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悲剧 活路何在
——阎连科《四书》解读

2015-07-12 08:58云南大学人文学院昆明650500
名作欣赏 2015年21期
关键词:四书阎连科弗斯

⊙武 榕[云南大学人文学院, 昆明 650500]

宿命悲剧 活路何在
——阎连科《四书》解读

⊙武 榕[云南大学人文学院, 昆明 650500]

阎连科的最新小说《四书》营造了一个神实大世界,作者从整个人类发展历史的高度,通过对沉沦者、反叛者、坚守者、救赎者四种角色的塑造来审视这些曾经生活在中国土地上的人和所发生的事,进而思索人类的宿命悲剧,拷问我们的活路何在。

阎连科 《四书》 宿命 活路

关于人类的宿命悲剧,要从《四书》中的一书《新西西弗斯神话》说起。西西弗斯推着巨石上山的途中,爱上了一个孩子,为这份循环往复的惩罚注入了新的意义。神发现这个秘密后,改变了惩罚的方式,变为上坡轻松、下坡费力的“怪坡效应”,这使得西西弗斯痛苦不已。但久而久之,西西弗斯又重新适应了面对大地,推石下山的惩罚方式,他不再想念孩子,而是开始学会欣赏山脚下的风景,从而获得了内心释然与解脱。正如书中所说:“人一旦对惩处结果出的苦难、变化、无聊、荒诞、死亡等等有了协调与从适,惩处就失去意义了。惩处就不再是一种鞭刑和力量,而从适会从无奈和不得已中转化出美和意义来。这是人类一方面在进化过程中发展的无奈与惰性。另一方面,惰性的无奈也在这时成了有意义的抵抗和力量。惰性产生从适,从适蕴含力量。”①

一、甘愿耽溺的沉沦者

沉沦者是面对灾难困苦的降临时,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放弃所坚持的理想和原则,渐渐沉沦到人性的底层的知识分子们,主要以宗教和音乐为代表。他们有着最光鲜的身份、最广博的学识,同时也处于最黑暗的环境,有着最不公的命运,因此,走向沉沦似乎是一条无法避免的道路。

宗教原先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信奉耶稣和圣母玛利亚,然而在改造生活中,却彻彻底底地沉沦为了一个奴隶式的人物。为了多得一些小红花,他用圣母的画像与孩子做交换;为了得到孩子的奖励,他在寒冬里徒手掏粪;为了度过饥荒,他把圣母像放在地上踩,用脚尖拧碎圣母的眼,只为换来一把黄豌豆。尽管如此,宗教还是没能逃脱悲剧的宿命,在一个寒冬的夜晚,活活被冻死在了床上。基督徒为了活命,抛弃了自己的信仰,到头来却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音乐是共和国培养的第一代音乐家,一个智慧与美丽并存的女人。她与学者私会,犯下育新区的大忌,通奸败露后,音乐抛弃了之前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利用自己美好的身体作为取悦权贵的资本,在育新区活下去。大饥荒里,当其他人饿得路都走不稳时,只有音乐的脸是红润的,当其他人饿得已经几个月没有心思刷牙洗脸时,只有音乐的秀发是梳理整齐的,身上还能飘出雪花膏味。可是最后,音乐依然没能逃脱悲剧宿命的安排,最后屈辱在男人的身下,活活被一口黄豆噎死。

不管是道德信仰的沉沦,还是身体欲望的沉沦,宗教、音乐还有更多的知识分子,为了活命而沦落,却不知不觉中加快了死亡的步伐,这就是沉沦者的悲剧宿命。

二、锲而不舍的反叛者

反叛者是面对荒唐的灾难,不断想要挣脱惩处的人,主要以作家为代表。反叛需要敢为人先的勇气,更需要锲而不舍的精神,他们不甘愿接受神的安排,总是试图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也被神认作狂妄自大,而遭受更加残酷的惩罚。

作家内心始终都燃烧着一股反叛的火焰,他甘当孩子监视育新罪人的耳目,记录育新区罪人的一言一行,在为上边写《罪人录》,换取信任和好处的同时,也为自己凭着良心写的小说《故道》积累素材。作家始终想要逃离育新区,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肉去孕育比小腿还粗的麦秆、比玉米粒还大的穗,只为能光明正大地离开育新区。可当作家用自己的血肉灌溉的麦穗真的长到了符合标准的时候,却被人偷走了,他用鲜血铸就的自由梦就这样破灭。

锲而不舍正是反叛者最重要的精神,生活的苦难不会轻易将作家打倒。在大饥荒饿死人的年月里,作家决定带着九十九区的罪人们集体出逃,不再坐以待毙,但是似乎是神的旨意,让这群叛逃者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依然无法走出一片坟堆迷阵,只能返回育新区。待到从孩子手中得到自由通行证和救命的粮食时,作家又一次率领罪人们逃离,再度向外面的世界进发,途中却遇从外面往育新区内走的人,这让作家逃离育新的前途变得异常迷茫,何处才是家,何处才是路?

或许反叛者自己也没有能力去思考清楚活路究竟在何处。他能做的只有不断地突破现有的局限,不断地向现存的困境发起挑战,但是反叛之后又会如何?是否还有更大的悲剧和困境在前方等待着,这就是反叛者的悲剧宿命。

三、超然清醒的坚守者

坚守者是守护知识分子精神的最后一道防线,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中国的知识分子精神才能得以留存,并在后来的历史中继续承担推进文明发展的重任。学者就是这样的坚守者,对自身所处的环境和时代有着超然清醒的认识。

学者对虚幻的奖励不屑一顾,在所有人都被红花奖励制度冲昏头脑、不择手段地积攒红花之时,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仿佛是看透了这个世道的圣者。不为权力、名誉、奖励、自由所困,只想用一颗宁静的心灵去坚守知识分子的精神,不让它在人性堕落的过程中陨落消失。当看到九十九区所有的读书人,也包括自己,通过用红沙麻袋滥竽充数、冒充粮食、虚报亩产来获得上面的表彰时,学者打了自己一耳光,骂道“这也叫读书人!”在那混乱的世道中,只有保持清醒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悔恨和懊恼。

当作家带领着罪人第一次逃离育新区,学者选择在原地等待孩子从北京回来;当作家拿着孩子给的通行证和粮食,带领育新人第二次逃离时,学者还是选择一个人留下,直到自己也死在育新。他明白,西西弗斯的悲剧宿命是人类无法逃脱的,无论是在育新还是走到天涯海角,人都要注定受到神的惩罚,越是想要逃脱,所受的惩罚将会越残酷,只有安然接受现状,不纠结,不挣扎,才能在惩罚中获得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这就是学者所写的《新西西弗斯神话》的核心精神,也是他对人类宿命悲剧的思考。只有坚守者才能在这场宿命中获得最安然的适从和存在,也只有坚守者才能在纷纷扰扰的世界中,保留着知识分子精神的火种,让这颗火种在对现实的接纳与适应中,蕴含生发出新的力量。这就是坚守者在最高层次上的悲剧宿命。

四、视死如归的救赎者

救赎者是育新九十九区里罪与罚的统治者与承担者,以孩子为代表。他拥有着至上的权力,同时也承担着那个时代里最大的悲剧。作为上传下达的中层领导者,他一方面受制于上边不容动摇的权威;另一方面,对省城和北京又有着无限的向往。孩子既不能够沉沦,也没有勇气反叛,更没有坚守的信念,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本身最大的悲剧,对这场荒诞不羁的国家灾祸进行终极救赎。

一开篇,《天的孩子》里就对孩子这个突兀的角色进行了介绍,他无名无姓,不知从何而来,读者仅仅知道他是一个孩子,拥有着九十九区的最高统治权。孩子善良聪明,甚至还有一点点天真。在与罪人们出现冲突时,他总是拿自己的性命以死相逼,孩子视死如归是发自内心的,他不怕死,只要能死得光荣,死得值得,所以孩子是善良的。孩子开创的小红花制度显示出了他卓越的领导才能,也让整个九十九区走上了自我管理的轨道,人性中的攀比、嫉妒、潜能都被最大化地激发,当然也包括人的恶魔性。另外,天真是孩童的本性,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孩子也不例外,在其他区对亩产数字大放卫星之时,孩子睁着大眼睛问人家真的可以种出那么多吗?在九十八区为了激发大家炼钢的决心,在舞台上枪毙一个逃跑的教授时,孩子还天真地想“演得真好哦,枪毙人,就和真的一样”。

最后,当孩子带着学者给的血麦穗和书稿终于到了北京时,作为救赎者的身份才凸显出来。他把从北京带回来的铁五角星通行证和口粮分发给饱受饥荒煎熬的罪人们,让他们自己去寻找出路,而孩子则把自己钉死在了布满红花的十字架上,安详温暖地死去,用自己的生命为这个荒诞时代进行祭奠与救赎。我们不知道孩子在北京遇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可这趟圆梦之旅,却让孩子选择走上视死如归的道路,终于实现了他最初的诺言,让别人自由地走,而自己死去。

救赎对于孩子是一种释然与解脱的超越,对其他育新人是一次重生与探寻的机会,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无法摆脱人类的悲剧宿命。

阎连科在《四书》中,通过沉沦者、反叛者、坚守者、救赎者的命运,向我们呈现了出一幅新西西弗斯神话的概貌,“怪坡理论”直指人的悲剧宿命。人在受罚过程中不断地挣扎、逃脱,但终究都会回到罪与罚的原点,那么活路何在?活路就在新西西弗斯最后表现出的适应与接纳,只有接受神的安排,顺从宿命悲剧,才能获得一颗释然平静的内心。在赎罪和受惩的道路上,活下去才是人最终的出路所在。正如作者所说:“惩戒与人类彼此的适应,才能够改变罪与罚中的力量、冷酷、荒诞,乃至死亡和油尽灯枯的沉寂与绝望。”

① 阎连科:《四书》,香港明报出版社2010年版,第386页。

作 者:武 榕,云南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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