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铃于
内容摘要:阐释作为文学批评的一项基本功能,是文学活动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然而苏珊·桑塔格却在《反对阐释》中提出了“反对阐释”这一口号。本文将通过对文本观点的分析,探讨苏珊提出反对阐释的原因,归纳出反对阐释最终要落脚于合理阐释这一结论。
关键词:反对阐释 动机 创造性背叛 合理阐释
阐释之于文学批评,似乎理所应当,阐释作为文学批评的基本功能之一亦为学术界所公认。我们在接触文学批评这一领域时,同样将“阐释”作为批评的自然附属,像接受真理一样地接受它。在未接触过苏珊·桑塔格的《反对阐释》之前,笔者的想法同前文一样,自然地将批评的一部分等同于阐释,认为缺少了阐释的文学批评无法想象。然而不曾料想,苏珊却将矛头直对“阐释”,话锋一转,公开且大胆地提出了“反对阐释”的口号。
为什么要反对阐释?在苏珊·桑塔格看来,不外乎内外两大原因。
从外部原因看,当今社会条件现状对阐释有巨大的影响。当今时代,人类的文化产品处于一种过剩、过度生产的状态。这样的文化环境中,我们正逐步丧失感性体验中的敏锐感,现代生活的所有状况纠合在一起,钝化了我们的感觉功能。在这种现状下,能够获得的阐释大体上是反动和僵化的,艺术的阐释物像废气污染空气一样毒害着我们的感受力。
从内部原因看,则是阐释所带来的消极作用,主要分作三个部分:
其一,现代意义风格的阐释是对艺术的一种破坏。苏珊·桑塔格对阐释进行了传统风格和现代意义的两种划分。阐释最初现于古典古代晚期的文化中。在科学启蒙的时代,宗教和神话的影响力和可信度逐渐瓦解,原初形式的古代文本不再被人接受,为弥补其与“现代”社会思想状况之间的鸿沟,阐释应诏出现。此时的阐释是为了解决文本的原意与读者期待之间的不一致,通过对文本的改动来补救那些古老的但却由于种种原因无法被舍弃的文本,以适应现代的要求。而现代意义风格的阐释却复杂得多,推动阐释热情的更多的是由对表面之物的公开的敌意或明显的鄙视所激发。
如果阐释的动机并非出自于人们对文本的珍视,不愿使珍贵的作品被留在时间沙河之下,而是出于对人人都看得懂的表面成果的不屑与鄙夷。那么批评者不免落入哗众取宠的范畴,为凸显出个体能力的与众不同、见解的独到之处而发奇险之音,其中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排斥大众化的言论。如果将这样的理论放在当代来讲,文学批评对文学文本进行阐释,要求批评者从不同角度来挖掘文本的新意,是否也是如此呢?当代文学批评的发展现状存在处于少数的专业批评和多数的个体批评相拮抗的状态,网络的发展尤其是自媒体的快速普及,极大地拓宽了个体对文学艺术作品发言评论的途径,加之以青年在思想上不愿落入窠臼,自然对专业的文学批评发起挑战。于是众声喧哗,在嘈杂的环境中文学批评便愈发有剑走偏锋之语。这种情况下,把握阐释的度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苏珊认为现代意义上的阐释是一种挖掘,一种破坏。它以发现文本“背后”作为真实文本的潜文本为目标,以精心谋划的阐释学体系对文本作一种“挖掘式”的解读。接受者不满足于人人都可以接触到的表面之物,于是竭力从文本之外去挖掘文本的意义。企图获得文本之后的隐秘资料来满足自己与众不同的要求。如果阐释出于这样的动机,自然是应当被学者反对。
文学批评作为文学的一部分,审美是其必不可少的性质。而对文本进行过于深入的挖掘无疑使批评落入过多理性分析。马克思主义学说和精神分析学说都是以建立的精密的阐释体系来逐步分解和消化文本。拿印象批评来说,它提倡依据审美直觉,专注于作品的审美特性,创造性地表现批评家的主观印象和瞬间感受。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正是对审美的诠释,当我们无法明确地给“典雅”下一个客观标准的定义时,“白云初晴,幽鸟相逐”却以主观的描述营造了一种心理意境。如若我们在执着于“典雅”一词到底具有几层含义,究竟受了何种社会环境和心理的影响,无疑使人丧失了最初直观的审美感受。又如清牛运震评《蒹葭》时所言“只两字写得秋光满目,抵一篇《悲秋赋》……极缠绵,极惝恍,纯是情,不是景;纯是窈远,不是悲壮。感慨情深,在悲愁怀人之处,可思不可言。”亦是以主观印象展现了蒹葭的美。印象批评的存在告诫我们在进行艺术活动与审美是,应当尊重艺术整体以及个人的最初主观感受,一味挖掘而破坏艺术美感的阐释是应当被反对的。王尔德亦说过“世界之隐秘是可见之物,而非不可见之物。”而我们在进行阅读阐释或者批评的再创造时,最应遵循的是文本本身,怀着对文本的虔敬,才能更加贴近文学批评。
其二,阐释是庸人们拒绝艺术作品独立存在的一种形式。人们通过将艺术品消减为艺术的内容,进而对内容予以阐释,以此来驯服艺术作品。阐释使得艺术作品变得可被控制,变得顺从。如同断臂的维纳斯,人们将其抽离成一个缺失了臂膀的神,于是就将缺陷造就的完美,人无完人的言论强加于艺术之上。正是因为人们无法面对艺术所带来的美的震撼,才企图以自己的阐释来束缚艺术,使之成为可被纳入心理范畴模式的物品。
其三,阐释的过程中忽略艺术家本人的意图,将所谓现代意义上的观点强加于艺术之上。这是苏珊认为阐释的消极作用之一。在苏珊看来,人们在阐释的过程中往往视原作者为无物,以阐释者自己所需要的角度入手,通常结果是忽略其愿意。然而就这一点来而言,笔者不完全赞同。接受主义认为,一个作品被创立出来是无感的,只有通过阅读才能获得生命。不同阅读者的阅读素养和生活经历的差异造成了对文本意义的多重理解,这种情况下,作者的原意很难被每个人都理解。读者通过自己与独立文本之间的接触,来获得一种心理上的快感,这种快感在不同的生活经历中被阐释为不同的意义。如破釜沉舟,有人读出毫无退路的绝望,有人却读出背水一战的决心。作者在创造出文本之后就处于幕后的位置,这为文本的多意性解读提供了可能。
此外,对文学现象的“创造性背叛”也是促进文艺发展的一种途径。创造性背叛指的是对作者创作时的实际意图的无意或有意的曲解。这种重新阐释挖掘出作者自己未曾意识到的作品的潜在意义,或者增加一种预料不到,甚至可以代替原意的新意义。一旦再也不可能给予作品进一步的阐释或误释之时,一部书即在文学上宣告死亡。法国艺术社会学家埃斯卡皮在《文学社会学》一文中指出“我们必须承认,就文学作品能够比它的时代生存得更长久而言,它永远接受各种读者群的重新阐释和重新消化。附加到作品上的共时和历时层次上的意义共同形成了作品的真正历史性。”王夫之对孔子“兴观群怨”的解读另辟蹊径,有别于孔子对其设定的社会作用,从读者和接受心理的方面进行阐释,为儒学的研究开辟了新的角度。儒家思想在不同朝代有不同的具体内涵,就是这一理论的重要例证。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对文学作品作毫无限制的阐释,牵强附会的曲解当然不应被提倡。
以上可以看出,苏珊·桑塔格所反对的是僵化反动的、通过刻意挖掘而致使艺术体无完肤的阐释。反对阐释并非意味着艺术不能被描述,反而正是为了寻找到最适合的阐释,也即提出“批评要成为什么样子,才能服务于艺术作品,而非僭取其位置。”这一问题。苏珊·桑塔格给出的答案是“透明”的方式,体验事物本身的明晰。这就是说,阐释应当原本地展现出“批评的功能应该是显示它如何是这样,甚至是它本来就是这样,而不是显示它意味着什么”,批评者必须把握合理阐释与过度阐释之间的微小差异。
“珠之走盘,灵动而非越之盘外”,在“盘”内的世界,让批评阐释最大限度地发挥其“灵动”,将会是最好的答案。
参考文献
[1][美]苏珊·桑塔格:《反对阐释》,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6
[2][法]罗贝尔·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符锦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