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小古

我的高中生活亮点在高三。“困惑、压力、烦躁、折磨……所有的痛苦都集中在高三啊！”有人这样说。但，我这里苦中有乐，那是因为同学——小古。

我所读的学校在东北的沈城，是排在前几名的省重点高中。为了保证升学率、重点率、一本率等各种率，我们学校的传统是将高三学生统一拉到荒郊野岭封闭学习，美其名曰“自然分校”，堪称国内首创。那个地方叫——陡子峪，后来看到电影《集结号》里面的谷子地一直寻找战友的场景，总让我回想到陡子峪，因为这也是我多年以后仍在心里反复寻找的地方。

自然分校，“自然”这两字还是比较贴切的，群山环绕，绿树成荫，周围不时传来蝉鸣鸟叫，连呼吸都是透明的，纯净的空气夹杂着野味的芳香直往鼻孔里钻，真是沁人心脾呀！这里的夜空可以看见比城市里多得多的星星，学校只有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大门永远是关着的。没有网吧、没有KTV、没有商厦……隔绝了所有理论上能影响我们学习的因素。

但是，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的集体生活本身就是一个不确定因素！而我们，乐此不疲的故事正在发生……

入驻“自然分校”之前，如何分寝室在班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8人一屋“自由双向选择”，这个时候确实能够看出一个人受欢迎的程度。我所在的关系圈里要选足8个人还是比较容易的，可是问题就来了：分到最后，剩下3个人没人要！班主任只好强行分配，将其中之一的小古同学分到我们寝室，至此，407寝室正式成立！

小古可谓学校里的特殊人物，常常是独来独往，来无影去无声，不知他一天到晚在干什么，所以有人叫他“古神”。他不是股神，但让人佩服得足以超过巴菲特。他微胖，圆脸，小眼睛，黑框眼镜外加坏坏的神秘笑容，一看就疑似非良民。上课捣蛋、插科打诨、不写作业、打架闹事、气晕老师……所有淘气的学生能做的事情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学习成绩马马虎虎还撑在班级中游。正因如此，所有自认为学习好的学生很少与他往来。他刚刚来到我们寝室的时候，大家还语重心长地找他谈话：“古啊，我们这次是去学习备考的，高三了，咱们都收敛点，好不？”

那个时候小古也确实因为分寝室没人要这件事搞得很狼狈、很郁闷，难得他一改平日里不正经的形象，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看样子应该是有了深刻认识，决定痛改前非了。

第一次过这种集体生活，每个人的坏习惯都暴露无遗。小古最著名的就是那双汗脚和床下那堆不洗的袜子。脱下来的鞋不能在寝室静置1分钟，要么我们被熏死，要么小古被揍死！集体喷发……小古权衡了一下利弊，为了一双鞋过早地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不太值当，所以他每晚都乖乖地把鞋晾在走廊窗台，窗台上的那盆花却一天天地枯萎着……

缺乏拘束的小古是无法忍受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的生活的，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野路子，居然搞到了小蹦车司机王叔的电话。离我们这儿20多分钟车程有一个小集市，可以买东西，可以上网。于是乎，小古同学开始了他隔三差五的夜游生活。

每当晚间查寝结束，寝室大楼门一关，就见他全副武装奔向二楼走廊窗台，纵身一跃，犹如被放生的小鸟，还是一只小肥鸟。我在寝室还能依稀听见他的声音，“王叔吗？你到没……”久而久之，小古这种疯狂的举动羡煞旁人，大家都早已按捺不住对游戏的渴望，哪怕只是打上一局DOTA，所以他的夜游队伍也在一天天壮大。

从那以后，小古的套路也变了，一熄灯，他就用电话指挥：

“一分队出动。”

“二、三分队先等会儿，别冒进！”

“一分队下去之后隐蔽好，主任没准还在……”

黑夜，小分队巧妙周密地冲出重围奔向目标；白昼，大家又神秘莫测地出现在课堂上……这比《越狱》还惊心动魄的特别行动让荷尔蒙过剩的我们备感刺激！

有成就感，就很想再试……王叔的生意倒是渐渐地火了不少，听说后来已经有车队了。

网吧虽然诱惑很大，但也不是天天都能去的，毕竟学校校长、教务主任、班主任是严格督查的，家长打来的关切电话以及宿管大妈（管理宿舍的老教师）也是长了一双带褶的火眼金睛的。

那么，平时的晚上应该怎样好好利用利用来丰富一下我们的课余生活呢？

打扑克！没错。我们的扑克当然也是小古同学进城捎回来的。大概晚上12点，宿管大妈第二轮检查一结束，我们就会听到打扑克的召唤。两个整理箱并排放，四五个马扎儿支上，两三个手电一开，活活一个地下小赌场，但我们都是小赌怡情，顶多也就是输个一两瓶饮料、打扫几天宿舍卫生啥的。

偷摸娱乐的感觉就是很兴奋，但宿管大妈随时会上来抽查，所以每个人都设计好了自己逃回床上的最佳路线。有天晚上打得正high，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第一反应就是快撤！收扑克、关手电，大家立即抱头鼠窜，找寻着自己的路线。可是很显然，大家在研究路线时并没有开过碰头会，很多人的路线是交叉冲突的，导致三人直接撞得稀里哗啦倒在了一张床上，两人绊倒碰掉水杯，水泼洒了一裤衩子……更乌龙的是，敲门的竟然是隔壁宿舍同学，是想过来一起玩的。这时手电一开，看着满地惨状不由得开始互相嘲笑：

“你看你那熊样，蹽得最快！”

“我擦，小古你咋还吓尿裤子了，不至于吧？”

“放屁！还不都是你跟二弟绊一起浇我一身……靠！床也湿了，不行，今晚我得睡你被窝！”

“你丫换双新袜子再进来，我怕撑不到早上！”

……

宿管大妈一直是我们宿舍美好生活的一大障碍，大家每天夜晚的生杀大权全由她掌握。要是把她弄不爽了给你寝室扣个一分两分，你的这一天也会被班主任弄得很不爽。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每个学校都会有那么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所谓强硬势力。也不知道宿管大妈怎么惹着他们了，他们放出狠话非要给那阿姨一个好看！你还别说，宿管大妈那一阵还真是被弄得胆战心惊的。要说小古同学脑筋转得还真快，他认为，这是为我们寝室的美好生活提供一个保护伞的最佳良机。他的人脉遍及整个学校，那所谓的强硬势力平时和小古也是称兄道弟的哥们儿。他成功地劝降了強硬势力息事宁人，貌似是以“两盒巧克力”为代价。又辗转对宿管大妈说他可以将此事平息下来，但代价是从今以后对407的所作所为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还承诺407不会捅什么大篓子，大可放心！这次小古的外交行动大获全胜，我们集体受益，为今后407的所有夜晚行动提供了完美的保护。

备考是枯燥的，竞争是激烈的，等待是无奈的。复习、模拟、排名……巴不得明天就考。尤其是名次靠前的同学压力更大，生怕有天绷不住劲儿会落下来，眼瞅着书桌两侧的复习资料越长越高都快把自己埋进去了，憋得透不过气时，学校允许去山下空旷的操场上大喊大叫几声来释放。

可“古神”花样翻新，他的释放方式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比如那天，大家都被白天的无数张试卷折磨得要死，所以夜晚回寝只想好好睡一觉。正巧小古当时也出奇老实，早早地钻进被窝打起了呼噜。他这样正常的生活在我看来……绝对不正常！

残酷的现实证明我还是有一些远见的，请问你们是否感受过“平地起惊雷”？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没错，还是小古！他悄悄地点燃了一根小小的划炮，却大大地震响了整个黑洞洞、静悄悄的男寝大楼，划炮响过五秒钟，只听见全楼都不约而同地喊出了“我操”，在这个经受了极度惊吓、下意识喷出的语气词之后，宿管大妈立即逐个楼层调查声音来源，但是她高估了我们对于她素面朝天的承受能力：大部分同学，在看到黑灯瞎火的楼道里她披着一条白被单一脸怒气狂吼不止的形象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二次惊吓！

此事确实在学校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校领导要彻查责任人。但是物证已经没了，我们一屋子的人证又不愿去举报小古，所以这变成了一桩悬案，一直悬到今天。

因为一些原因，我回家数日。我十分期待能够回校的一天，因为我相信这帮室友在小古的带领下肯定又会搞出超乎常人想象的新花样。果不其然，回到寝室，看到一张手写宣传单，一见那字迹就是小古的。

今晚上映：

《门徒》半夜12：00～凌晨1：30

《汉江怪物》凌晨1：40～凌晨3：00

欢迎来407寝室准时观看。

果然没让我失望，寝室夜生活又丰富了，地下小赌场变地下小影院了。看小古弄的这设备，10张最新电影光盘外加便携式DVD播放器，可以连续播放4小时。这在没有电源插座的寝室可谓是“神器”啊！这还不算什么，等到晚上见到观众观影的场面，那才叫震撼。

407一向低调行事，虽有宿管大妈罩着也不敢太过猖狂，所以寝室决定把电影“屏幕”设立在最里面那张床的下铺，四周挂好床单遮光。观众席自然就是那张床了，不过观众们的姿势确实把人“雷”到家了。

就见那张床，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叠罗汉似的在观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每隔10分钟，观众们就要上下互换保证下部同学呼吸畅通，但是再怎么换，大家还是要面对一些现实问题：封闭空间小，人口密度高，有的人若不洗澡不洗脚，或是偷摸放个小闷屁什么的，那观众们的生命安全就无法保障了。据说“小影院”首映那天晚上小古没洗脚就进来了，当时大家都抑制不住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所以没把这当回事。古的脚臭犹如暗器杀人于无形之中，慢慢渗透进你的中枢神经，尤其是下部观众，本来呼吸就不顺，还要被强迫灌输“毒气”。影片还没播放20分钟，已有3人不省人事，2人昏厥。407制造了当时轰动全楼的“电影门”事件。

从那以后，小古亲自把关，严查观众的卫生情况，看电影之前必须“净身”，对于个别身体部位有顽疾的，要采取有效应对措施……比如他自己，除了天天垫除臭鞋垫，晚上还要再套上3双新袜子。电影院院长以身作则很有成效，观众们的成活率自然提高了许多。

周末中午是最灿烂的家长探望日，因为有美食和亲情的关怀陪伴。家长们坐着特意包来的大客专车，背的背、扛的扛，在半山腰的寝室外等着我们下课。

当时的我们好像就是家里的天，哪怕是住在山顶上，舐犊情深的父母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向上攀爬……

可就在这一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当日，沈城下起了一场大雪。按说北方的冬季下场雪并不稀奇，及时清理就可以了。可稀奇的是，这场大雪不喘气地下，而且越下越猛！老天爷好像发了疯似的从天上向大地撒盐，只见那白色颗粒和白色粉末被八级狂风搅拌得飘来刮去，好似银龙在空中飞舞，飘飘洒洒竟然下成了震惊中外的56年不遇的特大暴雪！一米深都已不算啥，一条腿下去，没影了……开始的时候公交车还能缓缓而行，可过了一会儿，成串儿的车辆都原地趴窝根本无法移动！就连前来营救的专业车辆也陷在了路上。人们只好弃车而逃，但逃向哪里呢？连路上的人也寸步难行！雪花打得睁不开眼，即使家在本市也无法回去，只能就近在商家、旅馆取暖过夜。所有的交通工具，汽车、火车、飞机等，一时间全部瘫痪！事实证明，已无法“人定胜天”。

白茫茫一片，了无生息，世界静止了。有形的小物体已被掩埋，有形的大物体远看都像是抽象而饱满的雪雕。沈城——一座童话里的城堡。

可暴雪并没有那么简单和美好，它直接波及到自然分校的食堂！各种蔬菜、肉、蛋，还有班级喝的矿泉水，一时无法运进来，更谈不上家长探望日了！三天五天，行！五天十天，挺！老天爷馈赠给我们的大蛋糕也太厚了，一时消化不了，在學校操场上堆雪人一直堆到吐！那几天，萝卜酸菜，酸菜萝卜，学校仅有的小卖部，除了学习用品，关乎吃喝的所有东西早已被一抢而空，大家馋得嗷嗷叫……就在我们几乎崩溃的时刻，小古拿出了一箱子的好货：方便面、肉肠、牛奶、巧克力……竟然还有真空鸡！这不仅让我们寝室开了荤，就连其他同学也共享了口福。

原来，小古的妈妈生意很忙不能常来，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一大堆，大雪的头一天她开车送来了足够一个月的东西！

我们倒是吃饱了全家不饿，可受罪的还有学校的教职员工，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大部分女教师家中还有上小学的孩子。平常的日子，学校有专车起早贪黑接送他们，即便是主科教师和班主任也都能倒换着坐通勤回家。

这阵子，他们心急如焚，通勤车已停开好多天了，司机在老师们的一再鼓动下勉强上了路。也就是在这天傍晚，小古因为王叔的小蹦蹦车进不来，也许是感到憋闷想溜出去散心，也许是想查看路况看啥时有盼头，他正好遇见前方半坡路上，学校的通勤车在那里一会儿前一会儿后地艰难爬行，由于道路上雪厚，太阳出来化一层，太阳下去又冻上，冰上盖着雪，雪里包着冰，这种冰雪混淆不清的路况比刚下过雪的路更难行！客车轮子一上一下来回轱辘，刹车不仅不听使唤，而且更加危险！一只后轮子已滚到陡立的路侧边有些下陷，路侧的沟虽说不是悬崖但足有两三米深，由于被大雪掩埋，这种可怕和潜在的危险容易被忽视，如果司机再来回挪一次就可能立即翻车，不死也得重伤啊！说时迟那时快，小古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坡路拦住了司机的再一次发动，他及时上前说明制止了一场灾难，司机也正一头冷汗直往上冒……

手机里小古大声召唤，全班30多个男生全部跑来了。“一、二、三，抬”、“一、二、三，推”……小古指挥着“打轮、打轮”，同学们连抬带推愣是把大客车顶上了正路。

此时，望着坡路上映衬在夕阳西下那橘光里的小古，我备感亲切和敬仰，他像个男子汉！他更像个英雄……

其实，他只是像真实的自己。

也许，遇见此事的我们，第一反应是躲，怕老师发现我们溜出校门挨批！可是小古率真善良、乐于助人、不计后果……他用自己的本真下意识地救了一车的人。

谁也没问我们是怎么出来的，但老师们却真真切切地看到，我们扔着雪团溜着冰、嬉笑打闹着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当然，通勤车也只好乖乖地慢吞吞地蹭回了学校……

寝室过生日这个传统也是小古开创的先河。有一天，大家吃完午饭突然发现寝室摆了一地的老四季鸡架、烤鸡、小菜，并看到小古和他妈妈忙前忙后还在往寝室送吃的。“谢谢你们平时照顾小古，今天是他生日，说啥也要我多买点吃的跟你们一起过生日。来，儿子，下楼把蛋糕拿上来！”小古妈妈很简单的一番话，点醒了全寝室的人。其实大家吃住在一起，早已成为了一家人，家人过生日哪有不庆祝的道理。整！今晚半夜会餐！

深夜，钟表的时针与分针即将交汇于12点，407里的8个人围坐在由整理箱组成的小餐桌旁。小古无疑是今天最幸福的人，他双手呈祈祷状，在大家的注视下许愿。

烛光摇曳在这安静的夜晚，我的思绪也飞回了几个月前，我们当时把小古看作瘟神，看成是耽误大家学习的害群之马，不想接纳他，还因为这件事与班主任大吵一架，吵架无果还煞有介事地去教育他。我们原本就没有资格去看扁任何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人，只是单纯地用分数和成绩去评价小古，这是不公平的。

看到现在大家每天丰富多彩的集体生活，苦中作乐地一起奋斗、一起成长，尤其是小古给我们带来的欢笑和刺激，甚至还做出了英雄壮举，再想想过去对小古的抨击挖苦，多少有些讽刺！

此时的我心里充满着愧疚，轻轻地闭上眼睛，从心底真诚地向小古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撤离自然分校之前，按照惯例，我们都要在黑板上对即将到来的学弟学妹留下几句话，无非就是诸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加油、努力、拼搏之类的鼓励话。

我十分好奇小古会留下什么，只见他举着粉笔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我刚要凑近听听，他突然大笔一挥：“王叔蹦车电话：139……”

高考结束了，全班前10名里我们407囊括3名。令人惊喜的是，班級第1名也出自407！

小古在高考中的发挥还算正常，很顺利地被本地一所大学录取，当我问他去的是哪所学校时，他答道：“中国牛×大学！”

这就是小古，永远“没正形”，永远“不务正业”，却永远能为身边的人带来欢乐。

如今我们都已大学毕业各奔东西，放假小聚时，回忆最多的就是407的小古。有人说他出国了，也有人说他当上了公务员。无论怎样，希望小古永远保持专属于他的那份个性，活出最率真的自己。

能活得真实，我很羡慕。

作者简介：原理，1987年生，现在中国建筑第八工程局大连分公司办公室工作，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从小喜爱文学，曾在《文学少年》《芒种诗文报》《中国儿童文学》发表过多篇文学作品。2010年12月在福建出版社编辑出版了《传承与创新》。