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东北亚和平安全机制需要什么样的中朝关系

蔡美花（延边大学朝鲜半岛研究协同创新中心主任）：

在国际政治局势与东北亚地缘政治的双重影响下，中朝传统的“鲜血凝成的友谊”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国内民间及学界对中朝关系的现状及发展前景众说纷纭，争论焦点集中在中国应如何发展未来的对朝关系方面。一种观点认为，朝鲜对中国的战略缓冲意义已大为减弱，中国应调整对朝战略，使中朝关系逐步正常化。另一种声音认为，朝鲜之于中国仍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价值，中国不能放弃朝鲜。

国际政治势力在东北亚的渗透，为东北亚的和平安全带来了诸多变数，也给东北亚地缘政治制造了许多潜在危机，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中朝关系的良性发展。美国重返亚太的真实意图，一是维护其世界主导者的地位，二是遏制中国的正常崛起，两者合起来讲就是巩固其世界霸权。为此，美国的一个主要策略就是借朝核问题向中国施压。一方面，将朝鲜不弃核的责任归咎于中国，指责中国对朝管束不严;另一方面，极力炒作中朝不合，挑起“中国准备抛弃朝鲜”、“中朝之间又出现新分歧”、“中国民间强烈要求政府向朝施压”等话题，企图削弱中朝关系。

的确，中朝关系的发展变化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各自政治理念和国民社会文化心态的影响。冷战结束后，中朝两国在发展道路上渐行渐远，当中国实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改革开放政策时，朝鲜逐渐走上封闭自修的道路。中朝两国由于政治体制差异所导致的不同国家现状，使得朝鲜对中国的“疏离感”日渐浓厚。中韩建交后，高层互访频繁，经贸关系热络，加重了朝鲜的对华疏离感。朝鲜的“拥核保安全”战略与中国致力于半岛无核化的主张背道而驰。朝鲜把中国的改革开放视为“修正主义”，难以接受与朝鲜式“社会主义”格格不入的中国的“变异文化”，使得中朝人文交流遭遇麻烦。朝鲜对民族自主的强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构建东北亚和平安全机制的努力，这也是中朝关系有所松动的一个诱因。

但无论未来如何，中朝关系都既关乎中朝两国的切身利益，也关乎东北亚局势的未来走向。显然，中国不可能放弃朝鲜。但如何使中朝关系由冷淡回暖，确实检验着两国政府及民众的智慧。当下，促进中朝人文交流不失为实现中朝关系未来愿景的一条有效路径。而人文交流的意义不仅仅体现在文化方面，在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也应秉持人文精神的理念，坚持互敬与互容，以平等对话的方式化解分歧、消除误解。

中朝关系仍有很大改善空间。这既取决于彼此外交战略的合理性，也考量着双方的外交智慧，同时需要两国民众的积极配合。一方面，需要构建新的认知态度，逐渐转变以自我为中心的心理定式。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主题，要和平发展，就必须摒弃“单打独斗”的狭隘，走协作共赢之路。另一方面，关注彼此的利益诉求，是消解中朝误会与分歧、弥合裂隙的必要条件。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与朝鲜的先军政治路线，都有其各自的历史基础与现实思考，也都关乎各自国家的核心利益，不应做出简单的肯定与否定。尊重差异既是一种伦理情怀，也是一种政治智慧。中朝应考虑在世界格局、东北亚局势的背景下，客观分析彼此的利益关切，在此基础上寻找中朝关系良性发展的路径。

中朝政府应从两国的历史与现实出发，积极改善两国关系的民意基础，克服狭隘的民族主义思维。一要逐步拓宽中朝人文交流的界域，注重提升交流的质量;二要规范各自媒体报道的倾向，构建中朝民间友好交流的渠道;三要合理疏导彼此民众情绪，预防中朝民间情绪的对立。朝鲜极重视知识阶层的社会影响，中朝人文交流应加强两国知识阶层之间的交往与对话，沟通感情。随着中朝人文交流的逐渐展开，中朝友好互信也将逐步提升，进而助力于中朝关系的健康发展。

赵立新（延边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国际政治系主任）：

冷战结束至今，“有和平但不安全”一直是东北亚安全局势的真实状况。维护东北亚安全与稳定是相关国家的共同需求，克制、变通乃至妥协始终是解决国家间冲突的优先选项。最大的问题是，美国无法适应中国崛起，开始把组建遏制同盟这一美国与其他大国相处的“历史经验”施用于中国。“亚太再平衡”的推进不仅造成区域大国关系的紧张，也使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从此意义上讲，今后十年乃至更长时间，安全竞争仍将是东北亚国家必须直面的首要课题。

未来东北亚和平与安全的基础何在？我认为，冷战结束以来，尽管有历史问题、领土争端以及朝核危机的反复发生，但东北亚的地缘政治格局相对还是稳定的，没有类似俄罗斯与西方之间围绕乌克兰问题那样的尖锐地缘政治危机发生，这也是“有和平但不安全”的局面得以维持的前提之一。这其中，中朝关系的持续发展是不可忽视的支撑因素。目前，中朝关系仍未走出低谷，两国关系的消极状态对东北亚局势的积极发展构成制约。中国需要认真思考中朝关系应何去何从的问题。进一步言之，中国需要营造有利于自己的东北亚安全格局，而在这一战略布局中，朝鲜仍然具有战略缓冲区的地位和作用。未来的中朝关系仍会带有历史的惯性，也会继续受到民族主义情绪的影响，但决定性的因素在于两国共同的安全需求。

在中美未来竞争地缘政治优势的较量中，朝鲜半岛无疑是首当其冲的焦点之一。在美韩、美日同盟不断强化的情况下，中国不会试图减少自己在朝鲜半岛的影响。长远来看，任何一个大国都不可能完全从世界上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地区撤走。在与中国的竞争未见分晓之前，美国不可能撤走驻韩美军，围绕朝鲜半岛的地缘政治均势现状只能维持下去。中国需要超越朝核问题，着力应对美国的遏制。有印度和巴基斯坦核问题的前车之鉴，从根本上解决朝核问题的前景很不明朗。但朝核问题不是中朝关系的全部，也不是朝鲜半岛局势动荡的全部。透过朝核问题，中国需要看到的是，美国已经加大了制衡中国的地缘政治压力。我赞同，无论朝核问题前景如何，中朝关系都要向前发展。

林今淑（延边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研究员）：

受朝鲜核试等因素的影响，中朝关系陷入冷淡，两国经贸合作也受到影响。2012年以后，中国企业对朝新增投资很少，黄金坪、威化岛经济区和罗先经济贸易区（“两岛一区”）项目停滞，丹东新鸭绿江大桥没有如期举行开通仪式。2014年中朝贸易额为63.6亿美元，较2013年下降3.3%，中国对朝出口下降3%、进口下降2.4%。

应当看到，中朝贸易额的减少是“价格效应”和“数量效应”造成的。目前，在中国自朝进口商品中，煤炭和铁矿石占47.8%，而在2014年的国际市场上，无烟煤价格从每吨82.4美元下降到73.6美元。2013年中国从朝进口无烟煤总额为13.89亿美元，2014年为11.4亿美元，下降18%。2013年中国从朝进口的无烟煤是1649万吨，2014年为1543万吨，减少了6.4%。进口减少的主要原因一是全球铁矿石和钢铁价格下降，二是中国加强了环境保护，钢铁行业限量生产。中国对朝出口的下降也存在“价格效应”，比如2013年国际油价平均每吨为86.4美元，2014年为78.5美元。

中朝经贸合作对朝鲜经济的恢复起到重要作用。中国向朝出口焦炭、机械、车辆等物资，从朝进口无烟煤、矿产品、服装、海产品等，带动了朝企业开工率，弥补了朝原材料和居民生活用品的短缺。目前朝综合市场上70%的商品都是从中国进口的。如果不算朝韩贸易，2013年朝对中国的贸易依存度达89%。

朝鲜半岛处于东北亚的核心位置，长期以来一直是影响东北亚区域经济合作的“凹陷地带”，中国与朝保持经贸合作在客观上促进了东北亚的经济合作。在中国的“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规划中，朝鲜应当占一席之地。2009年我国政府曾提出以“长吉图“（吉林省长春市、吉林市部分区域和图们江）为先导区的图们江开发规划，核心内容之一是打通中国通向东海的东北亚海上通道，朝鲜的罗津港、清津港对吉林省实现图们江开发战略具有重要意义。

近期实施图们江开发战略的重点是建立图们江三角洲国际旅游合作区。2015年2月吉林省十二届人大四次会议通过了有关决议案，准备在中国珲春市敬信镇和俄罗斯哈桑镇、朝鲜豆满江里建设面积共约1000平方公里的国际旅游合作区，中国区以高端度假、旅游商务为发展方向，俄罗斯哈桑区以庄园、文化艺术、滨海度假为主，朝鲜豆满江区以生态旅游、旅游配套产业为发展方向，三国共建旅游休闲娱乐设施，探索“一区三国”管理模式。游客可凭有效证件自由进出，入区免签，离区免税。由于该项目是以珲春敬信为腹地，先期开发的重点在中国境内，对投资者来说总体是安全的。该项目得到了朝俄方面的积极响应。2014年4月，朝中央政府批准了罗先特别市实施“图们江三角洲国际旅游合作区”项目，责成罗先市负责推进。在对朝进行大规模投资的客观环境还不具备的情况下，图们江三角洲国际旅游合作区应成为两国经贸合作乃至东北亚区域经济合作的一大热点。

我国企业对朝直接投资是从2004年开始的。据中国商务部统计，在2000年到2012年末期间，中国对朝直接投资企业数为155个，直接投资额2.4亿美元，由于不少投资以补偿贸易方式进行，还有一些小型企业的投资没有登记在案，实际规模应该更大。目前中国每年境外直接投资总规模超过1000亿美元，对朝投资只占很小比重。今后的中国企业对朝投资需要转型。投资业种应从资源开采型转向劳动密集型，重视朝服装、汽车零部件等行业。投资地域应从矿产区转向平壤以及南浦等基础设施较好的地区。2013年之后朝鲜连续设立了19个经济开发区，实施优惠政策，竭力引进中国企业，对此我们应当显示兴趣。此外，应多采取境外经贸园区的形式，“抱团”进行投资，这有利于用较短时间解决朝基础设施落后的问题，分散、减少投资风险，并将我国的产业链延伸到朝鲜。

为打开对外关系局面，朝鲜积极开拓俄罗斯方向，俄方也借此机会试图扩大对朝鲜半岛的影响力。2013年9月，俄铁路公司完成哈桑—罗津铁路改造工程。俄远东开发部长官2014年2月访问平壤，双方商议合作开发罗津港、合作建设发电站、合作开发矿山等。俄总统普京2014年5月批准取消朝对前苏联的100亿美元债务，剩下的10.9亿美元用于投资朝境内能源、卫生及教育领域的合作项目。据俄“卫星网”最新报道，俄准备利用哈桑-罗津铁路从萨哈林向朝供应天然气。俄朝经济合作取得的进展告诫我们，任何一个大国，对朝鲜经济发展和东北亚区域合作的影响力不进则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