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佃福
随着时光的流逝,对有些事情的记忆已模糊不清,但老宅后的那棵核桃树,却时常在我的眼前浮现……
那是爷爷年轻时栽种的,我出生时它就有50多年的树龄了。这棵核桃树,见证了土匪的罪恶,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欢乐,是我家的摇钱树。
听父亲说,1943 年,沂蒙山区最大的土匪头子刘黑七来到俺庄,指名道姓要找我二爷爷,目的是想拉他到柱子山土匪老窝点当账房先生。附近相邻村庄都知道我二爷爷写一手好字。刘黑七从庄东一路问着往村西找,当他赶到我二爷爷家,早有村民送了口信。我二爷爷不想给土匪题字,就跑到山上,钻进了树棵子下的石劈缝里躲了起来。刘黑七气急败坏,又是打枪,又是喊话,为逼我二爷爷出来,刘黑七就把我爷爷绑在了这棵核桃树上,扬言:“不写也行,那就跟我上山入伙。若不写也不跟我上山,那就打死你的哥哥。”我爷爷被绑在这棵核桃树上三天两夜,土匪打了三天两夜,爷爷的双腿都被砸断了,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十几个土匪才撤走。我爷爷从此就瘫痪在床整整10年,直到去世。
别看二爷爷是个文弱书生,骨头硬得很,从那时起他就发誓不再写一个字了。新中国成立后,生活安定了,有喜庆的事找他,也是让人把纸贴好,干了后直接写在贴好的纸上,他就是不让人留下他写的字。他总认为是自己会写字才害死了大哥。
我童年的时候,每当春暧花开时,就会挎着篮子跟随母亲和姐姐去核桃树底下捡拾核桃花,带回家炒豆沫吃。核桃花是在叶子还没长出的时候就开了,小核桃是与叶子一块露头、生长的。核桃花只有 5 厘米长,样子像粟子花那样,但稍粗一些,很像大毛虫,花无毒,用水泡过后就能吃。
到了夏天,由于我家的核桃树主干高达10余米,侧枝分布又均匀,加之核桃叶子厚实、稠密而且大,就会像一把硕大的绿伞,方圆一亩多地都在它的庇护之下。每每阳光灿烂的日子,大姑娘、小媳妇都会聚在树荫下,或上课识字、或唱歌嘻闹、或给亲人纳鞋底。而村里的学校也爱凑热闹,每到“六·一”儿童节时,老师就会带着孩子们在树荫下举办庆祝活动。这里,已成为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当秋风渐凉之时,核桃树上会有少量的蚆蛱子。它的毛有毒,没人敢招惹它,也就极少有人再在树下聚集了。俗话说:“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乱赶集。”农历的七月底,核桃就可以收获了,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因为我可以和姐姐们一起把娘分好的核桃户分送给邻居,以此让他们分享果实,并感谢大伙儿对核桃树的呵护。
伴随着核桃树的茁壮成长,我也成为一个小学生了。上学后,我和姐姐们在这个侧枝上绑了个架子。先是在上面读书学习,后来开始学习红宝书了,我们就在上面背诵毛主席语录。这事不知怎么被公社的一位干部知道了,他专程来这里听我们坐在树枝上背诵“老三篇”,回去后就在大会上夸这里是“红色宣传站”。
核桃树给我们家带来的不仅是欢乐,还有不菲的经济收入。这棵树一年能收 200 多斤干核桃,能卖 160 元。当时,地瓜干每斤仅卖7分钱,两亩地的瓜干收入还不到 160 元。可见核桃树给我们家带来的经济收入有多重要,它实际上已成为我们家的摇钱树。然而,树大招风。当“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妖风刮到我们村时,有人高喊着“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口号,硬是不顾我母亲的百般阻挡,把核桃树杀掉了。
那时,我正在40里外的县城读书。周六回家时,需翻过一座大山。当我站在山顶上,看不到老宅后的那棵核桃树时,预感到大事不妙,便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当我看到还在淌血水的核桃树墩时,我伤心极了,立时趴在上面大哭起来……我失去的不仅是一棵树,还有我快乐的童年和那些美好的记忆!
有人说:“不要总在回忆里缠绵,昨天的太阳晒不干今天的衣裳。”这道理我也懂,可是40多年过去了,我仍忘不了那棵枝繁叶茂的核桃树。它已根植在我的记忆里,我哭,它的枝叶就会颤抖;我笑,它的整个树身都会雀跃……
哦,我的核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