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望
(福建社会科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1)
论唐代闽越遗风与闽人的海商传统
徐晓望
(福建社会科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1)
海外学术界多有人认为:中国的海洋文化是从海外传入的,主要来自中世纪的阿拉伯文化。本文认为,自汉晋以来,闽越人就形成了自己的海洋文化,并在唐代发展为以海洋商业为核心的海洋文化。从闽越遗风的传播到海洋商业的发展,福建海商逐渐发展起来,传播和发展了中国的海洋文化。
海洋文化;闽越遗风;海商传统
唐代中叶,文学家独孤及评价闽人:“闽越旧风,机巧剽轻,资货产利,与巴蜀埒富。犹有无诸、余善之余俗。”在这里,他直接将闽人的重商习俗与历史上的闽越族联系起来。闽越人擅长航海,具有重商习俗,二者的结合,推出了闽人经营海洋商业的传统。福建海商是基于本土文化传统发展起来的商人集团。
闽越是汉高祖的封国,首任闽越国王无诸在秦汉之际的战争中一直跟随刘邦打天下,因而得封闽越王。汉武帝元封九年(前110年),闽越国被汉军所灭,其后闽越人逐步融入汉族,但其习俗也被带入南方汉族之中。
越人有着与中原汉族不同的习俗。如果说重农轻商是中原一带流行的观念,那么,这种观念根植于汉人以农业为主的生活,对土地的忠诚成为人格衡量的标准。他们对商人的贱视,是因为商人过着流浪的生活,四处飘荡,对土地缺乏感情。越人的生活方式不同,越人发源的吴越是江南水国。“西则迫江,东则薄海,水属苍天,下不知所止。交错相过,波涛浚流,沉而复起,因复相还。浩浩之水,朝夕既有时,动作若惊骇,声音若雷霆。波涛援而起,船失不能救,未知命之所维。”因此,吴越文化以水上生涯为其特点,《越绝书》记述越王勾践自评越人的习俗:“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锐兵任死,越之常性也。”事实上,越人主要生活于溪河之畔、山岭之下,水中的鱼虾蛤贝是他们的主要食物,因此,他们的生活介于农民与渔夫之间,为了寻觅食物,他们经常乘舟往来于河流之上,因而形成了以流动为主的生活方式。《吕氏春秋》云:“如秦者,立而至,有车也;适越者,坐而至,有舟也”。《淮南子·齐俗训》也说:“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可见越人生活中舟船使用之广。对商业而言,这些舟船恰是最好的运载工具。闽越人继承了越人水行山处的文化传统。《汉书·严助传》记载闽越人“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史记》记载:“至(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年),南越反,东越王余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将军击吕嘉等。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所谓揭扬,即广东省揭阳市,余善从福州率士卒八千人航海至揭扬,是一次相当大规模的航行。其后,汉武帝“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句章是浙江境内的港口,韩说从这里出发,航行到东冶,这也是一次大规模的航行。闽地归汉之后,东冶成为台湾海峡交通线上的著名港口。当时涉及南海的大规模海上活动,几乎都要经过东冶。
三国时期,东吴割据东南,以水师著称于世。左思的《吴都赋》云:“篙工楫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责千里于寸阴,聊先期而须臾”。这说明在吴国时期,它的水手主要来自闽中与岭南。《宋书》记载,吴国在建安郡设有典船校尉,此外,闽中还设有温麻船屯,亦见沈约《宋书》的记载,晋太康四年(283),在温麻船屯置温麻县。吴国在闽地设置两大造船中心,说明它对闽越人航海技术的信赖。吴国建衡元年(269)冬十一月,吴国曾派大军“从建安海道,皆就合浦击交址。 ”
南朝以后,生活于东南沿海的疍家人成为闽越海洋文化的继承者。宋代的《福州图经》记载:“闽之先居于海岛者七种,泉水郎其一也。”他们生活在福建、浙江、广东沿海,以船为家,过着打鱼为生的生活。福建史籍记载他们是卢循的部下:“泉郎,即此州(泉州)之夷户,亦曰游艇子,即卢循之余。晋末卢循寇暴,为刘裕所灭,遗种逃叛,散居山海,至今种类尚繁。”隋朝灭陈之际,沿海船民再一次出现于史册。其时,隋朝大将杨素进入东南,击败南安豪强王国庆部,“时南海先有五六百家居水为亡命,号曰游艇子。智慧、国庆欲往依之。素乃密令人说国庆,令斩智慧以自效。国庆乃斩智慧于泉州。”其中的游艇子,便是后世的疍家人。宋代福建人所造海船与疍船十分相似。据徐兢的《宣和奉使高丽图经》一书,他在宁波雇佣的福建客舟“长十余丈,深三丈,阔二丈五尺,可载二千斛,其制皆以全木巨枋挽叠而成。上平如衡,下侧如刃,贵其可以破浪而行也”。可见,这是一种体型狭长、尖底的海船。1974年8月,在泉州后渚港出土了一艘宋代的海船,其水下残长24.20米,最大残宽9.15米,残深为1.98米,复原后,其长度应为34米,宽度为11米,深度为4.21米,与《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记载的福建客舟有些类似。从这些史料与发掘遗物来看,宋代闽船的特点是船身狭长,上宽下窄,吃水较深。这类船型不怕海浪冲击,利于远洋航行。从船型来看,它显然与疍船有一定关系,《太平寰宇记》记载疍家人的“了鸟船”:“厥所船头尾尖高,当中平阔,冲波逆浪,都无畏惧”,这正是福建海船的起源。
晋唐以来,中原及江淮民众不断南下闽中,尤其是唐中叶乱后,北方陷入长达两百年的混乱,中原民众南下数量和波次都增加了。其中最为著名的一次移民活动是唐末光州刺史王绪率数万光州、寿州移民南下福建,而后,其队伍中的王潮、王审知兄弟建立了割据闽中的威武军政权。在这个政权的统治之下,闽人与北方移民融合为新的福建人,成为当代福建人的祖先。从此,福建人作为汉族的一支为世人所熟悉,但其文化中也保留了许多闽越文化的特色。这是我在《福建通史》的唐五代部分及宋元部分所表达的观点。
福建的闽越族血缘,带给了福建人不同于北方的一些习俗。唐代独孤及《送王判官赴福州序》云:“闽中者,左溟海,右百越,岭外峭峻,风俗剽悍。岁比饥馑,民方札瘥,非威非怀,莫可绥也。”刘长卿的《送乔判官赴福州》:“扬帆向何处?插羽逐征东。夷落人烟迥,王程鸟路通。江流回涧底,山色聚闽中。君去凋残后,应怜百越空。”他又有一诗《送张篆之福州谒鲍大夫》:“万里闽中去渺然,孤舟水上入寒烟。辕门拜首儒衣弊,貌似牢之岂不怜。”皇甫冉的《酬李郎中侍御秋夜登福州城楼见寄》说:“辛勤万里道,萧索九秋残。月照闽中夜,天凝海上寒。王程无地远,主意在人安。遥寄登楼作,空知行路难。”可见,在唐代官员的眼里,闽中是一个荒凉的蛮夷之地,其风俗与北方不同。唐代中叶,刘禹锡说福建:“闽有负海之饶,其民悍而俗鬼,居洞砦、家浮筏者与华言不通。”唐代的《十道志》论闽中:“嗜欲衣服别是一方”。其中,福建的重商习俗最为突出。
如前所述,在唐中叶以前,闽人的血缘以闽越人为主。虽然他们的文化已经开始接受来自中原的汉文化,使用汉字,流行中原一带盛行的岁时节日。可是,闽越遗风还是深深地影响着汉唐以来的闽人。南朝陈时期,陈宝应割据闽中,他乘侯景之乱北上会稽:“是时东境饥馑,会稽尤甚,死者十七八,平民男女,并皆自卖,而晋安独丰沃。宝应自海道寇临安、永嘉及会稽、余姚、诸暨,又载米粟与之贸易,多致玉帛子女,其有能致舟乘者,亦并奔归之,由是大致赀产,士众强盛。”按,《陈书》谓陈宝应寇临安等地,这是不对的。因为,陈宝应在彼处,仅是与当地人交易,并未掠夺民众。不过,由于江南正处在饥馑之际,陈宝应带来的粮食卖出高价,并得到大量劳动力。经过这一番买卖,历来被外人视为贫弱的闽中,一时被视为富强之地,兵强马壮,可以说是一枝独秀。可见,从商业经营而言,陈宝应不愧是福建历史上第一号巨商,竟能在人心慌慌的乱世看到商机,并果断出手,购得闽中最需要的人力资源。这为晋安郡的进一步发展奠定基础。有了这一基础,他也就有了与梁朝高官谈判的本钱。梁朝末年,朝廷权力渐被大将陈霸先掌握,陈霸先为岭南土著,出名后自称为北方大族的后裔。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派人与陈宝应联络感情。陈宝应抓住机会,首先通过陈霸先的关系,让梁朝认可自己继任晋安太守的地位,其后,他又拥护陈霸先上台,取代萧梁,建立陈朝。陈霸先为了答谢陈宝应,不仅与他通谱,还在闽中建立闽州,任命陈宝应为闽州刺史,统辖晋安郡、建安郡和南安郡。闽州,是为福建本土最早出现的省级机构。
以上事实表明,在梁陈之际的动乱中,陈宝应的政治投机是成功的。他的成功,明显有商业的因素在其中起作用。实际上,陈宝应的投机,与战国时代吕不韦的投机有曲异同工之妙。应当说,陈宝应是闽越族后裔最杰出的商人代表之一。
隋代闽中的巫罗俊也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和商人。李世熊的《宁化县志》记载:“先是,隋大业之季,群雄并起,东海李子通率众渡淮,据江都,称吴帝,改元明政,遣使略闽地。其时土寇蜂举,黄连人巫罗俊者,年少负殊勇,就峒筑堡卫众,人不敢犯,远近争附之。罗俊因开山伐木,泛舟于吴,居奇获赢,因以观占时变,益鸠众辟土。武德四年,子通败死”。以上记载反映了闽中豪强巫罗俊擅长经商的特质。他与江南大军阀李子通搭上关系后,开辟道路,将本土出产的木材运售于江南都市区域,从而获得大量的资金。这些钱财支撑了他的事业,因而得以坐山观虎斗,在李子通死后,成为唐朝的臣子。在他的照顾下,当地民众安然渡过乱世,迎来唐代的发展。
唐朝的前期,陈元光开发漳州时,也很重视商业。《白石丁氏族谱·懿迹纪》记载:“其西北山峒之黎,林木阴翳不通,乃开山取道,兴陶铸,通贸易,因土民诱而化之。渐成村落,拓地千里,请置郡漳浦,驻刺史以镇压之。垂拱二年已酉,诏陈元光以玉钤卫左郎将为漳州刺史,得专制境内。丁儒以左丞事郎佐郡参理州事,统漳浦、怀恩二邑,至南诏镇,于是,劝课农田,惠工通商。财用以阜,其负固未服者率轻锐捣平之。上下闽广间,始得相安故业云。”可见,发展工商业是陈元光开发漳州成功的原因之一。
唐代福建民间已经有了商人。福州的黄子野是著名的商人。“黄子野,字仲,唐时候官人也。父周,行贾于杭州,子野年十三,从之。其父时就他郡,以子野守舍。适王伾微时,覆舟于罗刹江,子野行见之,奋臂大呼曰:‘能生得人者,予百金。’于是渔者得伾,子野即与以舍中装直百金。其父归,大异之。子野曰:‘既身得其名,乃令父丧赢,非孝也。’遂去为人仆赁,主人微闻救伾事,义其为人;阴倍其偿,乃为小贾之息。久之,既致蓄藏,以其半为亲甘毳费,以其半散之贫交昆弟。”同时,福建境内也成长起许多商人集团,建州“自五代乱离,江北士大夫、豪商巨贾,多逃难于此。”在这些商人身上,已经可以看到闽人的重商习俗。
当时还发生过闽商与荆楚商人在汴京争邸的故事:“荆楚贾者,与闽商争宿邸,荆贾曰:‘尔一等人,横面蛙言,通身剑戟,天生玉网,腹内包虫’。闽商应之曰:‘汝辈腹兵,亦自不浅’。盖谓荆字从刀也’。”这些都说明闽商在北方市场上是很活跃的。因闽人出外经商多获厚利,唐代中叶,刘禹锡论福建:“闽有负海之饶,其民悍而俗鬼。”独孤及评价:“闽越旧风,机巧剽轻,资货产利,与巴蜀埒富。”这种观念与北方重农轻商的习俗是不同的。
自从桑原骘藏写作《蒲寿庚考》以来,唐宋时期的蕃商就引起了大家的关注。桑原骘藏有一个观点一直影响了中国海洋史学界:古代中国人不擅长航海,唐宋时期的海洋商业主要是蕃商带到中国沿海的。然而,以上的史料和研究都证明:在唐以前,闽人已经有了航海的传统,而且唐代的闽人也有经商的传统。在这两大文化背景下,海商的出现应是顺理成章的。事实上,唐代闽中已经有了海洋商业和商人。
从市场来看。唐代水运发达,福建与江淮一带常有海上联系。《旧唐书·崔融传》:“天下诸津,舟航所居,旁通巴汉,前指闽越,七泽十薮,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舰,千舳万艘,交贸往还,昩旦永日。”《唐语林·补遗》:“东南郡邑,无不通水,故天下货利,舟楫居多。”福州的北方航道可通往江南、渤海等地。罗隐的《杭州罗城记》道:“东眄巨浸,辏闽粤之舟橹;北倚郭邑,通商旅之宝货。”可见,闽国与吴越之间的海上商业往来十分频繁。据唐大中四年(850)的《郑季方墓志铭》,泉州郑氏“始自荥阳,迁于闽越,今则为清源人矣。代居闽越为贵戚,郡县以下者不降四五。”郑季方“饶贿货土田爵为豪室,然未尝以骄逸之气加人,细人毕誉。公始以贞慎忠斡闻。会昌中,刺史武功公征之,被以戎服,委军事之。货仍市利以充府库。次升为伍师,递衙前虞副,莆阳镇将,在公行事益谨肃。大中庚午岁,刺史荥阳公择其材,委充浙江东道回易使。其年秋八月十四日,不幸殁于越州会稽县客馆。年六十有一。”如其所云,泉州史官员郑季方被泉州委任为“浙江东道回易军赐使”,其人死于浙江会稽,说明他是专门经营福建与浙江的海上贸易。唐代游人入闽,常走海路,孟浩然的诗:“云海访瓯闽,风涛泊岛滨”,说的即是这种情况。
泉州一带也出现了福建早期的海商集团,黄滔的《贾客》一诗咏道:“大舟有深利,沧海无浅波,利深波也深,君意竟如何?鲸鲵齿上路,何如少经过”?可见,这是一些敢于冒险的海商。五代时期,杨行密的吴国切断了闽人北上的传统航线。福建海船试图从远海绕过吴国海疆,不断向北方探航,“审知岁遣使泛海,自登、莱朝贡于梁,使者入海,覆溺常十三四。”这是因为福建商船自福建港口出发后,直接北上山东半岛,直到山东半岛东部靠岸。这一段海程途中多浅滩,福建的尖底船若搁浅便会自行断裂,加上福建水手不熟悉这段海程,所以事故特多。“审知岁时遣使朝贡于梁,阻于江淮,道不能通。乃航海从登莱入汴。使者入海,覆溺大半。”然而,王审知不顾伤亡继续探航,是因为这条航线对福建来说不仅有重大的政治意义,而且还有重大的经济意义。福建对外贸易发达,可是,福建自身的市场有限,只有把从海外进口的奢侈品销往中原,才能获得最大的经济效益。以故,北方航线实际上是福建商业的生命线,没有它,福建商业利润将削减一大半。五代末期,留从效竭力争取向中原王朝直接进贡,其中也有经济因素在内。在留从效给北周的国书中,留从效提出要在汴梁置邸,便是想在国都获得一个商业立足点。后来,宋太祖答应了这一要求,他给留从效的敕书中写道:“卿远临南服……貔虎之师徒甚众,必资回易,以济赡供……宜新其邸第,庶有便于梯航……今赐青州荷恩禅院,充卿本道回图邸务。”这些话再清楚不过地说明留从效向宋朝廷进贡的原因。其实,五代时期,闽人常往来于北方与福建之间,例如周遇“自青社之海归闽。遭恶风,飘五日夜,不知行几千里也”。经过艰苦的航行,周遇终于回到福建。杨澈“世家建阳。父思进,晋天福中北渡海,因家于青州之北海”。
福建沿海一带的荔枝干、龙眼干、沙糖等商品已经通过海路销售于北方市场。有人记载了闽人与江西人为水果之王而争吵的事:“闽士赴科,临川人赴调,会京师旗亭,各举乡产,闽士曰:‘我土荔枝,真压枝天子、饤坐真人,天下安有并驾者!’抚人不识荔枝之未腊者,盛主杨梅,闽士不忿,遂成喧竞”。从这段引文里可以看出:闽人宣称荔枝为水果之王,已得许多人赞同,但由于江西人未吃过没腌制过的荔枝,所以不服,与其争辩不已。这表明福建荔枝在五代时,业已腌制贩运,但口味远不如新鲜荔枝。龙眼也可腌制,《清异录》云:“贾人自岭外还,得一枝龙眼,已盐干,凡四十团,共千枚”。这些记载反映了当时福建荔枝、龙眼输出的方式主要采用盐腌法。盐腌物质大多可以保存良久,其缺点是失原味。所以,后来这种炮制法被风干法取代。福建的橄榄在北方也被视为珍品。《清异录》云:“唐末群方负固,物产不通,东汉有商归自闽越,以橄榄献于霸君,明日分赐大臣”。可见,橄榄也是当时福建输往北方的重要商品之一。
当时福建船舶还航至渤海一带的契丹国和渤海国。徐寅的《折桂何年下月中》一诗的序写道:“渤海宾贡高元固先辈闽中相访,云本国人写得寅《斩蛇剑》《御沟水》《人生几何赋》,家皆以金书列为屏障”。渤海国位于辽宁一带,当地人并不善于航海,其使者能来到福建,与福建船舶往来于二地之间有关。契丹国里,福建商人亦很活跃,闽国末年,北方后晋与闽国关系恶化,而后修复,其原因很复杂,其中一个说法是:闽国使者经常越海通航于契丹,与契丹关系不错,于是,他说动契丹主向后晋国施加压力,迫使其释放闽国使者郑元弼,这一事件反映了福建与契丹之间的广泛联系。
五代时期,闽国与朝鲜半岛的新罗国十分友好,王继鹏与王延羲在位时,新罗国曾派使者赠送宝剑给闽国国王。民间交往也很密切,玄沙师备在福州安国寺说法,手下有高丽僧人。新罗国的龟山和尚是福州长庆寺慧棱的弟子。又如裴长史“失其名,新罗国人,慕华来归,居之建州城中”。南唐朝廷很尊重他。福建人中也有赴朝鲜的,《宋史·王彬传》记载:“王彬,光州固始人,祖彦英,父仁侃,从其族人潮入闽。潮有闽土,彦英颇用事。潮恶其逼,阴欲图之。彦英觉之,挈家浮海奔新罗。新罗长爱其材,用之,父子相继执国政”。许多高丽僧人在福建寺院中学经。例如灵照禅师,“高丽人也。萍游闽越,升雪峰之堂”。他后在杭州龙华寺开山说法。又如泉州福清院高僧玄讷也是高丽人,泉州刺史王延彬建福清寺于南安以居之。在长庆慧棱的手下,有一位“新罗国龟山和尚”。
日本各国也有商人和学人进入福建。鉴真大师渡日,是这一时期中日佛教交流的大事,鉴真的弟子中,有泉州超功寺僧人昙静,他也是律宗,跟随鉴真在日本传教闻名,是鉴真十八弟子之一。唐宣宗大中七年(853),日僧圆珍搭唐人钦良晖的船舶入闽,在福州开元寺从中天竺的般怛罗学习悉昙。唐末,闽籍进士林宽写过《送人归日东》一诗:“沧溟西畔望,一望一心摧,地即同正朔,天教阻往来。波翻夜作电,鲸吼昼为雷,门外人参径,到时花几开。”
这些文化交流大都是与商业相伴而行的。所以,从文化交流的一个侧面也可看到当时海上贸易的兴盛。
唐代闽人也开始走向东南亚。据陈懋仁的《泉南杂志》,“唐设泉州……参军事四,掌出使导赞”,说明唐代泉州政务中,对外交涉已是很重要的了。唐代的资料表明:泉州南向的海上交通十分发达。咸通年间,一个官员说:“臣弟听思曾任雷州刺史,家人随海船至福建,往来大船一只可致千石,自福建装船,不一月至广州,得船数十艘,便可致三万石至广府矣。”这反映了岭南与福建之间的海上商业联系密切。五代末,龚慎仪至南汉国的国书中写道:“自泉州航海,不数日至足下国都矣”。这说明闽粤之间的商业联系是发达的。从广州往南,就可到许多东南亚国家。唐末泉州刺史王延彬在泉州发展对外贸易,“每发蛮舶,无失坠者,时谓之‘招宝侍郎’”。所谓“蛮舶”就是当地人发往“蛮夷”地方的海船。王延彬“性豪华,巾栉冠履必日一易,解衣后辄以龙脑数器覆之”,没有在海外贸易中积累的巨额财富,他是没法过这等豪华生活的。
由此可见,唐代福建人已经在经营海上贸易,他们开拓了从福建直上山东半岛的航线,在此基础上,他们与渤海沿岸的新罗、渤海、契丹等国也有往来。在福建之商,福建商人不仅到广东贸易,而且还继续南下,与东南亚国家之间也有贸易。我认为,自汉晋以来,闽人就有广泛的海上活动,迄至唐代,民间商人已经出现,在这些背景下,唐代闽中海商的出现已经是顺其自然的。同时代蕃商的贸易可以看成福建人经营海洋商业的助推器,但不能说,没有蕃商就不会有福建海商,因为,闽商有其经营商业的文化传统,尤其是福建至北方的航道,大都是闽人自行经营的,这条海道上蕃商的活动很少,它的成功,反映了福建海商自身的力量。
注释:
[1](唐)独孤及:《毗陵集》卷九《福州都督府新学碑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6页。
[2](汉)袁康、吴平:《越绝书》卷四《计倪内经》,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第104页。
[3](汉)袁康、吴平:《越绝书》卷八《外传.记地传第十》,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第123页。
[4](汉)司马迁:《史记》卷一一四《东越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982页。
[5](南朝)萧统编:《文选》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影印清胡克家校刊本,第92页。
[6](南朝)沈约:《宋书》卷三六《州郡志》,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093页。
[7]参见朱维幹:《福建史稿》,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53、61页。
[8](晋)陈寿:《三国志》卷四八《三嗣主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167页。
[9]刘纬毅等:《宋辽金元方志辑佚》,上海:上海古籍社,2011年,第385页。
[10](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二《风俗》,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2000年,第129页。
[11](唐)李延寿:《北史》卷二九《杨素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512页。
[12]福建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编:《泉州湾宋代海船发掘与研究》,北京:海洋出版社,1987年,第55~57页。
[13](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零二《风俗》,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29页。
[14](唐)独孤及:《毗陵集》卷十四《送王判官赴福州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6页。
[15](唐)刘长卿:《送乔判官赴福州》,《全唐诗》卷一百四十八《刘长卿》,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第4页。
[16](唐)刘长卿:《送张篆之福州谒鲍大夫》,《全唐诗》卷一百五十《刘长卿》,第18页。
[17](唐)皇甫冉:《酬李郎中侍御秋夜登福州城楼见寄》,《全唐诗》卷二百四十九《皇甫冉》,第5页。
[18](唐)刘禹锡:《唐故福建等州都团练史兼御史中丞赠左散骑常侍薛公神道碑》,《全唐文》卷六百九,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6155页。
[19](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福州风俗》,同治十年金陵书局刊本,第3页。按,中华书局影印本为宋代残本,有些卷失传,此处只好另选用金陵书局刊本。
[20](唐)姚思廉:《陈书》卷三五《陈宝应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486页。
[21](清)李世熊:康熙《宁化县志》卷一《土地部·建邑志》,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8页。
[23](明)黄仲昭:《八闽通志》卷三《地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42页。
[24](宋)陶谷:《清异录》卷上,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25页。
[25](唐)刘禹锡:《唐故福建等州都团练史兼御史中丞赠左散骑常侍薛公神道碑》,《全唐文》卷六百九,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6155页。
[26](唐)独孤及:《毗陵集》卷九《福州都督府新学碑铭》,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6页。
[27](五代)刘昫:《旧唐书》卷九四《崔融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9页。
[28](宋)王谠:《唐语林》卷八《补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31页。
[29](唐)罗隐:《杭州罗城记》;《十国春秋》卷七七《武肃王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054页。
[30](唐)《郑季方墓志铭》,泉州出土,泉州文管会藏。
[31](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一八《福州》,北京:中华书局影印宋抄本,第3675页。
[32](唐)黄滔:《黄御史公集》卷二《贾客》,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28页。
[33](宋)欧阳修《新五代史》卷六八《闽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点校本,第846页。
[34](宋)范祖禹:《范太史集》卷三六《王延嗣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9页。
[35]泉州《留氏族谱》之《大宋敕》,福建图书馆藏本。按,留氏为泉州大族,宋代有宰相留正,故有许多相关史料流传下来。现存该谱撰成于民国时期,作者不明,谱中收有不少宋代文献。
[36](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2页。
[37](元)脱脱等:《宋史》卷二九六《杨澈传》,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9869页。
[38](宋)陶谷:《清异录》卷上,第55页。
[39](宋)陶谷:《清异录》卷上,第53页。
[40](宋)陶谷:《清异录》卷上,第56页。
[41](唐)徐寅:《折桂何年下月中》,《全唐诗》卷七百零九,第11页。
[42](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九二,第1336页。
[43](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九六《王倓传》,第1385页。
[44](宋)梁克家:《三山志》卷三八《僧寺·安国寺》,第9页。
[45](宋)普济:《五灯会元》卷八《新罗龟山和尚》,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467页。
[46](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三二《裴长史传》,第457页。
[47](元)脱脱等:《宋史》卷三四《王彬传》,第10076页。
[48](宋)普济:《五灯会元》卷七《龙华灵照禅师》,第411页。
[49](宋)普济:《五灯会元》卷七《福清玄讷禅师》,第427页。
[50](宋)普济:《五灯会元》卷八《新罗龟山和尚》,第467页。
[51][日]木宫泰彦著、胡锡年译:《日中文化交流史》上卷,第九章第二节,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
[52][日]木宫泰彦:《日中文化交流史》,第146页。
[53](唐)林宽:《送人归日东》,《全唐诗》卷六百零六,第4页。
[54](清)陈懋仁:《泉南杂志》卷上,丛书集成初编第3161册,第13页。
[55](五代)刘昫:《旧唐书》卷十九《懿宗本纪》“咸通三年”,第88页。
[56](宋)陆游:《南唐书》卷十三《龚慎仪传》,丛书集成初编本,第301-302页。
[57](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九四《王延彬传》,第1364页。
[58]泉州《留氏族谱》之《宋太师鄂国公传》,第48页。
[59]徐晓望:《闽国史》第二章、第三章,台北:五南出版有限公司,1997年。
〔责任编辑 蔡惠茹〕
A Discussion on Minyue Custom s and Trad itional Fu jianese Maritim e Comm erce
Xu Xiaowang
In the overseas academia,it is a common view that Chinesemarine culture was introduced from overseas, mainly from Medieval Arabic culture.This paper argues that,since the Han and Jin Dynasties,Fujian people had formed their own marine culture,which,in the Tang Dynasty,developed marine business as its core.From the spreading of Minyue Custom to the developmentofmarine commerce rose the Fujianesemarinemerchants,enhancing the dissemin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marine culture.
marine culture,Minyue custom,traditionalmarine commerce
徐晓望(1954~),男,上海人,福建社会科学院闽台文化中心主任、历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