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宋长逝,无堪与言”

2015-07-10 15:45祁国宏
山花 2015年8期
关键词:楚辞屈原李白

李白其人其诗乃古代文学史与文化史上的奇迹,清代龚自珍《最录李白集》云:“庄、屈实二,不可以并,并之以为心,自白始。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合之以为气,又自白始也。其斯以为白之真原也已。”①道出了李白特立独行的精神气质和天纵英才的禀赋。同时也揭橥了楚辞文学对李白诗歌创作沾溉滋润尤多。

由李白的骚体诗看其对屈宋辞赋形式的偏好和仿效

李白对屈宋辞赋是相当精熟的,他早年曾“三拟《文选》”②,而《文选》中即收录了屈宋的大多数作品。此外,由李白诗文中动辄称引屈宋或引用化用其辞赋语汇也可见其对屈宋辞赋的喜好和精熟。据笔者统计,李白诗歌中仅明确称引“屈宋”的就有近二十篇次,引用化用屈宋辞赋语汇的诗句则更是举不胜举。这在唐人诗歌中是较为突出的。与同时代的其他诗人相比,李白对屈宋其人其文显然抱有更多的认同和更大的兴趣。如“一朝复一朝,发白心不改。屈原憔悴滞江潭,亭伯流离放辽海。”(《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沈之秦》)“小隐慕安石,远游学屈平。”(《秋夜独坐怀故山》)“悲来乎,悲来乎,凤鸟不至河无图,微子去之箕子奴。汉帝不忆李将军,楚王放却屈大夫。”(《悲歌》)“天清江月白,心静海鸥知。应念投沙客,空馀吊屈悲。”(《赠汉阳辅录事二首》其一)“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古风》)“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江上吟》)这些诗句无不表达了李白对屈子悲剧命运的叹惋和对屈子文学才思的钦服。再如“宋玉事襄王,能为《高唐赋》。”(《赠溧阳宋少府陟》)、“高丘怀宋玉,访古一沾裳。”(《宿巫山下》)、“茫昧竟谁测,虚传宋玉文。”(《感兴六首》之一)、“宋玉事楚王,立身本高洁。”(《感遇四首》之一)、“地远虞翻老,秋深宋玉悲。”(《赠易秀才》)这些诗句同样也流露出李白对宋玉较为深切的感情。基于这样的前提,我们以为李白对屈宋的接受表现于多个层面,首先应注意的一点即是对楚骚诗体式的学习和仿效,明显的例子莫过于今存李白诗歌中的骚体诗。

检《全唐诗》,李白诗歌中的骚体诗计有四篇,它们分别是《代寄情》(楚词体)、《鸣皋歌》《远别离》和《临路歌》。其《代寄情》诗题中即标为“楚词体”,说明这是一首特意效法楚骚的诗作。其《鸣皋歌》亦收于宋人晁补之的《变离骚》,朱熹编《楚辞集注》时收入该书《楚辞后语》卷四③。晁补之《变离骚序》云:“唐李白诗文,最号不袭前人,而《鸣皋》一篇,首尾楚辞也。末云:‘鸡聚群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嫫母衣锦,西施负薪。辞不彫而指类。唐人知‘楚辞者少,误以为诗云。”④揣晁补之之意,《鸣皋》一篇当视为纯粹的楚辞体而与一般的诗体区分开来,亦可见此篇与楚骚渊源之深。

《鸣皋歌》有一副标题曰“送岑征君”,原来此诗是李白因朋友岑征君要到嵩县鸣皋山隐居而作的送别诗。此诗原题下自注曰:“时梁园三尺雪,在清泠池作。”可见此诗乃李白漫游梁宋期间所创作。诗作起首一句“若有人兮思鸣皋,阻积雪兮心烦劳”便定下了全诗的凄怆基调。诗人缘何“心烦劳”呢?其最根本的原因乃在于诗人自己和朋友皆怀才不遇而有志难伸,无奈之下岑征君只好选择归隐,这便激发了李白对不平现实的满腔感愤。“洪河凌竞不可以径度,冰龙鳞兮难容舠。邈仙山之峻极兮,闻天籁之嘈嘈……峰峥嵘以路绝,挂星辰于岩嶅”一段描写,既可以看作是诗人“烦劳”之心所想象出的艰险景象,表明朋友岑征君此去路途遥远而危困重重,诗人为此担心不已。所有这些无不深刻地反映了诗人的内心忧苦,其极度夸张的笔法与幻化的景象,又易使我们想起屈宋骚辞的风貌⑤。由“送君之归兮”一句开始叙写送行的具体场面和情景,“交鼓吹兮弹丝,觞清泠之池阁。君不行兮何待?若反顾之黄鹤。”所用句式完全来自《九歌》,所渲染的气氛也与《九歌》多数篇章散发的轻冷和惆怅同调⑥。以下接着赞美岑征君,称其“扫梁园之群英,振大雅于东洛”,进而言其将赴鸣皋山幽居之情,此段描写同样深得屈骚风神。“萝冥冥兮霰纷纷”一句大略是从《涉江》中“深林杳以冥冥兮”及“霰雪纷其无垠兮”化用而来,“幽默”一词即系对《怀沙》中“孔静幽默”句之借用。从“鸡聚族以争食,凤孤飞而无邻”至“白鸥兮飞来,长与君兮相亲”一节收束文字,诗人的不平之气再次喷发,以屈骚中常用的鸡凤对举之比喻手法⑦,写世道贤愚不分,既感叹岑征君不为时用,同时也是感叹自己功名无成。我们在屈骚中也经常看到相同的说辞,如《涉江》结句云:“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远游》则更是以“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发端,抒写作者因现实昏浊而欲退身求安的愿望⑧。究其实,李白与屈原一样,都怀有强烈远大的政治抱负,所以他们便都对自身在现实中遭遇的挫败极为敏感极为苦痛。正是为此,李白的这首《鸣皋歌》才写得如此接近屈骚,从形式到风神皆表现出对屈骚的明显接受。

由李白选择楚骚诗体式来表现胸中忧闷的《鸣皋歌》来看,他喜好并仿效屈宋辞赋形式的重要原因是这种形式适宜于抒发激荡蓬勃的感情,这种长短不拘的形式也便于表现语气情绪的丰富变化。这些都合于李白倾泻满腔爱恨而真率为诗的气质和风格。其他如《远别离》《临路歌》,大致也都与《鸣皋歌》相近,诗人以骚体诗形式营造了一个迷离惝恍的艺术世界,以酣畅淋漓的笔墨挥洒出不平之气。宋人曾季貍《艇斋诗话》评曰:“古今诗人有《离骚》体者,惟李白一人,虽老杜亦无似《骚》者。李白如《远别离》云‘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如此等语,与《骚》无异。”⑨范德机评《远别离》云:“最有楚人风,所贵乎楚言者,断如复断,乱如复乱,而词义反复曲折,行乎其间,实未尝断而乱也,使人一唱三叹而有遗音。”⑩胡震亨亦评此篇曰:“使其词闪幻可骇,增奇险之趣,盖体干于楚《骚》,而韵调于汉铙歌诸曲,以成为一家语,参观之,当得其源流所自。”11

除骚体诗外,李白诗集中还有大量的自制歌行体诗及乐府诗。这两类诗作体式皆与楚骚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可以说是深受楚骚诗体影响而产生的新诗体。如歌行体诗句同骚体诗一样不拘长短,变换自如,而乐府诗本身即可以说是从楚声楚调演变而来,句中多夹用“兮”字,从一开始即吸取了不少的楚骚养分。从文学发展角度而言,歌行体亦可以看作是乐府诗的一种,它同样接受了楚骚散漫纵横、开阖起伏的结构风格。李白大量创作歌行体诗及乐府诗,据薛天纬统计,仅歌行体诗即有歌辞性诗题35首和非歌辞性诗题41首。乾隆御定《唐宋诗醇》云:“白诗天才纵逸,至于七言长古,往往风雨争飞,鱼龙百变;又如大江无风,波浪自涌;白云从空,随风变灭,诚可谓怪伟奇绝者矣。”12此种诗歌精神风貌其实从上引《鸣皋歌》中我们也可领略一二,若追问其文学源渊,不得不承认只有楚骚才具备这样往复回环而一气贯注的鲜活与生动,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了李白对屈宋楚骚诗体形式确有偏好倾向。屈宋所开创的“骚”体文学具有一种奇伟恣肆的形式特点,这与李白天纵英才的个性气质恰相合拍。唐人殷璠即注意到了李白诗歌与楚骚的此种联系,他在《河岳英灵集》中说:“至如《蜀道难》等篇,可谓奇之又奇。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也。”13方东树《昭昧詹言》评《梁父吟》云:“此是大诗,意脉明白,而段落迷离莫辨。……‘我欲句入己;以下奇横,用《骚》意。‘帝旁句,指群邪也。‘三时二句,言喜怒莫测。‘阊阖句归宿,如屈子意,承上一束;‘以额句奇气横肆,承上一束。”14清代屈大均《采石题太白祠》诗亦言“乐府篇篇是楚辞,湘累以后汝为师。”这些都是强调指出李白喜好并着力学习楚骚这一文学史事实的。易言之,恰恰是李白对屈宋楚骚诗体形式的喜好和学习,使其骚体诗、乐府诗及歌行体诗的创作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准,成为后人创造性接受前代文学遗产的典范。李白对屈宋辞赋形式的喜好和仿效还表现于他所创作的一些赋体作品中,如其《惜馀春赋》《悲清秋赋》等,其主题皆为肇自屈宋的伤春悲秋之作,其叙写亦多化用屈宋辞赋文句之处,如“若有一人兮湘水滨”即用《山鬼》中“若有人兮山之阿”之句式;“归去来兮人间不可以托些”即用《招魂》中的基本句式。

从李白诗歌与屈原骚辞的内在气蕴看其相通之文学精神

饶宗颐认为“《楚辞》可以培养出一种‘傲睨万物的人生态度,提高一个人的独立人格,踏进另一超现实的精神境界。”15并举王胡之咏“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之时而自我感觉一座无人的精神状态为例,表明屈骚的确有激发个体独立自由生命意识的功能和作用。屈骚为什么有这样的艺术能量呢?根由在于作者屈原有着清醒自觉的个体生命意识,其长诗《离骚》即带有自叙传性质,由追述远祖写到自己为美政理想而上下求索的艰难历程,抒怀写愤之间传达出一种强烈的实现个体生命价值的需要和追求。同时,屈骚还表现出十分鲜明突出的抒情性,其字里行间所涌动的悲愤情感激越而真切,往往如狂风暴雨般向读者扑面倾泻,其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常使人气塞语咽,随作者忧愤与共而心潮难平。除《离骚》外,屈原的其他作品也都染有此种色彩,如《九章》中的多数篇章,皆以饱蘸血泪的笔墨书写自我方正高洁的品性、遭忧被放的困苦和持守理想的执着。一方面让读者看到抒情主人公在昏浊现实中凛然高昂的伟岸形象,似一把骇目惊神的火炬燃烧于漫漫长夜,不屈不挠地向世人昭示着怎样才算是人性的高贵、怎样才算是生命的独立自由;另一方面,这些诗篇的强烈抒情性仍一如挟风带雨,同样给读者以极深刻的心灵震撼。约言之,屈原对于加于己身的谗祸和迫害极度愤怒而忧心如焚,发而为诗便呼天抢地般反复陈说,在屈骚中歌吟的完全是一个被忧怨困苦之酒灌醉的诗人形象。屈原的大多数作品诚如他自己所言,都是在“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但屈原的心智并没有被忧愤恨怨所摧毁所淹没,涌动在屈骚强烈情感之流中的还有他那始终清醒的个体生命意识。如《离骚》中“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即表现出生命苦短时不我待的忧恐,可以看出屈原以诗人的敏感意识到了个体生命在宇宙时空中的定位,以及欲以实现个体生命价值的迫切意愿;再如《涉江》中“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抽思》中“何灵魂之信直兮?人心不与吾心同”、《橘颂》中“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等等,又都表现出屈原对自我生命独立自由特性的明确认识和追求。他始终坚信自己的高洁,始终固守着自己的美政理想,对一切或胁迫或同化“自我”心志的异己力量始终保持义无反顾的决绝态度。以古揆今,屈原在两千多年前通过其诗骚所表达的此种高贵的生命自觉意识,其实是让当下无数浑浑噩噩的我们感到汗颜的。

若要在古代文学史上找寻与屈骚内蕴之独立自由生命意识和激越真切情感相通的作品,李白的诗歌无疑是最为接近此种文学精神的一类。读李白诗,我们往往能够感受到那种同于屈骚的天然清真与酣畅淋漓,能够感受到诗作者创作之时披肝沥胆般地肆意挥洒,全然不加一丝一毫的遮掩以袒露自我之襟怀。前人对此多有所言,如清吴大受《诗筏》云:“太白《梦游天姥吟》《幽涧泉吟》《鸣皋歌》《谢朓楼饯别叔云》《蜀道难》诸作,豪迈悲愤,《骚》之苗裔。”16

李白诗歌强烈的主观性特点十分鲜明突出,恰与屈骚独立自由的生命意识前后相辉映,犹如亮起在古代文学史上两盏耀眼的明灯。李诗中随处可见重点表现“自我”的诗句,而且常采用夸张等修辞手法,向读者展示出一个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诗歌世界。在李白笔下,似乎外界的一切都是为“我”而存在并因“我”而精彩。这种将“自我”的重要性置于所有外物之上的笔法,其实即反映了李白对个体生命的珍视、对个体生命价值必须在现实中予以兑现的强烈追求精神。如“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将进酒》,见《全唐诗》卷一六二)、“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见《全唐诗》卷一六二)、“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悲歌行》,见《全唐诗》卷一六六)、“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怀仙歌》,见《全唐诗》卷一六七)、“君看我才能,何似鲁仲尼。大圣犹不遇,小儒安足悲”(《书怀赠南陵常赞府》,见《全唐诗》卷一七一)、“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亲见安期公,食枣大如瓜”(《寄王屋山人孟大融》,见《全唐诗》卷一七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见《全唐诗》卷一七四)等等。从这些诗句中,我们始终看到的是一个高扬“自我”大旗的诗人形象,无论情绪悲欢亦无论处境顺逆,诗人从未放弃对“自我”价值的信仰而自嗟自叹。在李白看来,“我”乃天生英才,纵是千金散尽、前路迷茫、识者难觅并此生不遇,亦皆无损于“我”的高贵气性和超绝禀赋,连仙人也期盼与“我”一游,更不可妄想让“我”降颜屈尊去媚事权贵!凡此种种,与屈原《离骚》《九章》等辞作始终以“自我”为中心来颂美自己的品质和才干,抒发其遭祸罹冤的忧愤与持守理想的坚贞何其相似。质言之,正是屈原和李白共有相通的个体生命意识,使他们自觉认识到“自我”生命的个别性与独立性,使他们始终对自己抱有一种高远的期许,从而去追求一种散发着异彩的人生理想。试看李白《古风》中的一首17:

青春流惊湍,朱明骤回薄。不忍看秋蓬,飘扬竟何托。

光风灭兰蕙,白露洒葵藿。美人不我期,草木日零落。

诗中“青春流惊湍”当化于《大招》“青春受谢”句;“光风灭兰蕙”当化于《招魂》“光风转蕙,泛崇兰些”句。萧士赟評此诗曰:“《楚辞》:‘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诗意全出于此。美人,况时君也。时不我用,老将至矣。怀才而见弃于世,能不悲夫?”⑩即是指出此诗对屈骚意旨的踏袭之处。这也可以当作是李白诗歌与屈骚所内蕴的生命意识相通的一个注脚。

李白诗歌激越真切的情感力量与屈骚相比,同样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说屈骚是悲愤忧怨的反复陈说,那么李白诗歌便是心灵歌哭的自由倾泻。屈骚的情感强烈而深沉,李诗的情感真切而飞动。屈骚是悲剧,李诗是壮美。为什么说李白诗歌的情感力量有时甚于屈骚呢?笔者以为除两人个性气质有差异而外——如李白性情中有一股天然的狂放之气,所以其笔端常会流淌出出人意表之语句——更主要的原因是李诗创作后于屈骚近千年,李白得以学习取法的文学资源要较屈原丰富许多。如前人指出的那样,李白诗歌接受前人最多的不仅有楚骚,同时还有《庄子》的深刻影响。章学诚曾言:“屈原不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不屑不洁之狷也;庄周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进取之狂也。昔人谓庄、屈之书,哀乐过人,盖言性不可见,而情之奇至如庄、屈,狂狷之所以不朽也。”18李白并庄、屈以为心,故其发而为诗也就兼有庄、屈共有的特点,即毫无保留地吐露胸中的思想情感,往往以夸张铺陈的方式让自己的情感在笔下喷薄而出,因之也就更有气势更具感染力。若要追问为什么屈骚和李白诗歌独具此种慑人心魂的情感力量呢?笔者以为这恰恰就是李白接受屈骚较多的一个内证,明人黄文焕在《楚辞听直》中说过“唐李太白得《骚》之情”的话,其意亦当在此。因为李白率真的天性和绝高的自我期许,与屈骚中所表现的个体情怀及生命追求合辙如一,所以李白自然对屈骚会一见倾心,不仅学习仿效其文学之节奏形式,进而汲取其文学手法来表达自己内在的悲乐忧苦。这也是李白诗歌与屈骚在文学精神层面上之所以相通的根由。当然,李白对于屈骚的种种接受都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即李白自身所独具的禀赋,舍此则一切皆无从谈起。

李白在《夏日诸从弟登海州龙兴阁序》中叹息:“屈宋长逝,无堪与言。”表明诗人对始自屈宋的楚骚文学传统十分重视,对屈宋其人亦十分钦服景仰。李白《于五松山赠南陵常赞府》诗云:“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松兰相因依,萧艾徒丰茸。鸡与鸡并食,鸾与鸾同枝。”17此种屈骚式的“香草美人”比兴手法既道出了诗人情志高远的人生追求,亦约略可窥其偏好并接受屈宋的内在原因。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唐代楚辞接受史”(项目批准号:13XZW011)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注释:

①[清]龚自珍:《龚自珍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55页。

②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二《语资》载:“白前后三拟词选,不如意,悉焚之。唯留《恨》《别》赋。”

③按,朱熹在《鸣皋歌》前序云:“《鸣皋歌》者,唐翰林供奉李白之所作也。白天才绝出,尤长于诗,而赋不能及魏晋,独此篇近楚辞。然归来子犹以为白才自逸荡,故或离而去之者,亦为知言云。”见朱熹:《楚辞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59页。

④晁补之《鸡肋集》卷三十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按,如屈原《离骚》中“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一段写天路难通的象征意味,即与此段寓意近似;再如宋玉《招魂》中极陈四方之恶而怪兽出没的描写,其手法也与此段近似。

⑥按,屈原《九歌》中描写迎送神场景时常有各种乐管声,如《东君》云:“縆瑟兮交鼓,箫钟兮瑶虡,鸣虒兮吹竽。”《九歌》中亦多有对等待送别之情的描写,诗句往往都笼罩着一层无奈、凄迷和怨叹,如《湘君》云:“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再如《湘夫人》云:“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⑦按,鸡、凤、鹤等动物是屈骚中的常见意象,鸡凤对举之例如《怀沙》结末云:“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

⑧按,刘熙载《艺概·诗概》云:“太白与少陵同一志在经世,而太白诗中多出世语者,有为言之也。屈子《远游》曰‘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使疑太白诚欲出世,亦将疑屈子诚欲轻举耶?”即是指出屈、李二人故作出世语的因由。江苏古籍出版社,第100页。

⑨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22页。

⑩《李太白集注》,崔蜕园、朱金诚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94、180页。

11《李太白全集》,清王琦注,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59页。

12《御选唐宋诗醇》卷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3引自《李白集校注》,崔蜕园、朱金城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04页。

14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二《李太白》,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250页。

15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楚辞与词曲音乐》,台湾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373页。

16引自杨金鼎主编《楚辞评论资料选》,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93页。

17见《全唐诗》卷一六一、卷一七一。

18《文史通义校注》,章学诚著,叶瑛校注,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18页。

作者简介:

祁国宏(1970— ),男,宁夏彭阳人,文学博士,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与中国文学批评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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