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学校，能培育出不跪的人吗？

郭寿荣

学校规定除星期一因升旗仪式要穿校服外，其余时间学生可以穿便服上学，但儿子常常在“其余时间”也得穿上校服去学校。有时刚好校服头天洗了没有干，儿子就急得连连跺脚，问之则必曰：“领导要来检查”，“领导要来视察”。似乎“领导”是很了不得的神圣人物，来不得半点怠慢。

每当听到“领导”二字從儿子稚嫩的小嘴里脱口而出的时候，我就心怀忧虑，还仅仅是个小学生，就充满了对领导的敬畏之心、神圣不可侵犯之意，正常吗？

不少学校为迎接领导光临煞费苦心做足功课，除规定学生衣着外表、言谈举止外，学校还里里外外大搞卫生，面貌焕然一新。为做到“极致”，我见识到不少奇闻异事。一条校道不惜动用消防水泵冲了又冲，纤尘不染——领导的鞋子就那么珍贵，沾不得半点泥土？一个阴雨天，一群小学生有的撑着伞、有的淋着雨，在大树底下用手指一片片捡拾树叶——扫是扫不过来的，叶子有水沾在地上——领导的眼睛就那么雪亮，见不得大树底下几片落叶？几个小学生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嘻嘻哈哈，一个老师走过来当头呵斥：“还不赶快扫！领导马上就要到了，你们不怕吗？我可怕哦！”

有学校专门成立了由学生组成的“舞狮队”及各种体育艺术表演队，美其名曰传承“传统文化”。一有领导过来视察，舞狮队在校门口敲锣打鼓，热烈欢迎;各种体艺队则在操场上动起来舞起来，整个校园鼓乐喧天，热闹非凡。我不反对传承“传统文化”，但如此表演是否有刻意逢迎领导之嫌？是否强化了学生“一切为了领导，为了领导一切”的思维？

某地搞大型庆祝会，会场定在某校举行。全校到处拉标语挂横幅，彩旗飘飘。红地毯从校门口一直铺伸到主会场，地毯两边每隔几米就站着一对盛装打扮的女学生。领导们来了，女学生们个个面露笑容伸出右手做出一个指引前行的姿势，领导们踏着红地毯喜气洋洋向前进——我十分纳闷，红地毯明明就伸向主会场，那些趾高气扬的伯伯辈爷爷辈的领导们没有学生引路就会迷失方向、荡进死胡同了么？

如果领导要“深入”课堂听课，那么这节课由哪个老师上、讲的是什么内容、课堂程序如何设计、由哪些学生发言以及发言的内容是什么……都要学校经过精挑细选并且反复试教后才能确定下来，目的是确保领导听到最佳的一堂课，让领导最大程度感到满意，领导满意了，学校一切都OK了。殊不知，如此反复操练，无形之中也必定在学生心中播下“任何事情都要讨得领导欢心”“领导高兴了，一切好办了”的种子——这颗“种子”，假以时日，一定会在学生心中扎根、发芽、茁壮成长的。

领导来了，学校不但对学生提出诸多规范，对老师的言谈举止也一样严格要求，违者得究。一次领导兴致大发走进我们教师办公室视察，老师们纷纷起立笑脸相迎，有一个坐在墙角处的老师埋头改作业没有发现领导进来，因此没有起立。这事传到了校领导那里，校领导觉得丢了面子，多次在大会上拿此事开涮，不点名批评：“啧啧！客人来了，主人还像个老爷一样稳坐不动，一点礼貌都不懂！什么为人师表，啧啧！”从此以后，每当有领导过来视察，老师们个个诚惶诚恐，生怕有些许的不礼貌被逮住，此后小鞋就难离脚跟了。

胡适就读美国康乃尔大学时，适逢小学开学，他就跑到一所小学旁听，听小学生们跟着老师反复背诵着誓词：“我保证使用我的批评才能，我保证发展我的独立思想，我保证接受教育从而使自己能够自作判断。”——这段誓词是美国第三任总统杰斐逊为美国学生亲自撰写的。

这些年来各地屡屡爆出学生在凄风苦雨中迎候领导、烈日酷暑中为领导表演节目等新闻，令人实在无语。学校乃教书育人的神圣之地，但如今却成为一些领导炫耀权威、师生顶礼膜拜之所——如此学校，能培育出不跪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