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旋律的多重交织——浅析洪深《赵阎王》中的复调性音乐特征

⊙郭金霞［安阳师范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2］

悲剧旋律的多重交织
——浅析洪深《赵阎王》中的复调性音乐特征

⊙郭金霞［安阳师范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2］

洪深在其早期话剧《赵阎王》中将文学与音乐相结合，通过人物复调式对话构成各声部的音乐，从而组合成一场波澜壮阔、声势浩荡的交响乐。这部交响乐话剧既表现了人物自身悲剧，也突出了社会悲剧，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洪深 《赵阎王》 复调

复调本是音乐理论中的概念，巴赫金在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学作品阐释研究时，首次将复调运用于文学作品中。巴赫金认为：“复调有着众多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和意识组成。”①在《赵阎王》这部话剧中洪深从多个地方体现了复调音乐的特征。下面将从隐性复调式人物对话、主人公多重性格对峙、主题思想复调音乐性三个方面来对《赵阎王》进行简要分析。

一、隐性复调式人物对话

《赵阎王》是洪深借鉴美国著名剧作家奥尼尔《琼斯皇》的表现主义手法创作的作品。全剧共九幕，主要采用“心理暴露”手法，在第二幕至第八幕并没有安排众多人物对话，基本上是赵大（即赵阎王）单个人的叙说，虽然是赵大一个人的叙说，但是却多处隐含着赵大与多个人物间的对话。正如有些时候，看似是一个人的独唱，实际上却隐含着多个人物的和声。这种隐性复调式人物对话不仅展示了不同阶级处境中的人物形象的不同命运，而且还采用了别具一格的艺术手法；不仅展现了帝国主义和国内统治者的凶残，也展示了农民和士兵艰难的生活处境。

第二幕至第八幕是以赵大内心与各个人物的隐性对话展开的，这几幕是以赵大的心理独白为主旋律，其他人物与赵大的隐性斗争为副旋律编织的激荡的交响乐，剧里穿插的鼓声成为交响乐中的亮点。赵大夜晚进入深林中，想到曾经做的孽深感内心有愧。在这几幕中虽然是赵大一人的独白，但实际已由赵大单个人的叙说变成赵大与营长、被害战友、王狗子、无辜百姓、日本鬼子、神灵多个人物间的独立对话。这种隐性对话描写很自然地运用了复调理论，并通过这些隐性对话比较详细地介绍了赵大的从军经历。首先是他与营长对话，在此对话中表现了赵大抢走军饷开枪打伤营长后的恐惧；由于赵大身处阴森森的深林之中，他心中非常害怕，于是开始自我揭露。接下来，在他与战友中的对话中，揭露了赵大在战场中为抢占八十多块钞票奉营长命令将战友活埋的残忍；在与王狗子的对话中，回溯了他被王狗子骗去赌博输尽了盘缠，赵大谎称王狗子为革命党，害其被杀；在与无辜百姓的对话中，揭露了他在辛亥革命前夜随众士兵烧杀抢掠，残害百姓的罪恶行径；在与洋鬼子的对话中，传递了西洋传教士为兴建教堂抢占赵大田地，赵大母亲被害后，被迫从军的无奈；最后在与神灵的对话中，表现了赵大被内心的痛苦常年折磨，发出请求神灵拯救的心声。赵大与这些人物的隐性对话实际是复调音乐中的多个声部，由这些声部组成的悲剧和声。不同人物有其不同的音乐色彩，交织在一起，展现了时代的悲剧之声。

二、主人公多重性格的对峙

在《赵阎王》这个话剧中赵大既不是十全十美的好人，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看似是一个人物的表达，实际是多个人物的对话。他的各种性格相互之间进行复调式“对话”，在矛盾斗争中展示其悲剧命运。他的性格本身就是多个声音组成的和声。首先赵阎王是个善良老实的人，他本是一个老实本分种地的农民，只因洋鬼子占了他的田地，害了他的亲人，他才被迫当兵。在营长手下当兵，他也本是一个忠心效主的战士，面对小马和老李的蛊惑他坚持忠义之道并未动私心。他自说道：“凡人存着好心的，有天良的，老实的，讲究忠义的，都是傻子吧？为人还是做一个傻子好。”②他是为求活命偷走军饷逃跑的，他卷钱而逃后，在如何分配钱时说：“先花几百块，换买一块小小的麦田，自己的力气，挣换出吃的、穿的、喝的来，良心无亏从此安分守己，做一个好人吧，再花几百块钱，修盖娘娘庙，挂个新匾，初一十五，烧香上供，有罪赦罪，有冤解冤，保着平安无事！这几块钱，有亲戚朋友、穷的、老的，或是天灾人祸逼得无法的，我哪能袖手旁观。”③这也体现了赵大的纯朴思想。

人的性格组合是复杂的，赵大也是一个自私、狡猾、凶残、懦弱、愚昧的人。赵大为了那不应该得到的钞票，竟助纣为虐地将战友活埋，体现了他的自私；他为了报复王狗子，居然诬告他为革命党，使王狗子惨遭杀害，体现了他性格中狡猾的一面；他在革命前夜随士兵烧杀抢掠，残害百姓，众多无辜人被他杀害，这体现了他性格中残忍的一面；他在看清了营长的丑恶嘴脸后仍然坚持愚忠，他所有的反抗都是被动的，而不是主动的，这些都体现了他的懦弱和愚昧。

赵大自始至终都是在多重性格对峙中挣扎。他的善良、纯朴、忠心效主与他的自私、狡猾、凶残、懦弱、愚昧一直在对峙冲突，相互撕裂挣扎。他的这种复杂性格间对峙越激烈，越能揭露当时的社会黑暗。他多重性格之间激烈对峙组成各个声部，多声部同时向前演进，使人物性格刻画更加真实、生动、鲜明。

三、多重主题思想的复调音乐性

《赵阎王》这部话剧是当时社会现实的写照。在这部话剧中蕴含着多个主题，从各个角度揭露了不同阶层的性格和命运，展现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

一是“社会悲剧主题说”。从社会角度方面来看，体现出对军阀制度的揭露和批判。在剧中刻画了以营长为代表的军阀统治者，他们是贪图玩乐、欺压百姓、凶残暴戾的刽子手。他们本该是人民的保护者，却在肆意残害自己的同胞，这是中国人民互相残害的悲哀。另外，还有赵大、小马、小李等为代表的军营士兵，他们为求私利，残害欺压百姓，这是黑暗的军阀制度是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

二是“人性主题说”。这部话剧是对动乱时期人民自求其保的体现，即对国民性的关注。在这部话剧中，详细刻画了以赵大为主要典型的底层人民的形象，其中也包括像老李、小马和王狗子等人物，正如鲁迅所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以赵大与他的战友为例，他们残害欺压无辜百姓，他们但凡有一点点权利，就会残害比自己更弱小的同胞。为求自保他们暴露出人性中自私、冷漠、麻木的一面，像他们一样悲惨的底层人物在这个社会中占大部分，这实际是对国民性的揭露。

三是“人物命运主题说”。在这部话剧中体现出对人物命运的思考和探讨，以赵大为代表的士兵，虽然被迫走上反抗道路，但被良心折磨得疯疯癫癫，最终被小李、老马活埋。他的悲剧命运也是社会注定的，他的狭隘的封建思想决定了他找不到真正的反抗之路。剧末老李又再次卷钱而逃，剧中虽未写他的结局，却也暗示了他最终也难逃营长的魔掌。在当时以营长为代表的恶势力未必受到惩罚，而以赵大为代表的这些小人物却各有各的悲剧。在这部话剧中，“各种思想在故事中彼此争论交锋，使戏剧成为一个大型对话机构”④，这种思想的复调性使对社会的揭露更为深刻，这场悲剧音乐意犹未尽。

对话是复调的最高形式。洪深的话剧《赵阎王》通过不同人物间、主人公自身性格间和多重主题思想间不同角度的多声性复调对话来表现主题，这种多声部表现形式使话剧主题表达更广泛自由。复调音乐中最具代表性的音乐家是巴赫，他的复调音乐以节奏严谨、平稳而著称，而在《赵阎王》这场话剧中洪深也融入了巴赫这一音乐风格，他并没有像其他戏剧那样以惊心动魄的冲突来表现主旨，而是在平稳的节奏中，通过不同角度的多声部复调对话逐层地揭露社会现实，音乐与话剧相结合，这种多声部复调对话使读者深刻了解社会的各个阶级。这不仅是一场话剧，更是一场音乐悲剧。

①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白春仁、顾亚玲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3页。

②③洪深：《洪深代表作》，黄河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20页，第32—33页。

④朱志荣：《西方文论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27页。

作者：郭金霞，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2012级本科生。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本文系2013-GH-142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百年话剧中的音乐元素研究”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