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创作谈

2015-07-17 21:10北京潇潇
名作欣赏 2015年34期
关键词:青烟雪豹气候

北京 潇潇

诗歌创作谈

北京 潇潇

关于《痛和一缕死亡的青烟》

2006年是寻常和普通的一年,但对于我,却是经历伤痛和死亡的一年。在此期间,我陷于一场又一场难以度过的转折。我再一次看见一缕死亡的青烟从我的痛处升起。

记得当时,我与我的闺蜜非非(她在2014年12月去了天国)一起飞往丽江,我倒空了来自都市的杂念,准备去赶赴一场生命与精神的盛宴。正当我与闺蜜在丽江的风光中陶醉,被琳琅满目的挂件牵绊,漂浮在五光十彩的纱巾中,我接到一个致命的电话……眼前一片黑暗……头重脚轻……

我不记得我与闺蜜是怎样回到饭店的,她像一位长姐又像一位母亲安慰、照顾着我。而我的喉咙有冰裂开的声音,浑身知觉麻木了,仿佛整个世界就是一坨冰块。黑夜与疼痛包围了我,一缕熟悉的味道在指尖、在额头、在整个房间的空气中缠绕。这一缕熟悉的味道——死亡,我在1989年以后,就渐渐由隐忍到缄默并常常与它一起像老朋友一样,在沉沉的夜色里交谈,一起倾听某一次剧烈的咳嗽,或者等待高烧四十摄氏度干渴、燃烧后的起死回生……

布罗斯基曾说:“作为一个交谈者,一本书比一个朋友或一位恋人更可靠。而作者与读者的交谈是最真诚的剔除任何杂念的交谈,如果愿意——那又是两个厌世者的交谈。在进行这种交谈时,作者与读者是平等的。”而我认为,作为一个交谈者,死神更可靠!我们在交谈时,不是语言,而是灵魂,是有限朝向无穷的平等!

这一次,我这位亲爱的死亡老友像一位神态安详的老人,一言不发坐在我的床头,等待我向他伸手索要那一枚最后的、一劳永逸的药片。这时,我看见时间溃散,银河像白炽灯低垂,生命卑微、枯黄的水龙头被神的手拧开。痛和一缕死亡的青烟,一滴一滴,一个词一个词流淌出来,被一首诗一点点取走。这就是我的《痛和一缕死亡的青烟》。是的,诗歌是我唯一的自我救赎的方式!

关于《刺痛的雪豹》

最初,雪豹是从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降落到我生命中的。从此那只风干冻僵的豹子便一直在我的血液里孤独地寻找着什么。

2004年我第一次到达西藏,每天随部队的军车走五六百公里。沿途是一座座云雾缭绕的雪山,没有牧民、游人到达过的无名神湖,以及无数荒无人烟的仙境……就在我昏昏沉沉靠着颠簸的车窗做着白日梦的时候,“快看呀!那就是南迦巴瓦峰!”我被一位老军人有些激动的声音惊醒了。因为南迦巴瓦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山峰之一,终年云雾缠绕,偶尔才露真容。就连老西藏们也常常感叹与南迦巴瓦峰无缘。真是天赐的恩宠!阳光挥洒出照耀的金手指,揭开了常年披挂在南迦巴瓦峰上的云雾面纱。哦!南迦巴瓦峰完全裸露在天空下,任何一个词的赞美都是僵硬、都是羞愧。它冰雪的肌肤像神的光芒!我感觉到我的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在张开,去拥抱那光芒!远远望去,仿佛我看见了一只孤独的雪豹,它灰白色带黑斑的皮毛像月光下的海浪一样波动,敏捷地从三至四米的高崖纵身而下。在那一瞬间,“神山”住进了我的心里……从此“我常常听见血液里/那只孤独的雪豹在南迦巴瓦/幽幽地哀鸣”……

关于《秋天深处的妹妹》

秋天的深处并不是深秋,正如金秋不仅仅是金色的黄澄澄的秋天,不仅仅是收获果实累累的秋天。它还是秋风瑟瑟的秋天,还是果实熟透之后垂落、腐朽,奔赴死亡、奔赴往生的秋天。如果气候有春、夏、秋、冬四姊妹,那么秋天就是最成熟、最忧伤、最灿烂、最孤独的,嘴唇绽开,一朵朵蘑菇绽开,一粒粒果壳绽开,一颗一颗树木的灵魂绽开的森林。

女人最敏感于四季的变换,在气候中每月一次的流血,在气候中打捞海底水母的声音,在气候中倾听松针交谈的话语,在气候的交替中更新着身体和服饰,也更新着爱、感动、悲伤、时光与泪珠。女人,气候中的女人——迷失在秋天这座绽开的森林的深处,听从身体里语言开花的声音,舌尖上语言的滑动,嗅着空气中语言的香气与不能抵达也不能返回的蛊毒……语言才是她真正的故乡。秋天深处的妹妹,在气候心脏的妹妹,注定在语言的国度流亡。

关于《秋天的洪水猛兽》

我出生在秋天,注定在秋天要发生很多故事,这是我的宿命。记得九月的某一天,我坐在粉红色卧室的电脑前,手指触摸着灰黑色的键盘,一个个汉字摆在屏幕上懒洋洋的,像我当时有些困倦的情绪。我举起手臂转动着脖子微微朝东伸着懒腰,来自衣领深处的灵魂开始旋转起来,像一炉火。穿过阳台,挂在窗帘上的阳光弯下腰来,落到了我的地板、床铺和脸颊上。一阵水果的香气疯狂地从身体的深处浮动散开,满屋暗香盈袖。床单、被褥、枕头边的书籍、墙上的镜框、天花板也旋转起来。阳光仿佛预感到什么,羞怯地溜回阳台躲到纱窗后面等待着偷听,那间卧室粉红色的声音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秋天创造生命的尖叫在阳光撤退后的床上溅起了越涨越高的浪花……

是的,它听到了来自秋天最本质的声音,也是最性感的声音,最生命的声音,最死亡的声音!犹如做爱,在一次次极度的高潮中,渴望死。有一种把自己隐秘的器官抛进宇宙的快感,这时的死亡含有蜂蜜的味道。

关于《有时,一个词》

写作时,我常常对一个词充满了炼金术般的痴迷。生活依然如此。比如在恋爱中,我喜欢不厌其烦地纠缠“爱”这个词,当这个词从耳根抵达心灵,这时的身心就飞到了天堂;当被世俗生活的匕首亮晃晃地刺中心脏时,“痛”这个词就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渗出,浸泡透落到纸上的一个个文字与标点,甚至能听见牙齿咬住嘴唇的声音。

一个词住在不同的部位,它的能量也不一样。比如,“爱”住在心里和挂在嘴上。一个词被阳光的内心挟持时,它绽放的是温暖;被黑暗的意念裹挟时,它就是砒霜。当一个词发生暴动,它的能量就会相互转换。比如,“爱”生“恨”,“苦”到“甜”,“生、老、病、死”。有时,一个词可以让人幸福上天,也可以让人痛恨到地狱。有时,一个词的能量真的无穷!

十月的秋天,有黄金般的质地和空虚,有一个词不可言传的煽动。京都的十月如金属的凉意越来越浓,一杯杯高度的二锅头是人们获得内心温暖的小放纵,也是一个诗人捕捉一个词、一首诗内部闪电光芒的诱惑。酒精、醉、失态、醒来,人类哲学有半部经典泡在酒缸里。短短一辈子的生命,有人放下酒色为一口气出走,有人端起酒盅在宿醉的悔恨中消磨掉一生,有人滥用强权借一些词语用“文字狱”这杯鸩酒杀人……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日常生活中,发生在我们金子般灿烂的季节里,从古到今,这一切,只有诗人借着酒劲能捉住那些敏感词,只有诗歌懂得。

作 者: 潇潇,诗人,中国现代诗歌研究院秘书长,出版诗集有《树下的女人与诗歌》《踮起脚尖的时间》等。

编辑:赵斌mzxszb@126.com

猜你喜欢
青烟雪豹气候
除夕夜的青烟
中国人首次领衔保护雪豹
雪豹这只猫
雪日
清明
瞧,气候大不同
气候变暖会怎样?
都是气候变暖惹的祸
雪豹,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