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的错

汤雄

儿子出生后没几个月，乔羽丰就发现妻子有点不对劲了，每天下午儿子刚睡着，她就推托有事，一个人出了家门，一两个小时才回家。问她上哪里去了，她总是说去儿童用品商场了，去那里逛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买。儿童用品商场不大，有什么可逛的？而且还天天去逛？这段时期家里经济遇到了麻烦，为了生养孩子，妻子已经一年多没上班了，家里又没有什么积蓄，只靠乔羽丰的工资生活。

这段时间单位效益不好，乔羽丰快一年没拿到奖金了，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更让乔羽丰大为不解的是，一向舍不得花钱的妻子，这一阵子手头突然阔绰了不少，花钱就像流水，大手大脚的，进口的奶粉一桶一桶地买回家来，千儿八百的衣服也舍得买了。好几次，乔羽丰不经意间还从妻子的枕头底下、被褥夹层里，翻到了一沓沓的百元大钞呢！

难道妻子买彩票中了大奖？还是有什么外快了……

乔羽丰不敢往下猜了。他为人城府深，有事轻易不吐露，只是把怀疑埋在心底。为了弄清真相，他决定暗中跟踪妻子，看看她这些飞来的横财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说干就干。这天赶上乔羽丰休息，正在家看孩子，妻子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对乔羽丰说，下午去一个同学那里办点事。乔羽丰还要问些什么，妻子便推开家门，急忙出去了。

乔羽丰赶紧让保姆看一下孩子，紧跟着追踪了上去。

乔羽丰不远不近地跟在妻子后面。不一会儿，妻子来到了一家宾馆，进入大堂后径直上了电梯。看到这里，乔羽丰心中的疑团更大了：她不是说去同学那里吗？怎么到这宾馆里来了？难道她……乔羽丰忽然感到从脊髓处升起一股寒气。

乔羽丰与妻子林美娟是市歌舞团的同事，乔羽丰是大提琴演奏师，妻子是合唱组成员。林美娟的嗓音天赋并不好，却长得花容月貌，有着一副魔鬼身材，尤其是生下儿子后，更是前耸后凸充满了女人味。但是，乔羽丰怎么也不会相信，妻子会为了金钱背叛他，去做那种出卖灵魂、见不得人的事情！

说实话，乔羽丰应该是有钱的，他老爸乔冬是一家私企的老板，一个资产过亿的企业家。按理说，乔老板膝下就乔羽丰一个儿子，儿子是他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可是，就在几年前，当年过七旬的乔老板准备与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儿子好好谈一谈，想把企业交给儿子的时候，万没想到乔羽丰偏偏不领情，说什么也不愿接过父亲的产业当什么企业家。原因很简单，就是乔羽丰自有他自己的人生追求，他酷爱的是令他痴迷的音乐事业，并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他的事业中，对经商干企业没有一丝兴趣。他在拒绝接受父亲的产业时，曾非常明确地回答父亲说：“我如果继承了您的财产就等于继承了您的人生，难道人生是可以复制的吗？我有我的事业和我自己的人生。” 为此，父子俩大吵了一架。

父子间产生了不愉快，闹到最后，乔羽丰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干脆在外租房住。发展到后来，父子俩成了陌路人，孤高自许的儿子不但连结婚、生子等大事也没通知老父亲，就连恋爱时的林美娟也从没领给父亲看一眼，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

然而，生活是严峻的，开门七件事，哪一样离得开钱？乔羽丰夫妻俩自从喜得贵子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更加捉襟见肘。光靠他俩的那点工资，怎么也不够开销。为此，夫妻俩常常拌口舌。林美娟埋怨丈夫“一根筋”，放着有钱的父亲不求助，一家人一天到晚过着苦行僧的日子;丈夫批评林美娟没志气，太庸俗，碰到一点困难就承受不住，过不了清贫的生活……

长话短说。且说乔羽丰眼看着林美娟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来到宾馆并上了电梯，看电梯是在八楼停下的，他紧随着上了另一个电梯，上了八楼。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八楼有几十个房间，林美娟进了哪个房间呢？乔羽丰不能也不敢挨个敲门，唯恐打草惊蛇，他只好悄悄地下了楼，离开宾馆，憋着一肚子的疑惑，暂时回了家。

两个钟头后，林美娟回家了。乔羽丰问她这么长时间上哪儿去了，林美娟依然像以往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先去同学那里办事，之后又去儿童用品商场转了转。”面对妻子明显的撒谎，乔羽丰愤怒得差点当场发作。不过为了抓贼抓赃、捉奸捉双，他还是咬咬牙忍住了。

第二天下午，林美娟待儿子睡着后，又推说去儿童用品商场转转，然后出了门。这次，乔羽丰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几乎是紧贴着林美娟的后背追出了门。果然不出所料，林美娟一出家门，就又直奔离家不远的那家宾馆。乔羽丰躲躲闪闪的像个影子似的，紧跟在后面。

幸亏乔羽丰昨天在离开宾馆时作了细心的观察，知道在大堂的另一端还有一部电梯，所以进了大堂眼见林美娟按下了按钮后，他就紧跟着按下了另一端那部电梯的按钮，这样就与林美娟几乎同时上了八楼。

林美娟做梦也没有想到身后有人跟踪，走出电梯后直奔802室房间，按下了门铃。紧接着，802房门打开，林美娟一闪身钻了进去，门又很快关上。乔羽丰看得真真切切，心里的火再也控制不住了，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狠狠地按下了802室的门铃。

门铃骤响后，802室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一个年逾七旬的男人的面孔，紧接着是一声不耐烦的喝问：“谁呀？”随着话音，门开了，乔羽丰一看顿时如雷轰顶，愣怔在那里，他清楚地看见门内那张老脸，一声惊叫不由脱口而出：“老爸！”

不错，门内的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乔羽丰的父亲乔老板！与此同时，乔老板也看清了门外的儿子，顿时，也不由惊讶地叫了起来：“丰儿，怎么是你？”当时，乔羽丰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应了一声什么，他顾不得跟父亲说什么，连忙推开父亲，闯进了屋里。定睛看时，只见妻子后背对着门口，手里忙乱地往包里塞一个瓶子似的东西，手里的钞票也散落了一地……

当下，乔羽丰什么都明白了，浑身的血液就像一锅遇上火星的酒精似的，轰地一下全部点燃了。紧接着，他那只握惯大提琴弓弦的右手，劈头盖脸地扫向了妻子：“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背着我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面对突来的一切，一边的乔老板急忙扑上前，挡在乔羽丰和林美娟的中间，厉声呵斥道：“丰儿你怎么了？你疯了吗？”

“我、我是疯了！我疯了呀——”乔羽丰一边绝望地咆哮着，一边猛地劈胸抓住父亲，愤怒地吼叫道，“你知道她是谁？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谁？”老父亲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一边的林美娟喃喃道。乔羽丰猛地一把将父亲推到一边，又狂怒地扑向了林美娟，一把揪住林美娟的头发，嚎叫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接连不断的咆哮声中，乔羽丰的父亲和林美娟清醒过来，他俩惊恐地面面相觑，两张脸上像泼翻了五彩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造孽呀！我哪辈子造的冤孽呀！”乔羽丰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下，他无助地用双手死命地撕扯着地毯，疯了似的捶打着地板，发出阵阵绝望的哀号声。乔老板和林美娟在一边呆呆地看着。突然，乔羽丰停止了哀号，神情木然地从地上爬起身，踉踉跄跄地向窗前走去。乔老板见状，不由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他：“你要干什么？丰儿，你要干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乔羽丰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奋力挣扎着，“都乱伦了！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乔羽丰的一声“乱伦”，让乔老板和林美娟一下清醒过来，林美娟疯了似的扑上前，不顾一切地死死抱住乔羽丰：“误会了！羽丰你误会我了呀……”

“是的，丰儿你误会了！”乔老板也紧跟着扑了上去，用力抓住了儿子。

“我误会了？”乔羽丰闻言不由浑身一震，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即将没顶的溺水者面对一只及时抛来的救生圈，竖起两耳，紧张地等待着下文。

“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只是出卖了我的乳汁！” 林美娟不无委屈地哭泣道。

“你说什么？”乔羽丰将信将疑地瞪着他的父亲，要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佐证。

“是的，你误会我们了！她只是出卖她的母乳，而我只是一个出钱购买母乳的用户呀！”父亲一边急迫地分辩着，一边从提包里掏出一张纸片，颤巍巍地递到儿子面前。

乔羽丰慌忙夺过纸片。

这是一纸乔老板与一个什么“奶妈论坛”签订的供奶协议，白纸黑字不但明白无误地标明了甲乙双方的姓名与单位，还明码标价地写着诸如什么“供应母乳的时间”、“付酬人民币多少”等字样。

事到如今，乔羽丰彻底明白了，与此同时，堵在他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这才稍稍落了地。但是，他那暴躁失控的情绪只平稳了几分钟，便又变成了极度的痛苦。他愤怒地指着父亲和妻子，伤心地喝问道：“那、那你、你、你们知不知道，贩卖母乳是违法的呀？为什么要犯下这种伤风败俗的错误？”

“我花钱买商品，我有什么错呀！”这下，乔老板不服气了，他理直气壮地一巴掌打掉了儿子的手，充满怨怼地说道，“母乳是世界上最好的营养品，其中有一千多种人体必需的健康元素！我年纪这么大，这些都是我急需补充的！你、你这个不肖子，让那短命的音乐迷了魂，就是不肯来接我的班，我只好采取这样的办法，让自己多活几年！再有，你刚才说什么伤风败俗？你这不肖子从结婚生子到现在，把儿媳妇领给我这个做公公的见过面吗？我怎么知道她是我的儿媳妇呀？”说着说着，乔老板竟痛苦地老泪纵横，唏嘘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边的林美娟也委屈地呜咽开了：“我更没错！我也知道卖母乳犯法，更知道偷偷做这种事是多么丢人！可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孩子，我把自己多余的乳汁出售给人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又错在哪里？我没错！你一天到晚只知道音乐，只知道艺术，你可知道，如今买一桶进口奶粉要多少钱？买一包尿不湿要多少钱……”

“你们都没错？难道是我错了吗？”乔羽丰见父亲和妻子都如此振振有词自己反倒理屈词穷了，他双手抱头，冲着窗外发出长啸：“究竟是谁错了呀……”

这狼嗥一般的号叫声，就像一个个偌大的问号，回旋在苍穹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