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
2015年3月23日,虞丹(蒋文杰)先生驾鹤西去,我国杂文界又痛失一名宿将。
虞丹与杂文结缘,是从读鲁迅杂文开始的。念初中时,他就喜欢读鲁迅杂文。当时汉口书店没有鲁迅的杂文集,他就托一位同学在邮局工作的叔父从上海买来《且介亭杂文》及其二集、末集,爱不释手。1937年抗战爆发后,虞丹与曾卓两人在汉口《时代日报》编辑杂文周刊《新语》,他写杂文便是从这时起步的。四十年代,风华正茂的虞丹在《南方日报》、《东南日报》当编辑时,发表了三四百篇杂文,呼吁“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民主,反对专制”。1947年7月,蒋介石封闭《新民报》后,虞丹转移到香港《文汇报》工作。解放后,虞丹回上海担任《新民晚报》总编辑,“千字文”几乎天天一篇。1955年,虞丹因“胡风分子”曾卓而受株连。经审查“无事”后,又被调到市委宣传部、办公厅工作,曾担任市委第一书记的秘书。虞丹自我调侃:“我一辈子与‘杂有缘分。搞新闻工作什么都要懂一点,但不精;当第一书记的秘书,他什么都要管,我也跟着什么都要了解一些,因此也颇为‘杂。命中注定我是一个写杂文的材料。”
“文革”十年,“一道同风,万喙息响”,杂文园地一片荒芜。新时期杂文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复苏,到八十年代全面繁荣,一批杂文家本着自觉的忧患意识和强烈的使命感,用杂文革故鼎新,激浊扬清,匡正时弊,弘扬真理,再现杂文的批判战斗作用。而虞丹就是这一时期的佼佼者。他相继出版了《当代杂文选·虞丹之辑》、《做官与做人》、《刀与笔》、《聚砂集》、《探锦瑟》,《中国杂文(百部)·虞丹卷》、《中国新文学大系·杂文卷(1976—2000)》收入其《列宁的豁达》、《恽逸群耻为乡愿》等五篇佳作。
虞丹重返杂文界,其锋芒主要是针对“文革”的。谈论现状,不忘“文革”的流毒;反思历史,也每每从“文革”入手,聚焦封建愚昧、帝王专制、教条主义、抱残守阙等时弊,痛击七寸,入木三分。如《缚舌、断舌和断喉》以张志新被惨害为个案,鞭笞“四人帮”以“下劣凶残”的手法对待“坚持真理者”;《被民主遗忘的角落》批判“文革”中普遍存在的“皇权崇拜”,断言“这是不可忽视的国情中‘半封建那一半”;《王夫之画风派》直击以康生为代表的“文革”红人,实为民族罪人。
虞丹确实不是整天坐在书斋里恂恂如也的学者,而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锋芒毕露的斗士型学者,他“为文不作媚时语”,反对盲从和迷信,提倡独立思考,以思索与探求为杂文创作的出发点和归宿。如《哲学家当皇帝》力倡民主思想,不以“精英政治”为然:“专制政治固然是人治,精英政治何尝不是人治?”《莫当家族英雄》分析我国虽然进行过“五四”新文化运动,但“清算宗法伦理的历史任务尚未彻底完成”;正当人们喜迎二十一世纪时,他写下了《向谁告别》一文,认为:“在迎接新世纪时,有一点是永不会改变的,它仍然是人民的世纪,仍然是人民告别贵族老爷的世纪。”文末发出“拜拜,精神贵族!”的时代强音。
说杂文家是“预言家”并不为过。基于精微的观察和深邃的思维,其真知灼见往往富有前瞻性。如1986年,《阿Q似的革命党人》一文,虞丹从独特的视角分析阿Q患有“以权谋私病”,提出“以权利约束权力”——“主人有权管公仆”的观点;1993年,《举错了旗帜》一文,以表彰陶行知办学思想入手,针砭“重建设轻教育”的流弊,力主“重视农村教育”;1994年的《“精英淘汰机制”》,已经提出了类似今天“健康政治生态”与“良好从政环境”的大问题;1996年,社会上还在顾及“纠正不正之风”时,虞丹的《治吏》就提出了“反腐败”的命题——足见其良知和睿智。
杂文若没有思想,便会流于肤浅;若没有文化品位,便会枯燥乏味。虞丹的杂文融汇古今中外,寓说理于讲史叙事之中,读来甘之如饴,读毕如醍醐灌顶。他以丰富的创作实绩履践了自己的诺言:“写杂文最重要的一条是要说真话,要有自己的语言,要抒发自己的心声。”
晚年的虞丹尽管年迈多病,创作力式微,但他还是密切关注着杂文界,还是鼓励后辈多创作杂文。他常说:“我老了,杂文却不能老,也不会老,要薪火相传啊!”
【原载2015年6月(上)《杂文月刊》】
插图 / 蜜糖文化 / 海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