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人

2015-08-01 15:34曼陀罗华
少年博览·初中版 2015年7期
关键词:周平王宇尸体

曼陀罗华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刘义惶恐地看着四周一具具尸相各异的尸体们正若无其事地经过他身边,几近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尸体,活蹦乱跳的尸体?

对了,一定是上周的车祸!当昏迷一个星期的他睁开眼时,整个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围在他身边关切注视着他的,虽然仍旧是他所熟识的亲朋好友,可是,他们的外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脸上不再是平时富有弹性,轮廓分明的鲜活肌肤,而是干瘪,没有丝毫血色,甚至有些惨烈的干尸脸。即使是行医多年看惯死尸的刘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到这种情景,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就完全清醒了过来,顾不得插在身上的针头、输液管,滚下床,大叫着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医院,逃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尸体们”的视线。

可无论逃到何处,刘义的眼前都是一具具活蹦乱跳的尸体,就算自己是教授级的医师,也完全不明白目前的状况。

刘义跑累了,找了个墙角一屁股跌坐下来,喘着粗气。等他缓过神才逐渐意识到胸腹部的疼痛,无疑,这肯定是车祸的杰作了。

反正也跑不动了,他用一种豁出去的态度,开始打量着这些尸体。不久他就发现,尸体们并没有要加害他的意思,除了样貌恐怖,行为举止等都和活人没有任何区别,反而发现他怪异行为的“尸体”还对他投来像看待精神病人一样的目光。这么一来,他反倒成了疯子?

等等,刘义不经意瞟过对面商店橱窗的眼珠又倒转回去,眼睛定格在那块擦得锃亮的玻璃上——玻璃的倒影里,“尸体”们恢复了人形,显然,这才是他们正常的状态。可在他的肉眼看来,他们依然是一具具尸体。难道,出毛病的是自己?!

难道是眼睛视网膜受损,导致传入到脑中的景象发生了改变?又或者是晶状体坏掉了,使眼睛的调节作用出了问题?不,不可能,再怎么受损,也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效果,况且,从玻璃反光物中看到的还是正常人的状态……

“叔叔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正当他坐在地上入迷思索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状“尸体”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歪着脑袋问道。

刘义抬起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吓了一跳。只见,这小女孩头顶处凹陷了下去,满脸鲜血,原本白皙可爱的脸蛋变得扭曲狰狞。

刘义倒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回答:“没事,没事……”说着,正准备起身避开“小尸体”,这时,不远处传来小女孩妈妈的声音,“玲玲,又到处乱跑,快过来!”她微带指责地叫道。

“哎!”小女孩应了一声,扭头往回跑。刚跑了没几步,戏剧性的惨剧发生了——从天而降一个花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小女孩头上……

“啊!”刘义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但他惊奇的并不是小女孩悲催的宿命,而是——那花盆造成的伤害正是他事先看到的处于女孩头部的凹陷,也正因如此让她丢了小命。

临终景象!一个念头贯穿到刘义的脑海。这么说,他所看到的尸体形态,实际上就是这个人死时的状态了?

刘义扔下抱着女孩嚎啕大哭的中年“女尸体”,走到人群中,不对,是“尸群”中,搜寻着他的目标。此时的他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平日里看惯了真正的尸体,现在,面对自身出现的离奇现象,好奇心远远大于恐惧心,他只想快些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刘义环顾四周搜索着他的测试对象。可是,这么多人,谁知道哪个是快要死掉的倒霉鬼?他皱了皱眉头,眼睛又瞟到对面的橱窗玻璃上,玻璃中呈现出尸人们正常的人形状,令他安心了不少,果然还是这样看着舒服……咦,那个人为什么在玻璃映像中还是尸体?

只见,一个背部裂开,满身血迹,戴着破碎墨镜的男性尸体从他眼前潇洒地走了过去,这异样让刘义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跟了一个多小时了,刘义已经有些体力不支,频频抹着额头上的汗珠,有伤在身的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跟踪的时候,那男人拐进了左边一条狭窄的马路,紧接着,从丁字路口右边驶来一辆黑色奥迪,车速过快,司机好像刚学会开车,看到男人后惊慌失措,误把油门当刹车,猛地一脚踩了下去……

一声剧烈的撞击声过后,墨镜男的世界永远变成了墨镜的颜色。刘义瞠目结舌地呆立在原地,不用过去确认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这场事故使他顿时明白——在玻璃中也呈现出尸体状态的人,也就意味着此人命不久矣!

刘义有些兴奋,他能通过这种能力预知人死亡,这对于救死扶伤的医生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当然,除了看到的景象有点可怖外。好在作为脑科教授的他,早已阅尸无数,很快也就习惯了。

通过反复的观察与琢磨,刘义又得出一个结论:从反射物内看到的尸变程度可以推断出此人离死亡还有多远的距离。比如说,一个人在镜子中的映像与刘义眼中看到的尸体形象差距较大,只是轻微发生了变化时,那么这个人短时间内还不会死,或许还有一两个月寿命,也就是说,越接近刘义眼中的尸态,这个人就越接近死亡。不仅如此,如果是因生病之类的自身原因死亡,他还能直接透视表皮,看到此人坏死的部分,并且还能从镜子中看到将死的人身体内部的脏器变化。

当刘义的伤奇迹般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在诊室里装了一面大镜子,能将诊室全景尽收镜内。

今天,是刘义痊愈后第一次出诊,他还未走到属于他脑神经内科专有的诊室时,就已经有好几个患者等候在门口了。在例行检查了几个无关痛痒的患者后,刘义刚想喝口水休息下,一位憔悴的中年男子默默站到了他跟前。

刘义双眼紧紧盯着镜子。镜子中,这名约莫四五十的男人,已经呈现出些许尸态,如不及时挽救,恐怕活不过一个月。刘义皱着眉头,把头转向男人,看着患者心脏部位,神情凝重地说:“你快去心内科检查下心脏吧,晚了就不好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再说了,我是头疼,干嘛要我检查心脏啊?”中年男人不解。

“头疼只是小毛病,我给你开两盒药就能解决。心脏问题可就麻烦了,你的冠状动脉管腔内的血栓已经逐步形成,随时都可能出现心肌梗死,搞不好会丢了性命……”

“啊?你都没给我检查,怎么知道我心脏有血栓?”男人有些生气,只不过看个偏头痛,就被说得要归西了似的。

“别激动,这会导致血压升高,加剧血栓形成。我先给你开两盒止疼药,至于去不去检查心脏,你自己拿主意!”刘义不温不火地说。

男人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诊室。

下午四点多,诊室里已无等候的病人,刘义伸展了下胳膊,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体力还是有些不支,正当他关门准备回家休息时,早上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像个幽灵似的,神情木讷地站在了他的身后,吓他一跳。

“刘医生,您真厉害!我去检查了,真的……真的有血栓,心脏科的张医生还说,要是再晚点来就会有生命危险,必须留院治疗……”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悲叹,男人心情复杂地述说着。

刘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但心里还是挺兴奋,这只是个开始,在不借助任何仪器的情况下,轻松得知患者致命的病因,这可是任何医生都想要的能力,如此下去,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转眼又过了一天,为了庆祝刘义劫后重生,刘义的好友,肾脏科教授王宇与他约好下班后去海吃一顿。这不,诊断完最后一个病人后,王宇就径直来到刘义的诊室,等他一起离开。

刘义快速收拾好东西,两人刚走出诊室,一个年轻男子路过,看到王宇又折了回来,说道:“王医生您在这儿啊,我刚去找过您!”

还没等王宇回答,他又接着说:“王医生,我决定了,我接受肾脏移植手术!我还年轻,不能就这么靠透析续命……”他的态度很坚决。

在他们说话的空档,刘义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他眼中,男子的尸形在众多尸体中并不算恐怖,只是裸露着的右肾脏很是醒目,可以肯定的是,男子确实是因为肾脏的原因死亡,并且,这颗肾脏居然是紫色的。

“原来如此!”刘义小声自语着,与刚才年轻男子的话联系在一起,一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为了进一步确认,他打开诊室门,不由分说拉起男子的手走了进去,把他安置在镜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男子和王宇都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疑惑地望着他。

刘义尴尬地笑了笑,随便编了个借口:“别把外面的路给挡住了。”自己的怪异功能,他还没告诉过任何人,他可不想被当作怪物看待,或供院里医生们研究。

趁他们说话的空档,刘义瞅了瞅镜子,镜子中的年轻男子果然不是正常状态——脸色蜡白,犹如白纸,扁豆样的两颗坏掉的肾脏突兀地挂在腹膜后脊柱的浅窝中,只是,这两颗肾脏和刘义眼中看到的最终尸形样子不一样,已经严重受损,而男子身上,一边无肾脏,想必已被切除,另一边的肾则呈现出紫色,一看就不是本身那个,而能出现这种状况的,一定是移植后发生了超急性排斥反应,俗称超级排斥导致的,恐怕年轻男子也正是因此才丧命的。

“不能移植!”他冷不丁叫了出来,把正在商谈的两人吓了一跳。

“什么?”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手术后会产生超级排斥!”刘义神情严肃。

“哈?你在开玩笑吗,连配型都没做,你怎么知道会排斥?何况产生这种超级排斥的现象是很少的……”王宇很不解,要知道,这方面他才是专家,而且以他的技术做个肾脏移植简直就是小儿科。

刘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连本领域专家都无法预料的事,他一神经科大夫,怎么可能如此断定呢。

“总之,听我的没错!”刘义有些急了。

“如果不想长期透析,又想多活几年,只有移植这一个办法。而且这次的肾源很不错……”王宇反驳。

“是呀,余下的日子我可不想总往医院跑,我儿子刚满一岁,我得照顾他……”说到这儿,年轻男子面露悲伤。

“哎……”刘义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妥协:“如果一定要手术,请务必采纳我的建议,多做几次配型,一定要有至少两个肾匹配成功才能移植;手术后24小时不间断地看护,并且随时准备急救措施,另外准备一个肾,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不明白刘义为什么小题大做,但王宇还是勉强答应。

手术过后,刘义来到男子病房,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照还处于麻醉昏迷的男子。果然,镜子里的映像和他眼睛看到的状态几乎就要一致了,他不得不再三叮嘱王宇,一定要严密观察年轻男子的状况,让王宇都有些不耐烦了。

在他们还在吃饭时,王宇的手机就疯狂响了起来,正如刘义所预言,那年轻男子果真发生了超急性排斥反应。好在没离开医院,王宇刻不容缓,马上赶了过去,进行了应急措施,将排异的肾切除,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另一个肾源。

“你真神了……”再次做完手术后,王宇已筋疲力尽,但看到刘义还是忍不住感慨,“幸好你事先要我做了应急措施,要不然……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快点告诉我啊!”

而刘义仍旧只是笑而不答。

今天刘义休息,他决定出去走走,再不透透气恐怕身体都要出毛病了。

天气不错,刘义到附近公园里悠闲地晃荡着。这个公园占地面积略大,处处鸟语花香,风景宜人,今天并非休息日,现在又是傍晚,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游客也都陆陆续续回家。

刘义突然心血来潮,掏出手机,打开照相模式,想找个合适的角度拍张风景照。

可正当他按下拍照键时,一个湿漉漉,拎着时髦挎包的女人闯进了镜头。刘义皱了皱眉头,移开手机用肉眼望去——这女人还是湿漉漉,一副新鲜的水尸模样,和镜头里几乎一样。

手机镜头中看到的也是尸体吗?刘义想着,又把镜头移向女人后面的一个大个子男人。他清楚看到——这男人在手机屏幕上可是好生生的人形。

难道……镜头的效果和镜子一样?这也表示,这女人,要死了?而且很有可能是溺死。他放大刚才拍到的照片,女人的肺部有很明显的水性肺气肿,胃肠和呼吸道也有溺液,搞不好这女人丢掉小命已是迫在眉睫的事了。他赶忙握紧手机,跟了上去。

为了不被当作可疑人物而引起对方的惶恐,刘义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了将近一二十分钟,他惊异地发现——女人身后的大个男人竟然也是在跟踪她。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报警时,前面的两人已经来到了公园深处的湖边。

只见,大个子男人贼眉鼠眼地看了下四周后突然朝女人跑去,女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男人推倒在地,手里的挎包掉在一边。说时迟,那时快,大个男迅速捡起挎包就跑。女人见状,顾不得形象,还未爬起来就猛向前扑去,刚好撞到大个子的腰,大个男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他扭过头,恼怒地看着女人。可女人竟毫不畏惧,又迎了上去,想抢回挎包。可惜还没靠近,就被大个男用力一推,脚下一滑,重重跌入了湖中,大个男见状,头也不回趁机逃走了。

猫在不远处看傻了的刘义,猛然回过神来,向正在水里挣扎的女人跑去。经过一番周折,刘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女人救了上来。好在女人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倘若刘义没有跟来,后果可想而知……

依靠这种能力,已经挽救了三个人的生命了,刘义免不了有些得意,事后不仅这三个人把他当作再生父母,对他千恩万谢,就连医院的同事们也都对他钦佩不已,赞叹有加。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必定会名利双收。他坐在家中扶手椅上,望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流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突然,他的笑容凝固,瞬间转变成愕然惊恐的神色,身体从椅子上弹起,扑到镜子跟前,瞪大双眼检查着镜中的自己——真的在发生变化!

刘义吓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双眼正慢慢渗出血来,紧接着是鼻子、嘴巴和双耳;同时身上的皮肤也在逐渐溃烂,强烈的痛楚刺激着全身每一个细胞。

“啊……”他发疯般地叫着,推倒了周围的物品,疼痛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恐惧无措感充斥着他。

“救……救命……”他有气无力地对着空气求救着,跌跌撞撞地朝出口那边走去。

他拧动把手,可是根本推不开门,这让他更加烦躁。他又试了几次,最后顾不得疼痛,深呼一口气,猛地使出所有力气,用力一推。一阵凉风抚过,刘义的身体沉沉坠落了下去——原来,神志不清的刘义费力推开的不是门,而是窗户!

瞬间的失重感使刘义从昏死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说话的是刘义最疼爱的学生周平。

刘义虽然43岁,但还没结婚,平时不是出诊就是忙于研究,以至连找对象的时间都没有。在他出事后昏迷的一个多星期里,全靠他的几个得意门生和好友王宇轮流照顾。

“嗯……我怎么在这儿?”刘义虚弱地望了望四周,他的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

“您不记得了吗?您出了车祸,伤势严重,我们几个人抢救了三天,总算让您脱离了危险期,您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星期了,我们多怕您醒不过来啊……”周平关切地说。

“一个多星期?我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星期?”刘义惊异地问。这么说,之前那些怪异的事都是在做梦了?他看了看周平,他眼里的周平还是那么俊朗充满朝气,全然看不出一点尸体的腐败相。

看来确实是做梦!一个漫长而又奇怪的梦!刘义长吁了一口,梦里的情景和感觉现在还历历在目,太真实了,真实得他都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老师,您先休息下,等下我再给您检查下移植的器官,看看融合得怎么样……”周平的这一番话打断了刘义的思路。

“器官?什么移植的器官?”刘义还以为听错了,连忙追问。他想坐起来,可是又感觉没力气,全身疼痛,只好又躺了下去。

“您忘了吗?”周平看了看四周,见护士已经离开,才压低声音说:“您被送来之后,曾经醒过来一次,叮嘱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您……您的心脏、肾脏和肺部由于重创受到了严重损坏,能救您只有一个办法……”

老练的刘义似乎明白了,小心翼翼地问:“一时间,你们是怎么找到合适的器官源的?”

“嗯……说实话,本院的库存早就空空如也,从别处申请调取又太费时间……我们,我们利用了本院的病人数据库,没花多久就找到了三个合适的器官……”说到这儿,周平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谁不小心听见。

“那……那三个移植的人怎么样了?他们又是得的什么病?”刘义有些害怕听到答案,但又忍不住问。

“他们……一个是胆结石,一个是急性阑尾炎,一个是胃溃疡……已经……”周平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内疚。这些并不是疑难杂症,只需动个手术就能康复,可是他却为了敬爱的恩师,牺牲了病人。

“肾移植的那个人呢?不是有两个肾吗,就算取走一个,也能活啊?”刘义抱有一丝希望地问道。

周平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那个人在两年前已经取掉一个肾了,可偏偏全院就他和您匹配,所以很不幸,他……”

刘义沉默了,半晌没说一句话。

这沉默让周平很不是滋味,他怕刘义责怪,又喃喃道:“因为您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更何况我们做得天衣无缝,病人家属都以为是手术出了意外才导致患者丧命……除了我们几个和您最好的朋友王教授,没人知道!您大可放心!您不是也曾告诉我们,每个人的生存价值都是不同的吗?他们的生存价值哪有您高呢?”

刘义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竟夸奖说:“嗯,做得好!做大事就是要不拘小节!”这突如其来的赞许,像是在说给周平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刚才还有些内疚的周平,一听到恩师的赞许,马上就把内疚感抛到九霄云外,转而献媚地说:“您先休息下,我去准备准备,待会儿给您做检查。”

周平离开后,刘义躺在床上脑海里仍旧闪现着这一个多星期的梦境,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寓意。

难道是为了消除潜意识里的愧疚感而制造出来的假象?让自己在梦里救人,不但赶走了愧疚感,还满足了虚荣心;又或者,常言说,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实际上是他们救了自己,虽然并非本人意愿。

管他的,怎么都好,至少我还活着!刘义自我安慰,只要我以后加倍努力,多治病救人就好了,再说,自己的生存价值怎么着也比那三个普通人高吧!

刘义恢复速度出奇的快,特别是移植的三个器官,竟没发生任何排斥或异样,才一个月不到就完全融入了体内,就像自身生长的一样。

看来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刘义躺在床上盘算着。

窗外月光皎洁,正好照在刘义脸上,在这寂静的深夜好不惬意。

“沙沙沙沙……”“唔唔唔唔……”“呜呜呜呜……”

正当刘义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阵像是窃窃私语的声音飘进他的耳内,迷迷糊糊中刘义听不清内容,只能依稀辨别出大概有两三个人在谈论着什么。

“大半夜不睡觉,嘀咕什么啊……”朦胧中,刘义不满地发了句牢骚,侧了侧身,进入了梦乡。

“睡得好吗教授?”一清早,周平就亲自来给刘义量体温,做些简单的检查。

“隔壁房间不知道是谁,深更半夜还在聊天,这样会影响其他病人,你等会儿去提醒提醒他们!”刘义吩咐道。

“嗯?”周平有些讶异,“这里可是单人病房,301的病人很早就睡了,而且他昨天刚做完手术,很是虚弱,不太可能和人聊天;至于303室的嘛……昨天下午已经出院了,房间还空着呢。”

“那会不会是从对面病房传来的?”刘义不死心地问。

“不会!对面的那位孙女过生日,昨天一整天都不在这儿!”周平很肯定地说,“会不会是您睡迷糊,听错了?或者在做梦?”周平一边拿着温度计检查,一边猜测。

“嗯……也许吧……”刘义撇了撇嘴,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还没等他细想,王宇走了进来,脚刚迈进门就问道:“小周,体温正常吗?”见周平点了点头,他又冲着刘义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笑眯眯地说:“看你恢复得挺快,不用再吃流食了。瞧,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虾饺!”边说边把袋子放到床头的柜子上打开,从里面把碗拿了出来,又把盖子打开,不一会儿,虾饺的香味飘散开来,连旁人闻了都忍不住吞口水。

“快拿开,快拿开!”刘义赶紧用手捂住鼻子,“好腥的味道!”他皱着眉头。

“腥?”王宇低头闻了闻,“不腥啊!很香呢,你尝尝!”说着,把碗端起来凑近刘义。

“哎呀,快拿开,闻着都要吐了!”刘义捏着鼻子,别过脸去。

王宇和周平面面相觑,感觉不可思议,这可是刘义最喜欢的食物,曾经有一口气吃下五笼的记录,现在居然说闻起来想吐?

“……确实有少数病人会在手术后改变自己的口胃……看来被你撞上了,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唉,算你没口福!”王宇只好无奈地缩回手,往自己嘴里喂了一个,“嗯,味道不错!”一边吃一边走了出去。

一天的例行检查完后,刘义躺在床上很是无聊,看着窗外发呆。窗外有棵法国梧桐树,青葱翠绿,时不时飞来几只小鸟,落在树枝上高歌。

刘义心血来潮,叫来护士,让她拿些大点的纸和铅笔来。

纸笔很快拿来了,刘义撑起身坐在床上,开始聚精会神地画着窗外的景色来打发时间。

不知花了多长时间,刘义的作品完成了,他竖起来欣赏着,自我感觉相当好,对从来没拿过画笔的人来说,简直堪称杰作。

“你太不够意思了,画画得这么好都不告诉我……”站在背后的王宇啧啧称奇道,他来了已有二十来分钟了,见刘义正在专注作画没舍得打扰。不过,当他注意到刘义运笔娴熟,竟没有一次下错笔,而画中物更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其实我也是刚刚才开始画啦……”刘义有些不好意思,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方面才能,要知道平生都在钻研医术,哪有闲工夫画画,何况对于艺术这方面不但一窍不通,更没一点兴趣,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试试,还出乎意料地画得这么好。

如此不可思议,让刘义感觉到好像获得了新生。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奇迹在等着自己呢,想到这儿,刘义有些兴奋与期待。

夜幕又如约降临了,刘义合上书,揉了揉眼,关上灯,躺了下来。

正当即将进入梦乡之际,他的耳边又传来悉悉簌簌的耳语声,这次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清晰。

刘义被惊醒,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着。

“这个应该是我的!”一个像是中年男人的声音冷冷地说。

“这是我的!”这个声音年轻点,像三十左右的青年,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怒气。

“呜呜呜……那个……那个是我的……呜呜……”最后一个是带有哭腔的女声,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抽泣。

这三个声音时而单独出现,时而同时响起,一直重复着同样的内容,在万籁俱寂的黑夜里显得空灵诡异。

刘义大气也不敢出,隐隐感觉到一丝恐惧。他想起白天周平的话,不确定隔壁左右究竟有没有人,可即使有,在这深更半夜,正常人怎么会在医院这么大声讲话,而且还是如此怪异的内容。

不过更令人恐怖的是,仔细聆听,这声音的来源——就在他附近!

他把头蒙进被子,声音丝毫没有减小,不过狭小的空间倒是给了他不少安全感。

刘义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只记得恍惚中意识逐渐模糊,接着便沉沉睡去,还睡得特别香甜,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你终于醒了!”坐在床边的王宇忧心忡忡地说。

“我睡了很久吗?”刘义睡眼惺忪。

“也没多久,才刚中午一点而已,只是……”王宇欲言又止,看他表情有些奇怪。

“只是什么?”

“嗯……你记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刘义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做过什么?不就是躺着睡觉了?”

王宇犹豫了下,拿出一面镜子,放到刘义面前。

刘义往镜子里的自己瞅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他“啊!”地惊叫出声。

他看到,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上不知被谁浓妆艳抹,“精心打扮”了一番——眼影、粉底、腮红、唇膏等等,该涂的都涂了,就连假睫毛都给贴上了。

刘义一边抹着脸一边气愤地嚷道:“谁弄的?谁弄的?……被我知道非饶不了他!”接着他又抬头对旁边的周平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打盆水洗洗?”

“真可恶,谁这么大胆连我都敢戏弄……被我逮到非宰了他不可!”刘义还在气呼呼地嘀咕,也难怪,脸被化成这样,虽然也不算太难看,但滑稽怪异,实在有损教授威严,被人看到还不笑死?

“你真不知道是谁化的?”王宇神秘兮兮地问。

“我哪知道?”刘义一边用周平端来的水洗脸,一边不耐烦地回答道。

“……看来事态有点严重了……”王宇自言自语。

“哎呀,你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刘义都快被急死了,催促道。

“其实吧……是你自己化的!”王宇用医生特有的眼神观察着刘义,看得刘义有些不自在。

“我怎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不是说了吗,我在睡觉,在睡觉!”刘义更加生气,加重了语调。

“确实是你自己化的!今天早上你起来到处转悠,像是在找什么,后来跑到护士的更衣室里,乱翻一通后,搜出个化妆包,然后……你拿回到病房……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化完后还对着镜子抛了个飞吻……”

刘义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感觉天旋地转,这么异常的行为怎么会是他做的?他可是堂堂医学“男教授”,还是下任院长的主力后备军之一。

“起先我们以为你在梦游,没敢惊动你,但是后来我注意到,你的眼神不像是梦游,很有光彩。

“我一直跟在后面观察你,而你也注意到了,不但不在意,化好妆后还对我莞尔一笑,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平常的你,就像是被……被女鬼附身似的……之后你又回到病床上,若无其事地睡了。”

陈述完后,病房内一阵沉默,不仅王宇,刘义都感觉瘆得慌,心里毛毛的。

“……要不去精神科看看吧?”王宇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你的意思是我脑袋有问题了?我就是脑科专家,看什么?”刘义大怒,他可不想被当作精神病患者,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真的有些不对劲。

“哎……还是告诉你吧,这也是我刚刚查到的……给你移植心脏的是个落魄的中年画家;移植肾的那个是个年轻小伙,最讨厌海鲜的腥味;而移植肺的是个女人,同时也是个不出名的模特……”

直觉告诉刘义,王宇说的这三个人就是他梦里的人,并且也是昨天晚上三个声音的主人。“……那又怎么了?”他仍旧嘴硬道,“我移植了他们的器官,他们的某些特性在我身上显示出来也不足为奇,你是个医生!难道还想说有鬼魂作祟?”

“我们……还是去自首吧!也许会好受点……”王宇的声音小得像蚊子,怕别人听见,但更多的是内疚。

“开什么玩笑?要是暴露了不但你我,连周平他们都脱不了干系!我们的大好前程可就全完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获得了新生!”刘义气喘吁吁,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理他。

为了避免争吵,王宇不再说下去,只是说等会儿来做例行的身体检查,便和周平出去了。

夜幕降临之前,刘义擅自换了病房,并找王宇要了两颗安眠药,还吩咐他把病房门从外面锁上,他害怕那三个声音今晚也来纠缠他,或是自己又“梦游”跑出去做些怪异的事情,于是先采取了预防措施。

安眠药的效力果然很快发挥了作用,刚到九点,刘义的眼皮子就直打架,不一会儿就鼾声连连。

“这个是我的!”

“这个是我的!”

“呜呜呜,这个是我的!”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又传来那三个令人发指的声音,不光如此,刘义还感觉到有人在用手指戳他的心脏、肺部和肾脏。

刘义猛地惊醒,黑暗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三个人并排站着,每个人影都配合着自己的话语,戳着他移植的器官部位。

他从旁边滚下床,跌撞着开门出去,可是门被锁上,他吓得大呼救命,可不知为什么,好像没人听得见。

三个“人”缓缓向他走来,行动犹如僵尸。刘义缩成一团带着哭腔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请你们原谅我吧!我一定会补偿……”

三“人”默不作声,依旧一步步逼近,当走到他跟前时,围成半圈,同时蹲了下去,把脸贴近刘义,空洞的双眼紧紧盯着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又同时发出沙哑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怎,么,补,偿?”

“哇……”刘义被吓个半死,挣扎着推开他们,趁空往对面的窗户跑去,来不及打开窗户就破窗而出,就在他腾空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十八楼!傍晚的时候自己要求从三楼换上来的……

被送到手术台上时,刘义奇迹般地还存有意识,不过更神奇的是,主治医生告诉他,他的大脑只有些轻微脑震荡,但是由于脚先着地,除头部以外的部位全都支离破碎,已经没有办法补救,只能等待死亡降临。

也许是上天故意安排,凑巧得很,此时有位病人脑癌发作,抢救无效,被诊断脑死亡,而这个病人的主治医生——正是刘义!

看来补偿的时刻到了!

“把我的大脑给他!”刘义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虽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旁人还是读懂了信息,周平郑重地点了点头,把他和他的病人推到了同一间手术室……

手术很成功,脑死的病人硬是从死亡边缘被抢救了回来,只是,刘义却永远失去了意识。至于他为什么会跳楼自杀,成了一个未知的谜。

王宇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知道,其实刘义孩提时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但不知从何时起就变得利益熏心,自私自利。也许正是这潜意识中的善良才制造出了那三个人的幻象,借此来惩罚自己;又或者,那三个人强烈的生存意识真的通过自己被移植的器官进入到刘义体内,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相?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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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ShuffleNet V2算法的三维视线估计
A novel low-loss four-bit bandpass filter using RF MEMS switches
打败仗
Cavitation erosion in bloods*
生命的起源,也许只是一具尸体?
诡辩
特殊的美食比赛
活着的尸体
A Support Vector Machine Based on Bayesian Criter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