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空间视域下莫言《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形象

2015-07-14 07:57李婷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州510006
名作欣赏 2015年14期
关键词:金童丰乳上官

⊙李婷[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州 510006]

试论空间视域下莫言《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形象

⊙李婷[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州 510006]

莫言在写作中逐渐形成的宽阔独特的文学空间——“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引人注目的。而这些对莫言的女性写作所带来的影响是什么?尤其是其中光辉闪耀的母亲形象——上官鲁氏,莫言是如何在这个文学空间中对之进行塑造的?而母亲的身体作为故事阐述的重点,莫言又是如何将这些思考与叙事策略融合在一起的?带着这些问题,笔者试图运用空间理论来分析莫言《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形象。

《丰乳肥臀》 空间 母亲 苦难 崇高

一、地理空间的文学呈现——“高密东北乡”

莫言的家乡山东高密县,位于善讲神鬼仙狐故事的蒲松龄老家淄川的南边三百里处,在八百年前惊天动地、快意恩仇的梁山水泊江湖莽汉的发迹处——郓城县的东边,地处胶东半岛三县交界的一隅,土地贫瘠,民情原始朴实。面对故乡的茫茫苍天、原始乡野,莫言用现代的语言穿越历史与当下、虚构与现实,演绎了一幕幕似梦似幻、真假难辨的高密传奇。在1985年4月创作的《白狗秋千架》中,莫言第一次在小说中使用了“高密东北乡”这个词语,从此他开始构筑、完善自己的文学版图。莫言曾在多个场合反复强调“你可以不看我所有的作品,但如果你要了解我,就应该看我的《丰乳肥臀》”“毫无疑问,《丰乳肥臀》是我的文学殿堂里的一块最沉重的基石,一旦抽掉这块基石,整座殿堂就会倒塌”。这块“高密东北乡”最重要的文学基石,主题涵盖了历史、民间、乡土、女性,它极其震撼人心地描绘了在动荡的历史年月中一位独自一人默默承受苦难的民间圣母玛利亚——上官鲁氏。

莫言叙事文本中的“高密东北乡”已经远远不是原来的地点可以容纳的。这正好符合巴尔在1997年出版的《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第2版中对“空间”与“地点”问题的探讨。他认为空间属于故事,而地点属于素材;故事是以一定方式对于素材的描述,而空间是根据感知而着眼的那些点。诚然,莫言为他的老家高密增添了许多浓墨重彩的空间意象,如红高粱、红马驹、墨水河、高密大街……这些独特的“高密东北乡”的产物,承载着那片原始野性的土地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生命形态。

二、从地理空间到身体空间:一位母亲的苦难与崇高

莫言通过采用象征物构建意象来使小说在总体上显得具有“高密东北乡”这一空间意义上的形态特点。而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象征意象,恰恰就是题目所揭示的“丰乳肥臀”。在高密的苍茫原野下,女性天然地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与生殖力。有材料称莫言最初写作此书是有感于在解放军艺术学院读书时看过的石雕像,其硕大的乳房与丰肥的腹臀传达出的生殖与母性崇拜让他感到一种庄严的朴素。其写作无意间与詹姆斯“借用空间艺术,尤其是绘画和雕塑来建构小说内容”的观点不谋而合。莫言将小说叙述的故事空间设在了“高密东北乡”,这个空间不仅为人物提供了必要的活动场所,也为展示人物心理活动提供了一个重要窗口,在其茫茫原野下,伫立着一位血肉丰满的伟大母亲形象——上官鲁氏。“丰乳肥臀”这几个异常夺人眼球的描述性词语,着重突出了女性人体的细节性特征。莫言为了消解书名带来的色情歧义性,于正文开始即庄重地写下了“谨以此书献给母亲在天之灵”,中国工人出版社的版本中不时插入类雕塑般的女体裸画。莫言在之后的文章中也不断解释丰乳象征母亲,肥臀象征大地;母亲与大地是养育的根本,丰与肥都代表了美好。

上官鲁氏是莫言着力刻画的一位母亲形象,她孱弱而坚韧,沉默而伟大。上官鲁氏生活的“高密东北乡”鱼龙混杂,土匪、共党、国军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贫苦世界里,上官鲁氏母性的光辉愈发闪耀,她艰难地穿越阶级、敌我、善恶之分,一视同仁地养育着女儿们留下的孩子,不管是土匪沙月亮的孩子沙枣花、共党鲁立人的孩子鲁胜利,还是国军司马库的孩子司马粮……上官鲁氏带着他们共同跨越了兵匪、战乱、颠沛流离,最艰难的时期也从未妄言放弃或者厚此薄彼。母爱的本能空前地刺激着上官鲁氏这个小脚女人的身体潜能,为了养活饥饿的孩子,她将自己的身体培育成了一个储存粮食的器皿,将粮食从磨坊偷运回家:

她用手捂着嘴巴,跑到杏树下那个盛满清水的大木盆边,扑地跪下,双手挟住盆沿,脖子抻直,嘴巴张开,哇哇地呕吐着,一股很干燥的豌豆,哗啦啦地倾斜到木盆里,砸出了一盆扑扑簌簌的水声。她歇息了几分钟,抬起头,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儿子,说了半句含混不清的话,立刻又去呕吐;后来吐出的豌豆与黏稠的胃液混在一起,一团一团地往木盆里跌落。终于吐完了,她把手伸进盆里,从水中抄起那些豌豆看了一下,脸上显出满意的神情。

这是文本中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的细节描写,母亲的身体在此刻扛起了上官家生死存亡的重任。我们不去考证正史是否也对此进行了记载。莫言在此段描述中运用了第三人称旁观视角,却不妨碍他倾注大量颂扬母性的笔墨,这种文字叙述充溢着魅力色彩。母亲呕吐得“满是泪水”“吐出的豌豆与黏稠的胃液混在一起”与“脸上显出满意的神情”,情绪鲜明的文字具有巨大的情感张力,凸显了苦难的外表下潜藏着的一位母亲的崇高。莫言在此没有大书特书女性的性别价值追求,但并不妨碍他细腻地进入上官鲁氏的内心世界,很大原因在于——这是一部为母亲而写的书。莫言曾说:“1994年我的母亲去世后,我就想写一部书献给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动笔……几年前在地铁出口看到的那个母亲和她的两个孩子,让我知道了我该从哪里写起。”而且“由于我相貌奇丑,喜欢尿床,嘴馋手懒,在家庭中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一员,再加上生活贫苦、政治压迫使长辈们心情不好,所以我的童年是黑暗的,恐怖、饥饿伴随我长大,这样的童年也许是我成为作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中,童年经验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是人类潜意识的重要组成,将或隐或现地影响人的一生,而母亲是莫言灰色童年中为数不多的几位让他感知温暖的人物之一。莫言将他对母亲生活的长期观察与对母亲的经验情感设身处地地置换后一一放置在上官鲁氏的身上。

母亲是儿童来到人世间见到的第一人,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将空间分为身体空间、客观空间与知觉空间,认为深度空间的把握是以知觉和身体为中介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空间就是身体的感知。笔者认为,莫言此书的写作是非常契合庞蒂的理论的,主要叙述人上官金童从颇具“母亲”特点的身体器官(丰乳肥臀)出发来描述他的知觉空间,从而一步步感知跨越漫长历史风云的“高密东北乡”的特定客观空间。在这样的叙述认知中,“高密东北乡”的女人们裹挟着她们的爱与恨、乐与悲、苦难与崇高、美丽与丑陋、圣洁与龌龊……一一浮出历史的地表。母亲的影响具体到上官金童这一个体,首先就集中于母亲的“丰乳”。母亲盛产甘甜乳汁的乳房是养育婴孩的宝库,是他们感到安逸幸福的所在;可以说,乳房是一个人在人世成长与认知的起点。“我”借助母亲的乳汁获得生命延续的力量,高密东北乡的粮食源源不断地通过母亲的身体转化为乳汁输入我的体内,高密东北乡的季节更替、历史风云起伏一一透过乳汁的味道向“我”传来。同时,乳房分泌出来的乳汁也成为了“我”与母亲心意相通的桥梁,母亲的情绪起伏、心理变化,“我”可以第一时间通过乳汁了解到。如文中第13章中,作者写到因大姐来弟与沙月亮私奔的事使母亲沮丧,从而引起了母亲的身体变化,“母亲一贯俏皮地翘起的粉红色乳头突然垂下来,像成熟的谷穗垂下了头。垂头的同时,粉红的颜色也变成了枣红。在那些日子里,乳房的泌奶量减少,乳汁的味道也失去了往日的新鲜芳香和甘美;淡薄的乳汁里,有一股朽木的气息。”

作为上官家唯一的男性,“我”获得了上官全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关注与宠爱,“我”可以一人独享母亲的乳房,一直到七岁多,且患上了严重的厌食恋乳症。由于母亲的溺爱,与上官金童同胞所生的上官玉女只能靠吃其他的食物长大。在上官金童的一生中,他最着迷最熟悉的就是女人们的乳房,母亲的、八个姐姐们的、独乳老金的、龙青萍的、高密大街的女人们的、外国女人们的……从乳房开始,他熟悉了上官家的女人,了解了高密大街上的女人,迈向了飞速发展却又混乱驳杂的大栏市,与司马粮一起创办了独角兽乳罩大世界。

在此,上官金童的认知空间很大程度上体现着作者的叙述空间,作者的叙述空间也随之一步步地扩大,从上官家的小院子走向了广阔的高密东北乡的社会天地。其间,体现着作者对“高密东北乡”的爱憎交织的情感、对“高密母亲”的深厚感情。而在上官金童认知提升的过程中,母亲上官鲁氏的身体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认知基础,身体空间叙事也由此得到建构。

[1][荷]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2][法]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莫言,王尧.从《红高粱》到《檀香刑》[J].当代作家评论,2002(1).

[5]莫言.丰乳肥臀[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3.

[6]莫言.我的故乡和童年[J].星光,1994(11).

作者:李婷,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3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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