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晨曦
国王的演讲:“艺术品”要用心品味
文/晨曦
与一向喜欢细入毫发地观察人性的法国电影相比,一衣带水的英伦作品则让我更多地感到电影人对他们丰硕文学艺术宗教历史的激扬,好像轻而易举就能织绢绣绸、成就伟大诗篇。还记得当年圣诞季上映的小制作《国王的演讲》(The King's Speech)(以下简称为“《国王》”),就是这种荡气回肠的典例。
这是一部美丽的电影,更是一件艺术品。
没有视效,没有美女,没有华服。不用让你辛苦地戴上眼镜在大屏幕前目不转睛屏息凝神两个小时兼带大呼小叫,这部电影不负责锁牢你的眼球,不负责点燃你的荷尔蒙,不负责代入你的情绪,它只管兀自绽放着360度全方位无死角的美丽,仿佛夜半时分盛开的昙花,明明安静而没有高潮,却每一秒每一分都是高潮,雍容华贵得需要用慢镜头去体会。
毫无疑问,描述《国王》的故事情节,怎么说都是苍白的:从前有个结巴的国王,后来他不结巴了。这是一个注定怎么讲都励志,换句话说,怎么讲都无聊的故事。怎么办?靠张力。张力哪里来?一靠表演,二靠剪辑。
此片一出,对科林·菲尔什(Colin Firth)斩获影帝的呼声又高了起来,人们似乎都在努力地忘记《A Single Man》里同样出色的他如何一如既往地被奥斯卡不待见。两任达西先生,英俊高贵、严肃矜持,菲尔什几乎包揽了观者对这个偶像称谓的一切爱慕。作家Helen Fielding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她把粉丝做到极致:以菲尔什为蓝本,脱胎达西金尊,并指明必邀菲尔什出演,一而再缠红绳,执着绑定他二人为等价。无论古典或摩登,菲尔什的达西先生也有过口吃的时候,比如在彭伯利重逢莉齐,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在《单身日志》向BJ告白,吭吭咳咳手臂挥半天。再拎出王尔德名剧《贵在真诚》(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菲尔什一本正经,常被揶揄抢白得够呛。然而这些段落其实涌动着爱情喜悦,人物语迟皆因心境上近情情怯。你大可不必担心,菲尔什挂满喜剧细胞的庄严嘴角,稍稍翕动,便会冒出一串流畅俏皮的话。《国王》一片,也不乏掀掀嘴皮逗人捧腹的表述,不过短炼得多,因为这一回,唇齿是高筑铆死的阀,任随怒火、悲哀、卑怯、耻辱等等情绪像野马一般腾荡冲击,就是不放行,菲尔什饰演的英王乔治六氏,必须背负着身心缺疾,踏上神坛。半封口、痛苦扭拧面部肌肉、昏眩滴汗,在技术层次上对演员的要求也许和雄辩滔滔是一体两面的事,然而于观者,这种欲言不得之痛出神入化锁加在菲尔什脸上,效果更令人震撼。
总之,菲尔什无疑达到了大师级别的表演层次,他让一个结巴的国王同时具有令人怜惜和敬重的两种气质,他让平淡无奇的演讲戏份变得一波三折揪人心肺。可单凭一个演员,无论他多么出色,也是无法让一部电影成为一件艺术品的,而当Jeffery Rush那颗脑袋横着从门板处露出来的时候,当Helena Bonham-Carter面带微笑恰到时机地流下那不多不少正好一滴的眼泪的时候,当Jennifer Ehle用出镜仅三分之一的脸部表现各种层次的惊异的时候,你就知道,这是个可以让菲尔什尽情挥洒演技的平台,永远有一个与之旗鼓相当的对手去接应,举重若轻也好,信马由缰也好,怎么演都不会过,更不会错,只会愈精彩,愈精美,值得用放大镜仔细推敲,反复鉴赏。
另一方面,电影的剪辑给这种靠表演积累的纯张力提供了第二层保障。影片结尾处乔治六世的宣战演讲从头到尾仅三分多钟,可是我看到了什么啊,在贝多芬第七交响曲完美配合的语言节奏下,镜头对英国各个阶层人的速写渐渐铺展开,我看到了不列颠最引以自豪的气质和气场,那种面对最糟糕情况的从容和淡然,那种无需大张旗鼓宣扬即可万人一心的觉醒,那股冷静中透着的热血豪情,决心里蕴含的豁达自信,那是对人性至高的尊重,那是心灵最深处的优雅。这是个于无声处高潮的结尾,让我突然正襟危坐,让我不禁起立鼓掌。
很多时候,英国电影都是以小见大,但求精致不求大气,虽自成一派温婉的风格但久了未免让人心生疲倦,这与被商业票房3D炸弹轰炸多了而生出的懈怠是一样的。可一旦英国气质的电影在具备了表演上的收放自如的传统同时,达到了自身叙事节奏的平衡,那就成了一部杰出。而一旦杰作又具有了无懈可击的张力,那就是美丽的了,那就是于无人处怒放的昙花,那就是艺术品。
最后,还想谈谈《国王》的配乐。在影片中贝多芬与莫扎特差不多打个平手。戴斯·普拉就后者的安排同等出彩,首先有前述朗读录音处嘈嘈切热络的《费加罗婚礼》,非常欢快喜悦,好像象征罗格医生的轻调侃态度,也似乎说他对病症抱持乐观。再来就是单簧管协奏曲(K622)首章了,脍炙人口的轻盈快板,交替互补、昂扬的弦音与管音,正符合画面中修行的博尔第与里翁奈尔。我印象里宣战演说结束后,又出现过这一乐段,好像执意逗观众破涕而笑,叫你来不及放纵感慨,就要用新生的乐观勇敢占据你。无论何时,莫扎特这个精灵天使总能轻易点拨人生,帮它自修自壮,不那么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