向省城的方向呆望就是好大一阵。一天上QQ,在省城一家餐馆打工的小学同学发来几张照片,全是张成龙与杜丽丽出双入对的,她劝宋兰不要相信男人,这个时代没有梁山伯。这个讯息无疑是给宋兰的当头一棒,她一下就昏了过去,两三天才爬起来。她再没有流泪,沉默寡言中,她决心把心思全用在她的事业上,把养殖场办好,带领乡亲们布下天罗地网把野鸡养好,把农大的水稻培植基地的事办好,把开发的五谷香酒酿造好,不辜负各级领导和农行的关怀,不辜负农大教授倾注的心血,不辜负乡亲们寄托的期望。

宋兰换了手机号,意在和张成龙彻底断绝情感纠葛,直到他与杜丽丽结成百年之好后再说。

由于在省农行工作任务重,可没时间跑回县上来。他想在电话上与宋兰联系,可是怎么也没弄到她换的电话号码。只是十天半月和她爸爸通一次话,哪能有什么情感方面的话题呢?更多的只是问一些他们种养业的相关情况。

(七)

时间一晃就快到一年了,张成龙借大休回来一趟,兴高采烈地就去月亮湾向宋兰求爱。他买了九十九朵玫瑰,一路的芬芳让他充满憧憬。太阳是温暖的,风是温暖的,就连汗水也是从温暖中诞生出来的。张成龙相信,他也能用温暖敷热宋兰的爱情。他只想大呼——苍天啊!大地啊!为我张成龙祝福吧!

去到宋兰家中,张成龙的爱情交响曲可没唱出来。宋得成说宋兰不想见他,只有一封信要给他。张成龙把玫瑰放到桌上后,就打开信读起来。

成龙哥:

你好!你交流上派的时间就快到了,我想你一定会到我家里来。近一年,我虽然享受到了你对我事业帮助的快乐,但也饱受了你带给我的情感折磨。我真的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了,那种没有结局的自伤,有如烈火无端炙烤着我们的青春岁月。你的事业在不断进步,我深深地为你祝贺!你与杜姐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更为你们祝福!

现在我想自不量力地说一句,请你把我从你心中放下去,这也许是对我们大家的最好解脱。求你就听我这一次吧!

从今往后,我就把你认成我的亲哥哥。我们两家两代人的情感牵缠虽有些疼痛,但也算是一种缘分,称你为亲哥哥,不仅特别亲热,也算是对伤痛情感的一种弥补。

你就走吧!我愿听到你事业上的好消息,更期待你与杜姐的好消息!

小妹宋兰抄

读完这封信,张成龙就呆站在堂屋里,脸色苍白的没流下半滴泪。看到他那副吓人的样子,秦秀姑忙跑出去放声叫喊宋兰,没应声的宋兰不知道躲在了什么地方。

镇定一会的张成龙从堂屋里走了出去,在地坝边上路的时候,他就唱起歌来,歌声是那么的无奈与凄怆。

——很远的地方有一位姑娘名字叫耶利亚,有人在传说她的眼睛看了使你更年轻,如果你得到她的拥抱你就永远不会老,为了这个神奇的传说我要努力去寻找,叶利亚,神秘叶利亚,我一定要找到她!

躲在山林边的宋兰听到他的歌声和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她在捂住嘴的哭泣中不住喃喃说:“成龙!我爱你!我爱你呀!”自此天天夜里,宋兰就会在梦中听到心上人的歌唱——我一定要找到她!

回省城的当天晚上,杜丽丽来看他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在问明情况后,杜丽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同时她又在心里遗憾,要是张成龙是这样爱自己该多好哇!她感到眼前这个执着男人的爱是去得不到了,知书达理的她认为爱不完全是要去占有,让自己心爱的人得到幸福才是最最重要的。她决定做出牺牲,退出这场爱的竞争,以免大家都去为之痛苦。于是,杜丽丽去了趟北京,参加了一家报社的竞聘,终于以优异的成绩录取了。

去北京报到的头天晚上,杜丽丽把张成龙约到牛头公园,在一条长廊上坐下后,就把去北京工作的事告诉了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成龙心里就像失去了什么,完全是空荡荡的。毕竟杜丽丽在他心里是有烙印的。只是无法从自己的情感中走出来和杜丽丽结为百年之好,张成龙为无法圆满的情感无比纠结了起来。

“你到北京去工作是为逃避我吗?”张成龙问。

“是的。”杜丽丽没反驳地回答。

“我很快就要回县城去了,你大可不必逃避那么远啊!”

“即使你回去了,这个城市还会让我心碎,也许会让我发疯。我所以才要逃避那么远。”在停顿一会后,杜丽丽又反问,“若不逃避那么远,你能给我爱情吗?”

揪心地沉默中,张成龙没有做出回答,他只是感到杜丽丽做出这个决定一定是很痛苦的,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半弯的月亮悬在天上,今天晚上是无法让其圆满了。光辉投在张成龙和杜丽丽身上,一点没让他们感到幽谧,反而显得是那么的清冷与孤寂。两个人真是欲言无声,欲笑不能。除了沉默中的心跳,再就听不到有其他什么声音发出来。

良久过后,张成龙才说:“明天我到机场去送你。”

杜丽丽没有答应,她说:“送我的爸爸妈妈看到你,一定会骂你一通,我不想看到大家不愉快。”

张成龙真诚地说:“我祝贺你在北京工作顺利!”

满眼泪水的杜丽丽说:“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什么吗?我喊你来就是要你祝我工作顺利吗?”

“我......”张成龙在语塞的时候,杜丽丽却说:“你不可以亲我一下吗?”

正当张成龙迟疑的时候,杜丽丽抱住张成龙,把嘴贴上去就是一阵猛亲。她要把自己的初吻献给最心爱的人,同时她也想,即便得不到张成龙的爱情,但也要得到他的初吻。她认为这种交融,并不下于对性的占有。张成龙在内心的挣扎与痛苦中,只得任凭杜丽丽倾情地热吻。

好一阵后,杜丽丽在哭泣中把头放在张成龙的肩上说:“成龙!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但是我无法选择。这辈子我就会把你放在心里头,我会记住我献给你的初吻,我会暗自在心里把你当成老公。你不要为我担心,也不要有什么内疚,因为是我在追求你。我想通了,爱有时是不一定要绝对占有的,我祝你和宋兰幸福!”话一说完,杜丽丽就松开张成龙,起身直向公园的出口跑了出去。

张成龙木然地呆在那里,望着消失在眼帘中的杜丽丽,生命里就像空荡荡地失去了些什么,怎么就去捡拾不回来。

(八)

杜丽丽调到北京的消息,宋兰是在QQ里看到的,她曾问丽丽为何要这样做?杜丽丽说是因为爱。她首先对宋兰表示歉意,是她的介入给他们三人都带来了痛苦,她不愿在没有结局的挣扎中去幻想什么,爱即使有牺牲也是伟大的。她要宋兰好好地去爱张成龙,能得到他的爱是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她同时还鼓励宋兰要把事业干好,要全心全意带领父老乡亲发家致富,在有成效后,她会再来采访报道。虽然自己心里很嫉妒宋兰,但通过自我心态调整开导,她决定去追寻新的生活,并愿此生与宋兰结为姐妹。

宋兰在感动中,就在期盼张成龙快回来同她并肩携手。她拿出手机,想立即给张成龙打过去。但她又想,过去把他拒之门外,现在丽丽走了就忙去联系,张成龙就不会产生反感么?于是,她就把激动的心情控制了下来。她想张成龙是会回来找她的。

就在宋兰感到梦越来越近的时候,张引明突然找到宋兰说张成龙又延长了半年的交流期,交流期满很可能留在省农行工作。他要宋兰不要对张成龙有什么想法,要是因为宋兰让张成龙又回县上,那就是毁了他的前程。更何况信贷政策有规定,向“关系人发放贷款”就要被处分开除。如与宋兰结合,就是直系亲属,这种关系人的后果是明摆着的。说白了就一句话,张引明是编着理由不同意他俩把爱情进行到底。

得到这个消息和听过张引明找出的阻止理由,宋兰火热的心像泼上了一盆冷水。的确如此,如自己和张成龙好,就会拉他的后腿,影响他的前程。更何况留在省农行工作后,相隔千里之遥,虽然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说法,但那毕竟是诗话的情牵,过日子可没有那么的轻松与浪漫。于是,宋兰决定放弃不切实的幻想,把爱永远藏在心里头。自此以后,她把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也换了,可以说是彻底中断了与张成龙的联系。这联系是中断了,可是那分爱叫宋兰如何放得下?于是,家前边那片松林坡的山顶上,就成了她眺望张成龙的至高点,也是她巴心思念张成龙的望归台。

半年到期的时候,领导找张成龙谈话要他留下来。他说更愿意回到基层去工作,他想为改变家乡的贫困面貌挥洒热汗,奉献激情。

临近端午节,张成龙回到了梁山县农行。行里的领导和同事都高兴了,说他没有忘本,在那么好的机会面前毅然决然选择回故乡,这块土地没把他白养。

可是张引明不高兴了,他认定一定是宋兰这个狐狸精作怪让他儿子宁要美人不要江山。就是“蟠龙”那个地方,把变成“龙”的成龙困到那里不得飞腾,他决定要出上一口恶气。

张成龙回到家里,就跟妈妈说想到蟠龙村去看一下宋兰的养殖场。本来就有气的张引明发怒了,他大声吼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刚落屋就想去看那个狐狸精,你要气死老子啊?你拼起命从省农行返回来,以为我不知道是啥原因?还给自己脸上贴金说是为改变家乡的贫困面貌。我呸!简直叫人要笑掉牙。再说有其母就有其女,主动找男人的东西就不是好东西。”

张成龙平生第一次在他爸爸面前发怒了。他大着声音说:“爸爸!我都几十岁了,我是一个大男人,不是你老放不开手的小男孩。为什么总是要求我的一切全按你的意志去办呢?你的蛮横无理我并不想去针锋相对,但你说主动找男人的女人不是好东西,真让我受不了。杜丽丽就是主动来找的我,她不是好东西吗?我不许你侮辱她们。”

张成龙的冲冠之怒没让张引明退让半步。他指着张成龙说:“好!如果你敢去找那个狐狸精,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说到做到。”

张成龙站起身说:“断不断绝关系,那是你的事。我就要去找宋兰,就要她做你的儿媳妇,我的事我做主。”

话一说完,张成龙就冲出门去了。

出门的张成龙没有去宋兰家,而是找到贺西亦,想请爸爸的这个老兄弟去做和解工作。毕竟自己和爸爸是一家人,要是赌气下去,就是自己找到幸福,那也是不完整的,幸福需要全家人去分享。

贺西亦知晓张引明的心思,因他始终不得志,所有的人生企盼全随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对自己心灰意冷的他,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如儿子争气捞到个一官半职,甚或是当个位显权重的领导,自己的面子也才算捞回来。现在回到县农行,且又去找个农村老婆,张成龙就没有飞黄腾达之日,梦也就跟着破灭了。要转过他这个走火入魔的弯子,真还要下一番工夫去劝导,张成龙天天就在盼贺西亦给他传达劝导的上坎下落。

端午节头天下午下班的时候,贺西亦对张成龙说:“成龙,明天是端午节,农村是个走丈母娘家的日子。明天上午你就去向宋兰表达你的爱情,也许有意外惊喜,我祝贺你成功!”

张成龙有些顾虑地问:“我爸爸的工作你帮我做通没有?我不想父子老是分歧斗气下去。”

贺西亦快口快语地说:“你给老子哪恁个啰嗦?你把媳妇找进家里,你老子还敢把她撵出去吗?老子警告过他,再敢蛮不讲理我就帮你去揍他,你可不能反起帮忙来打老子哈!”一阵哈哈后,他又对张成龙说,“你狗日的在这方面硬是没得你老汉痛快。”话一说完,贺西亦转身走出农行大门,钻进私家车带着家人就去乡下的仗母娘家过端午节了。

端午节的早晨,张成龙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他估计是去看外公外婆了。他本想给爸爸好好做一次沟通,然后再去蟠龙村向宋兰说出自己一直没痛快说的心里话。没办法,爸爸妈妈不在,他只好按贺总说的先去把仗母娘家走了再说。一旦生米煮成熟饭,爸爸再不讲理也只好忍着,更何况贺总去做了工作的,尽管贺总玩神秘没说结果,今天这个好日子可再也不可去等了。

他终于拿定主见出门了。

山风不时把蜂鸣的“嗡嗡”声直传过来,似乎在告诉张成龙这是个充满葱茏与希望的时节。路边星星点点的小花,正还开得鲜艳,在蜂蝶的亲热中,把个羞涩的芬芳传向了四面八方。各种鸟儿的情歌异常清脆,只是火斑鸠的声音显得有点怪声怪气,把个“情情哥哥”直叫得心旌荡漾。张成龙的心情由此格外舒畅,他恨不得一步就迈进宋兰的家里头。

在快到松林坡的时候,他多么希望黄儿跑来迎接自己,然后在树林里遇上宋兰。如果是那样,他一定不会错失良机向她求婚,并立誓真心实意的好好呵护她一辈子。

可是黄儿没有来迎接,当他走到第一次见到宋兰的那条毛路口的时候,黄儿就坐在路口毫无表情的望着他,似乎与他变得极其陌生了。哪怕他叫过两声黄儿的名字,它也没有任何亲热的表示。张成龙只得揣着沉郁的心情,向黄儿的主人家走过去。

时到中午了,摆出粽子的宋得成和秦秀姑郁郁寡欢地坐在桌前,只等失魂落魄的宋兰回来一起过端午。

走进堂屋的张成龙心潮起伏地焦急问:“宋叔叔,秦孃孃,宋兰在哪呢?”

秦秀姑看到张成龙来找宋兰,感到他没移情别恋,那分执著让她好感动。于是就对张成龙说:“谢谢你还记得她。断了音信的这段时间时里,她虽然说要忘记你,可是她做梦就在哭着喊你的名字。”做母亲的疼爱泪水流出来了,她牵起围腰擦了一下眼窝说,“她天天就到松林坡山顶上站在那里发呆,人都瘦了一大圈。今天又是端午节,她一定是在那里想你。”

听这么一说,张成龙鼻子一酸,转身就向松林坡跑过去。

坐在小毛路口的黄儿看到泪眼蒙眬的张成龙跑过来,忙恢复往日的亲热,直在张成龙前边引着他向山顶跑。

山顶上,宋兰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省城的方向,那分牵肠挂肚的相思,完全从她黯然失色的目光中流泻出来。张成龙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以为是幻觉,没有一丝惊喜的反应。

“兰兰!”张成龙一声亲切的呼喊,宋兰才在一惊中回神过来,两行热泪喷涌而出。她无声地站在原地,没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猛地向张成龙扑过去。

张成龙痛爱地移步过去,轻轻把宋兰抱在宽厚的怀里,任由自己的咸泪和宋兰的相思泪滴落到一起,融汇成最为晶莹剔透的爱情凝结。

不好意思的黄儿躲在松树的背后,只想看两个小主人接下去弄出的名堂来!

一会后,张成龙才把宋兰抱下山去。依偎在张成龙怀里,宋兰一直幸福的泪涌着。

在第一次见到宋兰的那个毛路口,张成龙才把宋兰放下来。当他牵着宋兰的手走进堂屋时,宋得成和秦秀姑动容地流泪了。他们完全没想到,在端午节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有情人终于成眷属。

正在大家举杯准备借端午节庆祝的时候。地坝里的黄儿就汪叫起来。大家出门一看,是张成龙的爸爸妈妈来了,紧张的心就像要跳出来似的。特别是张成龙,他不知道爸爸是来吵还是要来闹。

进到地坝的时候,张引明就对张成龙嚷道:“成龙!还不来把东西接过去。”

心里七上八下的张成龙接过鼓鼓囊囊的一包东西后,就壮起胆子轻声问:“爸爸?你和妈妈来做啥子呢?”

张引明深怀愧疚地说:“成龙!过去爸爸对不起你,请你原谅!今天是特地来亲家过门的,我祝福你和宋兰幸福!”

出乎意料的张成龙张向张引明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就在烟消云散的泪光中,真诚地道了一声:“爸爸!谢谢你!”

这两家合一家的人坐到桌前,满斟上自家酿造的五谷香酒后,就听到从堂屋里发出来欢快的声音——干!

张奎,重庆市作协会员,曾出版诗集《雄性三峡》、长篇小说《雪漫巴山》(获中国金融文学大奖赛一等奖),其新著长篇小说《大山惊梦》出版后在文学界引起较大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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