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的“三不主义”

2015-07-01 06:53刘立祥
唯实 2015年6期
关键词:宋仁宗司马光

刘立祥

司马光,历仕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为人温良谦恭,又刚正不阿,正义凛然,其人格堪称儒学教化下的典范,特别是他的“三不主义”历来深为世人景仰。

一、不怕丢官

司马光出身官宦世家,优裕的家境和儒雅的家风,再加上聪颖的天资和勤苦好学,使得司马光早在垂髫之年便名满天下。7岁,他已能熟练背诵《左氏春秋》,且能讲明书之要旨,更因为“砸缸救友”而名动京洛。

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年),20岁的司马光参加会试,一举高中进士甲科,从此步入仕途。

据《宋史·司马光传》,嘉祐二年(1057年),宋仁宗赵祯病重,群臣惊虑,莫不心急如焚。原因是赵祯的三个儿子均已早亡,或许是出于对儿子的殷殷思念,或许是沉浸于丧子的悲痛不能自拔,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他一直不肯从本族子弟中选立太子,一旦赵祯遽然撒手人寰,朝廷的混乱将不堪设想。然而,尽管群臣个个把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却没有一个人敢贸然站出来劝谏赵祯立太子。倘或触犯了皇上的忌讳,惹得龙颜震怒,痛责你“诅朕早死”,且不说脑袋上的乌纱帽肯定不保,那乌纱帽下面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也未可知!

此时,司马光正在并州通判任上,此前就曾三次上疏,请求仁宗皇帝尽早选宗室子弟继嗣。闻仁宗病重,司马光一面给谏官范镇写信,勉励他恪尽谏官之责,以死相争,一面急若星火般赶赴京师,面见仁宗,再次陈述己见,终于打动了仁宗。“帝沉思久之,曰:‘得非欲选宗室为继嗣者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光曰:‘臣言此,自谓必死,不意陛下开纳。帝曰:‘此何害,古今皆有之。”(《宋史·司马光传》)

本以为仁宗亲口应允,事情便已完结。然而,司马光左等右等,却还是迟迟不见皇上降诏立嗣。

这可急坏了司马光,他再一次慷慨上疏:“臣向者进说,意谓即行,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为不祥之事。小人无远虑,特欲仓卒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国老、‘门生天子之祸,可胜言哉?”(《宋史·司马光传》)仁宗看了表章大受感动,即刻传旨将司马光的上疏送往中书省。

此后不久,宋仁宗下诏立赵曙为太子。

嘉祐八年(1063年),宋仁宗驾崩,赵曙即位,即为英宗。英宗登基伊始,便惦记着给自己的生身父母追封尊号,朝臣们虽明知此举违背礼制,为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谁也不敢站出来公开说“不”。“后诏两制集议濮王典礼,学士王珪等相视莫敢先,光独奋笔书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王宜准封赠期亲尊属故事,称为皇伯,高官大国,极其尊荣。”(《宋史·司马光传》)也就是说,在这件事情上,唯独司马光慨然上疏,直言不讳地说:“既然过继为人的后嗣就理应是他的儿子,不应当顾忌自己的私亲。陛下的父亲濮王应当按照封赠期亲尊属的成例,称之为皇伯,追封其显耀的官位和大的封国,以彰显其尊荣。”

最终,历时18个月的“濮议”,以追封英宗的父亲濮王赵允让为“皇考”落下帷幕。御史台官员据理力争,被罢斥去职,司马光请求将他们留任,英宗不许,司马光愤而请求与他们一起贬官。

古语说:“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史记·商君列传》)。在司马光一生的宦海生涯中,当众朝臣为保住乌纱帽三缄其口之际,他却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无所畏惧,犯颜直谏,此类事例不胜枚举。

二、不沾虚浮

笃守诚信,不沾虚浮,是司马光人格形象的一大亮色。

宋仁宗嘉祐年间,司马光应庞籍的征召,出任并州通判,受庞籍的派遣,实地考察麟州屈野河西地区,向庞籍提出在该地区修筑堡寨、募民耕种、制御西夏的建议。庞籍听从了司马光的意见。令人遗憾的是,麟州将领郭恩勇猛而狂妄,修筑堡寨时带领所部擅自冒进,在对敌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连夜渡过屈野河,误入西夏军的埋伏圈,被敌人全歼,丧失了大片国土,郭恩自己也在兵败之后自杀身亡。

朝廷御史审理此案,庞籍主动承担了全部责任,被解除了节度使之职,贬谪知青州事。朋友们都为司马光逃过一劫而庆幸,司马光的态度却截然相反:明明是自己闯的祸,怎么能叫恩师庞籍代为受过呢?他三次上疏,愤然为庞籍辩白,自责引咎。在上书仁宗的《论屈野河西修堡状》中,司马光痛心疾首地说:“伏望陛下察庞籍本心,欲为国家保固疆圉,发于忠赤,不顾身谋,过听臣言,以至于此。独治臣罪,以正典刑,虽蹈鼎镬,亦无所憾。”(《宋史·司马光传》)

虽然宋仁宗最终既没有因为司马光的上疏撤销对庞籍的处分,也没有追究司马光的责任,然而司马光这种实事求是、勇于担当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

1068年,宋神宗赵顼即位,熙宁二年(1069年),起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主持变法。神宗希望司马光能很好地辅佐自己在变法图强中发挥作用,实现国家振兴的夙愿,于熙宁三年(1070年)擢升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司马光强烈反对王安石变法,不肯忝列高位尸位素餐,连续八次上疏神宗,自请退职离京。神宗不得已,只好命其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今西安市)。不久,司马光又自请退居洛阳,任西京留守御史台,以书局自随,和助手刘攽、刘恕、范祖禹及儿子司马康等,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编撰《资治通鉴》,历经15个春秋,至元丰七年(1084年)成书。

司马光为这部巨著付出了毕生心血,他在写给神宗的《进资治通鉴表》中说:“臣今筋骨癯瘁,目视昏近,齿牙无几,神识衰耗,目前所谓,旋踵而忘。臣之精力,尽于此书。”该书问世不到两年,司马光便因积劳成疾而溘然长逝。清代学者王鸣盛如此评价《资治通鉴》:“此天地间必不可无之书,亦学者必不可不读之书。”

难怪清代学者顾栋高在《司马温公年谱序》中啧啧称赞他说:“唯公忠厚质直,根于天性,学问所到,诚实金石。自少至老,沉密谨慎,因事合变,动无过差。故其文不事高奇,粥粥乎如菽粟之可以疗饥,参苓之可以已病。”

三、不蓄妾妓

司马光终生只娶了一位妻子,这在当时特别不合时宜。据考,宋朝的官僚士大夫蓄养妓妾的奢靡之风颇为盛行,它的始作俑者是宋太祖赵匡胤。

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昔日驰骋疆场的将军们一个个交出了兵权,远离政治,拿着赵匡胤赐给的巨额金钱,广置沃田高宅,多蓄娇妾美妓,过起了钟鼓笙歌、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由此开启了有宋一代达官显贵蓄养妓妾花天酒地的奢靡之风,此后的仁宗、真宗等皇帝,又屡劝百官以声色自娱,更使得此风日益炽烈,迅速在整个社会蔓延开来。据考,与司马光同朝为官的欧阳修“有歌妓八九姝”(《韵语阳秋》),韩琦“家有女乐二十余辈”(《宋朝事实类苑》卷八),韩绛有“家妓十余人”(《侯靖录》),苏轼“有歌舞伎数人”(《轩渠录》)。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就连家境富裕的平民之家娶得三妻四妾者也并不鲜见。

然而,终生为官且位极人臣的司马光,只娶了龙图阁直学士张存的女儿唯一一个妻子,而且这位张氏终生未育,司马光不得不将哥哥的儿子司马康收为嗣子。

张氏不能为司马光生儿育女,心生愧疚,便瞒着司马光偷偷买了一个美女,悄悄安置在卧室,自己借故外出,期待能玉成好事。没想到司马光毫不犹豫地赶走了美女,还把妻子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妻子病逝,一生清廉为官的司马光竟拿不出钱来为妻子办丧事,儿子司马康主张借钱葬母,把丧事办得风光一点,却引来了司马光的一顿申斥,他语重心长地教训儿子,立身处世须以节俭为本,不能动不动就借贷,搞铺张,讲排场。最后,还是按司马光的主张,将一块地典当出去,才草草为妻子办了丧事。好友刘贤良怜惜司马光老弱孤独,拟花50万钱买一婢女供其使唤,司马光连连摆手,婉言拒之:“吾几十年来,食不敢常有肉,衣不敢有纯帛,多穿麻葛粗布,焉敢以50万市一婢乎?”

四、品评

当所有人为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惧怕祸从口出,观望揣测置身事外的时候,司马光却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在事关国家存亡利害的问题上仗义执言,直言不讳,丝毫不懂明哲保身,不懂“出头的椽子先烂”的古训,甚或不怕触讳犯忌,老梗着脖子跟当朝皇帝对着干。在某些人看来,玩这种老鼠戏猫的游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玩丢了自己的乌纱帽,弄不好还要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当宋军兵败屈野河西,朝廷降诏追责之时,不少人都想尽千方百计,洗清自己,以使自己免遭追究,而司马光却屡屡上疏,求皇上赦免庞籍,狠狠地处分自己,硬是要把败军失地的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当宋神宗擢升他为枢密副使,要把他留在身边委以治国理政重任的时候,他却放弃位高权重、炙手可热的官位,跑到京外去坐冷板凳,甚至一头扎进洛阳去编书,而且这冷板凳一坐就是15年,出京时正值盛年,归来时皓首苍颜,为一本书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付出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当整个社会奢靡之风盛行,物欲横流,达官显贵大都养娇妾蓄美妓,醉生梦死,终日沉醉于浮华和温柔之乡尽情享乐的时候,他却特立独行,持身清廉,洁身自律,坚定地谢绝朋友和亲人们的“好意”,执拗地与结发妻子厮守一生,几十年位高权重,却沦落到典地葬妻的“寒酸”地步,丝毫不懂享受生活,并且还“执迷不悟”,宣称:“众人皆以奢靡为荣,吾心独以俭素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为病。”(司马光《训俭示康》)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面对某些世人的“傻说”,司马光一笑置之,他自号“迂叟”,一如既往地坚守他的“三不主义”,彰显出他“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担当精神、诚信笃实的君子之风、守正自律的仁者情怀和刚正不阿的浩然正气。南宋朱熹对司马光的“傻”做了公允的评价:“公忠信孝友恭俭正直出于天性,其好学如饥渴之嗜饮食,于财利纷华如恶恶臭;诚心自然,天下信之。退居于洛,往来陕洛间,皆化其德,师其学,法其俭。”(《朱子语类》卷130)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司马光这种“三不主义”,这种“傻子”和“傻气”,都是民族的脊梁,是实现民族复兴伟业的动力和希望,是人类社会不断走向文明进步的推动力量。

(作者系解放军西安通信学院教授,全军优秀教师,总参谋部信息化部教学名师)

责任编辑:彭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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