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盛[山西大学文学院, 太原 030006]
刘勰的奇正观
⊙何长盛[山西大学文学院, 太原 030006]
奇正观是刘勰的《文心雕龙》的一个重要观点,本文旨在阐述刘勰的“奇”与“正”在书中的具体含义,刘勰的奇正相生、执正驭奇、为正弃奇思想,并对他所采用“执正驭奇”这种言说策略进行剖析。
刘勰 奇正观 执正驭奇
在中国文论史上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文心雕龙》是一部体大虑周的文学理论著作。在这本中共出现了四十八个“奇”字,出现了八十二个“正”字。刘勰对“奇”与“正”究竟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呢?笔者将从“正”与“奇”的含义,刘勰的爱“奇”思想,以及刘勰的奇正相生、执正驭奇、为正弃奇的方法论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在中国兵书里,“奇”与“正”是一组相互对立统一的哲学概念,如孙子《兵法》中言:“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刘勰虽然采用了“奇正”这样的观念,这里的奇正也并不像兵书里所言的奇正的关系那样单一。尤其是“奇”的含义在《文心雕龙》中会随不同的语境而变化,它与“正”并非是单纯的矛盾对立关系。就“奇”的感情色彩意义讲,它的词性随内容的变化而变化。但“正”在《文心雕龙》中基本上都是褒义词,所以我们在讨论二者的关系,在一个价值系统中比较会出现困难,我们不妨先将二者割裂开来,以便很好地厘清“奇”与“正”的真正含义。
刘勰在《章表》篇说:“表体多包,情伪累迁,必雅义以扇其风,清风以驰其丽。”①在《谐隐》篇中说:“是以子长编史,传列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明诗》篇中说:“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由此可以看出,在这里“雅”“正”“贞”的含义都是一样的,这三个词是可以互训的,都是要求文章的内容要典雅纯正,刘勰认为儒家六经是“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宗经》),所以他以儒家思想为“正”,要求作家应该以儒家思想为指导。在《史传》篇中,刘勰批评一些史家“俗皆爱奇,莫顾实理,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在这里刘勰要求史家在记录历史事件时内容不可过度爱奇,此时,“正”也指内容的翔实。刘勰在《章表》篇说“言必贞明”。在《书记》篇中说“抒不其言,陈之简牍,取象于尖,贵在贞明而已”。可以看出来,在这里“正”主要是指文章的言辞要朴实,而不要夸大其词。总体而言,刘勰的“正”主要是指所写的文章要合乎经典、历史叙事要翔实确凿、应用文体写作的言辞要端庄朴实。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的“奇”字有三种意义。第一种是指奇异,不平凡,如“奇文郁起,其《离骚》哉”(《辨骚》),“列御寇之书,气采而采奇”(《诸子》);第二种是指奇怪,不正确,如“今经正纬奇”(《正纬》)、“爱奇反经之尤”(《史传》),第一种“奇”是含有褒义色彩的,第二种是含有贬义色彩的。在《定势》篇中言“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外出”这种颠倒文句的做法是不好的;还有一种是中性色彩的,如“草木贲花,无待锦匠之奇”(《原道》)。在《文心雕龙》中,我们还可以找到这样中性意义的“奇”字,如“意翻空而易奇”是写作者在还没进入构思状态时,所以这个“奇”也是中性的,无所谓好与不好。
如果非要总体对“奇”进行概括,我们也只能说,“奇”是一种审美要求,是一种写作风格,是一种与儒家传统思想不相同的部分,而不能直接而又武断地对“奇”进行价值判断。
魏晋之际的尚“奇”风尚的愈演愈烈,刘勰对这一点也有明确的认识。刘勰虽然对文坛的那些不宗经的作品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感,但是其作为开明的文论家,对那些有才华的、能够写出“奇”辞的作家还是给予了一定的肯定。他在《才略》篇中写“汉室陆贾,首案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拿辞采来夸赞陆贾“辩富”,在《辨骚》篇中写:“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以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这无不体现了其对文采的爱好,屈原最大的特点就是多才,刘勰对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而屈原的多才往往也体现在他为文的新奇、用事的诡谲。但是刘勰对文坛的好奇之风又摆出激烈的批评态度,在《定势》篇中这样说:“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那么刘勰是如何处理“正”与“奇”的关系呢?
刘勰在处理“奇”与“正”的关系时,根据“奇”的程度不同,而采取不同的态度与方法。
首先,对那些随着时代变化,“奇”可以变为“正”的东西,采取奇正相生的态度。例如在《诔碑》篇中,刘勰这样解释诔:“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也就是说,诔在最当初的时候是用来记述死者的德行,并且写诔的时候还必须遵循“贱不诔贵,幼不诔长”这样的规则。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春秋时期,哀公为孔子作诔,柳下惠之妻给柳下惠作诔,这种变化,相对于原先的规则明显是一种新变甚至是破坏。而到汉以后,人们对诔文的作法的样式越来越多,并且还出现了贱者多为贵者诔,而在内容上又加上了是“述祖宗”这一项。这种变化比较突兀,但刘勰对这种变化并没有表示匡正,他认为这是一种适应时代变化的表现,他承认了这种文体的发展。这种发展正是“奇”与“正”相通的一种表现,而且这种奇正相生的变化不断丰富着诔文这种文体,使其慢慢成熟。
其次,刘勰要求作家“执正驭奇”。在《序志》篇就提到“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就是要恪守儒家思想,“宗经”是刘勰要求写作的一个核心思想,所有的行文都应该围绕“体乎经”这一核心展开。如果文章的内容宗经,可以有一定的“奇”,在《辨骚》篇,刘勰认为屈原的《离骚》有四点“同于风雅”,而这四点也正是屈原宗经的表现。刘勰也提出了屈原有四点“异乎经典”,这就是屈原描写了一些神话传说,还有一些在刘勰看来思想失正的地方,如“狷狭之志”“荒淫之意”,但总体来说,刘勰称楚骚“酌奇而不失其正,玩华而不坠其实”,这就是因为屈原很好地做到了“执正驭奇”。刘勰的所要求的“执正驭奇”主要表现在作品内容与形式之间的关系上,而“正”主要是用在指作品的内容,“奇”主要用在指作品的形式之上,文章在如果宗经的基础上,再配以华美的辞采,就可以写出“风清骨峻,篇体光华”(《风骨》)之作。
再次,刘勰认为在某些情况下,当“奇”与“正”不可兼得时,则就必须“为正弃奇”如在《练字》篇强调“依义弃奇”要求要注重文义的合理,而放弃那些“奇”的东西,在《史传》篇中他也强调“务信弃奇”,要求史学家在写史的过程中要写内容翔实可靠的事迹,不可为了炫奇而胡乱编造史实,在《诸子》篇中,刘勰认为要“弃邪而采正”,也就是要求“为正弃奇”。
总观《文心雕龙》全书,可以看出刘勰根据“奇”的程度,分别采取了不同的应对策略,他并没有对“奇”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也没有对“奇”采取全部赞同的态度,可见刘勰对“奇正”的看法是相当辩证的。刘勰目睹当时浮靡和矫揉造作的文风,他认为儒家经典可以起到救弊的作用。刘勰对当时的社会风气有深刻的认识,所以在全书中,刘勰并没有板着面孔,一味地只强调如何宗经,因为那样做并不会起到他所想要的效果。由此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推测,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用了很多笔墨表示对“奇”的爱好,并表示在不影响“正”的前提下,可以“执正驭奇”完全是一种话语言说策略。他的目的是为时人能够很好地接受自己的观点。在《梁书》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勰自重其文,欲取定于沈约。约时贵盛,无由自达,乃负其书,候约出,于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约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②可以看出刘勰为了让自己的书为读者接受,用心良苦。而当时的一代文宗沈约,讲究“四声八病”,写诗过分讲究声律,钟嵘曾以“长于清怨”对沈约的诗歌给以评论。以宗经为宗旨的刘勰对这种文风未必喜欢,在他看来这或许也是一种“奇”。但是为了借用沈约来传播自己的观点,刘勰还是对自己可接受的“奇”给予了适当的赞同。如果我们能够站在刘勰所处的历史语境中,就不难理解他作为一代文论家在旨在为文坛救弊的意图下,提出“执正驭奇”论点的策略性。
① 本文所引《文心雕龙》均据范文澜:《文心雕龙今》,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
② 姚思廉:《梁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712页。
[1] 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95.
[2] 周振甫.释刘勰的“风骨”与“奇正”[J].文学遗产,1993(3).
[3] 童庆炳.《文心雕龙》“奇正华实”说 [J].文艺理论研究,1999(2).
[4] 寇效信.释“奇正”[J].陕西师范学院报,1980(1).
[5] 王英志.也释《文心雕龙》之“奇正”观[J].陕西师范学院报,1982(1).
作 者:何长盛,山西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