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时代背景看日耳曼民族性的内涵

2015-07-10 16:03袁筱凤
山花 2015年8期
关键词:指环瓦格纳神话

威廉·理查德·瓦格纳(1813-1883)是19世纪著名的作曲家,文学家和乐剧大师, 他的戏剧脚本具有作为文学作品的独立性。《尼伯龙根的指环》(后简称《指环》)是瓦格纳独自掌控从创作到演出全过程理想的第一次实践,汇聚了瓦格纳对当时歌剧改革所取得的非凡成就,是世界歌剧史上不可逾越的一座里程碑。

《指环》题材主要取自V?lsunga-Saga和《韵文埃达》,部分故事情节、人物来源于《尼伯龙根之歌》,而语言风格、故事形态和感情基调则借鉴于西姆罗克的《英雄史诗集》和雅各布· 格林的《德意志神话》。瓦格纳汲取了众多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古代文本中的元素,在创作过程中刻意回归古日耳曼的神话传统,以此彰显作品的日耳曼民族性。

浪漫主义提倡的“民间”与“自然”

德国浪漫主义文学十分注重“民间”这一概念。一个民族起源时期产生的神话最接近这个民族的根源,神话的口头流传发生在民间,因而《指环》中体现的日耳曼民族性延续了浪漫派取材于民间的传统。瓦格纳将剧本题材的选定看作是在历史和神话之间的一次抉择:之所以选择神话,一方面是因为历史题材受时间和环境的局限,无法为任何一个时代的受众所直接认知;而神话则具有超越时代的永恒性,它所蕴含的普遍人性能够通过音乐戏剧不受限制地传达给受众。另一方面这一选择印证了浪漫主义文学的观点:神话是原始的、来自于民间的,它最直接地体现了德意志的民族意识。瓦格纳在《指环》里植入了德意志民族最古老的东西。瓦格纳的“民间”理念不只限于文学创作方面:他不仅寻找源自民间的题材,同时也寻找来自民间的唱法。他在《歌剧与戏剧》中极具讽刺性地批判了罗西尼歌剧中不自然的、矫揉造作的演唱技巧, 指出演唱音乐戏剧必须基于民间歌曲的演唱方法,必须扎根于民间音乐,音乐戏剧不可能脱离民间音乐而获得生命。在《指环》的排练过程中,瓦格纳专门挑选未受意大利美声唱法影响的歌唱演员进行训练。

浪漫主义文学的另一个特征——对自然的重视也通过《指环》体现出来。瓦格纳所谓具有德意志民族特色的艺术,指的是既具有艺术性又扎根于自然艺术,是对自然的艺术再现。对自然的崇尚体现在《指环》的取材上,也体现在作品的一些动机中。神话背景让脚本中容纳了大量对自然环境的描写:莱茵的河水、巨人的山洞、西格弗里德少年时期居住的森林、世界梣树等;尤其是《指环》全剧开始于水中,中心英雄人物西格弗里德诞生在森林里这两个细节,透露了瓦格纳的神话系统中日耳曼民族与自然的紧密联系;沃坦折断世界梣树的树枝削制成长矛,阿尔伯里希夺取莱茵河底的黄金锻造成指环,这两种行为都是对原始自然状态的破坏,《指环》最终的悲剧结局——沃坦丧失权力、陷入困境,众神遭遇毁灭,是这两种行为导致的后果。瓦格纳将自然视作日耳曼民族起源的摇篮,《指环》暗示了破坏自然必将招致毁灭。

“纯粹人性”

《指环》中对日耳曼民族祖先生活状态的描写再现了人受到各种习俗和道德的束缚以前最原初、最本真的天性。神话本身看上去偏远而陌生,实际上,它表现出来的瓦格纳所理解的“纯粹人性”与人类的心灵很接近。瓦格纳的“整体艺术”理念与人的整体性相关,选择神话题材是为体现纯粹的、完整的人性。瓦格纳笔下的西格弗里德脱离了宫廷礼仪和骑士精神的束缚,从小生活在森林中,大自然赋予了他最原始、最自然、最单纯的质朴。他甚至不受恐惧的支配,是一个完全自由的英雄。沃坦的长矛是律法与契约的象征,西格弗里德用诺通击碎了它,从而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去追求自由的爱情。进入瓦格纳文本的不是中世纪王子与公主之间地位对等的婚姻,沃坦与弗利卡、西格林德与洪丁之间符合伦理的婚姻也没有受到他的青睐,他讴歌的是西格蒙德和西格林德、西格弗里德和布伦希尔德之间的不伦之恋,是一种在自然本性和欲望支配下的生活方式,是人性解放的极致,是自由人性的呐喊。19世纪的现实生活当中存在各种秩序的束缚,《指环》表现出了被理性文明所压抑的人的本能和欲望,暗含了现代社会中人们内心反抗理性和文明的情绪。

瓦格纳在《指环》中批判的是对权力与财富的争夺。贯穿全剧的指环既是财富本身,又是永恒权力的象征。阿尔伯里希和沃坦对永恒权力的渴望、巨人兄弟对财富的占有欲都招致诅咒和厄运。不论人或神,每一个指环的占有者都注定走向毁灭。而权力正是传统戏剧中与“历史、国家、宗教”相对应的核心概念。瓦格纳认为传统戏剧的机制以国家文明为条件,用理性和国家文明来解释历史的发展,充斥着“国家、历史、宗教”这些虚伪的观念,因而失去了纯真与自由,无法展现纯粹人性驱使下人的行动。相应的观众对戏剧产生的理解仅仅建立在理性思考之上,相对冷漠,因为这样的戏剧无法对观众诉诸情感。我们在瓦格纳笔下的英雄身上看不到任何观念和道德的限制,是因为他们脱离了任何一个现实的历史时代,置身于原始的神话世界中。这是一个纯粹人性尚未被解构的世界。它的作用是对观众诉诸情感,唤醒观众的纯粹人性。在瓦格纳的理论体系中,“神话”意味着人性的伸张,而“历史”意味着人性的湮没。

对基督教的反叛

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神话的特殊性、原始性、深刻性是由于它延续了北日耳曼传统,蓄意与南日耳曼更为人所熟知的版本加以区分。对于19世纪的德国观众而言,他们与《指环》的相遇是两种文化传统的碰撞——南日耳曼与北日耳曼的碰撞,基督教与异教的碰撞。瓦格纳戏剧对基督教的反叛并非始于《指环》,他在《罗恩格林》中就加入了异教的元素——奥特鲁德用魔法把艾尔莎的弟弟变成天鹅、向沃坦和弗莉雅起誓等情节明了地显示出她代表着一股给基督教带来威胁的势力。但《指环》比《罗恩格林》更进一步,让以沃坦为首的日耳曼诸神不仅出现在台词中,而且成为主要角色。瓦格纳认为,德国的基督教化导致了日耳曼民族神话的死亡。再现日耳曼民族性需要复原这个民族基督教化前的原初状态。戏剧中日耳曼诸神的出现将观众带回到日耳曼民族的摇篮,他们是日耳曼传统区别于拉丁和希腊传统的标志。当然,瓦格纳利用在戏剧中对基督教的反叛也达到了一个现实目的,即批判当时的教皇集权主义,将天主教和教皇非神化,用新神话系统取而代之。

“革命性艺术”

19世纪主宰欧洲歌剧界的是法国和意大利。《指环》在艺术形式上传达了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与传统欧洲歌剧的决裂。作品中的日耳曼民族性是对这一决裂在内容上最好的佐证。早在19世纪30年代末,瓦格纳企图在巴黎的歌剧圈里站稳脚跟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创作理念得不到认可,因为他总是有意识地转向德语歌剧、强调德意志的思想。对巴黎的反叛在瓦格纳的乐剧中体现在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形式上,他反对歌剧“将表达的手段(音乐)变成目的,而表达的目的(戏剧)成了手段”。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之一显然是歌剧脚本的深刻性和戏剧性不足,导致孤立出来的咏叹调和矫揉造作的演唱技法喧宾夺主。他对于传统歌剧的批判还包括声乐、肢体语言、服装、舞美等方面肤浅而轻浮的表现形式和商业化的生产模式。的确,在19世纪的艺术中心巴黎,歌剧已经沦为一种上层社会的娱乐产业。而内容上的反叛就是选取与传统歌剧完全不同的题材,法国和意大利歌剧多以宫廷历史事件和贵族生活为题,《指环》的剧本删去一切历史、宫廷、等级、贵族的痕迹,全面回归北日耳曼传统,形成与流行于巴黎的剧本的对立。

事实上,《指环》这部革命性艺术品的确诞生在革命的摇篮里,瓦格纳对艺术的改革是与社会时代背景分不开的。瓦格纳与歌剧彻底决裂的思想产生于1849年到1851年这段时间——他参加德累斯顿起义失败流亡苏黎世的头两年。那时,他写下了三部最重要的关于戏剧改革的理论著作——《艺术与革命》(1849)、《未来艺术》(1849)和《歌剧与戏剧》(1851)。这三部著作标志着瓦格纳戏剧理论体系的形成,他注入《指环》中的绝大多数改革歌剧的思想都产生于该时期,比如演唱要自然、音乐的创作要适应德语语言的特色、脚本和音乐要共同为戏剧整体服务等。可见,瓦格纳在内容上对日耳曼民族性越来越深的挖掘与戏剧形式上的改革相关联,二者共同构成瓦格纳的戏剧革命。而艺术的革命与现实中的革命息息相关,可以说是政治革命理想的破灭促使瓦格纳将革命的激情投射到艺术当中。神话是属于民间的,不含有任何历史、国家、政治题材,转向神话、背离历史题材本身就是对政治的回避,就隐含了对当下政治和社会状况的批判。瓦格纳创作《指环》的意图在于建立一套自己的神话体系用来影射当下。对于路德维希二世来说,神话是用来逃离现实的;对于瓦格纳却恰恰相反,他的神话不是与人间对立的仙境,而是用来承载当下问题和永久性问题的媒介。

为实现戏剧革命的理想,创作出一种“整体艺术”来抗衡甚至颠覆旧有的歌剧艺术,瓦格纳首先从剧本入手,这就是他向北欧神话、向日耳曼民族传统汲取养分、挖掘素材的原因。“深刻性”是他始终追求的作品特征。首演于1850年的《罗恩格林》通常被认为是瓦格纳由歌剧向乐剧的转折,瓦格纳正是在演出完《罗恩格林》之后、开始为《尼伯龙根的指环》谱曲以前发表了这样一句话:“我再也不写歌剧了。”从《罗恩格林》首演到《指环》在1876年的拜罗伊特音乐节上首次完整地演出,共经历了26年。正是在这段时间内,瓦格纳完成了由歌剧作家到乐剧大师的蜕变。而这一蜕变的关键在于他更深一层地挖掘了日耳曼民族性。《罗恩格林》取材于中世纪叙事诗《帕西法尔》;而创作《指环》的剧本时,瓦格纳将眼光从欧洲大陆投向了北欧、特别是冰岛,由基督教统治下的中世纪投向了信仰日耳曼原始宗教的远古时期。

结 语

如果我们综观瓦格纳一生的创作历程,就会发现他在文本方面的革新总是先于音乐方面的革新,《指环》是他乐剧创作革新理念的体现和成功。瓦格纳不断以文本的创新带动音乐的变革,在他后期的作品中形成了表征动机的交响网和戏剧情节网完全对应的局面,最终完成了与歌剧的决裂,尽管这种决裂并不彻底,因为艺术中没有什么是泾渭分明的。

基金项目:湖北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2011年度专项资助重点课题(项目编号2011A132),项目负责人:袁筱凤。2011年湖北省高等学校省级教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011419),项目负责人:袁筱凤。

参考文献:

[1]Wagner,Richard.Der Ring des Nibelungen[M].Stuttgart: hrsg.und kommentiert von Egon Voss,2009.

[2]Wagner, Richard. Oper und Drama[M]. Stuttgart: hrsg. von Klaus Kropfinger, 1984.

[3]高中甫,张黎.瓦格纳戏剧全集(下)[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7.

[4]理查德·瓦格纳著.尼伯龙根的指环[M].鲁路译.吉林: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

[5]刘建军.北欧古代的文化演进与文学成就[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5):69-78.

[6]任卫东,刘慧儒,范大灿.德国文学史(第3卷)[M].北京:译林出版社,2007.

作者简介:

袁筱凤(1965— ),女,浙江宁波人,文学硕士,武汉软件工程职业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外语教学和外国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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