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萍
去年深秋的一天,早晨五点半,我就和其他孩子一样,匆匆洗漱后赶往教室。因小镇地处两座山岭之间,秋风呼啸时,寒意袭身。作为班主任,我有课没课都会穿过这凌晨的冷风,去往教室巡堂。
走进教室,见尚有五六个人没到,而其他学生已翻开课本开始晨读。我坐下来,静等同学们到齐。然而,上课铃响后,仍有三个未到。十分钟后,我觉得不能再等了,于是叫上宿舍管理员到宿舍找。意外的是,宿舍里根本没人。
我想起最近常有些外出打工的小青年到学校蛊惑孩子们出去赚钱,于是马上跑回教室,找同学了解情况,这才得知那几个没来的学生昨晚似乎约好了要外出打工。而宿舍管理员也猛然想起,昨晚他们要求开门上厕所。
我有点慌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想想时间尚早,镇上唯一往南往北的车都还没到出发时间,我决定马上去找。因为出镇就南北两条路,我决定骑上摩托车先到车站去看看。于是,我带上最信任的班干部出发了。
车站没人。这些孩子不傻,他们不会在半夜走掉,然后等你早晨去抓回来。我决定留下一个班干部守在路口,以防他们突然冒出来上车,而自己则和另一个班干部直奔北路。追了近十公里后,我意识到他们都家住镇南,应该不会往北走这么远,于是折回往南追。
上坡走了十多里后,天色已微微发亮,隐隐约约我看见前边有几个人。走近一看,正是他们几个在探头等车呢。说实话,我原本怒火冲天,想冲他们大喊大叫一番。但要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不大听使唤了——风太大,把我冻得发抖,只是刚才急于找到他们,没顾得上感受而已。下得车来,发现脚也冻木了。而那几个孩子则从猫着的路边走出来,整整齐齐站成了一排,似乎也冻得瑟瑟发抖,并且不敢出声。
“几点出来的?”我尽量平静地问。
“夜里两点。”他们轻声说。
冷静几秒后,我想,孩子们也许冻坏了。
“还坐车吗?”
“……不坐了。”
“把钱交给班长保管。”他们翻开裤兜,掏出全部生活费,三个人一共七十五块五。我心里不禁一惊,这就是他们外出的资本,扣除车费,他们只能买一碗面条。我庆幸及时阻止了他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而收缴他们的钱主要是怕他们临时反悔,班主任有的时候必须像个“警察”。
“向左转!跑步回校!”
我命令说。这一方面让他们跑暖身子,另一方面也算是小小的惩戒。我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已找到他们了,他们也完好无损,我觉得已经很庆幸了。再说,经过长时间的冷风吹拂,我冻得已不能再多说什么。
我放慢速度,跟在他们身后。看见有早起的人不停路过,我意识到不能让他们遇到熟人,不然看到被老师“押送”回校,他们会被村子里的人传开嗤笑,就不愿再回到学校了。于是我故意不跟他们走在一起,等他们走到每一个转角处快看不到时,才骑车追上他们。大概走了五六里后,我看到后边来了一辆轿车,便不顾一切地拦下,央求他把孩子们捎上,他迟疑了一下,说:“你是教师?”
我点点头。他便让学生坐上了车。就在关车门的那一刻,其中一个叫赵阳的孩子说:“ 老师,你坐进来,我来骑车子。”
我瞪他一眼,说:“坐进去!”
“知道心疼老师就——行了!”我原本是想说“就别出走”的,但最终改了口。我不想再在他们伤口上撒盐。
等我赶到校门口时,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了,还一副等着挨批评甚或挨一顿揍的样子。我示意他们进去。此时,校园里已有其他学生在集合,原来出走的还不止我们班的同学。校长已经在训话了。
我带他们走进办公室,他们异口同声说:“对不起老师!对不起……”
我打断他们:“别再说对不起我,对不起的是你们自己,是你们的家长。你们看到了吗?在我去追你们的时候,学校已经通知了你们家长,赵阳的家长也许已经从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工地往家赶了,他们骑摩托会比我更冷,比你们更冷……”
“老师,我们学不会,与其在这浪费家长的血汗钱,不如自己去挣钱……”赵阳嗫嚅地说。
原来他们是这样想的!我一时有点发愣。在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们向我鞠躬,我倾身回礼。
也许是因为考试,或者平时的其他一些原因,我感到孩子们的心理压力确实太大了。我不能一味苛责他们,他们很多时候的意气用事,就是因为太单一的想法让他们做出过激的行为,但至少他们善解人意,知道心疼家长,知道老师受冻心里难受。想到这里,我再也没有丝毫责怪他们的意思,只是象征性地教育了他们一番后让他们回到了教室。
这件事留给我深深的思考,我在反思这件事里有我多少责任。之前我不断做着学生们的思想工作,但最后还是出现了这种事,当然出事的不是我们一个班级,其他班级也有,且有些学生最终辍学。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好事,因为农村孩子上完三年初中,按每月三百元生活费计算,也需七千元左右,加上目前的大学生和村里外出打工的孩子工资差不多,这直接导致许多家长从经济上为孩子算账:“孩子成绩一般,上个大学也没出路,早点出去早点挣钱,虽然比大学生工资少一点,但少上个高中、大学,少花十几万,再早参加工作几年,比他们也不差。”
这话表面看“短视”,却符合逻辑。再加上近几年外出打工回来的小年轻们个个腰揣手机,身着名牌,更惹来了不少羡慕的眼光,让孩子们产生外出打工的念头也很正常。
由此我想,如果我们的教育要反思,我想社会或许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因为他们不到法定工作年龄,外出就能找到工作。这是社会层面出了问题。而且,不是个别学校,目前的内地学生普遍流失严重,这不是单靠学校、班主任和教师就能控制的。
而作为班主任,除了得到社会的支持,我想最重要的是班主任的职责需要转变。班主任要成为一种新的职业,成为专职班主任,如此,他们才有更多时间来学习知识、技能,使班主任这一职业更为专业化。退一步说,即使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也该让班主任少承担些教课任务,以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管理班级、教导学生。不然,繁重的班级管理和教学任务会使他们身心俱疲,透支健康与生命。
作为班主任的一员,我深深感到了班主任的辛苦。我想,无论是教育管理机构还是整个社会,都需正视这个问题,而不要等所有教师都对这种职业倦怠了才想起来去改变,不要等班主任透支了身体才给予一点安慰。要知道,他们也有享受生活的权力,想要过上更为幸福的职业生活。他们,不愿再做兼职保安。
(作者单位: 洛宁县河底镇初级中学 河南洛阳 471725)
责任编辑 余志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