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难题:西方如何看待难民、移民问题

2015-06-24 14:55胡欣
世界知识 2015年12期
关键词:他者难民安倍

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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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潮和移民潮的出现,有着极为复杂的国内和国际原因;“自我”与“他者”间的和谐共处,也是一个涉及文化、心理、政治、经济等多方面因素的系统的、长期的过程。标本兼治,方可正本清源。

一个时期以来,地中海上驶向欧洲的偷渡船、难民船的数量不断增加,与之相伴的则是触目惊心的海难事故和西方社会不断的争论。近来最大一次事故发生在今年4月下旬,一艘难民船在地中海遇难,共导致约800人身亡。当时这条仅仅20公尺的船上竟然挤满了800多名难民,他们大部分被锁在狭窄的船舱里或挤在甲板上。这一事件在公众道德领域产生了强烈冲击,引发了欧洲内部的激烈争论。据报道,今年迄今至少已有1750名难民在从利比亚偷渡到意大利途中葬身大海,是去年同期的30倍。由于难民船大多为破旧小船,在海上发生事故的几率很高,加上很多欧洲国家对接纳难民采取消极政策,使得难民们的求生之旅往往变为赴死之路。

接不接收、怎么管控、如何救援等因难民和移民问题而引发的争论,一直困扰着西方。时刻侵蚀着人道主义良知的是这些外来者给西方社会可能带来的经济负担、安全隐患等,这些问题让西方国家不堪重负。不管难民问题还是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问题,都成为挑战西方社会价值观和秩序观的棘手问题。

哲学思考:全球化与现代性的副产品?

难民、移民问题,自古以来就存在。它们共同的一个特点,就是希望通过转移地域生活空间,换取人身财产安全与未来生存发展希望。从后殖民理论角度来说,西方社会很多人心里对世界秩序和文明体系的构建往往会选择“他者”和“自我”。“自我”是西方主体性的存在,殖民地人民则是“他者”。从更广泛意义上说,西方将“自我”之外的非西方世界视为“他者”,“他者”的存在反过来更好地确定了“自我”的身份地位。“他者”在文化、经济、军事等各方面几乎都落后于“自我”,既需要“自我”去开化、帮助,同时也遭到“自我”的蔑视。这样的思维模式透露出的是西方中心主义意识形态,甚至有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色彩。

还有一种理论认为,现代性在全球狂欢式的胜利,加上新的全球性或地区性无序状态,催生了大量的“废弃生命”。难民、非法移民甚至包括部分合法移民都被贴上了“废弃生命”的标签,成为稳定社会面临的外来威胁。这一理论的代表人物是社会学大师齐格蒙特·鲍曼。他深刻地指出,现代性是众多民众被作为“废弃生命”来对待的重要原因;而当面对“外来者”涌入的时候,所谓的“内局群体”会感到自身受到巨大威胁,因为这些“特殊外来者”和难民不仅代表着一种“我们身边的陌生人”,而且包含了“巨大的未知因素”。此外,这些人还给这里祥和的家园带来了“远方战争的杂音和残破故地的腐臭”,从而使得原有居民惊恐地认识到,他们所拥有的安全、熟悉的生活外壳,是会被如此轻易地粉碎或压垮,而他们那种安居乐业所带来的安全感是如此的具有欺骗性。就像贝托尔特·布莱希特在《流浪者的土地》中指出的,难民就是“噩耗的前兆”。

经济作用:注入活力还是威胁就业?

西方社会长期受到移民问题的困扰,一个重要原因是资本主义世界相对的物质富足对战乱贫穷地区人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西方社会在国家经济起步发展阶段,对外来民众基本持开放欢迎态度。接纳难民,可以印证西方社会的文明民主程度并满足部分人的人道主义之心。吸收外来移民,能较为显著地增加国内廉价劳动力数量,提高国内消费能力,同时吸纳不少海外投资。不过,即便如此,不少国家在种族、宗教等问题上一直对外来移民有所区分甚至限制,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外来移民是一个国家按照自身肌体运转所需动力而有选择地接纳的,也就是说这种移民政策必然会随着国家内部社会结构和经济体制的发展变化而演变。

最为明显的就是,随着国际经济格局变化、国内经济形势调整,大多数西方国家内部社会和经济状况发生新的变化,尤其是就业难度上升、社会福利支出紧张,从而引发了对这些代表“他者”的难民、外来移民态度的变化。欧洲国家近些年出现的排外现象,正反映出本地人对外来难民和移民的抵触情绪,这其中经济因素起的作用远远大于其他因素。举个例子来说,按照联合国《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的规定,缔约国应对难民承担责任,包括赋予其合法身份,提供公共教育、医疗和救济,在就业、住宿等方面也要予以援助,也就是说一个国家一旦接纳了难民,就要为其提供相应的待遇,这对社会福利比较发达的欧洲社会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在谋生不易的情况下,不少本土公民认为那些外来低廉劳动力不但对自身就业构成严重威胁,并且还从本应由他们享有的社会福利中分走了一块蛋糕。德国的新纳粹分子就将东欧、土耳其等地移民作为攻击对象,其煽动口号包括夺回德国人就业机会等内容。再看美国,遍布美国的非法移民多达1000多万,很多变成廉价黑工,抢夺了合法公民的就业机会,同时他们不需要纳税反馈社会。

伦理之争:张臂拥抱还是冷眼旁观?

进入21世纪以来,地区局部战争、武装冲突此起彼伏,人道主义危机也不断叩问国际社会的良知。西方社会所宣扬的多元文化、开放社会和人权至上,随着难民、移民人数的不断攀升,转而变得更为内向和保守。比如,在英国首相布莱尔执政期间,他曾对前联合国高级难民署专员鲁德·卢伯斯的一个提议颇感兴趣,后者建议说,对于未来可能出现的寻求避难者,应该在他们家园的邻近地区建立“安全避难所”,这样就能使其同英国和其他富裕国家之间保持一段安全距离。时任英国内政大臣戴维·布伦基特把这一主题称为“那些借助避难体系而奔向西方的人,对发达国家提出新的挑战”。2004年,德国内政部长席利也提出过类似建议,呼吁在北非修建难民营,以此解决越来越多难民冒着生命危险跨越地中海涌入欧洲的问题。这样的想法,说到底就是要以人道主义的名义将难民的下半生限定在远离发达国家的土地上。

西方国家内部反对接纳难民、移民的声音一直都存在,甚至有增强的趋势。这样做虽然对维护其国内社会稳定和安全有积极意义,但它的附带后果之一就是迫使一些一心想进入西方社会的外来者选择了非法移民的途径,从而引发了更多的伦理问题和社会问题。翻看近十余年的报纸,能不断发现西方国家在对待外来难民、非法移民等问题上的“道德争吵”。特别是进入21世纪后,英国、法国、德国等都从官方角度宣布了多元文化主义的失败。德国总理默克尔2010年表示,德国构建多元文化社会、让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一起生活的努力“彻底失败”,德国人和外国劳工能“快乐地并肩生活在一起”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随后不久,法国、英国、荷兰等也都相继宣布多元文化主义在本国失败。而在2014年的欧洲议会选举中,反移民立场的政党在欧洲境内崛起,表明这样的思想正成为不断增强的政治力量。

澳大利亚总理阿博特在2015年4月下旬曾高调地表示,欧洲就如何抵御外来难民和非法移民这一问题应向澳大利亚“取经”。其实,这倒不见得是因为澳大利亚在这方面做得有多好——澳大利亚建立了一条严密的封锁线,奉行既简单又坚决的驱赶政策。而这种政策的争议性也是显而易见的,最著名的莫过于“坦帕”事件。2001年8月,434名阿富汗难民乘坐的一艘印尼偷渡船在海上遇险,随后他们“劫持”了应澳大利亚海军请求前来营救的挪威籍货船“坦帕”号,之后驶向澳大利亚水域并提出登陆避难申请。尽管国际社会呼吁澳大利亚对他们予以援助,但霍华德政府坚决反对这批难民踏上澳大利亚领土,哪怕是短暂的医疗停留也不允许,理由是该国并没有接纳偷渡者的先例。最终,滞留海上七天之久的阿富汗难民被澳大利亚海军运送到巴布亚新几内亚,然后登机飞向新西兰、瑙鲁才得以收容。联合国、西方社会等都对澳大利亚的做法予以指责,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甚至将之类比为与二战前美欧拒绝接纳逃亡犹太人相似的丑闻,澳大利亚国内民众也批评政府丢人,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但时至今日,现任阿博特政府奉行的仍然是这样的驱赶政策,拒绝让难民上岸,因此难民组织和人权组织屡屡指责澳政府的行为。难怪曾经有人讽刺说,澳大利亚参与了美国反恐联盟,还派出战机到阿富汗去解放被塔利班压迫的阿富汗人,但对来本国寻求避难的阿富汗人却根本没有同情心。

眼下难民和非法移民问题最突出的是地中海地区。躲避战乱是他们的本能渴望,跨过地中海,彼岸应该就是他们向往的天堂。然而,对很多难民来说,地中海非但没有将他们送入对岸的天堂,反而让他们沉入冰冷的海底。从更深层次看,利比亚、叙利亚等地出现的战乱,背后都有西方政治干预的影子。为了在这些国家和地区推行“光明的”西方式民主,它们不惜挑动武装冲突,但对随之而来的难民问题却推卸责任,这不能不说是西方对外政策两面性的典型表现。联合国人权事务高官就曾指责欧洲的领导人“严重缺乏同情心”。

安全顾虑:非我族类,居心叵测?

除了前面提到的三个背景外,以难民、移民为主的涌入西方社会的“他者”,在国家安全领域也被视为潜在的威胁。西方情报部门早就发现,难民营是极端主义思想滋生蔓延的集中地,由于难民往往处于绝望、仇恨、愤怒之中,因此很容易被恐怖分子、极端分子煽动利用;加上各国对难民营大多放任自流,导致难民营经常处于无人管控的状态,成为极端组织存活的绝佳土壤。近十多年来,西方国家内部的极端分子、恐怖分子十分活跃,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伊斯兰世界的难民、移民或其后代。他们在成长发展历程中,容易长期受到主流社会的排斥或敌视,在社会就业方面也颇多被歧视。因此,他们中的一些人很快倒向了极端阵营,并利用自身在西方社会内部的合法身份,直接或间接参与发动针对西方的恐怖袭击事件。另一方面,非法移民的大量涌入让潜藏其中的恐怖分子获得了掩护身份,可从中寻觅到藏身之处或入境方法。这一现象的存在反过来也进一步使得西方国内社会族群、宗教团体间的差异性、对立性进一步被放大,特别是9.11恐怖袭击事件之后,西方社会涌现出对穆斯林移民的怀疑甚至敌视情绪,加剧了双方的矛盾。

对西方政府和普通民众来说,移民中的恐怖分子才真的让人防不胜防。比如近期在澳大利亚、美国、法国等都出现了为“基地”组织、“伊斯兰国”效力或以类似名义行凶的恐怖行径,犯罪者大多是来自伊斯兰世界的移民或其后代。加拿大反恐怖主义专家就曾忧心忡忡地表示,每年进入加拿大的移民和难民有数十万,他们当中是否暗藏着恐怖分子、是否有人会随后变成恐怖分子,这些都是未知数,也是国家安全面临的潜在巨大威胁。今年1月发生在法国的对《查理周刊》的恐怖袭击事件反映出外来移民与法国社会的融合更为困难,法国国内也在对其移民政策进行反思。类似担忧在欧洲其他国家如德国、英国等也日趋强烈。据统计,今年已有约七万人从北非地区来到意大利,有证据显示确有恐怖分子试图混在非法移民中进入欧盟。从另一角度来说,上述袭击事件同时也助长了法国国内的反穆斯林和反移民情绪。

与此同时,移民问题还从另一方面恶化了安全环境。挪威于特岛枪击案杀人恶魔布雷维克有着自己的一套完整体系,其核心就是要求欧洲政府驱逐拒绝同化的穆斯林,维护欧洲社会的“纯洁性”。他在解释自己将枪口对准自己同胞的原因时表示,他屠杀的主要是挪威工党人士,而后者正是多元文化主义的支持者。更可怕的是,布雷维克的这一想法还在欧洲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认可。这对今后欧洲内部不同族裔之间的和平共处构成了严重威胁。

移民和难民问题不仅削弱了国家内部安全感,还会在特定情况下影响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如今年3月,针对欧盟停止对希腊的救助,怒火中烧的希腊国防部长帕诺斯·卡门诺斯威胁说,如果欧盟拒绝继续支付救助款而导致希腊财政崩溃,希腊就将把出国通行文件交给非法入境移民,向欧盟大量输送恐怖分子和经济移民。他表示,“如果欧盟置我们于危机之中,我们就会用移民冲垮欧盟。倘若在上百万的经济移民大潮中,还有伊斯兰恐怖主义者,那么柏林的情况就会更加糟糕了”。这种将难民问题作为威胁手段的做法显然是有悖外交惯例和欧洲一体化精神的,但它也揭露出欧洲内部对此问题的恐惧和忌讳。再比如说,澳大利亚总理阿博特上任后实行“主权边境行动”,通过派出澳大利亚海军和海关船只不断驱逐企图靠近澳大利亚的难民船。这让邻国如印尼饱受其害,因为这些难民船大多最后不得不驶向印尼,因此也时常引起两国外交摩擦。

4月20日,欧盟成员国提出了应对移民和难民问题的“十点行动计划”,旨在妥善安置非法移民、打击偷渡、建立新的非法移民遣送机制、加大联合巡逻等。不过,这一举措的实际效果如何,仍然要打个问号。毕竟,难民潮和移民潮的出现,有着极为复杂的国内和国际原因;“自我”与“他者”间的和谐共处,也是一个涉及文化、心理、政治、经济等多方面因素的系统的、长期的过程。标本兼治,方可正本清源。

(作者为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安全研究中心副主任)

《日本蓝皮书(2015)》发布会暨日本形势研讨会在京举行

《日本蓝皮书(2015)》全称《日本蓝皮书:日本研究报告(2015)》,是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研究人员的年度研究成果,由中华日本学会、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合作推出。

2015年5月13日,《日本蓝皮书(2015)》发布会暨日本形势研讨会在京举行。蓝皮书主编、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所长李薇、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副总编,以及中国社科院科研局领导、蓝皮书作者代表在会上发言,并回答了记者的提问。来自京津地区的政府部门、研究院所和高校的日本研究机构学者代表以及媒体记者等50余人与会。

《日本蓝皮书(2015)》由总论、政治安全篇、对外关系篇、经济社会篇和附录构成,对2014年日本的国家战略、安保政策、对外关系,以及能源、人口、思想意识、新闻媒体等经济社会诸领域的动态做了监测分析和深入研讨,并收录了该年度日本大事记。

蓝皮书认为,2014年,日本自民党赢得众议院选举胜利,维持“一党独大”地位,为安倍内阁长期执政打下基础。安倍内阁加紧落实“安保三支箭”,以释宪方式解禁集体自卫权,意味着日本自1945年战败以来重新成为“能够进行战争的国家”,踏上追求“全面正常化”之路。日本在“安倍经济学”激进的金融政策和灵活的财政政策刺激下,以经济向好、通缩缓和态势进入2014年。但2014年4月1日时隔17年上调消费税率之举,虽是实现重建财政长期目标的重要一步,却对国内需求造成严重打压。2014年,安倍内阁全面推行“战略性外交”,在强化日美同盟的同时,加强日欧合作、推动日美欧三极协调、拉拢东南亚的一系列战略动作引人注目,但与邻国关系的改善未见实质性进展。

展望2015年,蓝皮书认为,安倍政府将继续朝着“重振日本”的目标前进。它以“强军”为核心,致力于整备安保法制,以日美同盟为基轴,修订《日美防卫合作指针》,并积极为修宪制造舆论环境。为落实解禁集体自卫权,将推动修改《自卫队法》、《周边事态法》等。但“安倍路线”缺乏民意认同,面临国内制约。同时,日本经济增长的内外需求不足。安倍内阁继续面对人口发展、政府债务等难题,将大力推动结构改革,适度调整宏观政策,以扭转经济颓势。安倍内阁将继续推进“战略性外交”、“俯瞰地球仪外交”。安倍预计在日本战败70周年之际发表的谈话在何种程度上继承或阉割“村山谈话”,将直接影响今后一个时期日本与中国、韩国等邻国关系的走势,也关系到日本在国际上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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