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戒指的史诗般旅行

2015-06-16 19:44魏晓丹
世界文化 2015年2期
关键词:战俘营考克斯战俘

魏晓丹

在栅栏另一边的那个意大利士兵,手中握着两块巧克力,这令中校大卫·C·考克斯两眼放光,垂涎欲滴。当时是1945年3月,这两个人都是德国战俘营七A营区内的战俘。战俘们按照国籍被分隔开,但无尽的饥饿四处蔓延着,无孔不入。他们的口粮主要是孳生着虫子的汤和掺杂着锯末的黑面包,难以下咽。在考克斯所在的辖区,美国士兵们被折磨得只剩下了一副副骨架,瘦得就像稻草人一般,衣衫褴褛。在栅栏外面,其他国家的士兵也都瘦骨嶙峋,他们蜷缩在一起,共同抵御着寒冷。

那个意大利士兵指了指考克斯右手上的一枚戒指,看来他对它感兴趣。这位美国军官瞟了一眼戒指,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父母送给自己的结婚礼物,那时候他刚刚从飞行学校毕业。高大、帅气、拥有一头金发的考克斯是北卡罗来纳州格林斯博罗市一个锯木厂主的儿子。他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大学学业,然后加入空军。作为副驾驶员,他曾驾驶着巨大的“飞行堡垒”B-17轰炸机飞越德国。1943年5月,因为成功驾驶着起火的飞机在一场突袭后调转方向返回英格兰,而荣获了一枚“卓越飞行十字勋章”。在这场突袭中,有半数机员都丧生了。同年7月,纳粹的一颗火箭弹将他的轰炸机炸了下来。

考克斯在德国东南部的一个村庄上空撑开了降落伞,降落在一片玫瑰园中。后来,被路过的巡逻队发现并抓住。他被囚禁在洛福特第三战俘营中,这是一个为同盟国的空军军官而设的战俘营。这里的战俘丰衣足食,空闲时还会做运动,进行戏剧表演,在营房内挖秘密隧道。当76名同盟军的战俘从隧道逃走后,这里的生活才开始变得恐怖起来。剩下的人被分隔开。考克斯营房的一位上校因为不满而进行抗议,却当场被子弹击中了喉咙。后来,在希特勒的直接命令下,50名被捉回来的逃犯全部成了机枪的扫射目标……

当战争的势头开始倾向于同盟军的时候,战俘们期盼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然而,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1945年1月27日晚,天气奇冷无比。考克斯所在的辖区,人们正在表演节目。一个军官突然冲上舞台,命令道:“30分钟内必须到达前门!带好你们的东西,排起队!”成千上万名战俘集合在一起,在德意志50年来最寒冷的冬天,在咆哮的暴风雪中走了两天两夜。倒下的人要么被枪毙了,要么被冻成了冰棍。幸存者们后来全部被赶上了牛车,又行进了两天,更多的人在路上死掉了。

最后,战俘们到达了莫斯堡巴伐利亚小镇附近的德国战俘营七A营区。本来这里能容纳10000人,可营房和帐篷里却足足装了80000人。两个月后,就像这里的大多数战俘一样,考克斯也挣扎在饿死的边缘。他感觉自己极度疲乏、脆弱,如果要继续活下去,必须有更多的能量。

考克斯捻着手上的戒指,想起了父母和妻子希尔达,以及他们倾注在这枚金戒指上的希望与梦想。最后,他摘下了戒指,将它送往栅栏外。

对于考克斯的大儿子大卫来说,这个关于戒指的故事正如他手上戴的那枚复制的戒指一样重要,因为它代表了爸爸的身份。“我和兄弟姐妹们听过好几遍这个故事了。”大卫回忆道。他68岁了,是一位退休的医疗器械经营者。“小时候,爸爸经常摘下戒指给我们看。我戴上那大大的戒指,他告诉我,那两块巧克力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巧克力。”

1945年4月,乔治·巴顿将军的第十四装甲师解放了德国战俘营七A营区之后,考克斯回到北卡罗来纳州。他和妻子希尔达团聚了。希尔达是一个小巧玲珑、金发碧眼的善良姑娘。9个月后,儿了大卫出生了。后来,他们又相继有了儿子布兰德和女儿乔伊。考克斯和弟弟一起合伙经营轮胎修补器械的生意,生活渐渐变得富裕起来,他们拥有了大房子、豪华轿车,还经常办烧烤派对和鸡尾酒会。从表面上看,考克斯很成功,可他并不快乐。他常常陷在心灵的黑暗中不能自拔。

除了少数温情的时刻外,他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几乎不近人情。每天早上,他都会冲孩子们咆哮,把他们赶出热乎乎的被窝。下班后,他只会窝在沙发里喝酒。希尔达不得不让孩子们躲得远远的。吃晚饭时,如果孩子们没有吃光食物,他会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自己挨饿的故事,提醒孩子们注意。

当大卫十多岁的时候,考克斯酗酒成性。喝醉后,他要么向妻子儿女发表长篇演说,要么蜷缩成一团,喃喃自语,说自己在地毯式轰炸中杀了多少多少人。工作时,他也经常和同事发生矛盾,最后他弟弟不得不迫使他卖掉了自己的股份。考克斯又投资其他生意,全都以失败而告终,几近破产。其实,那时候他已经患上了现在所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只有他最亲近的人知道他有多痛苦。

后来,希尔达病倒了。她和考克斯之间也由此产生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因为考克斯并没有好好照顾她,他推脱说:“生病的是她,而不是我。”1984年,希尔达去世后,考克斯把那枚复制的戒指传给了儿子大卫。大卫步入中年以后,每当看到自己戴的那枚戒指,都会感觉既骄傲又悲伤。又过了几年,考克斯变得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他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1993年,大卫不得不把爸爸送到了附近的养老院。那时,考克斯除了个别简单的词汇外,几乎不会说话了,但他能通过语调和面部表情的变化与别人进行交流。大卫吃惊地发现,爸爸竟然会说:“我爱你。我想要你陪着,别离开我。”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去看望爸爸。“我越来越爱爸爸了。”大卫不无感慨地说,“我开始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

1994年9月,75岁的考克斯死于中风。大卫紧紧地握着爸爸的手,久久都没有松开。他觉得能在最后的时刻一直陪伴着父亲,是自己的一种荣耀。

19年后,2013年7月,在德国的霍恩贝格村,来自美国的特纳一家应邀去邻居家吃晚饭。45岁的丈夫马克作为美国军事基地在德国安斯巴赫市的空中交通指挥员,把家人从堪萨斯州迁到了这里。他们的邻居马丁·凯斯是一位年过六十、头发花白、举止绅士的方脸盘的老先生,他是一位专门为教堂画画的画家。特纳一家迫不及待地想参观老先生的工作室呢!

马丁的妻子瑞吉娜在家中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饭后,大家一起参观了老先生的创作,有宗教绘画、精致的十字架以及一系列的肖像画。之后,马丁神秘地从一个房间拿出来一个小塑料盒,他对大家说:“我还有点儿东西想和大家一起分享。”

他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枚金戒指。戒指上刻着飞机的螺旋桨、机翼、一只鹰以及“US”的字样。然后,他开始讲述自己的一段经历:他家当年在前南斯拉夫的多瑙河畔经营着一个小旅馆。1971年,他移民到了当时的西德,成为一位艺术家。在他离开之前,他的祖母把这枚戒指交给他,说这是一个苏联士兵在离开战场回家前留下抵住宿费时用的。祖母希望这枚戒指能给孙子带来好运。要不然,也能换点儿德国马克。

马丁说自己戴了一段时间这枚戒指,后来摘下来把它保存在一个罐子里,以免工作的时候弄坏它。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想知道戒指的来历。通过戒指的设计和上面刻的字“爸爸妈妈送给大卫·C·考克斯”,他知道戒指一定属于一个美国士兵,但却不知怎样才能还回去。

“你们能帮我找到这个人或他的孩子吗?”马丁问。马克答应说他会尽力的,并给戒指拍了很多照片。回到家后,马克和妻子曼迪在网上发现了一篇文章,是2005年一个叫诺伍德·麦克道尔的人写的关于考克斯和他的空军中队的战争故事。文中仅用四句话提到了戒指和巧克力的事。

马克给作者发了电子邮件,问他是否知道考克斯一家的下落。麦克道尔回信说,他是考克斯的孙女婿,还说论文是依据考克斯去世后留下的日记而写的。然后,他把马克的邮件转发给了岳父大卫。第二天,大卫就看到了邮件,他兴奋极了:“我感觉自己在做梦,这太不可思议了!”

更多的邮件和原始戒指的照片、复制戒指的照片,在德、美两国之间传递着。经过大家核实,戒指确实是考克斯当年失去的那枚。大卫告诉马丁,他要买下那枚戒指。

然而,马丁婉言谢绝了,他甚至拒绝收取邮费。他说:“这并不是我的戒指。”

包裹两周后到达了美国。8月16日,大卫家的客厅里格外热闹,他的妹妹、妻子、女儿、女婿、孙子、孙女都在场,另外还有三位媒体人。当他打开包装时,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他终于取出了戒指!“太漂亮了!”乔伊惊呼道,激动得热泪盈眶。

“最后一次爸爸戴这枚戒指的时候,他不得不用它做了交易。”大卫喃喃自语,“如果他现在活着就好了,戒指已经回来啦!爸爸,看看这是什么!”

大卫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和它的复制品都保存起来,还时不时地把它们拿出来给客人们看看。“我打算把它们一直传下去,”他说,“一代一代地,伴随着这个故事。”

大卫一直希望找机会去拜访马丁·凯斯和特纳一家,当面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如果我去了德国,我一定会给他们带很多的巧克力!”

猜你喜欢
战俘营考克斯战俘
战俘营里的『圣诞老人』
永恒的历史
拯救战俘的“大富翁”
也门交战方两天内交换224名战俘
日军关押盟军高级战俘营在中国揭秘
志愿军战俘在美军集中营的斗争
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战俘政策
当年重庆“日军战俘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