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三大声乐美学范畴研究

2015-07-31 04:59周顺
人民音乐 2015年7期
关键词:歌妓柳永宋词

着宋代经济的高度发展、城市规模的逐渐扩大,出现了丰富多彩的以娱乐为目的的文艺形式。而瓦肆和勾栏的出现,又为市民音乐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促进了说唱、曲子、戏曲等音乐艺术形式的蓬勃兴起。在宋代的各种和声乐艺术相关的艺术形式中,唱赚、傀儡戏、陶真、鼓子词、诸宫调、涯词等,都在当时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和进步。宋代的歌唱艺术的繁荣可见于宋人毛开《樵隐笔录》中的记载:绍兴初,都下盛行周清真《兰陵王》,西楼南瓦皆歌之,谓之“渭城三叠”。{1}宋代不仅城市中人喜爱声乐,农村中人也对声乐十分喜好。著名诗人陆游《小舟游近村三首》之三一诗中写道: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2}。“蔡中郎”即蔡邕,“听说”

可见是宋代的一种说唱音乐。

宋代的妓业也十分的发达,官妓、私妓都十分的兴盛,除了最著名的李师师之外,有名有姓、有史可查的的妓女更是不在少数。仅《梦梁录》卷二十“妓乐”中记载的就有三十多人,从而产生了大量的歌妓{3}。而在这些艺术中,由以演唱为主的曲子、说唱、戏曲的发展对宋代歌唱艺术起到了推波助

澜的积极作用。

第一、独重女音

从史书记载的情况来看,在宋代之前的朝代中,人们不会对某一性别的歌手特别的挑剔,男性、女性以唱歌而出名的都大有人在。甚至在某一时期,男性歌手占了该时期的绝大多数。唐代著名的男性歌手就有意奴、高玲珑、长孙元忠、陈不谦、韦青、李龟年、米嘉荣、何戡、田顺郎、黎可及、何满、郝三宝等。其中最著名的男性歌唱家当属李龟年,唐人李浚《松窗杂录》中就有“开元中,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4}的记载。可令人觉得奇怪的是,中国的声乐艺术发展到了宋朝却出现了“独重女音”、“唱歌须是玉人”的声乐审美倾向。宋人王灼在其《碧鸡漫志》卷一“古人擅歌得名不择男女”中记载:

古人善歌得名,不择男女。……今人独重女音,不复问能否。而士大夫所作歌词.亦尚婉媚,古意尽矣。政和间,李方叔在阳翟,有携善讴老翁过之者。方叔戏作《品令》云: “唱歌须是玉人,檀口皓齿冰肤。意传心事,语娇声颤,字如贯珠。老翁虽是解歌,无奈雪霜须。大家且道,是伊模样,怎如念奴。”{5}

该文说的是宋代士大夫所作歌词非常的婉媚,失去了古意。古时候的艺人会因为善于歌唱而闻名,而宋朝时候的人们却非常的偏好女性的音色。在政和年间,一个唱歌的老翁还受到了李方叔的嘲笑。

宋代还出现了为女性演唱者而创作歌词的词人,最著名的当属柳永。宋人俞文豹《吹剑续录》中记载:

柳郎中(柳永)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6}

歌妓的盛行,使宋代出现了一种专为女性歌手创作以及表现歌妓形象、心态、故事的词—歌妓词。最著名的词人柳永,欧阳修、司马光、苏轼、辛弃疾都写有歌妓词。一些词人在作词的时候还有命歌妓立即演唱的习惯,如宋代文学家岳珂在其《程史·卷三·稼轩论词》中就有“稼轩以词名,每宴,必命侍妓歌其所作”{7}的记载。歌妓在当时达官贵人的交际中充当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不仅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又能陶冶情操,检验词的好坏,更能在宴会中促进主客之间的感情、拉近二者的距离。

由于宋代女性歌者的大量出现,还出现了四百多名女童大合唱的壮观场面。《东京梦华录》卷九“宰执亲王宗室百官人内上寿”中就有记载:

第七盏,御酒,慢曲子。宰臣酒,皆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讫。参军色作语,勾女童队入场。女童皆选两军妙龄容艳过人者四百余人……舞步进前成列。或舞《采莲》,则殿前皆列莲花,槛曲亦进队名。参军色作语问队,杖子头者进口号,且舞且唱。乐部断送《采莲》,讫,曲终复群舞,唱《中腔》毕,女童进致语……。参军色作语,放女童队,又群唱曲子,舞步出场。{8}

须得说明的是,“独重女音”并不是说宋代没有男性歌手,而是指宋代的男性歌手很少,且在当时得不到重视。

第二、善过度、内里声

宋代不仅对女性歌手情有独钟,还特别喜欢在歌唱中能够“善过度、内里声”的歌手。宋人沈括在其著作《梦溪笔谈·卷五·乐律一》中提出了新的声乐审美标准:

古之善歌者有语,谓‘当使声中无字,字中有声。凡曲,止是一声清浊高下如萦缕耳,字则有喉唇齿舌等音不同。当使字字举本皆轻圆,悉融入声中,令转换处无磊块,此谓‘声中无字,古人谓之‘如贯珠,今谓之‘善过度是也。如宫声字,而曲合用商声,则能转宫为商歌之,此“字中有声”也。善歌者谓之“内里声”。{9}

沈括在总结古代歌唱艺术的普遍规律之后明确指出古人“善过度”、“内里声”的声乐审美观念。

沈括所描述的“善过度”在古代称之为“如贯珠”,讲诉的是咬字与行腔的关系。当歌唱者在行腔的过程中遇到了字的转换处时,应当非常地自然、“无磊块”的转换,使整曲如同珠子一样圆润、流畅,这就是所谓的声中无字。“内里声”讲诉的字与音调的关系。演唱者在演唱过程中应当很好的将吐字与声腔结合,其实很多字的读音里面已经蕴含了基本的音调,例如有些字读起来是宫音音调的,而在谱曲的时候却故意将之谱为商音的音调,当在歌唱的时候,就很自然的做到了“字中有声”。这种声调式内在的,善于歌唱的人称之为”内里声”。

宋人关于“善过度”的记载不胜枚举。陈元靓《事林广记·遏云要诀》有“腔必真,字必正,欲有墩亢掣拽之殊”{10}的记载,意思即要“字正腔真”,声音像拉拽的珠子一样既流畅又有力度。张源的《词源·讴曲旨要》中则有“腔平字侧莫参商,先须道字后还腔,字少声多难过去,助以余音始绕梁”{11}的记载,讲诉的是在“腔平字侧”的时候,不要直接用商音来唱,而是应该先用其它音调唱出这个字后再行腔回到商音,这样会有余音绕梁的感觉。王灼《碧鸡漫志》中记载也有“方叔固是沉于习俗,而语娇声颤,那得字如贯珠,不思甚矣。”{12}的记载,当时的”习俗“不仅是“独重女音”,而且当时对声乐的审美要求是要“字如贯珠”。欧阳修在描写歌妓高超的演唱技巧是用的是“柔润清圆,百绯明珠一线穿”{13}。

第三、好“低唱”

我们当代的人们说唱歌经常用“高歌一曲”来替代,但与我们当代欣赏高音的声乐审美思想截然不同的是,宋代非常流行“低唱”的声乐艺术形式,宋代的各类文献、诗词中几乎很难见到用“高歌”、“高唱”之类的词语来称赞演唱者。沈括《梦溪笔谈》中甚至有“不善歌者,声无抑扬,谓之“念曲”{14};声无含韫,谓之‘叫曲”的记载。“声无含韫”指的是声音不懂得收敛、控制,“叫曲”与“低唱”相对。在当时的人们看来,不善于歌唱的人,用“叫曲”加以讽刺。

这里的“低唱”指的是小声的、婉转的吟唱。关于女子“低唱”最著名的描写当属姜夔的《过垂虹》: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15}宋代文学家、音乐家姜夔在新词创作出来的时候,韵律非常的柔美,歌妓小红低唱作词人吹箫伴奏。一曲唱完,小船已过了吴江县城;回望经过的水路上的轻烟绿波,还有那一座座石桥。小红唱完一曲,船就已经出了“松陵”,过了“十四桥”,可见她所演唱的词是字少声多,宛转悠扬。《梦梁录·卷二十·妓乐》中也有“低唱”的详细描述:

大凡动细乐,比之大乐,则不用大鼓……每只以箫、笙、筚篥、嵇琴、方响,其音韵清且美也。更有小唱、唱叫、执板、慢曲、曲破,大率轻起重杀,正谓之“浅酌低唱”。{16}

从《梦梁录》的记载来看,“浅酌低唱”用于“细乐”当中,伴奏乐器有“箫、笙、筚篥、嵇琴、方响”,音乐风格特征是“清且美”。“细乐”是是与锣鼓等大的音响相对的小音量的管弦乐,非常适合用于在“低唱”中作为伴奏乐器。

“低唱”用管弦乐作为伴奏乐器的记载,还见于宋人李光《南歌子·重九日宴琼台》中:且看花经眼,休辞酒满杯。玉人低唱管弦催{17}。杨泽民《选官子》中也有“女子将新词低唱”的记载:

唯有芳姿为人,歌意尤深,笑容偏倩。把新词拍段,偎人低唱,凤鞋轻点。{18}

柳永是宋代最著名的因为“低唱”丢了官职的的词人。他的词《鹤冲天·黄金榜上》中写道: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需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19}

柳永怎么没想到正是他作的这首《鹤冲天》最后最后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惹怒了宋仁宗皇帝,丢了官职。众所周知,中了进士之后,是要经过当时的皇帝御笔批准的,然而这首词有一天竟然传到了宋仁宗耳朵里,宋仁宗龙颜大怒,于是便把柳永的名字从中榜名单中抹去,笑骂:“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与“低唱”词义相近的还有“沉吟”、“微吟”等。宋人关于这类歌唱的记载也不在少数。柳永《鹤冲天·闲窗漏永》中的“再三追往事,离魂乱、愁肠锁。无语沉吟坐。”{20}以及林逋《山园小梅》中的“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21}

第四、形成宋代三大声乐美学

范畴的根本原因

宋词最大的特征就是长短句的美妙结合,这种结合往往赋予了宋词“柔美、抒情”的特性。“婉约派”是宋词中的主要派别,其中代表人物如:柳永、周邦彦、晏殊、姜夔、欧阳修、秦观、李清照……。刘克庄《翁应星乐府序》中所云:然长短句当使雪儿、啭春莺辈可歌,方是本色{22}。由此可见,这种长短句结合的宋词在本质上就适合女性歌唱者演唱的。又如《四库全书·乐府指谜提要》中所载:

作词与诗不同,纵是花卉之类,亦须略用情意,或要入闺房之意。然多流淫艳之语,当自斟酌。如只直咏花卉,而不着些艳语,又不似词家体例,所以为难。又有直为情赋曲者,尤宜宛转回互可也。{23}

由此可见,宋词在本质上就有“须略用情意”、“入闺房之意”、“多些艳语”、“尤宜婉转”的特征,而这种本质特征决定了宋词“以柔为美”、“以艳为美”的审美趋向,这种去想要求演唱者要“善过度、内里声”,这样才不会破会宋词柔美、婉约的意境。而“低音”的演唱方式。更使这种意境锦上添花,试想之,一首李清照凄美的婉约词又怎能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引吭高歌?

结 语

综上所述,宋人对演唱者要求有许多的独到见解之处。“独重女音”是宋人对歌唱者性别的审美要求,“声中无字”、“字中有声”宋人对歌唱者在声乐演唱过程中技术要求,“低唱”是宋人对演唱者演出形式的审美习惯,三者共同构成了宋代的三大声乐美学范畴,而宋词“以柔为美”“以艳为美”是形成这种思想的根本原因。我们研究宋代的声乐审美思想,不仅能为当代的声乐演唱者提供丰富的传统的声乐演唱理论,更能为当代以宋词为歌词谱曲的作曲家提供理论依据。

{1} 张海鸥编著《唐诗宋词经典导读》[M],中山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26页。

{2} 刘洪仁选注《陆游诗词选》[M],巴蜀书社2008年版,第71页。

{3} 孟元老《梦梁录目录·卷二十·妓乐》[M],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版,第178页。

{4} 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213页。

{5}{12} 岳珍《碧鸡漫志校正》[M],巴蜀书社2000年版, 第26—27页。

{6} 罗超、龚兆吉编注《文史英华·文论卷》[M],湖南出版社1993年版,第319—320页。

{7} 晏殊《少年游》,刘扬忠编著《晏殊词新释辑评》[M],中国书店2003年版,第79页。

{8}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M],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65页。

{9}{14} [宋]沈括《梦溪笔谈》[M],岳麓书社2002年版,第33页。

{10} 金明春、金星《中国声乐艺术史》[M],人民音乐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218页。

{11} 蔡桢《词源疏证》[M],北京:中国书店1985年版,第69页。

{13} 邱少华编著《欧阳修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年版,第36页。

{15} 殷光熹主编《姜夔诗词赏析集》[M],巴蜀书社1994年版,第215页。

{16} 吴自牧《梦梁录》[M],济南: 山东友谊出版社2001年版,第287—288页。

{17} 吴熊和主编《唐宋词汇评·两宋卷·第2册》[M],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233页。

{18} 《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570页。

{19} 宋]柳永著,胡传志、袁茹解评《柳永集·名家选集卷》[M],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89页。

{20} 王星琦编选《柳永集》[M],凤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44页。

{21} 西渡编《名家读宋元明清诗》[M],中国计划出版社2005年版,第5页。

{22}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M],第329册,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2页。

{23} 刘方喜编著《中华古文论释林·南宋金元卷》[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54页。

周顺 华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金兆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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