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递

赵丽娟

快过年了，夏秋月知道每到这时候，商场为了吸引顾客会搞各种优惠，为此，她特意跟单位请了一天假，出来给家人买礼物。

她想今年春节还是不回家了，理由早就想好了，就说节假日是酒店最忙碌的时候，自己又刚升为餐饮部经理，实在不好意思请假。

家可以不回，但礼物一份也不能少，这是已经保持了六年的习惯。现在快递很方便，礼物几天就能到。她的家人不多，除了父母弟弟，就只有奶奶和大伯一家人。她希望买到他们喜欢的东西，在这之前，夏秋月已经跟弟弟通过电话，问家人需要什么。这两年她钱挣得越来越多，快递给家人的礼物也越来越贵重。在给母亲选购礼物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离家六年，买过五份礼物，听弟弟说，这些东西快递到家，母亲只看一眼就扔一边了。

母亲喜欢什么？她问弟弟。弟弟说：“你不是妈的小棉袄吗？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在商场里逛了一下午，她给母亲选了三样：一枚铂金戒指、一件羽绒服，还有两盒台湾进口的糕点。吃穿用全有了，总有一样能称心吧！

夏秋月拎着大包小包回了酒店，然后打电话叫来了快递员，正要把礼品打包，总经理的助理陈姐急匆匆走了进来：“秋月，听说你叫了快递？”夏秋月回答：“是啊，陈姐，你有事儿？”

陈姐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能不能帮姐也发些东西？我刚接到家里电话，我父亲摔伤了，我得赶紧赶回家看看。”夏秋月忙说没问题。陈姐搬来了两个大纸箱，又交给夏秋月一份名单和三百块钱，说按名单上的地址把礼品分别寄出去，寄件人要写上林有声。

林总？夏秋月听了就是一愣。林有声是她的偶像，当初进这家酒店也是因为他的关系。林有声和夏秋月一样，都是来自北方。不同的是林有声没有什么学历，全靠一双手，从一个打工仔打拼到今天的大酒店总经理。

林总的亲戚真不少，两个大纸箱里装了大大小小三十几个盒子，都用精美的包装纸包着。夏秋月和快递员一个个地打包，足足忙了一个小时。

发走了快递，夏秋月拨通弟弟的电话，告诉他自己不回家和寄了快递的事。弟弟听后笑着说：“你咋不直接给妈打？”夏秋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去年我给她打过，没唠叨死我。你也知道我俩的八字不合，别再吵起来。你跟妈说一声就行了。”

十八岁那年，夏秋月因报高考志愿跟母亲产生了分歧。母亲是高中老师，希望女儿跟自己一样，将来也能当老师。夏秋月则想报旅游专业，因为她喜欢班里的一个叫李墨的男生，李墨学习不是很好，只能报旅游专业。那时的夏秋月就像着了魔一样，坚持要和李墨报同一所学校。

夏秋月背着母亲偷偷改了志愿。在家里母亲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得知这事后，她第一次动手打了夏秋月，然后去了李墨家。夏秋月到现在也不知道母亲当时在李墨家说了什么，打那之后，她再没见过李墨。

夏秋月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在李墨家门外站了三个小时，坚持要看到李墨。李墨的母亲怎么劝她都不走，最后，李墨的母亲告诉她，李墨已经走了，去了亲戚家。

回到家，夏秋月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三天里，母亲托人把她的高考志愿改成一所重点师范学院。

夏秋月在大学四年里没回过一次家。母亲为了这事也没少跟她争吵，每一次打电话都是不欢而散。毕业后，夏秋月没像母亲期望的那样当老师，而是选择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城市，从洗碗工开始做起。

离春节越近，餐饮部就越忙，夏秋月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八才歇了口气。这天，她一大早就被电话吵醒了，对方说是送快递的，她寄出的快递因无人签收被退回来了。

她到楼下一看，快递退回来整整三大袋子，比寄回家的包裹都要多。“你们弄错了吧？”夏秋月一脸的诧异。快递员把其中一个包裹递给她，看到单子上的字，她才知道这些都是林总的。当时填单子时，有一部分是快递员帮着填的，寄件人写的是林总，地址却全按她的地址填的。

让她奇怪的是，其中还有一些没写寄件地址的陌生包裹，包装很旧，像是有些年头了。这些是哪儿来的？快递员说，这些旧包裹的寄件人都是林有声，以前没写寄出地址，又无人签收，他们就存放起来。现在发现林有声的地址了，就一起退回来了。

为了这三大袋子包裹，夏秋月不得不打车上班。到了酒店她给陈姐拨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陈姐下来时，脸色很难看：“你怎么写上寄件地址了？”夏秋月有点委屈：“你也没说不让写啊。”

陈姐把东西拿走了。夏秋月想起了自己的快递，就给弟弟打电话，问收到没有。弟弟说：“收到了，奶奶穿着你给买的羊绒衫跟妈夸你孝顺的时候，妈那嘴都咧到耳边了。对了，妈这几天腰又疼了，你给她买的药吃完了，再寄点吧！”“知道了。”母亲从去年开始腰疼，夏秋月给她买了药，效果还不错。

下午，夏秋月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打算去医院开药。出酒店时，在门口碰到了林总，他的眼圈红红的。看到夏秋月，林总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听说我的快递退回来了，谢谢你。”前一句话让夏秋月的心都提了起来，以为闯了祸，后面那句“谢谢你”又让她愣住了，可还没等反应过来，林总已经上车走了。

从医院回来，夏秋月找陈姐问快递的事。陈姐说，每年春节前她都要帮林总往他家乡寄快递，林总交代，只写寄件人，不写寄件人的地址，这样已经有好多年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晚上，夏秋月偶然登录到酒店内部网站看帖子。有一个新帖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帖子就像是在讲一个故事：一个从小就被村里人当成祸害的男孩，跟别人打架，差点闹出人命。其实是对方先挑衅的，但父亲不肯听他解释，动手打了他，他就跑了出来。他只身到了南方，经过努力，他有钱了，但心里的怨气一直没减，每到过年就买一些高档礼物快递给亲戚朋友，是想告诉父亲和家乡人，当年他们都瞧不上的祸害比他们过得都好，而且一年比一年好。但他不想再见到他们，所以寄快递时从来不写地址。

离开家乡十几年，他却忘了人都有生老病死，直到收到因无人签收而退回的快递，才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他，等着他炫耀，包括他的父亲。

在最后，他说，该回家了，有人签收的快递才是真正的礼物，再晚，恐怕都不知该寄给谁了……

这个帖子让夏秋月震惊了，她知道这是谁写的，她的心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堵得难受。她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夏秋月深吸了一口气，问：“妈，喜欢我给您买的礼物吗？”母亲笑着说：“喜欢，收到快递的时候，你奶奶他们可高兴了。不过，以后不要给妈寄了，妈什么都不缺。妈就是……”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月，当年妈真的没跟李墨说别的，我只是告诉他，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就应该多为你着想……”

多年来，母亲第一次主动提到李墨。“妈，过几天我再给你发一份特大的快递。”夏秋月心里想，不知母亲看到自己突然回家，该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