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角

郝凡

他是这个剧团里年龄最大的丑角。再过一年半载，他就必须离开这个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去尽享天伦之乐了。

怎么评价他的演员生涯呢？剧团里的人似乎很难给出一个明晰的定论——他出演过很多话剧，扮过各类丑角，演技纯熟，得心应手……但是，好像从来就没有大红大紫过。

一个缺少光环笼罩的人，年轻演员虽然表面上对其尊重有加，但内心深处对他那略显黯淡的职业生涯总多少有些轻慢。

退休之前正赶上了剧团成立60周年，团里准备排演一台有关古希腊英雄的话剧，主角人选由竞争产生。他自知在人才济济的团里不会拥有这样的机会，却又鬼使神差地报了名。

结果下来了——他是五名候选人之一。团里的年轻人议论说：这是领导过意不去，给他送上的一份退休纪念品。而他，却在认认真真地准备着这最后一搏。

……

导演约他两点在排演厅试演，他早早就到了，依然在琢磨着早已烂熟于胸的台词。他在木质地板上来回踱步，嘴里默念着：“神，赐予我最后的力量，让我与这恶贼一决生死，从此人类将多上一桩英雄的美谈，以我生命为代价……”

“不对，不对，不应是这种口吻，要热情，要奔放，要用全部的生命去点燃最辉煌的短暂的人生。英雄，您知道英雄是什么吗？是昙花，是捻粗的灯草，是随时准备牺牲！”早已站立在门外的导演突然冲到他跟前大喊着，语气里饱含着不满。

他有些茫然，旋即央求道：我再试试？

他再次念道：“从此人类将多上一桩英雄的美谈，以我的生命为代价……”“打住打住！罢了，您是老前辈，很有经验，但我还是必须告诉您这个角色不适合您，您是捻细了灯草在过活，注定是个丑角。”导演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刚才的一幕就像一场戏一般触动了他最脆弱的神经。他仰头看着排演厅里陈放的为英雄准备的盔甲戏服，很壮美，可是却永远不适合他……

这时，导演助理走上前：“您老也别太在意，导演太着急了，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其实大家都是一些平凡的人，真正具有英雄气质的又有几个呢？”

他愣住了，转而开始审视自己这么多年平淡而缺少光环的生活——事业不算辉煌，但却充满了乐趣；妻子温柔顾家，儿女也生活幸福，这就是平凡人生细水长流的幸福吧。

恍然大悟。于是，他主动放弃了希腊英雄的角色。

丑角也许比英雄更能体味生活中的快乐与辛酸。这个世界也许是由伟人来推动的，却实实在在地要靠平凡的人们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