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南朝时期山水画的兴起

⊙高顺岭［江苏省教育科技工会高校部， 南京 210003］

东晋南朝时期山水画的兴起

⊙高顺岭［江苏省教育科技工会高校部， 南京 210003］

我国绘画史上，山水描绘作品不是以独立形态存在，严格意义上也不能被称为山水画。魏晋南北朝，山水画逐渐兴起，尤其东晋南朝的社会生活环境、政治经济条件和玄学等对艺术的影响，促使山水画脱离了人物背景画，日渐发展成熟。

东晋南朝 山水画 艺术作品

东晋南朝的山水诗现象受到历来研究者的关注。人们注意到，这是一种具有内在生命、有成长踪迹可以追寻的现象。东晋以来，游仙、隐逸、玄言、游赏、山水逐步成为诗歌创作和审美的对象；至谢灵运极力模山范水，鲍照、谢继其步武，到了梁、陈时期，“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隋书·李谔传》。可以说，“当时没有作过山水诗的诗人是没有的”，当时的山水诗是“优秀的文才与游乐相结合的产物”。①

不过，山水诗以某一景物入题，这并不意味着该诗只有单一的创作对象。事实上，“天下有大美而不言，能言之者，非画即诗。画人姿之以作画，诗人得之以成诗”②，同山水的交流可以通过多种角度、多个视点，产生多重感受，包括借助诗歌、绘画等各类载体来体悟其“质有而趣灵”。正如姜质所说：“濠上之客，柱下之吏。卧无为以明心，托自然以图志。辄以山水为富，不以章甫为贵。”③除玄学的流行外，书法妍质之变，山水诗大盛，佛教的普遍传播和域外或西域佛教画家（包括僧人画家和画佛像的画家，有名可考的前者有僧吉底俱、僧摩罗菩提、僧迦佛陀等，后者有曹仲达等）的东来，西域画法的大规模传入，使这一时期的绘画题材更为宽广，艺术表现力也日渐提高。晋宋以来的绘画在内容上已不局限于图经图史，而出现了文学作品和佛教故事，并且往往以自然山水充当这些绘画题材的背景。前者如《洛神赋图》（以文学故事为题材），后者如大量的石窟壁画（以佛教故事为题材）。在这些作品中，山水不仅起到了装饰的作用，而且能间隔并联系故事情节，保持构图的完整性。尤其是在大量的石窟壁画中，山水草木往往与佛画主题无关。尽管在东晋南朝时期的作品中，山水人物比例失调，“人大于山，水不容泛”，但就平均角度看，山水所占的比例，却随着东传而越来越大。如“涅图”，新疆库木吐喇第16窟的“涅图特写”，画面纯为人物。④到了北周时期的麦积山石窟“释迦涅图”⑤，视点由库木吐喇石窟的平视提高到半空中；众僧徒也不再是单一齐整的侧面庞，而有了不同的侧面或背景，透露出各自的情绪；林木掩映四周，使画面立体丰富，充满肃穆之气。自然景物从新疆版的不存在发展到占据画面的三分之二左右。人们越来越意识到“枫林暧似画”王僧孺《至牛渚忆魏少英诗》。“湘川实应图”庾肩吾《爱妾换马》的意义。绘画特有的表现力，也达到了“图云仍溜雨，画水即生苔”庾肩吾《过建章故台诗》的神奇效果。尽管相对于史料较丰富的山水诗而言，同时期的山水画较少留存，但我们仍可从史籍记载中，从新疆克尔孜石窟、甘肃麦积山石窟、炳灵寺石窟、敦煌莫高窟等北朝造型艺术作品中，搜寻到这个时期的绘画特征。据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裴孝源《贞观公私画史》、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佩文斋书画谱》等，目前依据其名或内容可判定为山水画作的有：显然，这是一份和山水诗一样丰厚的艺术遗产。

时代 作者 画迹记载情况 数目东晋 王《吴楚放牧图》《鱼龙相戏图》2东晋 顾恺之 《水府图》、《庐山图》、《雪霁望五老峰图》、《清夜游西园图》、绢六幅图山水、沅湘并水鸟屏风 6东晋 史道硕 《田家十月图》、《王骏弋船图》 2东晋 谢稚 《濠梁图》《轻车迅迈图》《狩河阳图》《秦王游海图》《游仙图》《秋兴图》《游仙翡翠篇图》《洛阳门翻车水图》8东晋 戴逵 《吴中溪山邑居图》《濠梁图》 2东晋 戴勃 《九州名山图》《朝阳谷神风水图》《秦始皇东游图》《风云水月图》 4东晋 司马绍 《息徒兰圃图》《洛神赋图》《游猎图》《穆王宴瑶池图》《瀛州神图》《游清池图》 6东晋 释惠远 江淮名山图 1宋 陆探微 《蔡姬荡舟图》《五岳真形图》 2宋 顾景秀 树相、杂竹样 2宋 袁倩 《吴楚夜踏歌图》《苍梧图》 2宋 宗炳 《永嘉邑屋图》、在江陵故宅四壁绘、贴山水画 3齐 王殿 《败春图》（《贞观公私画史》作“贩春图”“败春图”）⑥ 1齐 谢约 《大山图》（王本作《火山图》⑦ 1齐 张季和 《游清池图》 1齐刘齐 毛惠秀 《剡中溪谷村墟图》 1《吴中舟行图》1

梁 萧绎 《游春苑图》二卷、《鹳鹤陂泽图》2梁 萧贲 “扇上画山水，咫尺内万里可知。”梁 张僧繇 《梁北郊图》《田舍舞图》《咏梅图》3北齐 杨子华 《北齐贵戚游苑图》 1北齐 曹仲达 《戈猎图》 1后周 冯提伽 山川草木，宛然塞北。

当时的绘画作品，除绘于纸、绢帛等材料之上以外，还有绘制于木头上的，如谢庄所谓“制木方丈，图天下山川土地”⑧。这里的“天下山川土地”，很可能是指某种军事地图。十六国时期，南燕的晏谟、慕容盛，南朝梁代的陈昕，北周的韦孝宽，都能够“画地成图”。另外，还有相当一部分作品是壁画——从记载看，多是以佛教题材为内容的寺庙壁画。“山水”在这类作品中占多大比例，目前很难确认。《历代名画记》“记两京外州寺观画壁”一节，记述了唐代七十个寺庙壁画的情况，其中明确绘有山水的有八所寺庙，这就是：唐安寺“北堂内西壁，朱审画山水”；兴唐寺“东般若院，杨廷光画山水等”；万安观“公主影堂东北小院南行屋门外北壁，李昭道画山水”；宝应寺“西南院小堂北壁，张画山水”；崇福寺“西库，牛昭、王子画山水”，“东山亭，刘整画山水”“，壁碾，陈积善画山水”；懿德寺“三门西廊，陈静眼画山水”；敬爱寺“北壁门西一间佛会及山水”；浙西甘露寺“王子画须弥山海水，在僧伽和尚外壁”。

另外，慈恩寺绘有松树，敬爱寺的大门并有狮子、昆仑各二。在宫苑朝堂，也以山水壁画作装饰：秘书省“亦有小山水在书阁上”，御史台“殿中厅，吴画山水，据其画迹，不是吴；又萧桂州画山水”，将作监“刘整画山水”，太常寺“太卿后厅，梁洽画山水”。东晋南朝时，崇佛佞佛的情况非常普遍，因此，我们今天仍可以在新疆、甘肃等地区看到这个时期的大量壁画留存。

据《弘明集》卷三记载，佛祖弃国学道之时，曾“舍华殿而即旷林，解龙衮以衣鹿裘；遂垂条为宇，籍草为茵，去桎梳之劳”，最后在菩提树下得道。新疆地区是古代西域最早传播佛教、开凿石窟的地区。受佛教、当地民族和汉文化交错影响的“龟兹风”壁画出现于公元四世纪至八世纪左右。其代表作有新疆克孜尔石窟第38窟券顶东侧壁的“菱格本生和因缘故事画”“菱格本生和因缘故事画”，第114窟券顶西侧壁的“菱格本生故事画局部”，以及森木赛姆第一窟主室券顶的“菱格因缘故事画局部”等图，均为疏勒时期的壁画。这些壁画的结构特点是：每个菱格内是一幅画，菱格的上三角边缘由九个小菱形组成，用以象征佛教须弥山；⑨菱格之间以青、绿、白、棕等不同色彩顺序排列，使其明度和色泽相间变化，循环往复，使整个壁画层次分明，佛教故事场面就在一个个菱格中展开；佛座下有池水，水中有鸟或花草，有“伸手布掌”的独立形态。这些装饰基本与主题无关，主要起到间隔并联系故事情节的作用，以保持构图的完整性。到了麦积山石窟、炳灵寺石窟和敦煌莫高窟，背景装饰逐渐演变为山水松石，占据画面的二分之一以上；整齐划一的菱格逐渐变为起伏不定的须弥山，而山川花木也失去固有的程式；中华罕见的狮子、猕猴等动物不再出现，大量描绘沿袭多见于汉画中的野猪、黄羊、马、鹿、鸭、兔、雉、鹤等野兽与家禽。如第285窟的“五百强盗成佛图”，佛像四周绕以修竹、垂柳，菩提树由原先的固有形象演变为花纹装饰，山形随构图需要而充满起伏，佛下方多为山林鸟兽。其他类似的壁画还有“九色鹿本生”“须弥本生”“萨本生”“善事太子入海品”“微妙比丘尼缘品”“福田经变”“须提本生”“子本生”“西方净土变”“维摩诘经变局部·天女及听法侍众”“说法图”，均发生或布置于密林深川之中。如麦积山的北魏壁画“子本生”被王宇宁等人视为“中国早期山水画的一座里程碑”⑩。尽管这一论断为时过早，但在北魏时期，具有本土化色彩的佛教绘画，确实更多地采用了花鸟草木、山林树木、日月星辰、彩云香雾等自然景物。画工们显然走完了这样一个过程：从服从题材到利用题材，让自然景物逐渐占据画面，成为佛画中的新的主角。

① 小尾郊一：《中国文学中所表现的自然与自然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178页。

③ 《洛阳伽蓝记》卷二，姜质为景明寺作《亭山赋》。

④ 新疆库木吐喇第16窟主室前壁上方，纵145cm横212cm，MIK III8912，联邦德国西柏林印度艺术博物馆。

⑤ 麦积山石窟26窟窟顶北面坡。

⑥ 冈村繁认为如果是“败春”的话，即为“天气不顺的春天”，参见冈村繁：《〈历代名画记〉译注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50页。

⑦⑧ 冈村繁：《〈历代名画记〉译注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54页，第333页。

⑨ 杨泓、李力：《文物与美术》，东方出版社1999年版，第101页。

⑩ 王宇宁：《孝子变相·畋猎图·山水平远——麦积山壁画〈子本生〉对中国早期山水画史的里程碑意义》，《美术研究》2002年第1期（总105期），第44页。

作 者：高顺岭，江苏省教育科技工会高校部部长、江苏省高等院校书画协会常务副会长、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研究方向：中国画创作、中国画绘史，中国画评论等。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